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安、六合、江浦三县交界处,有一个叫“三不管”的低洼地方,方圆数十里,都是蓄水地。农田用不着的水,排放到这里;水性下流,到洼地超载,它又流进滁河;水再大,就经中山河而漫到长江。夏季黑云低垂,淫雨不断,低洼地天连着水,水连着天,当中星星点点有几处绿洲,绿洲上住着一些天不管地不收的人。这些人抽筹聚财,重利盘剥;旱窑卖烟,水窑卖身。许多官府追捕、民间遗弃的人,聚集到这里,也有浪迹江湖的拐子、骗子流窜到这里。混得好的顿顿鱼肉,混不好的三刀六洞,漂尸洼里,喂鱼喂王八。
此处俨然成为一个小世界,到这里的人早与社会隔绝。什么货币到这里都不流通,只流通“竹筹”货币,即竹片上烫字,二百、五百、一千。有筹亲兄弟,无筹把脸翻。有筹能换到一切吃的、用的,连人也能换到;无筹的借贷,也叫“倒筹”,利重到“中午养儿子,晚上抱孙子”,即早上借一千,中午变成一千五,晚上还一千七百五。做“倒筹”买卖的都是青帮人物,个个心狠手辣;借筹的又多是赌徒,输到剥皮拆骨的程度。筹主有权放血——插三刀,被放血的人因四面是水,逃都逃不了,有的甚至不等到筹主来放血,自己就投水自尽了。
从古到今,每次战争,都没有军队到过这里。日军侵略中国,占领南京后,也不例外。然而,蒋介石反共却是反到无孔不入,国民党居然想到可以利用这种地方。
一个黑夜里,雷声像是在水下面响,大风像是横过来吹,大雨像是从下向上浇。洼地的大大小小绿洲上,同时来了许多陌生人。这些人乘着汽艇从长江进来。他们操着江口话音,封锁了绿洲,说是要“清剿奸党”,把所见到的男人和老人一律杀绝,抛到洼里去,只留下女人烧煮洗衣做事情,长得不大好看又会哭的孩子,一见面就丢到水里去,长得好看又好玩的小孩则留着玩,玩厌了也抛到水洼里去。他们惨无人道,杀人比鬼子一点不逊色。他们在这儿设电台,和重庆联系。白天探子化装出动,到各地查访共产党,黑夜汇总消息,上报重庆。
因为这是个“三不管”的地方。正常的人从来也不会来这里;不正常的人来到这里,大多数都没有活路,少数泅水逃生的也远走他乡了。这“三不管”地区到底有多少人口,没有人知道。只有四边放牧鸭子的人,看到到处漂浮起来的尸体,估计有千把口子,如果刀挑开肚皮腹腔灌水漂不起来的,就不在此数了。国民党特务到底来多少人,也没人知道。他们躲在绿州上,除了利用原来的赌场、窑头、住户小房子住人外,又搭建草绿色的行军帐篷,同柳树、芦荻一个颜色。日军受太平洋战事拖累,早已自顾不暇,根本不会来管这里的事。
除了这场屠杀渐渐被外人发现外,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不正常的事。头一回,洼地外围附近孔家湾有十七户人家遭抢劫,不但杀了人,杀掉牛猪狗鸡,最后墙上还蘸着血写有“南京游击队到此”的字样。第二回,轮到红小庙子,十一口人被杀掉,许多东西被抢走,墙上同样蘸血写着“杀人放火者乃共产党”的字样。第三回,江南岸上新港被抢,烧了房子和船,抢走六个妇女,杀死所能见到的活的东西,又在墙上蘸血写上“共产主义,共产共妻,你的就是我的”字样。这伙人昼伏夜出,都是夜间行事。此后又做了许多坏事,皆留下血字嫁祸共产党、游击队。
联络站获得这些消息后,立刻上报联络部,并布置联络人员侦查,联络网点遍布洼地周边,密切注视着一切所能见到的事物。游击队也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但因为绿洲上还有妇女、儿童,所以不能简单地用炮弹打上绿洲。
联络人员发现,午夜常有绿色信号弹,同时飞机空投人和物资。因飞机有声音,循声追踪,联络站关系发现,飞机竟在南京小营机场降落。这使联络站明白,至少在这一点上,国民党特务与鬼子有勾结。经过细致侦查,联络人员逐渐掌握了对方的人数、武器配置及对外通讯联络设备。
在南京游击队里,水网地带出身的人很多,他们是弄潮好手。泅渡没有问题,但如何携带和运送武器,使他们颇费一番心思。赵赤、田羽总的要求:游击队参战人员共分四批,每批一百名队员,携带武器登上绿洲后,要做到确认目标后立即用迫击炮和机关枪消灭敌人,同时要求保护妇女、儿童,还要尽量抓到活口。具体如何作战,由各中队以上干部开会讨论。对这样的要求,大家讨论来讨论去,许多干部都献出聪明才智,最后拿出了可行的方案,连绿洲边缘是否有敌人的水下预防措施都考虑到。
在进攻绿洲的那个黑夜,空气仿佛是粘稠的。第一批一百名队员从戚陡门下了水;第二批一百名队员用十只采菱大盆,把所需迫击炮、机枪等重武器放到盆里运送;第三批一百名队员用三只挖泥船,准备安置妇女、儿童;第四批一百名队员为机动,哪里需要,增援到哪里;包括陆上的通讯联络,接替拘押俘虏,运送物资,迎接保护妇女、儿童,诸事都有安排。
赵赤、田羽、火凤、林伊豆这样的泅渡好手,都在第一批人员里;李觉华领第二批;章桐领第三批;平伊诺领第四批;岸上事由程桂英负责。有不执行命令者,严格按纪律处分。
先从第一批队员里选十人,用探雷器探测绿洲主岛的四周,未发现水下有雷。随后五十人轻轻上岸,没有遇到哨兵;另五十人分别登上其它大小八岛。第二批队员紧跟着将迫击炮和机枪送到。
这时,主岛有一个特务发现情况,开了枪。赵赤一个箭步上前,一手撩开特务拿枪的手,一手用枪口逼他交出枪来。几个战士一拥而上,抓住这个活的。断断续续,各岛都有枪声。田羽、火凤抓住了敌人的电台台长,此人在被捕前开枪打死了身边的一个女人,又打死他手下的一个特务,可能是因为后者知情太多。接着第三批、第四批全都成功登岛,还未用重火器,战事就解决了。三十六个敌人,抓到二十二个,其余大都自杀、互杀,或持枪抵抗被当场击毙。活着被救出来的妇女有二十人,儿童只剩四人。原有一百六十名儿童,都被他们杀害了;原有妇女近三百人,还有新抓来的,都被陆续杀害。战斗开始后,有六个妇女被特务打死。战斗中,游击队员简崇明、田树志被持枪顽抗的敌人击中,当场牺牲;另外还有两个队员负了轻伤。
游击队把缴获的电台、报话机、各种轻型美械化武器、军用物资、空投物品全部运走;关键的是,还缴获了敌人的电文、密码、报稿、资料和通讯器材。所有俘虏被五花大绑地押上船。有个敌人企图投水,被队员发现后,将其捆在船舷的一个铁环上。解救出的妇女、儿童全部接上船。赵赤等人乘坐装运简崇明、田树志烈士的遗体的船返回。
田羽说:“政治斗争延伸到这‘三不管’的地方,还是头一回吧!”
火凤说:“这‘三不管’地方,我们今天来管了一次,管就把它管好!”
胜利归来后,先回来的队员都称程桂英是 “陆上司令”。李觉华玩笑中叫了一声“程司令”,这一声叫得让两个人皆回头。原来,新四军来六支队司令员程启文早率领支援部队在岸上等着,弄得真假程司令都哈哈大笑。赵赤、田羽把运送烈士的车子安排好,把伤员安顿好后,来见程司令员,汇报这次战斗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