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寨的贫苦乡亲们平均分得了田地,个个干劲十足,不像以前,一天到晚都在地里干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到过年的那一天还不知道今天要吃碗团圆饭。过年的时候,地主吃上白花花的米饭,而他们吃粗茶淡饭,有的甚至连粗茶淡饭都没有,啃两个红薯,嚼两口末等的香椿叶,而现在穷苦人当家作主就是不一样,民主,平等,分得的田地一个样,都是优良差三等,可以合理安排耕种,不受局限,这样可以丰收。而且耕作的时间也很自由,要干活儿了,一家人都可以上,干完了的时候,可以休息,搞些副业,增加收入。
农闲的时候,寒冷的冬天,山民们可以坐在乳峰上晒太阳;炎炎的夏日,山民们可以坐在九棵香椿树下,享受夏天的凉爽。男人们可以自由地采撷香椿,经过腌制,当粮食一样储藏起来,这年月,丰衣足食,但谁也不保证明天还是这样的好日子;男人们还可以挖些山药,运到山外边去卖,倒腾点儿零用钱。女人则纳起了鞋垫,做起了千层底布鞋。他们感谢游击队,感谢游击队给他们带来了这美好的生活。
当然,老王爷和李忠义也分得了土地,他们跟着乡亲们学种各种各样的庄稼和蔬菜,感受到劳动无比得快乐,他们已经忘记了草原,过着这种凡人过的生活。只是,闲暇的时候,他们坐在岭上的古长城上,望着北方的大草原,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语。李忠义说,我们发出了个错误的命令。老王爷说,是呀,一个错误的命令,留着我们这把老骨头有何用……
虎寨的女人闪做了很多布鞋,想给程大山队长的游击队,可自从那次分别后,游击队不知去了哪儿?姜阿三也去几次百里之外的天门池,可那里的游击支队队长陈阿旺说,程大山队长倒是回来过几次,每次回来,都是匆匆忙忙的,只作短暂的休整,队员伤得都很重,带了些干粮又匆匆忙忙地离去,像是要参加什么战斗。陈阿旺支队长还说,程大山队长很挂念你们,说你们如何勇敢?如何智取恶霸?姜阿三听了很激动,第二次去的时候,他把寨子里腌制的上好的香椿和女们做的布鞋装了满满几大车,由游击队护送,走了几夜几天,送到了天门池,要陈阿旺支队长转交给程大山队长,这是荷花和高玉秀发动虎寨的乡亲自愿捐的,他们想亲人呀,日夜都在想,想得心里闷得慌,以此来表达对亲人深深地怀念。第三次去天门池的时候,陈阿旺支队长说,程队长说你们送的物资是什么雪什么送炭,不!程队长说,那是魏建国老师和首长们的夸奖,说在一次战斗中,由于一个山头很难攻下,队员们打了几天几夜,身上一点儿力气都没有,恰在此时,你们运送的香椿到了,队员们嚼着你们送的香椿,个个精神焕发,一举拿下了那个山头,首长们战后总结的时候,给魏老师和程队长发了嘉奖令,可他们说,这功劳是鄂西北茫茫大山中的虎寨乡亲们的呀!接着,姜阿三支队长就运送了第四次、第五次……他们是亲人们的坚实后盾。
就在前些天,姜阿三又运送了一次物资去天门池,陈阿旺支队长转交了程大山队长和魏老师的指令:要他把这些救命的物资储藏起来。他问为什么?陈阿旺支队长说了半天也没说清楚,好像是说以后的斗争形势越来越严重,要他和陈阿旺支队长保持联系,相互帮衬。姜阿三把这些话对荷花说了,荷花说,程队长这是要咱们把物资储藏好,说不定哪天要到咱们寨子作客呢?他想了很久也没想清楚,后来就不想了,不想了也就是更深层次的想念,他和乡亲们一样,日夜都在抓紧时间做鞋,腌制香椿,等待亲人们回来。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虎寨的乡亲们在田间耕作,农闲之余,她们唱起了欢乐的歌,这歌不知从哪里学来的,但她们听着爽口,就跟着哼唱,一传十,十传百,虎寨的老叟童幼都会唱的一首歌:
“游击队呀么嗬嗨
大生产呀么嗬嗨
游击队和人民西里里里嚓啦啦啦嗦罗罗呔
齐动员呀么嗬嗨
开梢林呀么嗬嗨
开荒地呀么嗬嗨
不分男男女女西里里里嚓啦啦啦索罗罗呔
加油干呀么嗬嗨
妇女们呀么嗬嗨
都争先呀么嗬嗨
手摇着纺车吱咛咛咛吱咛咛咛嗡嗡嗡嗡吱儿
纺线线呀么嗬嗨
自力更生么嗬嗨
丰衣足食么嗬嗨
加紧生产西里里里嚓啦啦啦嗦罗罗呔
游击队呀么嗬嗨
又能武呀么嗬嗨
又能文的呀么嗬嗨
人问我什么队伍
一二三四
游击队呀么嗬嗨
……”
当然,朴实的乡亲们不知道红军是谁,更不知道根据地又是什么东西,更谈不上解放区,他们从未走出过大山,有着大山的朴实和厚重,把歌词里面的陌生名语都改成了游击队,这样唱着朗朗上口,以表达对程大山游击队的深深思念。
这可乐坏了姜阿三的游击支队,听到乡亲们这么唱,他们不能辜负了乡亲们的殷切期望,个个精神抖擞,站岗放哨,身体挺得笔直,很威武。寨子里不少年轻后生也都报名参加了虎寨游击支队。
虎寨香椿作坊更是一片欢天喜地的景象。高玉秀忙得不亦乐乎,荷花、哑巴娘、大妮、二妮都是干活的好手,她们都把哑巴娘叫师傅。此季节正是采撷上等香椿的大好季节,一等香椿味鲜味美,给人一种回味无穷的感觉。她们都按照哑巴娘的吩咐,洒盐、翻滚、腌制、凉晒。步步到位,腌制出的香椿被姜阿三拉到山外去卖,卖出了个好价钱,他的枪炮倒是添置了不少。
高玉秀忙里忙外,浑身上下透着香椿芽的那股特有的香气,像陈年的老酒,令人心旷神怡,陶醉其中。方圆几里,只要有香椿的味道,就知道高玉秀一定在哪儿。因此,她又得了一个名字:香妹子。年长的都叫她:香儿。她很乐意乡亲们这样叫她,说明她人缘极好,深得乡亲们的尊重,乡亲们都很爱她,爱她如爱自己的子女一般。从那以后,她的名字就叫香儿,很少人知道她的真实名字:高玉秀。
荷花的肚子越来越大了,以至于走路都有些困难,她腆着肚子在作坊里做些轻活,指导香儿、大妮、二妮该如何做。高玉秀说:“荷花姐,你还是回去休息吧,这儿的活儿,我们干得完。”哑巴师傅在旁边打着手势,咿咿呀呀地,意思是叫她回去休息。而荷花却坚持要在这儿帮着干活,一是运动运动,对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都有益处;二是她是想让肚里的娃儿也沾沾这香椿芽的气息,以至于将来像香椿树一般威武高大,做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忠贞,勇猛。
高玉秀笑嘻嘻地问:“荷花姐,你是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呢?”
荷花格格一笑说:“这我可说不好,不过,我那口子说,女孩子更会疼爱人。”
正说着,姜阿三笑哈哈地说:“谁又在说我的宝贝儿子了?”
他的话一出口,惹得众人格格地笑,笑荷花口是心非,姜阿三不打自招,露出了破绽。
姜阿三和荷花和香儿拽出了门外,小声地说:“老孙叔喊我们过去开会。”
虎寨自从乡亲们翻身作了主人,研究春播秋收,指导乡亲如何耕种,大大小小的会参加了不少,每次都是阿三队长在作坊门外高喊:“媳妇!香妹子!开会了。”今天怎么了?这大名鼎鼎的虎寨游击支队队长姜阿三竟神神秘秘起来,真有点儿不可思议。
他们三人到达的时候,老孙叔一个人坐在会议室,他神情凝重,一口又一口地抽着旱烟袋,见三人到达,敲了敲桌子,说:“都坐下。”
众人坐下,老孙叔说:“今天的会议一定得保密,就是自己的亲爹亲娘也不能说出去,要视它为生命。”
高玉秀、荷花打了个寒战,什么事情这么严重,还要把它当作自己的生命一样看待。
为了保密,老孙叔竟然站起来,要求他们三个人也都站起来,举起了拳头,意为众人要发誓。老孙叔说一句,他们说一句,内容如下:此次会议内容为绝密,不作笔录,熟记于心,视为生命。
发誓完毕,高玉秀为了缓和气氛,格格一笑说:“什么事情如此慎重神秘?”
老孙叔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把头扭向了姜阿三,说:“阿三,把你这次去天门池的事儿给大伙们说说。”
姜阿三觉得这次去天门池与前两次没有多大区别,就说:“昨天,我去了天门池,陈阿旺支队长转交了魏老师和程大山队长的口令,要我们储藏香椿和粮食。”他说得很随便,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老孙叔又问姜阿三:“以前,魏老师和程大山队长都说了些什么?”
姜阿三很兴奋地说:“魏老师和程队长每次都要表扬咱们呢!”
老孙叔说:“这就对了,说明程大山队长他们也遇到了困难,不便与我们联系,现在到处都军阀,今天这个派别,明天那系的,都在鱼肉百姓。”
荷花和香儿俩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觉得没什么玄机呀。
老孙叔又重复问了一遍:“程大山队长要我们怎么来着?”
姜阿三也重复了一遍说:“要我们储藏香椿和粮食。”
老孙叔说:“对,今天会议的重点就是储藏香椿和粮食。大伙们都说说,该怎样个储藏法?”
荷花抢先说了:“这还不简单,这大堂里就有密室呀,是当年王三霸储藏香椿的地方,现成着呢。”
香儿也附和着说:“这密室干燥,有通风管,是绝好的储藏室。”
姜阿三笑笑说:“老孙叔,我还以为有什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原来就这么点儿小事儿,搞得神神秘秘的。”
老孙叔没有反驳他们的质问,只是笑了笑说:“你们都知道王三霸的大堂里有储藏室,那别人就不知道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这么简单的问题,他们知道了,整个虎寨也都知道了,这还算什么秘密储藏室呀?
众人低头不语,是呀,从姜阿三带回的信息来看,魏老师和程队长反复要求他们的储藏粮食,这说明了储藏粮食的重要性,而至于为什么要储藏粮食?这是机密,不可泄露,他们要做的就是把香椿和粮食藏好。这王三霸的老宅藏粮食,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该如何完成魏老师和程大山队长交给的任务呢?这就是绝密,也是当前的首要任务。
众人把求助的目光都投向了老孙叔,老孙叔磕了他的旱烟袋,一口又一口地吸着浓烟,屋子内烟雾绕绕。荷花和香儿呛得咳了起来。
荷花说:“老孙叔,你少抽点儿烟,对身体不好。”
老孙叔没吭声,香儿忙说:“荷花姐,让老孙叔抽点儿吧,一生也没有什么爱好。”
老孙叔听了,哈哈一笑说:“还是玉秀姑娘理解我。”全寨子的人都把玉秀改口叫香儿了,他还是改不掉。
荷花纠正道:“老孙叔,全寨子的人都叫香儿,您还叫玉秀,香儿多好听呀。”
老孙叔哈哈一笑,说:“我觉得叫玉秀好听些,就像我这旱烟袋呀,是我一生的伴儿,扔不掉呀。”
笑了一会儿,转而又沉寂起来。
姜阿三带着游击队,这一年来,军事常识有些长进,他说:“老孙叔,您在虎寨生活的时间最长,这深山里哪儿有山洞?哪儿的山洞最隐藏?您最清楚,您找一处储藏香椿和粮食不就行了吗?”
荷花和玉秀都望着老孙叔。
老孙叔说:“储藏粮食的山洞,我已经物色好了,刚才你们已经发了誓,视这山洞中的香椿和粮食为生命,决不能透露半点儿信息。就在我们虎头岩的虎头下有一处最隐秘的山洞。”
说到这儿,姜阿三和荷花睁大了眼睛,诧异的样子,很可笑,他们从小就在虎头上玩耍,没见过虎头上有山洞呀。他俩以为老孙叔开开玩笑,就说:“虎头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山洞呀。”
老孙叔又点了一锅烟,说:“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在虎头岩的下额处有一隐蔽的山洞,有三间房屋那么大,一般人都不敢上去,我也是很小的时候,跟爷爷上去过。今天,我为什么要说起这个山洞,因为这个山洞离我们寨子最近,朝夕抬头都可以看到,而且隐蔽性极好,且洞子在半山上,干燥且通风,是储藏香椿和粮食的绝佳洞子,只是……”老孙叔说到这儿顿了顿。
姜阿三急了,问:“只是什么呀?急死人了。”
老孙叔又吸了一口烟,说:“这搬运香椿和粮食就很费力了。”虎头额下的山洞,暂且叫它虎头洞吧。虎头洞位于半山腰上,只有一条崎岖逶迤的小路可以到达,给搬运工作带来了很的困难。他朝屋内的三个人望了望,自己年龄大了,只能在前边带路,荷花腆着肚子,只能在香椿作坊里作些事情,剩下的只有姜阿三和香儿了。
姜阿三一拍胸脯说:“老孙叔,这事儿交给我办,我一招呼,游击队员齐上阵,你有多少香椿和粮食都不在话下。”
然而,老孙叔听了他的话,把旱烟袋把桌子敲地咚咚响,说:“胡闹!你这是隐藏香椿和粮食吗?生怕全寨子的人不知道似的。”
阿三耸拉脑袋,不说话了。这粮食隐藏的地点也就他们四个人知道,刚才发誓:保守秘密,誓为生命。
这样看来,搬运香椿和粮食的事儿只有靠姜阿三和高玉秀了。
高玉秀说:“老孙叔,这搬运的事就交给我和阿三队长,今天搬不完还有明天呢?慢慢来,不要急。”
老孙叔说:“玉秀这个办法好,这储藏粮食的事情要秘密地进行,不要让任何人发觉,最好是晚上进行搬运。”
荷花说:“老孙叔,那么这大堂里的密室还储藏和粮食吗?”
话一出口,阿三抢着说:“当然不再储藏了。”真是会说话的想着说,不会说话的抢着说。
高玉秀想了想说:“老孙叔,阿三哥和荷花姐,我觉得这大堂里的密室还得储藏香椿和粮食,只不是储藏四等香椿和一些霉变的粮食。”
老孙叔听了,放下了口中旱烟袋,阿三和荷花也面面相觑,都觉得高玉秀的主意是多此一举。
高玉秀看出了众人的意思,不紧不慢地说:“我这招叫瞒天过海,要让寨子里的乡亲们都知道香椿和粮食藏在密室里,而我们真正的粮食和香椿却藏在虎头洞。即使以后寨子出现了不测,只好我们保守秘密,视机密如生命,给程大山队长储藏的香椿和粮食就会在。”
老孙叔、荷花、阿三听了玉秀的建议后,都拍手叫好,这招瞒天过海、暗渡陈仓确实妙。但运往虎头洞的香椿和粮食一定得秘密地进行,不能有丝毫马虎,否则,就会走漏风声。
老孙叔说:“玉秀姑娘的法子很好,从今晚开始,我们将秘密地进行储藏香椿和粮食,大伙儿,还有没有什么意见要补充的?”
大伙都说,没什么可补充的。
老孙叔说:“这藏粮和香椿的地点只限于我们四个人知道。”
说罢,他伸出一只手,接着,高玉秀、荷花、阿三的手都伸了出来,紧紧地握在一起,齐声说:命在!粮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