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潜伏在日军内部的禾川口页在给联络站送情报时,发现有日本特务尾追身后,于是放弃了任务。他送过无数次情报,这还是第一次没能把消息及时送到联络点。他折回驻地后,做了个小小的测试:自己先去一间一无所有的空房间里,逗留几分钟,然后出来回到自己办公室,并且在窗前的一个不起眼的缝隙里察看。果然有人进入他待了几分钟的小屋,十分钟后又跑了出来。这就证明了,确实有特务在跟踪。他冷静下来想,日本人没从他身上找到游击队线索之前,不会逮捕他,也不会停止他从事的后勤管理工作。
禾川口页知道,日本人没有证据不会轻易抓他。虽然自己是生长在台湾的中国人,可在中国人眼里他就是日本人。
伙房里有个叫王昌德的师傅,不知道为什么,却一直觉得禾川身上没有那种“鬼气”,而别的日本兵,从来不把中国人当人。因此王昌德对禾川比对别的日本兵好,而禾川对王昌德同样友好。
一天,禾川值夜班无事,而这晚恰好轮到王昌德做夜班饭,两个人互递香烟,谈着日本人生活习惯。禾川悄悄告诉老王,他是出生在台湾的中国人,不是日本人。王昌德十分惊讶,也十分高兴。王昌德原本是皖南山区的农民,家里日子太苦,待不下去了,便流浪四方,到南京混口饭吃,三十元钱一个月,帮日本后方机关烧饭。王昌德平日就喜欢禾川,此刻更高兴起来,脱口而出一句话:“有一天日本败了,我把你藏到山里亲戚家去。”
有这句话,让禾川很感激他,从此两人心中有数,友好放在心里。
这天日本司务总管要带王昌德到渔市口去买菜。走前,王昌德问禾川要买什么。禾川本来写好一个字条,想托王昌德把字条交给卧佛寺的老和尚净根,但看见有日本人在偷窥,就没有把字条交给王昌德,而是拿出一元日本军票,托他买馓子吃。禾川刚转身出去,特务就搜了王昌德的身,要他把禾川给他的东西交出来。王昌德恼火了,说:“你们日本人之间不和,干我何事?禾川给我一元军票,买馓子吃的,就这点事情,大惊小怪的。”
那个特务见没有搜出证据,怕线索弄断,就向王昌德赔礼道歉,并要王昌德不要把搜身的事告诉禾川。王昌德还是那句话:“你们日本人之间不和,干我何事!”
那个日本特务搜王昌德不着,本想立即放下脸来搜禾川,想想不敢造次,万一也搜不出证据,反而打草惊蛇;而禾川早估计到这点,把字条压在桌上砚台下面,冷静沉着地办他的公。王昌德回来,送馓子给禾川,那个日本特务因为对王昌德道过歉,总有点不自然,因此王昌德送馓子给禾川时,他倒反而走开了。
禾川见特务走后,拿开砚台,露出一张字条,上有地址,王昌德是个明白人,他二话没说,拿起走了。王昌德出来后,立刻把字条藏到厨房外边枯死的花盆下。等他回到厨房,那个狗特务再次拉下脸来搜查王昌德身,结果又搜了个空。这下王昌德恼火了,他跑到司务总管清漱一敏面前,要辞差不干。总管喜欢用这个中国师傅,一不偷懒,二不贪污,因此就去问那个特务:“禾川的事,你搞王昌德这个老实人干什么?你搞不出来名堂,又要给中国人道歉,多丢日本人的脸!”
日本特务再一次道了歉,表示不会有第三次。这样王昌德才表示留下。
卧佛寺这边,化字炉前老和尚净根,看到是一位粗壮汉子来送字条,而不是那个叫禾川的日本兵。汉子一声没吭就走了。净根打开字条,上面写着:“我被软禁,一举一动都有特务监视;国民党‘保七’、‘保三’将与日军勾结,一月二十日夜晚袭击牛首山、南狮子岭、甘草岭和石佛寺。”
和尚看完,便拄着拐棍走了。
窦一芳接到静根送来的情报,立即赶往火凤、李觉华处。一月十九日夜间,各路游击队全部撤离。游击队大部分转移到江北根据地,只有少数留在江南和江北沿岸。同时撤离的还有游击队的家属,临走前,把居住的棚子全部拆掉,不留给日本人烧。
一月二十日夜,显得特别寒冷。围剿游击队的日本兵处处扑空,弄得冷火直冒。他们恼火的是游击队早已知道日军行动计划,连房子都拆掉了。自己鼻子底下的南京,出发前一分钟得到的情报仍是同前几天一样,对禾川这个怀疑对象监视得又这么严,如果此时消息还能泄露出去,那就不单是一个禾川了。日本人又想到“三战区”顾祝同这个老滑头,说好了的事,时间都已过去多时,他们还没有响动,这都怎么配合的?
而就在日军从大南门、尧化门、汉中门几乎倾巢出动,扑向南狮子岭、牛首山北麓、碧云湖沿岸各村、甘草岭四周到钟山东南大林莽的那晚,李觉华和平伊诺带领十八名游击队员,悄悄地进了南京城。
晚饭后,禾川口页装作出门散步逍遥的样子走出营房。他被监视多天,一直困在营房,他知道今天出来这一走,就是跨过一道国门,回到自己祖国。禾川也知道身后有六个日本特务在紧紧地盯着自己,只等他跟游击队接头,便一举拿下。禾川绕鼓楼走了一圈,忽然向松树林中走去。后面特务发现,紧跟其后。禾川看见一棵大松树下站着李觉华,便向他走去。后面特务头目一挥手,六个特务一拥而上。就在这一刻,几把带有消音器的勃郎宁手枪几声“噗、噗”枪响,还没有爆竹响,为首的特务先栽倒,嘴啃了泥巴,与此同时,另五个特务也相继倒地。
就在李觉华到鼓楼的同时,平伊诺也带人化装成日军到了草场门。守城的日军根本想不到今天被围剿的游击队会出现在面前,十二个日军,只留两个人在城门口应付场面,其余十人都在玩骨牌,玩得正欢。只听见一阵枪响,手上的牌还没丢下,十个鬼子便魂归东洋。就这样,草场门十二个日本兵,被游击队换了岗。
一辆未熄火的兵车在鼓楼边等着,人上齐后,便向草场门驶去。这边换岗才五分钟,那边鼓楼车到。城门上站着的“日军”立刻撤了岗,上了城外的两辆兵车。三辆车开出十里路后,车上人弃车而去,分两路上了船,去了江北。
而在同一天的黄昏前,新四军一师的一个旅在丹徒道上挡住“保七”旅,另一个旅在当涂道上挡住“保三”旅。两边新四军都喊话:“是打还是和,你们选!打,就消灭你;和,就缴枪走人!”
“三战区”这两个旅都一样货色,没听见枪响炮哼,战斗就结束了。日本人没见到“三战区”的人来配合,还在大骂他们滑头。这次倒不是他们对日本人滑头,而是落在了新四军主力的包围圈里,若不缴枪的话,想回也回不去了。
日军回到南京驻地,才发现禾川口页已经不见,还发生了鼓楼和草场门两处血案,死掉十八个日本人。待想起中国厨师王昌德时,已寻找不到。王昌德早被窦一芳带出火坑。
日本人开始互相埋怨,觉得根本不该跟“三战区”达成联合一致的铲共协议,还埋怨城里枪响时,无其他日军出来救援。也有人分辨说:“当晚留城日军过少,各人都自顾无暇,怎能怪不去支援呢?”
接着他们又进一步设想,如果那晚共军主力进了南京城,把大日本帝国在南京的坛坛罐罐砸了个稀巴烂,那就真的没有现在这样轻松了。这样一想,日本人觉得还属万幸。总之,损失是小小的,安全是大大的,发生过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可惜的是,中国人自己没有打起来,而日本人却莫名其妙地死了一打半。
战斗结束后,江北长城圩林区张灯结彩,欢迎李觉华和平伊诺胜利归来,同时欢迎禾川、王昌德的到来。欢迎会上,焦点人物是禾川口页和王昌德,主持欢迎会的车明参谋长要他们俩讲话。禾川的话不多,但很实际:“中华儿女的心,到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自己是个中国人。我回来了,回到自己祖国的怀抱!”
联络部为他俩作了安排,禾川口页留在联络部工作,王昌德则去了根据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