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桂英领着她苦心经营三年的队伍,一百八十个苦命的兄弟姐妹,来到苏皖草场时 ,发现这里是个可以苟安一时的好地方。国民党和日本鬼子没有必要来攻占这里;地主武装又不敢深入大草地来。草地不止是长草,也长些赤杨、地榆、杞柳。一人多深的荭草、荻草是最好的隐蔽,真打起来,枪弹从草棵树丛里蝗虫般地飞出,地主武装没人当得住。高淳县团总朱斯发领着五百名团练去清剿程桂英,不想在梅龙镇跟鬼子发生误会对打起来,等疙瘩解开时,五百团练已被鬼子打死一半。鬼子对朱斯发说:“清剿程匪不是你干得了的事。你五百人全活着去,也不消她一把火,把你们全烧死在那里。”
鬼子为了安抚朱斯发,请他吃了顿饭,让他把打死的人带走安葬。朱斯发不但不思找鬼子报仇,反而对鬼子感恩不尽,也打消了进草地抓程桂英的念头。
对于这样一支队伍,共产党新四军始终想把他们争取过来,团结在抗日的大旗下。江北和茅山的根据地都曾先后派人寻找程桂英,说服这支队伍参加新四军,也都被婉言拒绝了。程桂英实际上是担心受共产党的纪律约束,失掉他们的个人小自由。几经交涉受阻后,于是江北指挥部把说服程桂英部参加抗日队伍的任务交给了江南、江北联络站,要他们联手争取和挽救这一批阶级兄弟姐妹。田羽、赵赤领命,决心共同来完成这一政治任务。
火凤、林伊豆觉得自己也是女人,比较容易接近程桂英,便自告奋勇,亲自出马。
程桂英原本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但在长期强烈的阳光下,面目被晒得火红,红得有些发黑,被外界传说为“黑美人”。程桂英不曾读书,没有文化,更没有正确的阶级观点来看待问题。她看见火凤和林伊豆后,觉得她俩都是地主大小姐一样的白脸,连话都不愿多说,便叫送客:“共产党怎么会派你们这些大小姐来?大家客气点,请回吧!”
看来,女人对女人也不是近水楼台。田羽和赵赤在甘草岭反复研究,详细讨论,并根据火凤等人初次与程桂英接触的情况看,此事需要假以时日,得有几次失败的思想准备,最后方可成功。他们决心一定要把这支队伍争取过来,完成指挥部交给的任务。
徐海东、郑位三都很重视程桂英这件事。徐老因身体不好,由郑老代表他和其他领导,亲自到比较安全的老李庄,把联络站与游击队的所有领导都找了来,要求每个人都提建议、出点子,“三个臭皮匠,抵个诸葛亮”。
郑老说:“这次我不走了,陪你们把这件事做成,只是时间上并不限死。”
郑老坐镇老李庄,众人都有很强的紧迫感,大有“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之势。于是赵赤跟田羽南去,并把段红花带在身边,李觉华、章桐留在江北。田羽一看心里便明白:段红花也是皮肤黝黑,与黑美人程桂英打交道,可能有用武之地。
在南狮子岭,赵赤每天领着段红花去钓鱼、套鹌鹑。一天天下来,赵赤晒成了黑脸,段红花晒成了黑炭。两个“丑鬼”龇着白牙相视大笑。
程桂英得知共产党又有人来时,出于礼节,骑马迎出十里,未见来者有队伍,却看见两个同自己一样黑的人,心中奇怪;见段红花是个女的,就一把拉住她,也向赵赤伸手握了一下,随后问段红花:“你是怎么参加到共产党里的?”
段红花神情严肃地说:“我家种地主老财的地,本来就受尽欺辱,日本兵一来,我一家人包括父母在内更是没有活路,全部被杀,房子也被烧掉。我躲在外婆家活下来,住在庵棚里,把希望寄托在四亩小麦地里;广西别动队又逼我交鸡蛋,我说没有鸡哪有蛋,你们放着鬼子不打,却来欺负老百姓。这时共产党游击队来了,他们个个都是打枪的好手,可会打仗了。他们缴了广西兵的枪,教育他们要团结起来,共同抗日,还把枪还给他们,放他们走了。后来,这些广西兵主动来寻找共产党,参加了新四军,跟着共产党抗日了!”
“你们那些人真的个个都是射击好手、打仗内行的?他们怎么没来?”
“他们中有两个是能手里的能手、内行里的内行,就是上次来拜访你的,你嫌她们脸白,像地主家小姐。其实,她们都是渔民的女儿,自小在风口浪尖长大,是多次击杀日本人的英雄。只因为她们长在江南山水秀丽之地,自然生得白净些罢了!她们哪个不是被鬼子逼迫而拿起枪来抗日的?”
“哎呀,哎呀!”程桂英拍着自己的脑袋:“我多傻,我错过了和英雄姐妹见面谈心的机会了。但是,我想问你,你们二人又怎么这样乌光油黑,和我们一样呢?”
“怕你们看见人白,不肯会见,不给面子呀!我们楞是在太阳底下晒了三天,才来拜见我的桂英姐姐的呀!”
“你说你们个个是好枪手,你是好枪手吗?那几个白脸的姐姐,我能约她们比比枪法吗?”
“当然可以,不过要比枪法,可以先和这位赵赤同志比一比,怎样?”
赵赤走上前,双手抱拳说:“当家的,我姓赵,今天没有带枪来呀,你说怎么个比法?”
“去拿把盒子枪来!”程桂英对两位跟随的小姐妹说:“我们找个目标,赵哥是客人,我是主人,让客三千里,由你先打三枪,我也打三枪,怎样?”
这是支英国造“十粒快”老式圆栓驳壳枪,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程桂英一甩手,赵赤空中接枪,抽栓一查,金黄黄十粒子弹都在弹夹里。赵赤接枪后给程桂英一个微笑,说:“承让了!”
眼前飞来两只紫燕,一前一后,快似飞箭,闪电般地从金色的萱花上掠过。“当、当”两响,双燕落下,惊起草丛里一只云雀,唧吟一声,向天空窜去。赵赤随即又“当”地一响,云雀如棉絮般抖动着双翅,款款跌落。
“好枪法,好枪法呀!”程桂英不由自主地竖起大拇指:“赵哥,小妹来献丑了!”
程桂英举起她用惯的那支将军牌德国造十粒老式二膛盒子枪。“当、当”,一扬枪口,把在杞柳枝上互相追逐嬉戏的两只黄雀打下来;又找到一只飞来的紫燕,“当”的一枪,揍下剪刀似的尾羽;尾羽徐徐落地,而燕子遁去了。
程桂英双手抱拳,说:“服输,服输,我输给赵哥了!”
赵赤说:“哪里,哪里,一样的!”
“快,备我的大黑马来,还有两匹骒马也拉来,回湖东我的泥草窝子里吃饭去,家有好吃的,全都拿出来招待客人。”
小姐妹先自领命去了。程桂英又对段红花说:
“段妹,我们在八里途中可以比赛一次吗?”
“不敢,有机会的话,可以奉陪。”段红花客气地答道。
宾主上马后,段红花拉开程桂英给她的那支大号日本南部十四手枪,感觉弹簧似乎弱了一点,但还可用。看得出来,这支枪的原主是被炸弹结果了的,枪栓上还有弹痕。
一只灰色的公兔,惊慌失措地逃窜,段红花枪响了。马前一个女孩拎起一只大肥兔子。
“中午就煮它。”程桂英满心欢喜,笑着对段红花说:“枪法不错,我的队伍里也有不少打兔子的能手呢!”
老马识途,骑在大黑马上的是赵赤,在前面由马自走。后面程桂英、段红花为了比赛,几乎齐头并进。又一只兔子被马惊起,程桂英顺手一枪,这只肥兔子也被放进马背篮子里。此时一只红头大山雉,仓皇展翅,赵赤离得最近,打了一枪,大山雉又加入了野味队伍里。
后来,段红花打了个空枪,程桂英也打了个空枪,路上再没有遇到野物,便到了驻地。两个女人都感到尚未过瘾,趁饭前时间,她们又去河边较量,段红花打了条大鱼,五斤多重,拿下厨去。程桂英循着河沟再找目标,枪响后,一个小妹来报:“打中了,但鱼沉了,捞不着它,也有四、五斤重。”
程桂英拍着段红花的肩说:“我又输了,输给你们,不丢人!”
段红花谦让道:“姐姐太谦虚了。今儿你跟老赵,跟我都是平手。你若开心,明儿再来几个人拜访姐姐,咱们来次友谊大比赛好吗?”
程桂英兴高采烈地回应:“欢迎,欢迎,太欢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