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党南京行动总队机关八大处及其江南第九支队相继消亡后,江北的行总十一支队长郑德昭公开投降了日本人。日本人委任他当伪六合县自卫团副团长,兼任新集自卫团团长。郑徳昭嫌官太小,心里很不舒服。进驻日本人为他修筑的新集防守工事后,尽管他装模作样地指着自己鼻子对家乡父老说当了王八蛋,但还是死心塌地当汉奸,又怕共产党新四军找到他,从此龟缩在据点里不出来。
游击队家属里有好几十家北渡长江,在跑鬼子反的主人未归而荒弃的土地上开荒安种,并上山割草、挖药,下湖捕鱼、踩藕。伪六合县政府想来干预,但不敢下乡,正好郑德昭降了鬼子,便叫郑德昭插手过问。郑德昭看着地图,对伪县政府的人说:“地图上的红点子一天比一天大,大成片,大成圈,我自身都难保了,管不得这许多;谁不怕掉头,谁来管。”
江南这边也是这样,鬼子眼看远方的抗日根据地一点点连到了南京远郊,连近郊也受影响,而伪军越来越不听话。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炮声离日本本土越来越近,日军军粮马草供应越来越困难。此时南京城的日军都缩住头,轻易不出城门。
在江苏、安徽境内的长江两岸,千村万落人家都认识一种野生水禽,学名为凫,俗称野鸭。雄者头部绿色,背部黑褐;雌者全身黑褐,常群游于江河湖泊中。
野鸭常与家鸭争食,种群之间也相互依恋,它们在芦苇丛中生下青壳的蛋,人们往往会捡回家,放在家鸭蛋里一起孵出小鸭子,这种家鸭孵化的小鸭子长大后,也会与亲体一样善于飞翔,经常飞到荒无人烟的水域去觅食。它们的食谱很宽,有草籽、水下块根,还有青螺和小鱼虾。到了晚上,它们又成群地飞回来,各归各家,依附主家的保护。这比起它们先辈露宿野湖、荒滩,夜晚遭野猫、水獭袭击,要安全得多。它们有时也少量吃主人家给的一些食物,长成后也会把生下的蛋留给主人。田羽、火凤和林伊豆的家里,就曾经有过许多这种花花绿绿的鸭子。
长江以北到滁河之间是水网地带,这里有个九里荡。九里荡何止九里,它实际上与雁鹅荡、王八荡相连。涨水季节,天连着水,水连着天,绵延百里。在每一个荡的湾湾套套里,星星点点地散落着一些单门独户的草舍,家家都有这种鸭子。
日本鬼子从来没到过这些小舍人家。但因粮草匮乏,很久没有打牙祭的鬼子从汉奸嘴里得知有这般好去处后,心里头痒痒的,加之本地汉奸极力怂恿吹嘘,便让汉奸领路,开着摩托艇,闯进九里荡水面,想打野鸭子。
这一天,有六个鬼子、两个汉奸,乘坐摩托艇在水上转了一圈又一圈,水鸟远远听见摩托艇的突突声,便高飞远举了。鬼子原本没有忘记游击队的厉害,但在这一望无际的天水交接的地方,他们相信了汉奸的话,以为游击队不会来,于是无论家鸭、野鸭,见了就射杀。这些鸭子原是各有主家的,鸭子的主人单门独户,孤立无援,连女人和孩子都不敢哭啼,只能眼巴巴地望着鸭子被鬼子、汉奸射杀后拿走。打了一堆鸭子,日本人大笑着开着摩托艇,又转一圈,便折回去。
鬼子、汉奸得了便宜,贪心膨胀起来。第一次来时,还有些怕游击队,现在是美食美味吃得嘴上抹油,便管不了许多。于是,在一个江花胜火的早晨,鬼子出动六只摩托艇,每艇上乘坐六人,仍由那两名汉奸领着。这次汉奸们不知从哪儿搞来了中国大抬枪,这种枪是山区人家装上土火药,下铁溜子散弹打野猪的那种大抬枪。他们放心大胆地从草场门外出发,穿河网,顺长江,窜入九里荡,见到鸭群就打,不论家养还是野生的。
日本人带足了一天用的干粮和水,拿着武器,眼睛蒙上太阳镜,神气十足,恣情快意;浩浩荡荡的摩托艇群,突突地在湖荡上转了一圈后,开到了葫芦套里一处叫半吊子沟的地方。不知怎的,领头的一只摩托艇突然动弹不得,前行不了,倒退也不行。汉奸说:“不好,估计是碰上草龙滚钩了!”
“什么的叫草龙滚钩的?”日本人焦急地问。
“就是渔民把大量蕴子草加工成连绵不断的长龙,牢牢系上千万把钩子,湖荡里的大鱼,只要碰上钩子,便休想逃脱。”
领头的日本人想:钩鱼的钩子,怎能奈何我这摩托艇?因此命令:“六部摩托艇同时冲动,摆脱这个什么龙不龙的东西!”
哪知水下长龙,一处碰触,八方缠来;六艇同时启动,水下无数长龙也纠结滚绊而来。滚钩钩住艇上的圈圈套套,衔头接尾,越缠越紧,你越使蛮力,越是缠得凶,转眼之间,六只摩托艇全都被阻滞在白浪接天的地方,动弹不得了。
鬼子有些害怕,也渐渐觉得八成是中了游击队的圈套。领头的鬼子想:他们开着摩托艇出来打野鸭子,也是瞒着上峰偷偷跑出来的,这下回去如何交待。鬼子们纷纷议论着。
一个年纪大点的鬼子哭起来,声都变音了:“还能回南京去吗?”
那声音让其他日本兵在惊慌中仿佛看见有游击队的身影。
日本人立时惊慌失措,“八嘎、八嘎”地大骂带路的汉奸,但也无济于事。他们仓促决定:弃艇泅水登陆,循长江大堤,奔四十里路,可往小石山日军友邻部队兵营逃生。
日本人来自岛国,皆善游泳,千米泅渡对他们来说本是轻松事。可是他们刚刚入水,就有人触碰到湖里暗桩的又一簇暗钩,命运之神也就决定了他们的生命即将在此结束。
又一批日本人碰上了水雷。水雷绳索相连,引发群雷爆炸,一炸就响了八个。摩托艇被炸上天,水面上燃气熊熊大火,水浪如银花玉珠,伴杂着人血碎尸纷飞扬起,抛在水草间。
三十六个鬼子加上汉奸二人共三十八条游魂,钩死、炸死三十有二,尚有五个鬼子、一个汉奸急急如漏网之鱼,从滚钩、水雷间获得余生,游到岸边,爬上了江堤。此时天色渐晚,堤上柳丝轻拂着江水,影影绰绰,夜雾稀疏在漫漫长堤之上,月亮尚未升起。慌慌张张奔走逃命的六个敌人,此时根本无心欣赏自然美景,忙不择路地往小石山赶。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寂静的夜晚里,传来几声自动武器的点射声。
原来,林伊豆带着游击队员们已在此等候多时。五个鬼子还没看见游击队员的身影便报销了。剩下的那个汉奸跪地求饶,并且交代出许多日本人的事,讲完后就被几颗子弹送上了西天。
第二天,打捞、清理过的九里荡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像是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天朗风和,大大小小集群的水禽又嬉戏在水面上。一架日本飞机在大江南北湖荡之上低飞,转了一圈又一圈后,什么也没有发现,只好飞回小营机场复命。三十六个鬼子、两个汉奸,还有六只摩托艇,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尽管毫无线索,但南京的日军指挥官心里很清楚,这一定是共产党游击队的所作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