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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能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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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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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椿树》连载

第八十章 涝池堡风波(二) 

田二丫在上津关外的山崖上和程大山一起与白狗子同归于尽的消息不胫而走,这是一个壮举,在郧山游击队内竟相传颂,并且传到了县委、地委。县委、地委的地下党和同志们专门为他俩开了追悼会,追认他俩为革命烈士,并发表在内部党报上,让我党所有同志们以他俩为楷模,将革命事业进行到底。

这段事迹,高玉秀是不知晓的,因为她还未进入党组织的大门,所以她不知道。她所知道的是田二丫是个通情达理、美丽善良的好姑娘,和她一般大,父母指婚给文大哥的未婚妻,在山里,这指婚也叫娃娃亲。她在内心里曾经吃过醋,原因很简单,田二丫是她的情敌。对于田二丫的英年早逝,她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悲痛,只是感到惋惜罢了。不过,在后来,当她听说田二丫和程大山队长的尸骨被手榴弹炸得片甲不留、尸无片存时,她的心里涌起一股敬佩、仰慕之情,一个女子能做到这一点,也算是巾帼英雄。这样以来,以前心中的那点醋意也就荡然无存了,心里默默地说:以二丫为榜样,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女英雄。从此,她时时刻刻地想着虎寨劳苦大众的事情,一切以劳苦大众的利益出发。

田二丫壮烈牺牲的消息在涝池堡最先知道的是田鼠队长,他就是一只土地鼠,对郧山大地的各种事情都逃不过他的耳朵,这也是他作为自卫队队长必备的技能。当他把这个消息报告给田光增的时候,田光增确实吓了一大跳,眉头紧锁,拧成了一个疙瘩。这事非同小可,田二丫是他未过门的儿媳妇,且与田习文鬼混在什么游击队,游击队什么队伍,就是那种打不赢就跑的乌合之众,哪能比得上他涝池堡的自卫队,在这种队伍里肯定没什么好结果。当时田习文在这种队伍,他怎么反对没有拗过儿子。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人去吧,如今儿子翅膀硬了,他也管不住了。他听田鼠说,田二丫被手榴弹炸得尸无片存,而他的儿子田习文却是好好的,当时,他就吓懵了过去。这事怎么得了?肯定会闹大的,田耀祖的婆娘是个实诚人,不会找什么麻烦,但田耀祖这个贼东西,什么招儿都想得出来,他为此而担心。

正如他所料,田鼠报告消息之后,前脚跨出门外,田耀祖的前脚已经跨进了门里。他虎着脸,一句话也没说,就拿出了泼女的行为,在厅里见东西就砸、就摔,只把田光增的家里砸了个稀巴烂;还不解气,然后,对着田光增的脸就是几巴掌,打得田光增几个趔趄,眼冒金花,脸上显出几个巴掌印。田光增一句话没有说,他能说什么,没有比什么失去闺女更痛苦的事情。

田耀祖的两个女儿田大丫和田二丫,田大丫已被田习武抛弃,在家里守着活寡。田大丫虽然忠厚诚实她也是人呀,还拖着个哑巴儿子,那日子怎么过呀?为此,田耀祖的心中充满了对田光增的恨,恨他教子无方。今天,砸他家的场子只是个开始,还不知以后怎么刁难?田光增能说什么呢?这都是儿子给他带来的祸,这祸只有他背。

田大丫的情况让田耀祖失望了,唯一小女儿田二丫聪明伶俐,很讨人喜爱,没想到又被田习文抛弃,抛弃就抛弃吧,为什么还把二女儿勾引到他那只会跑的队伍里,而且丢了命,老天真的对他不公。他整天哭着闹着,三天两头往田光增家里窜,整得田光增家鸡犬不宁。田鼠作为护卫队的队长,也曾经阻拦过几次,但田耀祖是老堡主,是太上皇,他能阻拦得住吗?有一次阻拦,田耀祖竟拿着枪对着他的头让他开路。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敢阻拦了,并找到田光增说,他这个护卫队队长不干了。田光增没办法,再也没让田鼠阻拦过。后来,他想到了一个办法,就是田耀祖再来闹事的时候,他干脆躲起来,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这倒是个办法,任凭田耀祖怎么骂?他就是躲着不肯出面;还有一两次,他让田大丫出面,把田耀祖劝了回去。

再后来,这田耀祖为女儿的事儿竟茶不思饭不想,睁眼闭眼就喊着小丫,以至于神经错乱,最后竟成了疯老头,整天在堡里窜来窜去。疯了倒好,疯了倒不找田光增的麻烦了。田光增倒安静了一段时间。但好景不长,他的那个傻孙子,不仅是哑巴,还有癫痫病,整天要人照看着,田大丫每天都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自从田耀祖疯了之后,阿娘要去地里干活,这样以来,照看田耀祖的责任就落到了她的肩上,每天她在堡里寻找田耀祖给他送饭,因此照看傻儿子的时间就少。

有一天,田大丫在堡找了半天才找到田耀祖,而她的傻儿子悄悄地溜到了堡前的阳河边上玩耍,害怕发生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在阳河边玩耍的傻儿子癫痫病发作了,“扑通”一下倒下去,鼻子捂在河边的水里,从此,就再也没有站起来。等田大丫给田耀祖送完饭来寻傻儿子时,儿子已没有了呼吸,这个守活寡女人的精神支柱立马塌陷了,她觉得活着就是苟延残喘,没有意义了,便抱着傻儿子的尸体一起跳进了阳河。

田大丫、田二丫及傻孙子的死对田光增来说,确实触动了他的神经。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去当了兵,战场上子弹不长眼,到现在不知是死是活?这要他老田家绝后呀!

高玉秀当然不知道涝池堡所发生的一切,但刚才田光增的感慨让她明白这田光增急切地盼望有个孙子,香火继传。

田光增的态度有了缓和,如小孩子的脸,一下子变得和蔼可亲了。他连忙拿起水壶给高玉秀沏茶,这让高玉秀受宠若惊,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他继续问道:“我那小孙女还好吧?”高玉秀随口搭话:“好!好!好!”但话说出口,她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目前小立英不知道在哪儿?好什么好呀,一点儿都不好。

高玉秀心一酸,两行眼泪顺着脸颊长放。这一惊一乍的,让田光增和艾翠花慌了手脚,不知道如何办才好?

艾翠花见这个天上掉下来的美若天仙的儿媳妇,而此时脸色有些苍白,忙问:“闺女,你不是饿了?我给你弄点儿吃的。”说罢,忙跑向了厨房。

田光增为两个儿子的事儿伤透了心,尽管以前对高玉秀的印象不好,认为她是个狐狸精,勾走了他的心头肉,心爱的儿子,还让他的自卫队折损过半,从此,堡风日下,一蹶不振。他在心里恨死了这个狐猫精,若他日有机会见了,定把她撕个粉碎,把她的心掏出来看看是红的还是黑的?今日相见,开始他并不知道高玉秀就是那个勾他儿子的狐狸精,刚才才得知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狐狸精,恨不得立马拔枪毙了她。但他强忍着心中的怒火,看这个贼女人怎么往下演戏?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女人竟为他家延续了香火,尽管生的是个千金,但外面世界一直有男女平等的呼声,女人也是半边天,这呼声在堡内也有些女人在疯传,包括他婆娘艾翠花在内。以前他发火艾翠花总是默默地忍受着,可是近几年,每当他有不顺心的事发火时,艾翠花还顶着嘴,说他,“有本事儿,去跟侵我东北的东洋鬼子干仗去,窝在这堡里跟个女人发火,算什么男人”。这话说到他心口上,巴掌举到半空又放了下来。田耀祖已把他折磨得没有脾气,婆娘说得对,有本事到外人发去,冲自己女人发火不算男人。

田光增以前托人打听过高玉秀,但道听途说的事情不能全信,因为那都是添盐加醋的叙说,可信度很低。他没听到过高玉秀的好话,但听到她跟一个傻子结了婚,具体原因他不知道。但他听到了她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名叫小立英,打听的人还对他说,这个小立英聪明伶俐,人见人爱。打听的人还说,他还亲自和小立英说过话了,还给过糖呢,说得活龙活现。未了,那个打听的人俯在田光增的耳根子,像是在说天大的秘密。他说,听我在虎寨的一个亲戚说,这小立英百分之百是少爷的种,可能那狐狸精的肚子大了,怕影响声誉,不好做人;而少爷又敬于你的威名,不敢把她领回来,只好找个傻子掩人耳目。

打听的人说的跟真一样,田光增听了这事儿,还是半信半疑,碍于堡内事情繁多,他抽不出时间,否则,他一定会去虎寨将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打听得清清楚楚。随着田大丫和他那傻孙子的失去,他续传香火的心事儿你一块大石头一样压在他的心里。眼前,狐狸精就在他面前,并且证实了小立英就是他的香火,就是他田家的根儿。有了这种证实,他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态度马上有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的急转弯,不管她是天上仙女也好还是狐狸精也好,这对他都不重要。就像他的两个逆子,走了就不要回家,眼不见心不烦,自己这把年龄了,应是带带孙子逸享晚年的年龄。因此,在他的眼中,孙子比儿子、狐狸精重要。

当艾翠花要去厨房给高玉秀找吃的,他马上吩咐着:“花婆娘,你去厨房先把那香椿大饼拿来,再弄几个好菜,快去!”

艾翠花屁颠屁颠地去了,高玉秀确实有些饿了,二妮给她的几个大饼,早在路上被吃完了,现在早已饥肠辘辘了;加上一夜的疾走,确实又累又饿。

田光增又给高玉秀添了一点儿茶水,亲切地说:“丫头,喝着点儿水,吃的,婆娘马上送来了。”他管儿媳妇叫丫头,管媳妇叫婆娘。他见高玉秀的衣服有些湿,这是她昨晚夜行时被露水沐浸湿的,此时呆在这间暖和的屋子里,她反而感觉到有些冷了。田光增见到高玉秀有些颤抖,忙走进里屋把艾翠花的那件貂皮大衣拿出来给高玉秀披上。这件貂皮大衣是前些年婆娘五十大寿的时候,他用一车粮食换来的。艾翠花平时从来没有穿过,并不是她不想穿,而是她舍不得穿,这件贵重的衣服她似乎看得比命都珍贵,只是遇到重大场合或过时过节时偶尔穿一回,穿罢又脱下收起来。

高玉秀穿着那件貂皮大衣,身上马上暖和和的,屋里的氛围缓和多了,高玉秀的阿爹阿娘在她还不记事的时候就被乱党所杀,所以她没有享受到父爱和母爱,她是在爷爷的怀抱里长大了。如今,在突然之间,她却享受到了爹娘般的爱,有点儿不适应,这种幸福感如天上突然掉下来的馅饼,让她措手不及。

然而,这种幸福感在她的脸上一闪而过,她的脸上马上又阴郁起来。这田光增和艾翠花已经认下了她这个儿媳妇,不是她的面子,而是小立英的面子,而小立英现在身在何处?为了寻找小立英,她差点儿命丧黄泉,要是这老两口要见小立英,她该怎么开口?

高玉秀正想着,艾翠花从厨房端来了一大摞香椿烙饼,并招呼她快吃。在那个年代,山里人招待客人,就是土特产——香椿烙饼。见高玉秀穿着的貂皮大衣,忙说:“哎哟,闺女穿着这衣服真漂亮,我一个老太婆穿这衣裳也不合身,就算我送给你的见面礼。”玉秀正想说我只穿一会儿,这么贵重的礼物,怎么好意思收?而她没给玉秀这个开口的机会,接着说,“闺女,你要嫌是旧衣服,不好,就脱下吧。”说罢,身子一转,笑嘻嘻走现厨房,又忙着做饭去了。

高玉秀望了望田光增,田光增还是一脸的笑容,说:“闺女,这是婆娘的一片心意,从没见过她这么大方。”说着,他的脸上挂的是幸福的笑容。看样子,艾翠花对这个儿媳妇十一成满意。他又拿起一个香椿烙饼递给玉秀,说:“闺女,快吃,别饿着。”

高玉秀只好接过香椿烙饼,一口一口地吃着。她的思想也剧烈地斗争着,小立英这事儿看样子是瞒不过去的,等会儿,他们若再问起来,她是说出事实呢?还是慌说小立英在虎寨?她想说出事实,小立英失踪了,她也在四处寻找,老两口听到一定会勃然大怒,她该怎么办?她要是说小立英还在虎寨,由她的二妮带着,老两口要跟她一起去看望怎么办?她慢慢地咀嚼着香椿大饼,吃了一会儿,又喝了几口茶。

田光增在旁边看着,微笑着说:“闺女,慢慢吃,别咽着。”边说又边给高玉秀沏茶,其实她的心里很着急,一心想见他的小立英。

高玉秀内心复杂地斗争着,是说真实情况还是说慌?对于小立英这件事,她已经说了个弥天大慌,这个慌,她的文大哥能接受,但这老两口一定不能接受!若再说谎,那就是欺骗行为,不是她们共产党的作风,思前想后,她还是决定把事实说出来。

果然不出高玉秀所料,当她吃完两个香椿烙饼的时候,田光增终于憋不住,张开了他那张留着山羊白胡子的老嘴,说:“闺女,我和我婆娘想见见小立英,你看,孙子都长那么大,我们还没有见上一面,这是我们做爷爷奶奶的失职。现在,估计有这么高呢。”边说边用手比划着。

高玉秀已经想好了怎样回答,她说:“阿爹,我对不起你们,小立英让我给弄丢了。”说罢,“扑通”一声跪下了,眼泪又开始长放。

她的话一出口,把田光增惊得“啊”了一声,他正在喝一杯茶,青花瓷杯子掉在地上,“咣当”一声,摔得粉碎。艾翠花在厨房里也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当听到小立英不知去向时,她也“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整个屋子又乱成了一团。

田光增滴下了两滴老泪,他经历的世事很多,擦了擦眼泪,问:“闺女,小立英什么时候弄丢的?在什么地方丢弄的?怎样弄丢的?”他一连问了三个为什么。

艾翠花从厨房里跑出来,抱着高玉秀哭泣,田光增一连问了三个为什么,两个女人光哭,高玉秀当然没有回答。

田光增拉过艾翠花,说:“干嚎个啥?嚎能把我们的小立英嚎回来吗?”他的话还真管用,艾翠花果真不哭了,高玉秀也止住了哭声。不过,对于高玉秀而言,她的哭声有发自内心,也有做给田光增和艾翠花看的。

高玉秀便把牛心山的女匪首来虎寨劫粮并绑走小立英当肉票的经过很详细地说了一遍,还把自己去牛心山寻找小立英的奇遇说了出来。

田光增听了,揣摸了一会儿,说:“按闺女所说的,小立英现在还应该在女匪首手里,那么,这个女匪首长的什么样子?”

高玉秀把她见到的红三妹、红四妹的形象描述了一遍,还重点说了她们穿着一袭红衣。

田光增一听,脸色好转,说:“闺女说的这两个女匪首是牛心山的红三妹、红四妹,她们是义匪,很少干伤天害理的事情,这次洗劫虎寨可能也是有人从中使坏,她们不会伤害小立英的。牛心山刚遭劫难,不知她们现在何处?”

艾翠花听了,忽而又笑了起来。这女人要是演戏,真是个她戏子!

面对这两个老人反复无常的表情,高玉秀心里极其难受,她又何尝不想她的可爱的小立英呢?马上要北上了,她的小立英还没有找到,她的心情比两位老人还要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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