根据敌情,联络部要求游击队近期靠近根据地活动,以防敌人的报复。此时,游击队的学习风气依然浓厚,除了时时备战,并在酝酿下一打击敌人的计策外,大家都争分夺秒地读书。但游击队员们都盼着新的战斗打响,有个叫戴唯苏战士说:“再不打仗,我都胖成小肥猪了!”
说起肥猪,提醒了程桂英,她和段红花商议:“天凉了,大草湖野猪也该让白藕、芡实、荸荠养肥了。”
她们一心想寻找机会打次猎,腌上几只大猪腿,送给赵赤、林伊豆、平伊诺他们。她们也都想去陈家转井看望战友,但在一级战备期间,谁也不能擅自离开。
就在这时,传来联络部的命令,游击队当晚即将开赴大草湖。
李觉华传达命令时说:“这次去大草湖是执行一项光荣任务,窦一芳争取到一小股日军投降。此刻她正带队在大草湖等着我们呢。注意啊,这不是战场上打败、枪口逼着的投降,而是十三个日本兵挨饿、受气、厌战,自己解放自己,找到一条正确的路来投降的。这次受降行动,可能师、旅首长会来,新四军主力部队都会南下,自然会有记者来采访!”
李觉华停顿一下,又说:“这是南京联络站的同志冒着九死一生而完成的功绩,上级首长指定南京游击队出面受降。军长讲:‘中国有十二生肖,应该再加上一属,属猫的。窦一芳同志就属猫,有九条命。’当年,田羽、火凤收留了九死一生的窦一芳,之后,窦一芳冒九死而不辞地报答祖国,完成多少艰巨的任务,成为南京联络站和游击队的一面旗帜。”
当下游击队领导们分工,兵分几路渡江。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程桂英仍是掌握后勤,因此得提前行动。走前,她问李觉华:“受降是白天还是晚上?”
李觉华说:“为了方便投降日军的出走,在晚上受降。”
程桂英对段红花作个鬼脸。李觉华看见,知道他俩想什么,于是强调说:“受降前可不要打野猪;待大部队把反正、投降的队伍领走,趁日本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间隙,倒是可以抓紧时机打一次猎。”
联络部派车明参谋长提前到来,帮助游击队进行受降前的准备。这是一个大事件,也是一次大练兵。由南京游击队出面对日军投降部队受降,意义非同寻常。李觉华问道:“赵赤同志这次来不来?”
车明反问道:“为什么问他来不来?”
李觉华真诚地说:“此时此刻,我心乱如麻。只要赵赤、田羽有一个在,就有主心骨了。”
车明说:“怎么?离了他们,游击队就不能办大事?你可不要缺乏自信!”
李觉华道:“话虽这么说,但在紧要关头,有老领导在面前,胆子要壮多了!”
车参谋长告诉李觉华:“联络部领导也考虑过,已经把他搬来,并经上级党委研究,从今日起,任命赵赤同志为南京游击队荣誉队长。除特命全权事件外,他没有职务实权,但有建议权。恐怕这也是你我第一次见到这种任命吧?”
李觉华高兴地握住参谋长两只大手,笑着说:“赵书记来,我就有主心骨了!”
车明随李觉华从石佛寺渡江,当夜到达大草湖。没多久,赵赤跟着段红花走来。他们是从草鞋峡渡江时遇上的。李觉华高兴地走向赵赤:“欢迎你,我们的荣誉队长!”
黄昏之后,大草湖上几百个简易窝棚亮出灯光,闪闪烁烁。受降台上的汽灯与台下周边的灯光辉映一片,如同白昼。会场内外,陆续开进新四军主力部队六个团,都席地而坐。罗师长已经跟随部队到达会场。南京游击队今夜担当场内场外警戒任务,各种明暗哨网铺开可达数十里外。
夜晚十点四十五分,来自南京雨花台的日军十三人到达会场,在一旁放下武器弹药,听从窦一芳号令,日本兵站立在受降台下。窦一芳走上受降台,在麦克风前宣布:“中国军队接受西原分队日军十三人投降仪式开始!受降部队长官为赵赤、副长官为李觉华、窦一芳;仪式主持长官为窦一芳;检验收受长官为李觉华、程桂英;迎接护送长官为程桂英、段红花。”
赵赤又用日语复述一遍。并与窦一芳各用汉语和日语邀请罗师长等师、旅首长及各级部队领导以及受降部队长官入座。接着,赵赤命令日军投降士兵至受降台下。领头的分队长西原用汉语回答:“原西原分队下属士兵十三人已到!”
赵赤用日语说:“本长官命令原日军分队长西原宣读‘请降书’。”
西原在台下灯光前用日语读“请降书”道:“本分队日军士兵,不堪奴役与压迫,不堪饥饿与寒冷,厌恶战争,思念和平,决心脱离侵华战争,走向新生,自愿向中国部队交出武器,接受安排,愿做一个自食其力的劳动者,请求阁下保护,并请准投降。西原知山和十二名日军签字。”
赵赤将此全部翻译成汉语, “请降书”传至受降台上。赵赤起立,向首长请示意见,各首长点头表示没有意见。赵赤走到麦克风前宣布:“中国受降部队本长官命令:同意日军归降,并履行投降手续。”
随即赵赤签了字,并传递给各副长官、执行长官签字,西原签字后留下副本。赵赤复将以上情况及部队长官的命令用日语向西原等十三人传达。
程桂英、段红花率领十三名游击队员,对照“请降书”附表,共接受十一支三八式步枪,一挺年式轻机枪,一支南部十四年式手枪,一千九百七十一发六五步枪子弹和三十二发手枪子弹,子弹皮匣十二副,手枪套一只,皮带十三条,军刀一把,刺刀十一把,手雷二十六枚。
赵赤又用汉语、日语把上述情况复述一遍,并用日语命令:“对十三名自愿归降的日本朋友免予搜身检查;凡属各自私用品,全部属于己有。各赠中式平布便服一套,黑布便鞋一双,毛巾一条,牙粉、肥皂各一,中国币零用钱五十元。”
西原用半生的中国话直点着头说:“谢谢的,谢谢的!”
程桂英立即把钱与物送到日本朋友手中。段红花派出二十名威武强壮的队员,伴随他们撤离会场,并招待他们吃上一顿丰盛的晚餐,稍微喝一点酒。饭后,由六十名游击队员保护他们到抗日民主根据地,去接受新的生活与磨练。一路上,这些日本人看见配备充足、神采飞扬的新四军部队,更相信他们的路走对了。
当受降仪式结束后,首长们都有说有笑起来,除极少数领导同志接受过日军被迫投降外,像这样日军主动投降的受降仪式都还是平生第一次见到。窦一芳成为话题中心,罗师长要求她讲一讲如何策反西原日军分队的经过。窦一芳答允下来,喝口茶,清清嗓子说道:
“分队长西原知山,原是日本一个铁矿矿工。日本没有多少铁可挖,于是他们就到中国的东北,偷挖中国地下宝藏。他们的矿业公司属于日本以经济侵略中国为主要任务的南满株式会社。他用学会的一点不太熟悉的中文,偷看过东北抗日民主联军的宣传品,促使他粗浅地明白自己是工人阶级,而无产者没有国界,在哪儿都是受剥削受压迫。日本侵华战争全面打响后,他被应征入伍,后调到南京驻守,担任分队长。侵华战争的最后阶段,日军已到了吃不饱的程度,靠掠夺中国商贩物资和强抢农民粮食维持低下的生活水平。当他看见中国农民比日军更加困难,再去抢夺农民粮食时,不大忍心下手,因此受到长官鞭打。可到了有一天吃了一餐便不知下一餐在哪里时,西原遇到个中国妇女,见西原会讲几句中国话,就送他些食物。他偷偷地吃,不敢让人看见。这个中国妇女好几次都送给他吃的,时间久了,俩人熟悉起来,中国妇女的有些话提醒了西原,让他想起曾经在东北读过的抗联刊物:无产阶级没有第二种命运,只有挨打挨饿受奴役。他第一次在这个中国女人面前哭了。这个中国妇女就是我窦一芳。我就问他,你们那些当兵的兄弟怎么样?他说,一样的命运,挨打、受饿、厌战、想家。于是我就劝他投降到中国这边来,至少可以吃饱肚子。西原就悄悄动员手下士兵,这些士兵得到些食物。十二个士兵心一横,表示甘愿跟西原集体投降。西原对我提出的唯一条件,就是留在中国,因为他们若回到日本国内,将会被当作叛国者处决。”
听完窦一芳的叙述,首长们无不感慨,答允让他们享有劳动自给的权利,尊重他们,不受歧视,不许当作日本人的替罪羊来虐待、报复他们。师长对窦一芳等同志有勇有谋地策反日军的英勇行为表示赞赏,并对游击队记功评奖,还要把这些动人事迹,包括今天受降仪式上的照片、报道在报纸、画刊上刊登发表。
罗师长的指示让南京游击队士气受到极大地鼓舞。一天之后,全部人员安全撤离了大草湖。赵赤回陈家转井,第一件事是发稿。文字稿要在三日之内见报,并外报远送延安;图片、文稿将作为二期画报主要稿件,交林伊豆办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