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漏偏逢连阴雨,这几天,虎寨阴雨连绵,下得人喘不过气来。郧山游击队连野菜都挖不到了,且战士们已断粮两天了,现在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望眼欲穿地等待着高玉秀给他们送粮去。
高玉秀也很着急,且肚子也不争气,小家伙要急着从肚子窜出来,要看看这个多彩的世界。他不会想到,眼前的世界并非他想象得那样,已经四分五裂,疲惫得像一只老牛。为了早点儿给郧山游击队送去粮食,她冒着大雨,积极地做着准备工作,准备马车、草料、装粮的袋子以及雨布,累得腰酸背痛,还不肯歇一会儿。二妮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这样下去,身体肯定会累垮的。她着急地说:“队长,你休息一会儿,这些活儿我也来干就行了。”自从成立了红心队,她一直都称呼高玉秀为队长。
昨天晚上,高玉秀做了个噩梦,梦中梦到了田习文。田习文浑身是血的向她奔来,张着血口,大声喊道:“还我的儿来——还我的儿来——还我的儿来——”她吓得哭了起来,用手紧紧地捂着肚子,缩在一起。她的哭喊声惊动了李大傻。此时的李大傻“咿咿呀呀”叫个不停,没有傻笑,而是傻哭着,傻哭的声音把高玉秀从梦中惊醒过来。她发现自己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头的冷汗,赶紧用被角擦了擦,怀孕的女人是不宜受到惊吓的,她镇了镇自己的情绪,安慰着自己,梦往往与现实是相悖的,不必害怕。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小家伙这会儿很安祥,也许是睡着了吧,只是李大傻还是傻哭着。她又用手斜撑着床沿下了床,坐在睡地铺的李大傻旁边,抚摸着李大傻的头儿,李大傻实际怪可怜的,与她是有其名无其实,在她的心目中,把大傻当成了自己的兄弟,她把大傻揽入自己的怀中,李大傻很乖巧,不一会儿又鼾声四起。高玉秀给他盖好被子,又回头望望床上的小立英,睡得很香,嘴角还留有甜甜的笑呢,大概是三更天,还早,她又溜上床,这一夜,她失眠了,满脑子都是田习文的身影……
一夜没睡,不过,第二天她还得起早,郧城游击队还等着她的救命口粮了。自从虎寨的棒子队被红心队取代以后,虎头下的秘密粮仓也不是什么秘密了,红心队的队员们都知道那里是虎寨的粮仓。既然都是自家兄弟,都是穷人出人的队伍,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大家应该肝胆相照,所以她就把虎寨的粮食秘密就给大家说了。她一大早起来,就带领着虎寨的红心队的弟兄们去虎头下搬运粮食,因为山路崎岖,她腆着肚子实在是爬不上去,她只能在山底下指挥着,进洞的事儿则由二妮代劳着。
正忙着,一个放哨的红心队队员跑来报告说:“虎寨突然来了两个要饭的,在寨子里东跑西窜的,撵都撵不走。”高玉秀说:“这年头逃荒要饭的人很多,给他点儿吃的,再打发点儿粮食,让他们走吧。”那个队员说:“给了,可是他们还是不走,真是奇了怪了!”虎寨地处偏僻,一年到头很少有陌生人来过,除开金三坏时不时回来一些押运些粮食,今天怎么来了两个陌生人?听队员说,身上的疑点很多,但绝对不是游击队的人,游击队的消息都是春花、赵大壮和大虎传达的,绝非像这两个人一样鬼鬼祟祟的。她向二妮交待了一声,急急忙忙地跟着那个队员回到寨子里,谁知,那两个要饭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反而乡亲们给的饭和粮食一点儿也没带走,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高玉秀的心头。
李孝诚曾经在草原上厮杀过敌人,但从未参加过抢劫及杀人放火土匪行为。红三妹参加过,但她抢劫的都是大户,对于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她从没有劫过,所以对平民百姓的抢劫,她没有一点儿经验。但眼前,阿爹已应充了孝诚的投名状,看来,不管是福是祸,都必须过一关了。阿爹老了,不愿再干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儿,只有自己帮孝诚一把了。山里的大户都已被灰泥鳅抢光杀光了,现在开始抢杀山民了,哪儿有大户可抢了?听说,方圆百里倒有两个寨子丰衣足食,有粮食可抢,这两个寨子就是涝池堡和虎寨。
涝池堡戒备森严,且自卫队训练有素,枪支弹药充裕,加上厚实的城墙,城墙上还设有炮楼,坚不可摧,易守难攻。灰泥鳅曾带领手下匪徒攻过涝池堡,但结果是损兵折将,以失败而告终。他很贼,也想过,要想攻克涝池堡,必须想个万全之策,那就是里应外合,才能取得成功。可涝池堡在战乱年代定下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实行闭关自守,不让外人进堡。所以,灰泥鳅想派人进堡,无疑于比登天还难,所以,牛心山自从灰泥鳅吃个两次亏之后,就从来不再打涝池堡的主意了。当然,红三妹也打不成涝池堡的主意了。
虎寨,地处郧山大地这边角,相对涝池堡更加偏僻,虽没有涝池堡的坚固城墙,但有相对险要的地理地势环境,加上它有地方武装,而且红心队有共产党游击队撑腰,灰泥鳅也有个几次冒险的想法,可终归没有去动手。
红三妹与李孝诚把涝池堡和虎寨的情况对比了一下,觉得抢虎寨要比抢涝池堡的安全系数高一些,因此他俩决定抢虎寨为牛心山献上一份大礼。干他们这一行,首先要进行预谋,踩点儿是必不可少且是重要的一环,用军事上术语说,就是侦察。虎寨的两个乔装要饭的人就是红三妹派去的。临走的时候,红三妹和李孝诚再三叮嘱,不要烧杀抢劫。
两个要饭的匪徒回到牛心山已是傍晚上时分,他们是跟随红三妹的义匪,谨记三妹的叮嘱,沿途没动任何一个农家。一路的疲惫使他们回到牛心山时,饿得晕倒了。红三妹看着,心里很难受,眼里不禁涌出了两滴辛酸泪。她忙把他们扶到了后厨,让厨房的师傅给他们做了些好吃的。两个手下吃过饭,缓过气来,把到虎寨见到的情况一一作了汇报。大致情况是:他们看到虎寨家家有饭吃,户户都平安,户户都平安,并且正往郧城运送大批的粮食和香椿。红三妹和李孝诚一听,觉得这正是个下手的好机会,干上它一票,免得让灰泥鳅狗眼看人低。于是,他们积极准备着,明天就开拔。
与此同时,三当家灰泥鳅也正在实施着下一步计划。他想:要想铲除彪爷并非一件易事,只要红三妹和李孝诚下山了,来回也得三四天,给他收拾彪爷留有足够的时间,这样,牛心山上彪爷的势力就削弱了一半,到时,就会水到渠成地收拾了彪爷。然而,彪爷在牛心山周围大小山头的口碑极好,有一呼百应的能力,只要他一挥手,又有不少匪徒跟随着他,这是他正担心,因此他必须把这事纳入计谋之中。想来想去,他觉得还是与屁三响一起商议。于是,他来到屁三响的房间。
屁三响还在为他的那只眼而痛惜发闷,倒在床上蒙着被子睡闷觉,听到灰泥鳅进门的声音,理也不理灰泥鳅。灰泥鳅也不往心里去,他在屁三响面前也不摆大哥的架子,心里很理解屁三响此时生闷气的原因,就悄无声息地坐在了屁三响的床沿上。人家毕竟为了他的事儿而丢了一只眼睛,他有理由生气吗?灰泥鳅对着屁三响的被子拍了拍,哈哈一笑,说:“二当家的,还生莫气呀?”屁三响一听灰泥鳅叫他二当家的,顿时眼睛也不痛了,从床上一咕嘟爬起来,他的一只眼睛被戴上了独眼罩,但他的另一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像牛卵子,目光里带着一丝疑问。急切地问道:“大哥,你刚才叫我什么?”灰泥鳅很平静地说:“叫你二当家的呀。”屁三响说:“谢谢大哥,我成了二当家的!”他哈哈大笑起来,面露喜色。
但灰泥鳅的手抬了抬,并咳嗽了两声,示意他不要再笑下去,然后面露难色。屁三响看出了灰泥鳅的心思,问道:“大哥,遇到什么为难的事了?不妨说出来听听。”灰泥鳅说:“还不是刺杀老大的事儿。”屁三响“呵呵”一笑,说:“一切都在掌控之中,都按计划行事。大哥,您放一百二十个心,到时只管坐上老虎皮椅就行了。”灰泥鳅说:“只要红三妹和李孝诚下了山,山上的彪爷当然不在话下,可我担心是牛心山周围大小山头的匪爷,有大部分跟咱们可不是一条心,到时我们发生兵变,我担心彪爷一个信号,这些匪爷会来讨逆,那时我们将面临着背腹受敌的局面,很难收场,有可能还死无葬身之地。”
他的这些话不是危言耸听,是实实在在的现实。屁三响听了,背部也冒了一层冷汗,不过,他是智多星,鬼点子多,要不,灰泥鳅怎么可能封他为二当家的?他灵机一动,说:“大哥,别担心,我们可以借力打力,郧城的金团长不是要招安咱们吗?这不正好是个机会,我们可以找金团长谈判,借助她的力量,只要帮我们灭了黑彪,我们就可以跟着她去吃香的喝辣的。”灰泥鳅一听屁三响的主意,这主意不错,他早就不想在山上呆了,只是碍于彪爷的阻拦,他带不走一兵一卒,所以他必须灭了黑彪,这样,他就有了队伍,有了队伍就有了资本,到时,在金团长那儿也不会受欺侮。既然这是个好主意,那得赶紧派人去金三坏那儿谈判呀。派谁去呢?计谋是屁三响出的,派他去最合适,于是,他正了正嗓子,以命令的形式,说:“二当家屁三响听令,即刻起,你赶往郧城与金三坏谈事儿,务必把事情办妥!”屁三响听了灰泥鳅的话,知道这桩差事儿也是金三坏求之不得,忙道:“大当家的,得令——”他的声音拖得很长。
灰泥鳅和屁三响为自己的如意的计谋感到高兴,相对着“哈哈”大笑起来,邪笑响彻整个山谷,令人毛骨悚然。
屁三响骑了一匹快马,一溜烟消失在群山之中。
今天天放晴了,高玉秀从郁闷的心情中解脱出来,所有出发的马队都已准备好了,出发的路线她在昨天晚上跟二妮商量好了,这件事儿是绝密的,只有她和二妮知道,她们没有告诉任何一个红心队员,这是为了保护粮食的安全。她们已多次向郧山游击队运送粮食,而且路线有很多条,并且有备用方案,所以,她们的粮食从未被土匪或官兵打劫过。这次也一样,线路准备了几条,可随时更换。但她的心里一直蹦跳着,是因为昨晚的梦,田习文满脸是血的站在她面前,让她心悸。
马队要出发了,高玉秀还是紧紧拉住二妮的手不放,总有些不放心似的。以前,每次给游击队运粮,她都亲自押运,而此次让二妮一个人押运,她的心总是七上八下的。二妮拉着她的手说:“队长,别担心,我运粮已经很多次了,命在粮在,保证完成任务。”高玉秀说:“我要你安全的回来。”
两人又相互拥抱了一下。高玉秀总觉得这几年天灾人祸,山外的天地已有路有饿死骨的境地,以前的押运队的兵力总显得不足,况且这些年也没人来虎寨骚扰抢劫,不如把留守虎寨的兵力全部给二妮,这样的话,二妮押运粮食的任务又多了一份保险。于是,她就发出了命令:“为了确保此次运粮任务的胜利完成,留守虎寨的红心队队员全部跟随副队长押运粮食!”军令如山倒,命令一出,二妮想阻拦也拦不住了,红心队全部由二妮带领押着马队秘密向郧山游击队驻行进。
虎寨成了一座空寨!
红三妹经过一夜的准备,并制定好方案和路线,汇报给阿爹,第二天一早,整装待发。
彪爷来到队伍前,拍拍兄弟们的肩膀,这是他一惯的习惯,兄弟们也明白他拍肩膀的意思,意为保重。他来到红三妹和李孝诚的面前,开始的时候,李孝诚坚持让红三妹在家照年阿爹,而彪爷坚持让红三妹跟李孝诚,相互有个照应,夫唱妇随吗。
此时,一直呆在山上的小立雄,在一旁哭闹着,也要跟随阿爹阿娘下山去玩。李孝诚见此状,便说:“三妹,你还是留在山上照顾阿爹和小立雄,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保证给你们献上一份满意的见面礼。”小立雄一听,阿爹不让他和阿娘去,哭闹得更凶了。红三妹怵在那里,一边是自己的丈夫,一边是自己至亲至爱的人,如何取舍,她很为难。
彪爷发话了,说:“三妹,你还是跟孝诚一起去吧,孝诚毕竟干这事儿是第一次,没有经验,你得照应着他。小立雄你们还是带着,自古英雄多磨难,也让他见识见识乱世风云,将来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顺便把我的自卫队几十号人也带上,这样,人多力量大,我担心三当家灰泥鳅的心怀鬼胎,怕他半路上对你们下手,你把我这几十号人带上,他就不敢对你怎么样了。”
红三妹听了阿爹的话,心里更是着急,说:“阿爹,你把队伍给我们了,您怎么办?灰泥鳅觑窥你的位置已经很久了,你把人马都给我了,那您的安全怎么办?谁来保护你?这样做,绝对不行!”
彪爷若把自己的贴身几十号人给了红三妹他们,那牛心山除了守山门的要害之处十几号兄弟之外,无疑成了一座空城,若灰泥鳅发生叛乱,无疑是给牛心山带来毁灭性的打击,那后果不堪设想。彪爷说:“闺女哪,阿爹已经黄土淹埋到脖子上的人了,对生死也早已看透了,他灰泥鳅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毕竟,我和他是过过命的兄弟,是弑过血发过誓拜过关老爷的生死兄弟,量他也不能把怎么样!你们是晚辈,与他结深较少,我担心他对你们下手,没看到吗?前几天的宴请上,他不就针对姑爷吗?”
阿爹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灰泥鳅是个心机很深的人,他的最内心深处的想法,真让人捉摸不透!
李孝诚说:“阿爹,这绝对不行,若你身边没有人,我们身在外边是不放心的,你干脆跟我们一起下山吧。”他说完这话,总感觉自己又像是说错了什么,阿爹跟他们一起下山,那么谁来镇山?在这个多事之秋的年代,牛心山是离不开彪爷的。
彪爷笑着说:“三妹,孝诚,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即使山上没有我的贴心兄弟,但附近几个山头的老大都是我过了命的把兄弟,只要我来个狼烟传信或飞鸽传书,他们都会火速赶来支援的。这个你们就放心吧,你们安心地去办事吧,我在山上等着你们凯旋归来。”
红三妹和李孝诚还想说什么,阿爹把手一挥,这是他多年习惯性的动作,意为这是不可更改的命令。他们就不能再多说什么了,再说也无益,三妹和孝诚带着队伍,两眼泪汪汪地和阿爹告别,下了山。
谁也没有想,此一去,竟是永别。
躲在牛心山旮旯处的灰泥鳅,见此情景,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奸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