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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能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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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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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椿树》连载

第四十三章 白色恐怖(三) 

春花得到消息后,情况十分危急,不敢停留,找了匹快马,马不停蹄地向茫茫群山奔去。郧城的白狗子马上就要围剿游击队,游击队命悬一线,还有天门池和虎寨这两个赤色根据地的游击支队也李尽快转移,否则,就要受到灭顶之灾。白狗子的兵力于游击队数倍之上,游击队唯一的出路就是转移,或化整为零,积蓄力量。她两腿一夹,马鞭一抽,白马一嘶长鸣,扬起一阵灰尘,一溜烟儿又跑出了几里地。与此同时,郧城三个团的白狗子全副武装、荷枪实弹全部出发了。

春花和他们比的是速度,距离郧城最近的是郧山游击总队,经过几次惨烈的战斗,已剩下几十人的队伍,怎能与一千多人的一个团相匹敌。春花骑在马上,浑身也跑出了汗。

郧城游击队的宿营地是在茫茫大山里的一个大山洞,这个山洞很隐蔽,在一座大山脚下,洞口很小,加上游击队队员用树枝及山石作过伪装,即使你走到洞口跟前,也不容易被发觉。郧山游击队就是在这个山洞里发展起来的,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洞内的生活及日期常用具一应俱全。

春花骑马到洞口处,已经累得晕倒了,被洞外的游击队暗哨发现了,暗哨一见是自己人,忙把她扶进洞内,把马藏好。田习文见是春花,忙给她打了一碗水,让她喝下,她是又急又渴,才晕过去,喝了一碗水,一会儿就醒过来了。

见着田习文,春花说:“田队长,立即转移,化整为零转移到二号宿营地,此处宿营地暴露了。”

田习文把赵大壮叫到跟前,说:“赵大壮,带领兄弟兄们分散转移,到二号宿营地。我不在的时候,由你负责,春花姑娘是你和郧城党组织的联系人。”

赵大壮紧紧握住了春花姑娘的手,说:“谢谢你,春花姑娘。”然后,手一招,带领队员们分散转移。

此时,山外传来了白狗子的脚步声,卡车的汽笛声,“乌啦啦”地向山洞跑来。

田习文赶紧拉着春花抄一条小路从后山逃了出去。春花边逃边说:“田队长,你暴露了,组织安排你去延安,这是介绍信。”说着,她把一封装有介绍信的信封递给了田习文。又握了一下田习文的手说:“田书记,一路保重,就此别过。”说罢,她又抄一条小路往郧城的方向赶去,她还有重要的工作去做。

田习武带着他的团,一路风尘仆仆地赶来了,在他的身后,还有郑参谋带的督战队。快临近山洞的时候,他们放慢脚步,悄无声息地摸上去,以免打草惊蛇。

田习武命令炮兵连把炮架好,他要轰平那个山洞。只不过他的心里还有丝的难过,那洞里面毕竟有他一母同胞的兄弟。俗话说:同室操戈,相煎何急。如果今天他不大义灭亲,他后面的督战队郑参谋会拿着枪枪毙他,他深知党国做事儿的风格,而这郑参谋的身份,他已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他是军统的特务。军统做事风格向来是先斩后奏,郑参谋枪毙了他,然后再给他安个谋反的罪名,因为他有一个赤匪游击队队长的弟弟,就这一点儿,已经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了。他的手举起来,准备命令炮兵开炮,可又放下去了,他犹豫了。他的手只要命令开炮,亲弟弟田习文就死在他的面前,将来父亲田光增问起来,他该如何回答?他跪在了地上。

郑参谋走到了他的身边,用枪对着他的脑袋,另一只拉起了田习武的手,然后,轻声叫道:“预备——放!”随着他把田习武的手放下的动作。炮兵连的炮兵开炮了。

轰!轰!轰!地动山摇,十枚炮弹落在了山洞的洞口及山洞的周围。接着,郑参谋指挥炮兵连又了出第二轮炮弹,第三轮炮弹……

分散转移的游击队队员们看到宿营地的炮火,火焰冲天而起,只见浓烟四起,他们都情不自禁地说:“要是再晚走一步,我们都上西天了。”

田习文看到炮火,默默地说道:“多亏春花姑娘的消息送得及时,否则,郧山游击队将面临灭顶的灾难。”

轰!山洞被炸塌了,整座山都塌陷了下去。郑参谋得意地笑了,说:“这山洞就是郧山游击队的墓地,真是一锅端呀。”

田习武瘫坐在那里,他的心里充满了愧疚,眼角流出一滴泪水,他对不起弟弟田习文啊!

炮声停了,郑三宝的脸上露出讪笑,郧山游击总队就这样没有了,他追击了多年的郧山游击队就这样没了,他觉得这简直是太容易了,这得归功于小毛子的情报提供了太准确了。哎,小毛子呢?要是小毛子此时在身边,他一定会奖小毛子一根黄鱼儿的。望着那座山陷进去一个大坑,他觉得不解恨,又命令炮兵一阵乱轰。从此,郧山游击总队这个称号在苍茫的群山中消失了,像水蒸汽般地从人间蒸发了,他又可以去上峰那里领赏大洋。于是,他叫来报务员,说:“电报上级,郧山游击队已全歼。”然后,他命令田习武团长收兵,凯旋而归。

田习武走到最后,等郑三宝上了卡车后,他又跪下,对着那大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磕罢之后,含着泪离去。

田习文躲在一块岩石后,看着宿营地上的炮火,他有点儿心惊胆战。这宿营地已存在几年了,队员们对它有了深厚的感情,现在毁在他这个队长手里,要不是春花的消息及时,那将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但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呢?他想不清楚,游击总队的队员都是经过严格考查才进来了,他们视游击队如自己的生命,不可能出卖游击队。望着被毁的宿营地,他难过地流下了一滴滴眼泪。春花带来眼镜蛇的消息,说他暴露了,他真不知道自己怎么暴露的?他一向做事都很谨慎。问题到底出在那儿?肯定是出他身上,但他左想右想,还是想不清楚。

他不知道自己派往天门池和虎寨的两位队员大虎、二虎到了没有?他的命令带到了没有?

大虎、二虎是游击出了名的飞毛腿。天门池要比虎寨近一些,二虎已到了天门池,并找到了陈阿旺队长,转告了田习文队长的命令:要他们立即帮助乡亲们转移,白狗子的扫荡马上开始了。陈阿旺接到命令后,马上组织游击队帮助乡亲们向后山上转移。可天门池毕竟是第一次大转移,贫苦山民自分得了土地后,过上幸福安康的日子,谁还愿意过上那种颠簸流离的日子,乡亲们都不愿转移,都说:“这是他们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地方,看谁个能霸占去?”游击队员怎么做工作,他们也不愿意转移。

突然,在一天门负责放哨的游击队员牛娃急匆匆地跑回来,惊慌地说:“白狗子,黑压压的一层向天门池奔来了,至少也千把人。”

情况非常危急,再不撤离就来不及了,陈阿旺只好带着游击队向后山上撤离。刚撤离,王家耀就带着他的一个团的敌人进村了。一进村,白狗子就到处搜索,把藏在床底、门后、柜子里的乡亲们都集中到村子中央那块开阔地上,四周架起了机枪,黑乎乎的枪口对准了乡亲们。

神气十足的王家耀,瞪着他恶狠狠的眼睛,开始训话了,他说:“乡亲们,不要怕,只要你要交出土地和游击队队长陈可旺,你们就没事了。”

乡亲们都低头不语,村里也有直言的吴大妈说话了。她说:“土地是我们的,我们为什么给你?至于游击队,早跑了,你个龟儿子,有本事儿,去北方打小日本去,少在这里逞凶。”吴大妈性子直爽,说话不会拐弯抹角。游击队听说小日本侵占北方,就讲给乡亲们听了,在这里,她就含沙射影地说了出来。

王家耀走到吴大妈跟前,把他的金边眼镜扶了扶,露出了凶狠的目光。吴大妈的话戳到了他的痛处:有本事儿,你去打日本人。他把吴大妈上上下下瞅了一遍,没想到这话出自一个老太婆之口。

吴大妈被瞅得更来了怒火,骂道:“瞎了你的狗眼,老娘一个老太婆,有什么好瞅的。有本事,你去瞅日本人!”

王家耀白净的脸上抽搐了一下,他还从来没有受过如此谩骂和侮辱,眼冒杀光。他扭转身,掏出手枪,对准吴大妈的胸脯就是一枪。

吴大妈倒在血泊中,胸口“咕咕”地流着的血,眼睛睁得大大,死不瞑目。她没想到的是狗日的白狗竟敢向自己人开枪。

乡亲们都不敢说话了,有几个胆小的吓得哆嗦。

王家耀又站到了台上,吼道:“再不交出陈阿旺,这老太婆就是下场!”

没有一个人吭声,场子上死寂一片。

王家耀气急败坏地拉过一个小孩子,用枪对准了小孩的头,吼道:“再不交出陈阿旺,我就打爆他的头!”小孩吓得“哇哇”地哭了起来。小孩的爹娘上前去救自己的孩子,被他“啪啪”两枪,两个乡亲又倒在血泊中。乡亲们吓得都不敢抬头见道貌岸然、杀人却如豺狼的刽子手了。

陈阿旺带着游击队队跟二虎一起撤到了半山腰上,听到村子里的枪声和王家耀的喊叫声,看到倒下乡亲们,他不能因为自己而害了乡亲们,他得回去救乡亲们。他从队员手中夺过机枪,对牛娃和二虎说:“二位兄弟,你们带队员们去和郧山游击总队汇合,我去去就来。”

牛娃和二虎看出他的意思,一把拉住他说:“陈队长,你不能回去,没看到白狗子到处抓你吗?”

陈阿旺说:“敌人是冲我来的,我回去了,乡亲们就得救了,否则的话,乡亲们就得死,你们愿意看到乡亲们一个个白白地死掉吗?”

牛娃和二虎争辩不过陈阿旺,还在犹豫,陈阿旺一使劲,挣脱了他们俩的胳膊,抱着机枪径自向村子冲去。

陈阿旺个性直爽,嫉恶如仇,刚才在山上看到乡亲们倒在血泊中,他心急如焚。当年,魏建国号召他们这些贫苦穷人闹革命、斗地主的时候,他第一个站起来,把地主王占光斗翻了,穷苦百姓当家作了主人。好不容易得来的胜利果实,看样子,这白狗子又要夺回去,他不愿意!天门池的乡亲们不愿意!

陈阿旺拖着机枪从村子的一条暗道直接进了场子中央,大声吼道:“你们旺爷爷在此!”抱着机枪对准王家耀一伙人,“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一梭子子弹射出。王家耀周围的白狗子射闪不及,都被射倒了。一个白狗子眼疾手快,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王家耀的身体,尽管这样,王家耀的胳膊上还是被击中了一颗子弹。鲜血直流,手枪也被击中掉落在地上。他被突如其来的袭击震呆了,躲在那个白狗子的身体下面。这时,四周白狗子听到枪声,感觉事情不对劲,都朝陈阿狗开枪。天门池的英雄陈阿狗的身子摇晃了几下,倒在了血泊中。

枪声停了,几个白狗子跑过来,把王家耀从死人堆里扶起来。他浑身是血,脸上嘴巴上都是血,看起来是一个吃人的魔鬼。他气急,怒吼着:“敌人消灭了吗?”那几个白狗子耸拉着脑袋,说:“就一个敌人,是天门池游击队队长陈阿旺,被我们击毙了,其余的游击队队员逃走了。”

王家耀气急败坏地举起手吼道:“谁叫你们打死陈阿旺的,一个个猪脑子,打死了陈阿旺,我们去哪儿找游击队?”吼罢,他就要举手打那几个白狗子。可是此时,他感到剧烈地疼痛,那条被陈阿旺机枪扫中的胳膊,血还“咕嘟咕嘟”地流着,那几个白狗子立即招来卫生兵,让他给王家耀团长包扎好。

卫生兵忙着给王家耀包扎,那几个白狗子在一起嘀咕:我们要不打死那猛虎一般的陈阿旺,你只少一只胳膊吗?可能连命都没有了。他们的声音很小,王家耀听不见。

卫生兵的医技还算一流,不大一会儿,王家耀胳膊里的子弹已被取出,他的胳膊被缠上了绷带,又用一条长绷带把他的受伤挎在脖子上。

王家耀又耀武扬威地站在台子,说:“再不说出游击队的下落,你们的下场就跟陈阿旺的下场一样。”看样子,他在一颗贪婪的心,游击队队长陈阿旺已死,他还要整个游击队队员的命!

乡亲们看着躺在场子中央的陈阿旺的尸体和几具乡亲们的尸体,都在默默地流泪。

乡亲们确实不知道游击队的下落,他们只知道游击队要他们转移,而他们舍不得离开自己的庄子,就没有离开。

见没有回答,王家耀更加恼怒了,胳膊虽已经包扎,但还在隐隐作痛。这伙刁民的沉默,就是在和他作无声地抵抗。天门池!这个村子已被完全赤化了,赤化了的刁民今天不反抗,明天还会起来反抗。斩草要除根,杀人要断孙。王家耀的眼镜有些歪,他扶了扶正,镜片后面露出一丝丝凶狠的目光,那是杀人的目光。

王家耀的左手中了子弹,挎在脖子上,他要报这一枪之仇。他慢慢地举起了右手,机枪手们立即会意,在场子四周架起了机枪,黑乎乎的枪口再一次对准了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心狠的王家耀这是要屠村呀,他是一个心狠的人,既然这些刁民不能为我所用,已经完全被赤化了,留着有什么用,终究是个祸害。

随着他的和手落下,手握机枪的白狗子扣动了扳机,“嘟嘟嘟,嘟嘟嘟”手无寸铁的乡亲们都倒在心泊中,这是一场灭绝人性的屠杀。一个小孩还在母亲的怀里哇哇地哭着,没有了人性的王家耀竟然掏出了手枪,对准了那个小孩,“嘣”的一声,那个小孩脑袋开花,鲜血四溅,哭泣声立即停止了。整个场地血流成河,鲜红的血染红了黄色的土地。

这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竟仰天大笑起来。然后,整理好队伍,扬长而去。

天门池从此成了无人村。

牛娃和二虎及所有的游击队队员在山上看到这一切,他们都流着泪,不敢吭声,都用嘴咬着胳膊,胳膊上咬出了两排深深的牙齿印。血债必须要用血来还,游击队队员在心底里都在默默地发誓。

等白狗子走远了,牛娃和二虎带着游击队队员回到村子,他们含着泪把乡亲们的尸体给掩埋了。他们还得转移,说不定白狗子一会儿又嗅到了什么,还会回来了。他们是天门池留下来的火种,肩负着天门池明天复仇的希望和责任。他们流着泪,向那一座座坟茔挥手告别,明天,他们一定会回来的,血债必须血偿。

路在远方,牛娃和二虎带着游击队走崎岖的山路上,消失在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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