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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能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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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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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椿树》连载

第六十八章 救赎(四) 

红三妹哭得像个泪人了,阿爹的音容笑貌时不时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她恨不得与那伙狼心狗肺的匪兵们拼命,为阿爹报仇。她狠命往回跑,阿爹不在了,她觉得活得没有太多的意思,死在阿爹的墓前,也算是一种解脱。

红四妹使劲地拉住红三妹,她已看出谷主的意图。这怎么得了?刚成立磨沟谷,好多事情都要等着谷主回去处理,不能让她消沉。她使出了杀手锏,对着三妹的秀脸就是一巴掌,狠狠地说:“谷主,怒手下冒昧,你不能这样消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况且,磨沟谷的小立雄还等着你呢?”

红三妹的脸火辣辣地痛,她用秀手捂着脸,恶狠狠瞪了四妹一眼。她真没想,这么多年来,四妹对她总是言听计从的,从没在顶过嘴。她的脸上显现出五道红指头印,从小到大,阿娘出世的早,没有打过她,阿爹更不用说了,没让她受一点委曲。这红四妹的胆子越来越大,竟敢拿巴掌打她。她有点儿委曲,用手摸了一下被打痛的脸,眼睛瞪了一下红四妹,举起了她的手,正准备打下去。红四妹主动把脸伸过来,说:“谷主,你惹解恨,就狠狠煽我几巴掌!”红三妹的手举在半空,是打还是不打?她有些犹豫不决。而红四妹主动拿住红三妹的手,对准自己的脸狠狠地煽了几巴掌,她的脸立即由红色变成了青乌色。

红三妹猛然清醒了,是她错怪了四妹。是呀,阿爹去了,李孝城去了,但刚刚成立的磨沟谷还在!她活泼可爱的小立雄还在!还有那个被掳来的小女孩还在!那个小女孩和小立雄很合得来,有点儿两小无猜、天生一对、地造一双的味道!她能就这么死去了吗?死去了,谁来为阿爹报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句老话常常放在她的嘴边,对兄弟们说的。而此时她是怎么了?变得这么不理智了!磨沟谷的兄弟们还等着她回去呢!

她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是错误的,是自私的,是逃避责任的。她抱过红四妹,说:“四妹,对不起!是我错了。”红四妹没有表现出半点委曲的样子,她的脸钻心般地痛,不过,这痛能换回谷主的觉醒,她觉得很值得。于是说:“谷主,我们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了,只要谷主解恨,这点痛算得了什么!”红三妹用手抚摸着红四妹的脸,说:“四妹,我听你的,我们赶快回去,磨沟谷离不开咱们!”

这时间是很短暂的,匪兵很兴奋,他们已经冲到墓地了,眼看红三妹、红四妹就要被他们擒住,已是到嘴的鸭子,怎么能放走呢?

红三妹、红四妹都抹了把眼泪,给彪爷磕了三个响头,迅速向墓地的后山处撤离。后山处是一处悬崖峭壁,下面是万丈深渊,是处绝地!

匪兵们穷追不舍,直把红三妹、红四妹一步一步地逼向绝地。

在悬崖处有一道暗门,这是彪爷活着的时候,专门为逃生设置的一条通道,也是为了迷惑敌人,置自己于死地而后生。这条通道只有三妹一人知道,牛心山的其它人无一人知道,因为彪爷只告诉了红三妹。

红三妹、红四妹很快退到悬崖处,只见她身子一闪,很敏捷地按下了一个按钮,一道石门顿时打开了,她俩闪了进去,再一按,悬崖上石门又自动关上了,她俩静静地藏在里面。匪兵们追到悬崖边,向悬崖下张望着,什么也没有,更没了她俩的踪影,都很泄气,骂道:“妈的,到嘴的鸭子又飞,白花花的大洋又飞了。”既然红三妹、红四妹跳崖自尽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得赶紧回去向熊班长复命。有个匪兵建议为首的匪兵头说:“大哥,咱们得找到尸体呀,否则回到班长那里怎么证明苦劳呢?”说得极有道理。匪兵头也点点头道:“是呀,是要找到尸体,否则那些兄弟都白死了。”

月亮挂得老高老高,很圆很圆的,皎洁的月亮从天空中直泻下来。匪兵们都从悬崖上向下张望着,有点儿目眩,都说:“这么高,早就摔成碎沫了,哪还有尸体呀!”匪兵头也无奈,这是夜晚,月亮虽然很白,但还是黑灯瞎火的,怎么找?正在匪兵们犹豫不决之时,山口却响起了爆炸声,远远望去,火光一片,正进行着激烈地战斗。

匪兵们迅速向山口跑去。红三妹、红四妹从石洞的另一端出口沿着悬崖峭壁一步一步地艰难地向山下攀去。

高玉秀抱着机枪又一阵扫射,机枪的枪膛上没有了一颗子弹,顿时成了哑巴。

熊班长的口袋扎得越来越小,已经把她围在中间了。高玉秀见二妮已经突围出去,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虎寨的红心队有了接班人,二妮一定会把红心队带上正道,向着郧山游击队靠拢,向着党靠拢的,她此生也无憾了。她扔下了机枪,闭上了双眼,手伸向腰间掏她的手枪,她可以安然离开这个世界,去寻找她的爷爷和义伯伯了。然而,手摸向腰间的时候,她感觉到一惊,腰间别的手枪不知何时丢了,也许刚才在战斗中走得急,手中抱着机枪,没在意时丢了。这下坏了,高玉秀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

熊班长趁高玉秀发怔的那会儿,迅速拿出他们土匪惯用的伎俩,一个箭步窜上去,用一条大麻袋套住高玉秀,将玉秀摁倒在地;同时,又窜上来两个匪兵,摁住了高玉秀的手和脚,硬将两只奇臭无比的臭袜子塞进了高玉秀的玉口中,臭得高玉秀“伊呀伊呀”地叫着,眼睛流出了泪水。无论她怎样折腾,飘进她耳朵的只是匪兵们得意的笑声。

墓地上匪兵匆匆赶到山口,那个匪兵头向熊班长报告说:“报告班长,匪首红三妹、红四妹已被弟兄们逼下了墓地后的悬崖,粉身碎骨了。”

熊班长一听,怔了一下,怒吼道:“死你个头呦,匪首红三妹已被我逮住,红四妹已被击毙。”

确实,高玉秀自始至终都是被蒙着脸的,此时还蒙着脸装在麻袋里,又是夜晚,熊班长等人当然没看清她的真实面目。

墓地上那伙匪兵见班长发怒了,眼前确实又逮住了一个女人,就大气不敢出,什么也不敢说了。但在他们的心中,有一个疑惑:这红三妹、红四妹真的成了圣女吗?能来无踪去无影吗?

夜又恢复了宁静,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牛心山也恢复了宁静,像是睡着了似的。只是空气中还弥漫着硝烟的气味,苍鹰又在空盘旋,发出几声长鸣,增加了夜的恐怖。高玉秀被捆在麻袋里动弹不得,真是求死不能,求生无门,那是人世间最苦的苦,比黄连还苦上千万倍。

熊班长的匪兵可得意了,他们突然又吹起了口哨,吆喝起来,月白风高夜,杀人越货时,这是他们土匪的本性,今天打得了胜仗,掳了女匪首红三妹,献给营长,白花花的大洋就会如洪水般朝她们涌来。

熊班长骑上了他的那匹高大的黑马,把装高玉秀的麻袋往马背上一放,一记马鞭,黑马仰天长啸一声,奔驰起来;其余的匪兵们扛着枪,“忽啦啦”跟在他的后面,一起向郧城奔去。

在山口外的树林里,一直藏着一个黑影,一双如鹰般的眼睛紧紧盯着山口匪兵的一举一动,这个黑影就是二妮。自从她逃离危险之后,她并没有离去,她舍不得丢下队长,队长是她的主心骨,当匪兵们把高玉秀重重包围起来的时候,她真想冲回去救队长。但此时,她又表现出异常的镇静,眼前的形势是敌众我寡,回去无非是白白送死,当然也救不了队长,只能辜负队长的一片心意,让她回到虎寨,好好带领红心队。她在树林紧紧瞅着匪兵们的一举一动,当匪兵们把高玉秀重重包围的时候,把队长用麻袋装起来,并没有要枪毙的样子,说明事情还有缓和的余地,只要队长活着,就有被救出的可能。现在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自己不能鲁莽行事,那样只能适得其反,使事情变得更糟,弄得不好,很有可能威胁到队长的性命。她要做的,就是静静地观察,静静等待时机。

匪兵们呼啸而过,她紧紧地跟在后面。

二妮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她又冷又饿,为了救队长,她紧跟在匪兵后面,一步也不落下。

东方眨起了鱼肚白,太阳刚露出笑脸,笑得那么可爱,那么安祥。可二妮无心欣赏这些,跑到一夜,终于跟随着匪兵们来到了郧城。

匪兵们一到城门,便被放行进了去,而二妮被拦在了城门外。怎么办?不能在这里坐等着,得想个办法混进城里,弄清队长的情况。

二妮在城门外观察着进出城门的人,那些守城门的兵痞,只要有人给了钱就可以放进去,可自己身上现在是身无分文,自己已经饿得不行了,连口饭都没钱卖,还能向兵痞们进贡吗?她蹲在那儿又观察了一会儿,突然发现了一个小秘密:就是还有一种人,兵痞们不管,那就是乞丐,他们趁人多的时候,可以自由地进出城门,被兵痞看见了,无非就是一顿枪托子,打得鼠窜般逃走。有了这个发现之后,二妮心里一阵欢喜,只要能进入城门,让她受什么样的苦,她都觉得是值得的。

二妮来到一棵枯树下,把枯树下的树叶烂成的泥土抓了一把,往自己的脸的一涂,然后再把自己的头发胡乱地抓一通,一副脏兮兮的样子,她觉得这样做还不够,又把自己的衣服撕成一绺一绺的,再就地打几个滚,让身上沾了一些野狗拉的屎。她成了一个名符其实的又脏又臭、又穷又饿的乞丐。她来到城郊边的小河旁,对着清澈的湖水照了一下,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她从头到尾彻底地变了一个人,变得连她自己也不认识自己了。此时,她也变得很可爱,在虎寨的时候,她从没有照镜子,对自己的面容一无所知,而此时,河水的小乞丐还是很可爱的,苗条的身影,白皙的皮肤。她又在河边抓了一把臭泥土往自己的脸上一抹,这次,真的连眉毛眼睛都分不清了,不过,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对自己的这副装扮很满意。

收拾装扮好自己,她便来到了城门边上等待时机。

太阳公公已经升起一丈多高,不再是红红的脸,而是散发出温和的阳光。二妮想呀,还是太阳最公平,不管你是穷是富?是高是矮?是美是丑?是男是女?它都平等地把自己的温暖洒给每一个人,而且不求回报;特别在这寒冷的冬季,所有人都需要温暖,而眼前的社会,穷苦的人们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贫富悬殊相差千里。特别是那些军阀、兵痞,拿着国家给的俸禄,不去打东洋鬼子,而是各自为王,独霸一方,骑在人民的头上作威作福,眼前的兵痞就是这样。

二妮以前没有这样的感觉,但是今天不一样,队长是她的主心骨,队长被匪兵们抓走了,她的心里总感觉缺少些什么。她依稀记得,队长让她突出重围的时候,曾大声地对她说,虎寨的红心队交给她了,要她好好带好,跟着党走,不要辜负她的希望。她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的太阳,不知道该如何来形容这人间光明的使者?但她觉得队长高玉秀在她的心目中,就是那轮给人间送送温暖的太阳。

二妮正在想着太阳和高玉秀的事情,突然,一阵哄哄闹闹的锁呐声和锣鼓声传来,把她从暇想中拉回到现实中来,她要救队长,没有了队长,她真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原来今天是个好日子,有人在接娶婚嫁,正在向城门走去,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没有多想,迅速一步三拐地向城门靠拢,这可是乘混水摸鱼的好机会。

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地向城门口移动,新郎骑着毛驴,一副春风得意的神情,人逢喜事精神爽吗,况且这是人生第一大喜事。新郎看来是个大户人家,一路上敬烟撕糖,好不热闹,吸引了不少路人,吸引更多的则是乞丐。对于乞丐而言,这也是他们的盛事,他们也只好遇到这样的机会,才有可能饱餐一顿,但也免不了遭大户人家管家和家丁的毒打。但是他们宁愿承受着毒打的疼痛,也要去吃富人家宴席罢残羹剩菜剩饭。

二妮迫不及待地加入了迎亲队伍后面的丐帮队伍。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一个半老老头,穿得很体面,戴着礼帽,穿着长衫。快到城门口的时候,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钱袋子,满脸堆笑对城门痞兵头说:“长官好,今天是我家少爷大喜的日子,这是给长官的逢喜钱。”那痞兵头儿也没有也没有为难,对着手下吼了一声:“放行!”迎亲的队伍畅通无阻地通过了城门。

二妮混在队伍后面,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就进了城门。她为自己的胜利窃喜了好一阵子,但她不敢停滞,必须打听队长的下落,队长还在虎口呢!

郧城对于二妮来说是很陌生的,她没来过,从小在大草原长大,大草原给人的是空旷豁达感觉,有的是牛群、羊群、奔驰的骏马。而城市是什么?她没有明显的概念,只有高大的楼房、人流,二妮走在人群中,她有点儿茫茫然的感觉,随着人流浪来浪去。她本来是探听消息,救队长的,而此时,她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知道了,她的心里很着急。

以前,在虎寨的时候,她见过春花同志,听队长说,春花是郧城的地下组织负责人。此时,若能找到春花同志,把队长的情况告诉于她,她一定有办法进行营救的。可她人生地不熟的,怎么才能找到春花同志呢?她的心里很着急,但她还是很镇静,这是她天生的品质。她相信自己一定能找到解决的办法,就像刚才,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在虎寨的时候,她常听玉秀队长说,郧城有个王记粥铺,粥做得非常香,原因是什么?因为粥铺的老板把咱们虎寨的香椿撵成粉儿,搅在粥一起,所以这粥就特别香。像多年的陈酒,香飘十里,这就是咱们虎寨的香椿!玉秀当时说这话的时候,感觉到非常自豪,她也跟着感到自豪。没事的时候,玉秀经常提起王记粥铺,说粥铺的生意很红火,有机会,一定要去郧城尝尝掺了咱们虎寨的香椿的粥!这让二妮又来了灵感,玉秀队长为什么常常提起王记粥铺?郧城那么多粥铺,仅仅是王记粥铺的粥特别香吗?另外,让她感到更疑惑地是:玉秀怎么知道王记粥铺的粥那么香?她也没有吃过,只能说明一点,就是这其中暗藏玄机,春花同志肯定与这王记粥铺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有了这条线索之后,二妮的心情又突然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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