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近期敌情,除李觉华领着一个中队稳扎稳打地继续扫黑窝点外,南京游击队大部都集中在大杨郢、胡老营开展军事、文化学习。平伊诺悄悄地向火凤请假,想去看望赵赤。火凤正在考虑是否让她去,因为想去看赵赤而向她请假的不止平伊诺一人,林伊豆等其他几位游击队的领导都提出过,还说要悄悄去,悄悄来,不扩大影响,不耽误工作。火凤也有点为难,准这个不准那个不好,尤其是程桂英,请假时竟说,准假也得去,不准假也得去,不过她只是这样讲讲,并没这样真正做罢了。
联络部终于转来了区党委组织部对田羽的调令。火凤内心有些波动,但半天过后,一切又恢复正常。她把调令交给田羽,通知上还要他把党内工作移交给火凤。
田羽听火凤传达后,楞了一下,要火凤把他调动的事推迟几天宣布。
火凤问:“这是为什么?”
田羽说:“我想走前再干一件事,让南京掀起一次九级地震。”
火凤没有问他要搞什么事情,但过了一会儿后,她提醒田羽道:“赵赤一接到命令,就交掉工作,立马去新的岗位;新的岗位也是党的工作,一样风云变幻,显示才能。我提醒你,南京游击队虽然是我们几个人搞起来的,但游击队是共产党的,不是任何个人成名立业的一张牌。每个队员都是党的兵,不是你田羽个人要搞一次大地震的棋子!现在,我作为第一书记,不同意你在接到调动通知后,拿共产党的兵去干你走前一举成名的事,党不希望有这样的英雄!”
田羽沉默良久,英俊的眉宇间又露出笑意:“赵赤鬼得很,一声不吭就走了。”
火凤闻言更加严肃地说:“以前你说过这话,这是你第二次讲‘赵赤鬼得很’。赵赤同志作风严谨,工作扎实,头脑智慧,服从组织;而你,却在背后说‘赵赤鬼得很’,我个人以及我的职务都不允许你这样讲。我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政治倾向从来一致。我不允许你对一个同志加兄弟的人如此评价。他鬼什么?敌人可以讲他鬼,我们不可以讲。他那是足智多谋,对敌人和对自己人绝对是两码事!”
田羽苦笑道:“我只一句话,你就讲这么多,是我错了。请你听我说,好吗?”
火凤没有讲话,静听田羽说。
“离南京最近的江宁、上元两县,或者再加上江浦,这三个县,都是一样的‘三国’局面,都有三个县政府,一个是汪伪的,一个是国民党的,一个是共产党的。汪伪政府依靠日军,国、共政府都在游击状态。国民党在反共这一点上跟鬼子心照不宣,但他总不能住到鬼子家里去。我想,游击队在南京干了许多大事,唯独没有改变这一状况。我要在临走之前,把‘三国’变为‘一国’,先打国民党县政府,再打汪伪县政府,各个击破,确立共产党政权,这不是好事吗?”
火凤立刻接话:“你打掉顽政府,只会使伪化区扩大;你打掉伪政府,鬼子会再安个傀儡。日本人不可能允许在他们大院内存在共方政权。现阶段,三个政权互不从属,这比只有两方的事情缓和些。我们是打游击,造成敌人损失,扩大政治影响,但我们没有建立政权的任务。请你三思。纵然你走前一时实现了想法,但你走后,能不能维持住我们的政权?如果不能,不还是白打吗?到那时,还不如现在的局面,我方政权还有办法生存呢!”
田羽不再坚持。他沉思半晌后说:“那么好吧,火书记,你宣布通知吧!宣布后给我点时间,我要去甘草岭,去大火庄,去碧云镇,去林妈妈家告辞。我还要自掏腰包,请游击队几个同事吃顿告别饭,这可以吧?”
火凤也自然转弯子,从严肃的表情转而为笑容:“明天吧,我为你饯行,把共事多年的几个战友找来,融融也来,而后你再一家家地辞行吧!”
次日,游击队的几位核心成员全部到位。火凤宣布上级组织决定:田羽调令已到,不日即将奔赴新的岗位。火凤还重申了赵赤走前已经报批上级作过的人事安排:游击队党组书记职务由火凤接任,同时兼任游击队教导员;李觉华任党组副书记,同时兼任游击队队长职务,增补段红花为游击队副队长,其余副队长人选不变;联络站站长由窦一芳接任。田羽的调任虽然早有说法,但真到要走时,林伊豆的心还是为之一震。她努力使自己镇静地坐在那里。
平伊诺是田羽、火凤、李觉华和林伊豆从日本强盗魔爪下解救出来的,田羽即将调走,她自然十分不舍,第一个流下惜别的眼泪,同时也不由地惦念着之前调走的赵赤。赵赤调走后,至今没有音信,甚至走的时候连招呼都没打一声;想请假去看看他吧,又没批准,如今却又要走一个。她一时没控制住情绪,眼泪流了下来起来。会场里空气立刻变了,程桂英、段红花也跟着流眼泪。林伊豆极力控制着自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只有李觉华和章桐冷静地听火凤和田羽说话。
田羽说:“这是怎么了?今天开会是聚首话别的,怎么都哭鼻子了?游击队也就是我们这几个人从无到有、从小到大拼搏创建起来的。大家相处了好几年,赵赤调走了,我也要调走。在我调走前,我想听听大家的临别赠言,同时党组也应在此给我做个鉴定,好吗?”
火凤作为党组书记,将话语转入正题:“那好,既然如此,希望大家实事求是,客观地给田羽作个评价。”
当大家都控制住情绪后,刚才还镇定自若、一向讲究男子风度的田羽,此刻反倒心情失去了平静。会场沉静在离别的不舍之中。
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林伊豆,她认真说道:“田羽、火凤和我从小一起长大,一块儿游泳,一块儿读书识字,一块儿致力于学生运动,一块儿组建游击队,一块儿打击敌人。而今他调走,作为好兄长,好领导,好战友,一旦分别,虽然你到别的工作岗位也是干革命,作为我个人,感情上难舍难分。但是,我对你有一点意见,提出来作为你去新的工作岗位时参考。按道理,无可讳言,我们是俩兄妹,最相知相识,但你在工作上,从来都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做法,只叫我按照你的想法做,从没征求过我意见,所以,我闷在心里的话,从来都去找赵赤讲。赵哥也是哥,也是从儿时开始的友谊,为什么赵赤那里能够使我的心摆平,而你总是把我当一个长不大的小妹妹,一个不明事理的小丫头。不仅我如此,可能别的同志也是这样,比如段红花与高音恋爱的事,当时你是书记,赵赤才是党组成员之一,为什么她不向你敞开思想,却去赵赤那里寻求支持与关心呢?赵赤当第一书记时,我从来没有把他当作致人风火的判官,总觉得他是战友和同志,而在你面前,老觉得你是书记,是领导,只能根据你的意图去办事。我说的对与不对,仅供参考,反正我的心是坦诚的,相信你也会明白这一点。”
林伊豆一口气讲完了话。这是她在开会时话讲得最长的一次。
李觉华接着发言:“重复话不讲,单讲南京站合而为一之前,我在站里队里都居重要位置。在北站,凡事条理分明,对症下药,遇事只需找一个联络员或敌工关系;而到南站则不行,许多头绪都是我协同赵宗诚、朱华桂、窦一芳、程子华慢慢理出来。站是掌握耳朵、眼睛和手的单位,是参谋部,是汇总消息的地方,‘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在南京周边端掉的几十个大小窝点,北站掌握其中的三分之二还多。这就提醒我们注意啦,田羽同志!在这一点上,我和窦一芳都跟赵赤学,凡自己记过写过的事,心里头总是明白无误的。还有,那天从陈家转井出来,你讲赵赤‘鬼得很’,这绝不是战友该说的话,我很难过,心中难平!”
程桂英也打开话匣子:“我程桂英还是土匪的时候,第一个真正打交道的是赵赤同志。今天送田羽同志走,我也送你两句话:我每一阶段的思想转变过程,你没有过问;对我的工作,你没有检查过,凡是思想问题,得到的都是火凤、李觉华、林伊豆和赵赤的帮助。我希望你到新的工作岗位后,应从关心人入手,同志关系,不能再可贵了,这是我从土匪变为革命战士,又从革命战士变为共产党员过程中深切体会到的,供你参考。”
田羽、火凤都请段红花讲话。她两眼肿得像个山桃,讲不出话。再问平伊诺时,只见她躲在一个角落,一直不出声地流着泪。她摇摇头,摆摆手,没有讲话。田羽见状,坐到平伊诺身边来。平伊诺握住田羽的一只手,还是一个劲地哭泣。章桐打了一盆水,放两条毛巾送过来,田羽给平伊诺、段红花每人递个毛巾把过去。
田羽当即表示,对大家的离别之情,感动且感激;对大家认真负责提出的坦诚意见,不仅记住,而且坚决改正;对李觉华提出的讲赵赤‘鬼得很’,自己已认识到错误,并表示要向赵赤道歉。
会议结束后,大家一起吃午饭,饮红葡萄酒,这是田羽大伯的家酿。平伊诺只到田羽面前饮一杯,敬一杯,不吃饭就走了。大家都心里难受,眼泪和着酒干了几杯。
下午,林伊豆、平伊诺和章桐先去江南,李觉华、程桂英、段红花留在江北。夜间田羽、火凤回到甘草岭,准备次日去北狮子岭、碧云湖,与亲人告别。
离别前,李觉华提醒大家,有情报表明,“三战区”正派代表在南京山西路二十一号跟日本人谈判,而且是在秘密中进行的,其目标无非是针对共产党新四军,其中也包括南京游击队。众人表示明白,并且时时关注事态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