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口西南原有一片森林,生长着桑树、榆树、槐树、楝树、标柳、山毛榉等参天大树,但都被“爱国师”砍伐了盖房子、修工事、当柴烧,甚至通过客商贩卖到远地去。黑树村和狮子王村人民苦不堪言,许多人家赖以生存的竹子和树木都快伐完了。这儿出沙果、花红、百合、黄花菜,远销外地,在市场上十分抢手,可还未等成熟,就被“爱国师”抢吃一空。谁提一下价钱,他一家人都得挨打。老百姓背地里称他们是“卖国师”、“害国师”。
近来,中原地区共产党部队在鄂皖边界打了几场漂亮仗,武汉情势的变化,影响到沿江的桂军与“爱国师”,他们纷纷争夺生存空间。“爱国师”受挤,便从巢湖以南窜到津浦路南端。日本人视津浦路为生命线,也对“爱国师”收起笑容,露出狰狞面目,指定他们只能在铁路线之外活动,“爱国师”只好进入黑森森一片老林的皖东丘陵地带。为了七、八千人的烧柴吃饭,也就不管什么伐树季节,开始对狮子王大林区大加砍伐。
“爱国师”师长刘自卿,抗战前在江湖上卖艺、卖狗皮膏药,当个草头医生,号称包治各种跌、打、损、伤;他还配制安胎、打胎和治疗不孕之药,诈骗的钱财都吸鸦片、抽海洛因搞光了。他认得大汉奸王揖唐,并通过其八姨太的的关系,向日本板垣大将赠送春药“通心丸子”。板垣大喜,封他一个师长干干。板垣很懂中国事情,知道刘自卿是江湖术士,五花八门,七十二个郎里当,社会关系十分复杂,汉奸、土匪、地主、特务、帮会、妓女都能拉扯上。虽然他本人上无片瓦,下无寸土出身,但他却反对共产党。板垣也就是利用他这一点。
刘师长跟八姨太私弄私、鬼弄鬼,干些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板垣都能从侦探那里知道;但八姨太也时不时向板垣明送秋波、灌甜米汤,板垣乐得个顺手牵羊,常伸手去摸她那搽过二两粉的雪白大腿。因此,对别人的汇报,他带听不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一件事板垣很清楚:王揖唐也好,刘自卿也好,他们都是坚决反共的。他们和国民党勾勾搭搭,那无关紧要——国民党那些人昏头昏脑,什么事也干不成——他们不过是既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重要的是他们一致反共,板垣看得很清楚。
关于“爱国师”祸害人民的事,赵赤和田羽多方面研究过,也跟李觉华、窦一芳这两位掌握敌工关系特别精敏的战友讨论过。赵赤草拟了一个计划,修改了又修改,再跟田羽、火凤作最后定局。这个计划需要新四军主力部队的支持,罗师长那里肯定没问题,一定会全力支持。现在就等金屏山梅林花开的大规模伐木季节到来。因为木柴商人很内行,不是冬眠中伐的树木,他们不要。伐木季节,刘自卿师部将东移;刘师若遭到袭击,广西军表面上不会支援,实际上却会在别处另开战端,把共产党兵力分散开,以减轻刘师的负担。因此,这次作战兵贵神速,越快越好。
而刘自卿那边也在动脑筋,每天都梦想着要把游击队吃掉。但他深知,吃掉游击队可没那么容易:首先,从历次作战火力看,游击队的装备精良;其次,共同反共的如驻皖的桂军、“三战区”的各“保某旅”,实力并不雄厚;再者,也是最头疼的,是自己的师,说起来有七、八千人,真能打仗的只有千把人。官官兵兵,都带家属,当官的大小好几个老婆,花花绿绿一大路,哪里是打仗人。能打仗的一千人中,还有半数是大烟鬼子,烟瘾来时,别说打仗,八个人也抬不走。要是能把南京游击队的好武器弄到手,好好装备它几个连,力量将会增加一倍,也不要依赖那些瘾君子了。想到这,刘自卿摇摇头,对他的参谋长说:“搞他们是不容易的,弄得不好,反送上门挨他们打;你知道游击队那些人有多灵活,何况他们还有本事调大部队来。我们的那些情报员都是窝囊废,游击队在哪里,他们根本不知道;就是游击队出现在眼前,他们也不会知道,弄不巧反倒会帮游击队的忙!”
参谋长听后也陪着师长长叹了一口气。
一直以来,刘自卿都有三怕:一怕华北政务委员会会长王揖唐的八姨太;二怕大日本皇军的板垣司令官;三怕神出鬼没的南京游击队。八姨太有心疼他的时刻;板垣有安抚他的微笑;只有这游击队来无影去无踪,摸不着、听不见、看不到,一闻枪声祸事就已出过了。
伐木季节到来后,刘自卿果然向东移师。外移半个月来,他心提到手上,胆吊在头发丝上过日子,狗也不能受这紧张的生活。
实际上,虚虚实实惊扰性的袭击,他已经受了好几次。其实这是赵赤、田羽计划的一部分,采用另一种手法重演“狼来了”的故事。这使得分管情报的副参谋长等人屡屡挨训,师长骂人打人也属家常便饭。八姨太娇声娇气的话语更使他紧张。八姨太很不耐烦,问:“什么时候孝敬老娘?”
刘自卿在王揖唐面前是干儿子,八姨太是当然的老娘!“孝敬”是俩人之间的私房话,八姨太说:“只管‘孝敬’,什么娘不娘的!”
刘自卿把参谋长曾贵叫来问:“新四军主力在什么地方?南京游击队又在什么地方?”
回答是:“主力在藕塘以北;游击队在长江以南。”
他把分管情报的副参谋长叫来,也这样问,结果也是这样回答;把水口情报站长麦秀仁叫来,亦是同样回答。早上这样问,是这样答;晚上还是一样情况,毫无变化。
刘自卿算是安下心来,抽足了鸦片烟,吃下自采自做的大补丸,跟八姨太悄声说:“你洗个澡,多搽些香水在房里等我。”
他今天吃过“忘忧草”,四肢百骸在兴奋激荡中。至夜十点,又把上述人员叫来问一遍,三个人一样回话:“平静无变化!”师长便放心地“孝敬”八姨太去了。
突然枪声在林外响起。师长惊起问:“怎么回事?”
手下答曰:“没什么,大不了是乡公所打枪!”
停了一会儿,44K2镁光弹自上空掠过;刹时,四面八方响起枪声,大炮也“东——当”、 “东——当”地吼起。林区地上爆炸声连连,一座座小屋着了火;女人的惨叫,孩子的哭声,乱乱纷纷。刘师长跟八姨太分开时穿错了衣裳,来不及调换,便择路逃命。寻找卫兵,一个也叫不到,只见闪闪的爆炸火光里,全是红红绿绿的部下家属们;男人们枪也不拿刀也不带,丢下她们,只顾自己逃命去了。刘师长总算还有一支手枪,同时没有忘记搀着一身香水味的八姨太。
四面八方全是上了刺刀的士兵,潮水般地涌来。刘师长见到自己的一些部下已徒手跪地求饶。八姨太叫他开枪,他没弄清是叫他打对方,还是自杀。他的手已不听使唤,抖抖地扣不动扳机,也只好把枪扔在地上,双膝跪下,向新四军投降;八姨太亦不由自主地跟着战兢兢地跪了下来。
偌大一个“爱国师”,这几年卖国、害国、欺民、殃民好不“威风”,临阵时分,竟没有一个人拿起枪来,哪怕对天空放一枪!游击队好不纳闷。追问其因,才知“爱国师”原来是一群乌合之众:有“满洲国”的黑狗队,有“蒙疆自治”的土匪兵,有王揖唐的大烟鬼子,有和刘自卿跑江湖的一批徒子徒孙。这些人平日威风凛凛,对老百姓凶暴残忍;一打起仗,便是“二百钱串子——一抖线全散了”!
新四军给战俘登了记:俘虏一千人,另有抢来的女人三百,女人领着的孩子有两百,还有一部分是绑来的未来及赎身或赎不起身的男、女肉票,包括跟“爱国师”做木材生意准备大捞一把的商人;枪支一千多,枪倒不差,大都是日式的,一部分让县区地方武装分领去;大量的金银财宝由新四军交公;粮食平分给当地百姓;猪鸡鹅鸭慰劳战士们吃了。俘虏按政策给钱走人;妇女、儿童在区乡政府帮助下还乡回家,无家的留当地插户种地或转嫁他人。
师长刘自卿和八姨太须区别对待:八姨太是个不会打仗的女人,而且东风有主,对她宽大处理,让其回北方王揖唐那边;刘自卿本人嘛,倒是不能放他走,值得留下来审讯获取资料。现在一把骨头顶住皮,打掉他的师,他本人想干坏事也没法干了。杀掉他也是这样,不杀他也是这样,让他活,顶多也就多活一个年头!
赵赤笑着对田羽说:“我们把刘自卿估计过高了,这么不经打!”
田羽也笑道:“你是说,打只山羊没味道,打只恶狼才过瘾?告诉你,刘自卿可不是一只羊,只是因为他的师从他自己开始内部腐化了,所以成了烂摊子,一遇风吹雨打,立刻就散了架。”
火凤却在沉思中说了一句:“值得清醒思考和借鉴的是,如果我们共产党人沾染了腐败堕落的习气,我们也会垮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