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接到大虎同志送来的名单和安抚费之后,立即召开郧城地下组织会议,安排专人将安抚费一分不少发放到家属的手中。本来第二天,她也很想去广场送送吴副官、高玉秀、大虎同志,这一去,不知何年再相见,也许这是永别。因为她内心很清楚,他们三人此次北上,早已抱定必死之心,不将日寇赶出中华大地誓不还。想到这里,她心里又有一阵隐隐作痛,她舍不得自己的同志,她真想和他们一起去战斗,驰骋疆场,英勇杀敌。
然而,她不能离开,郧城的地下组织离不开她。白狗子和他们握手言和了,但那只是表面工作,最近,郧城的军统组织又疯狂起来,他们殴打进步学生,禁止流行示威。实际上,他们还在搞暗杀那一套,无端杀害我党地下同志。前些天,地委的一个老交通员秘密失踪了,后来,才得知,这们老同志被特务在半道上杀害了。因此,地委给郧城县委发了特别提示,这指示也是眼镜蛇同志在郧城最一次给她的指示:一是郧城地下工作者要时刻保护好自己;二是郧山游击队的当前任务是帮助群众春播秋收,为红军储备粮食,作红军的坚强后盾,并积极发展革命根据地,壮大自己的队伍。第一道指示,她刚才在会议上已经说了,而第二道指示,她要亲自去传达,而且还要带上大虎去涝池堡。
时间不给春花,让她去和自己亲爱敬爱的同志饯行。她披着月亮,沐着露水向郧山游击队的营地奔去。
自从高玉秀走后,艾翠花和田猴子忙着分田地,田光增则百事不管,整天在堡外的阳河上转悠。看似很清闲,实则上,他一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那就是思索着如何寻找孙女小立英。田鼠更是按捺不住了,高玉秀让她在涝池堡看好粮食,到时二妮会主动来找她的,而他却主动寻到了虎寨,找到二妮。
虎寨的九棵树下的场子上,二妮正在忙碌着,她把粮食装好,装得结实,路上才不会出现差错。香椿作坊也需要打理,她把这事儿交给大妮了。
正忙着,田鼠来了,多年不见,田鼠还是那张胖乎乎地娃娃脸,二妮的年龄比他略大,但这些年她吃着虎寨的香椿,喝虎寨前也河的水,越发变得更加美丽漂亮了。当她出现在田鼠面前时,田鼠还真没认出来。多年前,逃亡的二妮还是个丫头片子,脸黄饥瘦,他也是个毛孩子,只对高玉秀的印象深刻一些。
对于虎寨,田鼠熟悉,他毕竟在这里打过仗。他来到九棵树下的场子上,大声叫道:“二妮队长呢?见了哥,也不迎接一下?”他实际上是弟,竟戏谑地冒充起哥来了,这也许是男人的本性吧。
游击队员们都在忙碌着,突然冒出一个陌生的人在这里大叫,都吓了一跳。连忙拿起架在地上的枪,黑乎乎的枪口对准了田鼠,齐声道:“举起手来!”
田鼠忙把手举了起来,笑嘻嘻地说:“自己人,同志们。”
队员们都说:“谁和你是同志?谁和你是自己人?老实交待,你是不是郧城白狗子的特务?”
田鼠哭笑不得,哭丧着脸说:“兄弟们,我真是自己人,你们的队长二妮同志是我的朋友。”
队员们又说:“瞧你这贼眉鼠眼的,就是特务,我们队长不会有你这样的朋友。”然后,他们不由分说,将田鼠五花大绑起来,还用一双臭袜子塞住了他的嘴,把他绑在九棵树中最高大的一棵上。
田鼠这回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简直是活受罪。
队员们依然忙碌着向马车上装粮食,没有一个人理睬,对付特务,他们用的就是这套办法。
二妮刚才去香椿作坊里清点香椿了,外面发生的事儿,她根本不知道。出了香椿作坊,她径直来到场子中央,没注意树上绑着的人,队员都忙着,也忘了刚才还绑了特务。
这下可急坏了田鼠,他想喊喊不出声。他得想办法,现在唯一能动的是两只脚。突然,他发现脚前有一个鸡蛋大小的石头,于是,他灵机一动,用一只对准那石头踢了出去,石头不偏不歪打中了二妮后踝根,痛得“哎哟”一声叫起来。
众队员听到队长的惊叫,都一齐围了过去,问道:“队长,怎么呢?”
二妮跳跛着,呶着嘴,用手指着脚后跟,嚷道:“痛,痛,痛……”
一个机灵点儿的队员立即俯下身去,要给二妮队长揉揉脚,却被一个高个子队员拧了起来,吼道:“你小子犯浑了,是不是?你不知道‘男人头女人脚’,只准看不准摸吗?”那个队员只好站起了身,看着二妮。
田鼠困在树下不能动,但眼睛看得清清楚楚,正在得意地痴痴地笑了。
二妮痛得直呶嘴,她是队长,又不好发作,要注意形象,只好问道:“谁这么不小心,石头踢着我了。”
她这么一说,队员们都你看看我,我望望你,面面相觑,不知道队长是何意思。刚才他们都忙得鬼吹火似的,还有谁有心思踢她的石头?都“呵呵”地笑着说:“队员,没人踢你石头呀,可别屁股不正怪茅坑哟!”他们这是明显在戏谑二妮,这也是他们劳动和战斗中的快乐。
突然,那叫机灵鬼的队员飞跑过去,奔到树底下,所有队员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也都飞奔了过去。不由分说,机灵鬼对准田鼠的脸就是两巴掌。田鼠的脸被煽得火辣辣得痛,刚才脸上的窃笑顿时烟消云散了。其它的队员也对准他的脸,“啪啪啪”就是几巴掌,那才叫解恨。同时还说:“狗特务,看你还敢欺侮我们队长不。”
田鼠被煸得晕头转向,这次,他吃得是闷头亏。
二妮怕打出了问题,一跛一跛地赶向前去,大声喝道:“别打了!”
队员们这才住手。机灵鬼忙说:“队长,你刚才不在,这个人是来我们寨子打探消息的特务,被我们逮住了,现在,听候你发落。”
队员们都说:“白狗子特务,毙了再喂狗。”
田鼠听,吓得脸色苍白,嘴喊不出来,头摇得像波浪鼓似的。他从没有吃过这样的苦,也没有吃过这样的亏。
二妮朝田鼠望了望,总感觉这面孔有点儿面熟,像是在那里见过似的,但就是想不起来的。不管怎么说,得让人家说话。她拽掉了田鼠嘴里的臭袜子。
田鼠连吐了几口浓痰,骂道:“你们这些瞎了眼的东西,谁教你们这样对待革命同志的?”他自诩为革命同志。
游击队员们听了,个个都“哈哈”大笑起来,说:“你看这娃子,还革命同志呢?我们闹革命的时候,他还在穿叉叉裤呢!”说罢,又都“哈哈”大笑起来。
田鼠一听,不服气地高声嚷道:“老子是涝池堡游击支队队长!”
二妮没问,田鼠自己报上了名号。
众队员笑得前俯后仰,有的笑得肚子痛,有的笑出了眼水,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都说:“这家伙以为这大山顶就是天上,真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嘴上无毛,还敢冒充涝池堡游击支队队长,欠揍!”说着,个个又捏起了拳头。
田鼠吓得目瞪口呆,他还想争辩,竟一句也说出来。
二妮倒是听出了一点儿端倪。在她的印象中,涝池堡是田习文大哥的家乡,也是他们高队长的婆家;但涝池堡闭关自守,从不与外打交道,怎么突然冒出来个“涝池堡游击支队”?这厮很像特务,尽说瞎话来拐蒙哄骗。于是,掏出了枪,并打开了板机,黑乎乎的枪口对准田鼠,怒吼道:“你个郧城来的狗特务,再不从实招来,小心姑奶奶打爆你的脑袋!”
田鼠在涝池当着自卫队的队长,但好多事儿都是田光增亲自打理,也没有打过什么硬仗,田光增是个和事佬,什么事儿都用银元和粮食了结了,他虽玩过枪,但真枪真刀地干,他还没有经历过那些场面。于是,他倒吓得浑身直哆嗦,连声叫道:“姑奶奶饶命!姑奶奶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他的这几句话一出口,倒把他真的当成嫌疑犯了。
其实,二妮也不是真的要开枪,只不过是吓吓他,没想到,这一吓,还真得吓出个白狗子特务。眼前是特殊时期,虽然和白狗子握手言和了,井水不犯河水,但白狗子心狠毒辣,尽使些下三烂的手段,还是得提防着。马上就要北上给咱们的亲人红军送粮了,这个时候,可出不得什么差错,不怕一万,但怕万一,小心驶得万年船,不管眼前这个胆小鬼是真特务还是假特务,先关起来再说,以免走漏风声,对运粮不利。于是,她一招,说:“把这个狗特务押下去,关起来,等运送粮食任务结束后再作打算。”
两个队员走过来,把地上的那只臭袜子又寨进了他的嘴里,把他关进了香椿作坊的一间里屋里。
田鼠这次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他本来是来虎寨报道的,因为高队长曾经给她说过,涝池堡的游击支队和虎寨游击支队合二为一,成为一支队伍,北上给咱们红军运粮,二妮是队长,他是副队长。而如今他却面了阶下囚了,他怎么也想不通!
春花摸着月夜到了郧山游击队的营地,见了郧山游击队的队长赵大壮,向他传达了地委和县委的指示,要他们发挥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丰衣足食的精神,和穷苦百姓打成一片,广泛建立革命根据地,作红军的坚强后盾。赵大壮立即召开会议,传达上级指示,并要留春花同志共进晚餐。
春花说:“晚餐就不必了,等你们根据地的工作搞得红红火火的时候,我再来吃你们的胜利果实。另外,二虎同志另有任务,今天得跟我一起走。”说罢,拿着二虎同志就往涝池堡赶去。
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春花和二虎到了涝池堡,艾翠花热情地接待了他俩,只是田光增一直闷闷不乐的。
春花说:“田堡主,你是郧山大地最开明的堡主,能开仓分田地,我替郧山大地的穷苦百姓谢谢你。感谢你为他们做出的贡献。”
田光增听了,还是一句话没说,只顾低着头抽他的水烟袋。
艾翠花说:“春花书记,这老东西有心病,每天都在想他的孙女小立英,别理他。”
春花说:“田堡主,小立英的事情,我听玉秀主说起过,不要紧,慢慢来,我会派人帮着寻找。你也别太着急,一有消息,我会派人告知你的。”
田光增还是一句话没说,只顾抽他的水烟袋。
接着,春花下达地委、县委的任命:任命田光增为涝池堡名誉主席,艾翠花为主席,二虎为副主席兼涝池堡游击支队政委。
艾翠花硬要挽留春花吃午饭,春花说:“她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等涝池堡田地分完,人民过上幸福日子,她一定会来这里做客。”说罢,便要离去。
艾翠花给她反映了一个情况,涝池堡的田鼠队长失踪了,她猜想可能去了虎寨,请春花同志帮着打听一下。
春花说:“这是份内之事,那我更得早些赶到虎寨。”
当春花快要走出厅门的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男光增说话了,他说:“一有小立英的消息,得马上告诉我。”这话说得没有一点礼貌,像是下命令似的。
春花说:“田堡主,请您老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到小立英的。”说罢,走了大门,一路小跑向虎寨奔去。
艾翠花跑进厨房,抄了两个香椿大饼,追至堡门处,才把春花追上,把香椿大饼塞进春花的手中,要她在路上吃。春花这才感觉自己确实饿了。
艾翠花说:“春花书记,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再革命,也要珍惜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春花双手握住艾翠花的手,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的,很激动地说:“艾大姐,虽然你比我年长,但我觉得你比我还小,因为你有一颗火热的心,一颗永远年轻的心,我要向你学习。这样,我们的民族,我们的国家才充满着希望。”
艾翠花说:“春花书记,我早就听到你们这些人的大名,我要向你看齐。”
两人都很谦虚,相见难呀别亦难,山间香椿香飘飘。问君归期是何时?无期也许是归期。她俩依依不舍得分别了。
春花边走边嚼着香椿大饼,渴了,就把山间溪水捧上两捧喝上,又继续赶路,日落西山时分,她终于赶到了虎寨。
二妮队长及队员们如见到高玉秀般地接见了她,把她围住一团,问寒嘘暖,浓浓的亲情笼罩其中,这是亲密一家人。
他们在场子中间烧起了一堆苒火,扭起秧歌,跳起了高玉秀、二妮教给他们的草原上的舞蹈——踩点点,气氛好不热闹。
他们边跳边开着会。
春花说:“同志们,你们都是好样子,听高营长说,你们为北上的红军筹积到了很多粮食,我代表郧山地委、县委感谢你们;另外,根据地委指示,你们这次北上,队伍的名称要更改一下,不能叫‘红军后勤保障队’,我们的名称叫‘郧山民众北上抗日慰问团’,同志们,这个名字,好不好?”
队员们都说:“这外名字好极了,听起来好像我们的级别升高了,原来是支队,现在变成团了。”他们又都议论着。
机灵鬼叫道:“春花书记,那二妮队长是不是该叫二妮团长呢?那级别比高营长都高呢?”
春花说:“你这小鬼,我们革命同志不讲这个,官兵一律平等。”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便问道:“二妮,田鼠队长到你们这儿来过吗?”
二妮没想到被他们捉住的嫌疑犯,随口就说:“没看到田鼠队长,倒是抓了一个郧城白狗子的嫌疑犯。”
春花一听,脸上露出诧异的目光,问道:“郧城的特务嗅到虎寨来了,这事儿非同小可,明天就要运送粮食了,可得把特务看紧了,别让他给跑了。”
二妮说:“放心吧,春花书记,我已派把他给关起来了,并且绑得结结实实的。”
春花还是不放心,说:“快带我去看看。”
于是,她们一行人来到了香椿作坊的里间。昏暗的煤油灯光下,田鼠耸拉着脑袋,他想:这下自己真的完蛋了,这副队长没当成,反而被当作特务给抓了起来。他知道,游击队最恨特务的,自己肯定是要被枪毙的。他有些不甘心,自己还没有见到二少爷,却先赴黄泉了。想着想着,他流下了两滴悲伤的泪水。
门“咣”地一声打开了,田鼠以为自己的死期到了,连忙跪下,求饶道:“姑奶奶,我知道错了,别杀我,我还要见二少爷呢!”
二妮和队员们听了,都“格格”地笑了,白狗子特务也有服软、怕死的时候。
春花走到跟前,左右端祥了一阵子,问道:“你是田鼠同志?”
田鼠听了,眼前的这个女人他也不认识,她怎么认识我?反正有一个认识的人,总比没有认识的人好,就糊里糊涂地点了点头。
春花见他点了头,喜出望外,连忙吩咐道:“快给田鼠副团长松绑,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
二妮也有些疑惑,难道真是自己弄错了?来人真的是涝池堡的田鼠副团长?刚才春花书记私下跟她交谈了一下,准备将虎寨游击支队和涝池堡游击支队合并成郧山人民北上抗日慰问团长,她是团长,田鼠任副团长。难怪一见面就感觉到此人似曾相识。她猛然想起来了,好多年前,高玉秀队长曾经借兵涝池堡,那时候,田鼠还是毛头小子。她连忙给田鼠松绑,并说:“对不起,田鼠兄弟,我真没有认出你来。”
田鼠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数给弄得莫名其妙,开始以为要枪毙自己,接着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女人叫他“田副团长”?他什么时候当团长了?二妮为什么给他松绑?
这幸福也来得太快了吧,田鼠痴痴地望着所有的人,有点儿傻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