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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能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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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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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椿树》连载

第四章 涝池堡 

遥隔相望,三四十地,有一座高峰,名曰:阳峰山。顾名思义,阳峰山,形似一根擎天大柱,直冲云宵,站在古城墙上,举目望去,那根擎天柱恰似男根。阳峰山吸日月之精华,山脚下有一条河流,顺藤摸瓜,就叫阳河了。

阳河七弯八拐,河水哗哗作响,似一头发情的公猪,日夜寻找那怀春的女子。

也河在虎头岩绕出两个乳峰之后,河水潺潺地流,似一位怨声载道的少女,日夜寻找心中的白马王子。

两条河日夜奔走、追寻,情绪越来越长,热情越来越高,绕过崇山峻岭中的沟沟壑壑,流出了几十里地,终于,形成干柴烈火之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拥抱、交汇。压抑已久的情感,火山爆发,力之千钧,一股洪流冲出了一片开阔地,名叫涝池堡。

涝池堡,方圆十里来地,是这深山老林中的大草原,四周是用石砌的城堡垒,城堡上有家丁看守。土地肥沃湿润,是崇山峻岭中的天府之国,良田几十亩,沃土上百亩,堡内粮食囤积成山,可没人知道粮食藏匿何处。围绕堡四周就是阳河和也河交汇而成的河,堡里人叫它阳也河,可叫起来坳口,为了简单明了,堡里人就叫它色河,是男人女人吸天地之精露,发泄完之后,成就了这片涝池之地。

堡内有百来十户人家,过着平等自由的生活,相处和谐,团结友爱,从不与堡外生人往来。涝池堡只设一个钢质红漆大门,大门上用行书写了几个大字:涝池堡。行书洒脱飘逸,有如堡里人的性格,平等博爱。大门边有十来个把守,是堡里最强壮的汉子,堡里人进出都要履行检查,陌生人只准进不准出,在这个多事之秋的年代,一切得为堡里人的安全着想。

涝池堡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也是一个很原始的制度,就是堡里人互相通婚,不与外界联姻,这是他们的祖训,若有人违背,则被赶出涝池堡,真不知其祖上是如何得罪朝野,发配到这里,却立下如此荒诞不经的规矩,想必是为堡里人的安全,以免招来杀身之祸、灭堡之灾,这是他们自卫的一种特殊手段。也许正是这种手段和措施,使得涝池堡人丁兴旺,堡泰家安。

涝池堡的庄户心地善良,堡外常有乞讨的难民经过,他们都会予以施舍,只不过不许进堡,离堡五里地等候,他们会派人把粮食送过去,这也是他们兴旺发达的治堡之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井水与河水永不相犯。

涝池堡的庄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生活着。

堡主田光增,是堡内的田姓大户,靠一双勤劳的双手致富,他和老婆艾翠花不仅把堡里的田地拾掇得平平整整,地软弹得像棉被,他还到堡外开垦了几亩地,真如名,田增加了不少,粮食自然堆满了仓房,除了上交堡内的公粮之外,还剩余了许多,一跃成堡内的首富。老堡主将近七十,白发苍苍,身体欠佳,主动让位,堡内要推出新堡主。堡内有四条规定新堡主的规定:一、老堡主推荐;二、人要正直诚恳无私;三、家庭富裕。田光增样样条件符合,顺理成章地成了新一任堡主。

田光增有两个儿子,田习武和田习文。田光增不仅田种得好,而且把堡内事务打理得有条不紊,秩序井然,可谓能文能武,但不精,在这深山老林里还能说得过去,但要应付外面的大千世界就差远了。因此,他想让两个儿子,一个习武,一个学文,都要学得精通。堡内有武堂和文堂,是堡内庄户集资兴建的,目的是繁荣堡内的经济和文化事业。

然而事与愿违,田习武跟着武堂的武师傅学习三年之后,练得一身好功夫,刀枪棒棍十八般兵器,样样在行,在武师傅一堂的学子们,他的成绩最优秀。有一天,田习武去堡外押送堡内日常所需的生活用品,途中,遭匪,正当他要施展功夫大显身手的时候,一阵“啪啪啪……”的响声,似放鞭炮的声响,他还想带着堡内兄弟与匪徒厮杀,却不料又一阵“啪啪啪……”的声响,只见有东西嗖嗖地从耳边飞过,前面的几个兄弟刀未出手,扑通扑通地倒下,胸口脑袋流出鲜红鲜红的血,映着日光,格外刺眼。田习武有些傻了,他在武堂的时候,常听到武师傅讲,练就好武艺,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就可以刀枪不入了。前面的几个兄弟与自己也不上上下,可连匪徒的一根头发都没伤着,却扑通扑通地倒下了,死不瞑目。他吓得脸色苍白,神情恍怱,被几个兄弟搀着,丢盔弃甲,仓慌而逃,一马车的物资落入匪徒之手。回到堡内,他被阿爹田光增大骂了一通,那一车的物资毕竟是堡内庄户半年的集资款换来的,是堡内庄户人家的生活用品,他这个堡主该如何向众庄户交待!还丢失了几条壮丁的命!田光增压不住心中的怒火!脱下他的千层底布鞋,对准田习武就是啪啪啪地一阵乱打,田习武被打得晕头转向,耳朵嗡嗡作响,感觉那声音就如途中匪徒手中的家伙发出的啪啪啪的声响,他有些惊恐,晕倒在地。田光增见儿子这副模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气得喘不过气来,对准田习武的屁股狠踢了几脚,愤愤地走进里屋。老婆艾翠花是个走路都怕踩死蚂蚁的妇女,田光增走后,他抱着晕倒的田习武咽咽的涰泣着。

俗话说:父债子还。如今,颠了个倒儿,子债父还。

田光增是堡主,在堡里他是个唾口唾沫是个钉的主儿,这个窟窿他得补起来,否则,他将在堡内无脸见人,更没法做人。田光增这一年田一分没增,反而减少几亩。

田习武从此郁郁不乐,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天天都在思索那啪啪啪响的东西是何方神圣?竟如此神力。终于,他的铁杆哥们田小二弄清楚了情况,那怪物是盒子炮,就是手枪,子弹杀人不眨眼,是最先进的杀人武器。田习武想了几个晚上,终于想清楚了,自己的武功再高,仅凭血肉之躯是挡不住手枪里的子弹,他得去外面的世界闯荡闯荡,呆在堡里就如关在笼子里的鸟,时间长了,会死的。在一个风高霜满天的夜晚,他悄悄地潜入田光增的房间,撬开箱锁,偷了一小袋子大洋,留下一张纸条,悄无声息地走了。

纸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如下:

“阿爹、阿娘:

孩儿不孝,远走他乡,保重身体。

不孝之儿:田习武”

田光增见了这张纸条的时候,气得晕了过去,吐了两口血。

田习武的出走曾在堡内掀起风波,各种各样的传言四起,有的说田光增把撵走了,有的说是田习武自己出逃的,走时还带了一大笔钱财,还有的说田习武丢了钱财跳崖自尽了……这些传言或真或假,庄户似信非信,可有一点儿是肯定的,就是田习武已不在堡里了,至于去了哪里,他们确实不知道。

文能治家,武以安邦。走了田习武,田光增心里就把这个儿子忘了,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田习文身上,他希望儿子能接他的班,带领涝池堡的人走上幸福安康之路。

田习文聪慧好学,是文先生的得意门生,可文先生推崇的是儒家学说,每天教的都是些八股文,之乎者也的。当田习文问起:天上为什么有太阳月亮地球?为什么白天是太阳?晚上是月亮?一年四季为什么不都是春天?色河的水流到哪儿去了?……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文先生连翻白眼,一个都答不上来。最后,用一句话支吾过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田习文又把自己的疑惑跟田光增说了,田光增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田习文说:“阿爹,我要去外面的大千世界学习真本领。”

走了田习武,田光增身心疲惫,又来了个田习文,也闹着出去闯荡世界,无疑是雪上加霜,于是,吼道:“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翅膀硬了,这堡里呆不住你了?”

一向很听话的田习文倔强地说:“大哥都能出去见识大千世界,我为何不能?”

艾翠花见田习文是铁了心地要出去,就拽了拽田光增的衣角,示意他松口,让习文也去吧,儿大不由娘呀!

田光增狠狠地瞪了艾翠花一眼,转身走出了房门,知子莫如父,田光增内心很明白,田习文的个性没有那么张扬,他稳重,只有考虑好了的事情,他才肯说出口,一旦说出口,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艾翠花回到里屋,给田习文收拾行季,并带上些干粮,此情此情,正应了那首古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临行时,艾翠花又将自己的私房一并让田习文带上,并叮嘱说:“文儿,路上一定要小心,这年月,匪多贼多军阀痞兵多,多走小路少走大路。”说罢,已泣不成声了。

田习文给娘跪下,连磕了三个响头,没有一句话,此时无声胜有声,站起身来,走了。

田习文出堡的时候,田光增站在高高堡墙上,望着田习文的背影,流下了两行老泪。哎!世道真要变,否则,两个听话的儿子也不会变得如此桀骜不驯。

堡内有个很腐朽的世俗,即两个庄户交往甚好,情非一般,当女人都怀了崽的时候,私底下两庄户的当家人就为怀里崽儿订了亲,生出来之后若为同性,就结为兄弟或姐妹,若为异性,这是天赐良缘,任何一方不得反悔,若反悔,就得罪了神主,必遭血光之灾。为此,堡内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把悔的一方即被赶出涝池堡,永不得再踏涝池堡半步。田光增和上任堡主田耀祖情如手足,当家里的两个女人都怀孕的时候,他们就结为亲家。无奈,田耀祖的女人肚子不争气,连生了两个放羊妞,田大丫和田二丫,而艾翠花却连生了两个放牛娃,这也是田耀祖提前让位的一个重要原因。

四个娃儿一天天地长大,田习武与田大丫已结为连理,大婚的日子就选在田耀祖让位田光增上任的那天,这也田耀祖特意提出的,他不能让堡主的位子白白地让给了别人,看似平等自由的堡主禅让制也充满着玄机,自己的两个女儿田大丫和田二丫论长相论品行都配不上田习武和田习文,他是怕田光增得势后翻脸不认人,毁了这两桩婚事儿,因此,在交出堡主大印的时候,他得把这事儿办成了。无奈,田大丫和田习武已到了结婚年龄,而田二丫和田习文还未到结婚年龄,只得迟办。

让四个老人万万没想到的是:田习武与田大丫结婚后,却生了个哑巴傻子,至今三岁了,还不叫爹娘。田习武为何要逃离涝池堡,丢财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理由是她与田大丫实在过不到一块去,田大丫是个憨厚本分的女人,似乎与他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再加上个哑巴傻小子,他的每个晚上都在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中度过,他的痛苦向谁诉?无处应诉说。不能面对现实,那只躲避现实,他的私心让他选择了躲避,丢下孤儿寡母,逃离了涝池堡。

田二丫站在田光增的身旁,这是田光增刚才通知她来的。她目送着田习文渐渐远去的背影,很想上去抱住田习文,不让她未过门的男人就这样离开了她,可她不行,堡内未结婚的少男少女是不能牵手的,否则,会剁下一根手指作为惩戒。田习文的背影渐渐消失了,她与田光增一样,流下的是两行火辣的泪水。

田习文走出涝池堡,他的心里也空落落的,但为了心中的理想和信念,他听说外面到处都在闹革命,只有与世隔绝的涝池堡还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他要干一番事业,在堡里,他有时真看不惯田耀祖和田光增的做法,硬逼那些没田的佃户交粮交钱,有几户穷得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他有时把家里的粮食和钱悄悄地偷出来去接济这些穷苦的人,穷人的日子真难过呀!他时常发出这样的感慨,他有着颗金子般的善良的心!

风萧萧,月光寒,此时正值寒冬腊月,鄂西北的茫茫苍山被呼呼的北风削得光秃秃的,只剩下枯藤虬枝,枯藤像赤裸裸的男人,虬枝像一丝不挂的女人,女人用她柔软的身体缠着男人粗壮的身体。

田习文看着眼前这些凄凉的景色,心中无限感慨,要改变山里的落后面貌,得需要文化知识,得需要头脑,大哥遇匪的事儿,他也略知一二,科学技术已经代替了刀耕火种的年代,他得学到更多的科学知识来武装堡里人的大脑。他的背上背了个背篓,里面装有很多食物,烙饼署干葡萄干之类的,这些食物娘舍不得吃一口,现在全给他背上了,路途遥远,得多备一些。风夹杂着雪籽直刺他的脸上,他把长大褂的衣襟掀起,挡住自己的脸,这样可以减少一些疼痛。

走着走着,他感觉到有些孤单失群,寂寞忧愁顿涌心头,以前,总是在阿娘的百般呵护下茁壮成长。而如今,自己一人在这荒郊野外孑然而行,偶尔听到狼嘷,让他一阵心悸。在出堡的那一刻,他明显地感觉到背上射来了四道利箭,直刺他的心脏,剌得生痛生痛,现在还感觉到隐隐作痛。从内心里,他感觉对不起田二丫,这是个朴实纯真天然的山里少女,对他有着一往情深的情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何况他们有着娃娃亲的婚约,田耀祖曾三番五次地催促田光增把两个小孩子的事情办了,当田光增准备操办时,田习文给他跪下,苦苦哀求:“阿爹,孩儿一事无成,不想成家。”艾翠花心疼儿子,也在一旁哀求田光增,田光增没有他法,田光增只好以春播忙推到秋收,而又从秋收推到年关,推来推去,没想到,竟把儿子推出了涝池堡。在他的内心,他更知道田习文出走的真正目的。田习文曾流着泪跪着央求他说:“阿爹,二丫是个好姑娘,可我只把她当作亲妹妹看待,没有那种感情。”当时,他气得吼起来:“混帐东西,什么妹妹?他是你老婆!是要给你生娃儿的女人!”现在想想,走了,也好,清静。

田习文一路上思索着一个重要的问题:大哥与大嫂身体健康,恩爱有加,怎么就生出个哑巴侄儿呢?他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只知道阿爹在种田的时候,堡内与堡外粮食的种子要交替着用,这样,才能丰收。他虽在愚昧落后的堡里长大,但他脑子里总有先进的思想,猛然间,他找到了大哥大嫂生个哑巴侄儿的原因:大哥田姓,大嫂田姓,就如同堡里庄稼的种子,若种在堡里,绝不会丰收更多的粮食。

大哥大嫂的悲局是前车之鉴,他绝不重蹈覆辙。他把自己的想法向田光增说了,田光增大骂道:畜性!荒谬!阿爹以为他在为这桩娃娃亲找个理由。

田习文心中很清楚,若继续呆在堡里,胳膊拧不过大腿,与二丫的悲剧早晚会发生,走,是最好的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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