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沟谷一派祥和气象,人们生活自由自在,真像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由于此处地处偏僻,而红三妹带领牛心山的众兄弟落草此地,在民国的版图上有此地,但无此村落,又加上频繁的战争,政府倒是忽略了此地。可以说,磨沟谷处于三不管地带,加上金谷推行了民主政府,又有自己的自卫队,人们安居乐业,很快呈现出一片富裕祥和的生活气象。
田光增自从来到磨沟谷,在河边住居下来,就忘掉了涝池堡和婆娘艾翠花,和李孝诚一样,修行成为一位得道的高僧,不问世间事,一心向佛。但田光增的心事儿并非一心向佛,他还有凡尘俗念,他的凡尘俗念不是涝池堡的堡主岁月,在他的印象中,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是不可一世的堡主;还有,他不再怀念婆娘艾翠花,这婆娘风风火火搞革命,在这乱世,那是件很危险的事业,艾翠花的存在似乎已与他无关,两个儿子过兵戎生涯,今天还见得着太阳,说不定明天就见不着太阳了,他着急、怀念也无济于事,干脆就不想了。能支撑他生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就是孙女田立英,田立英每天在他眼前晃过,他就心满意足了。
在磨沟谷,他变得很勤劳,每天都早起晚睡,河边的三间草棚被他慢慢地换成了三间瓦房,房前屋后原来是荒坡荒草,被他开垦成肥沃的土地,土地被他整得像棉被似的。金谷、银谷、铜谷及谷内的百姓见他很勤劳,也就没有把他赶出磨沟谷的意思。磨沟谷有个不成文的规则:就是进了磨沟谷的人必须勤劳,否则次年就会被赶出磨沟谷,而被赶出磨沟谷的人不是饿死就是被狼叨走。
田光增来到磨沟谷,谷内的人们也没问姓啥名甚,见他喜欢种田,其实田光增在涝池堡未当堡主之前就是涝池堡种田的第一把式,人们就给他起了个一雅观的绰号:“田地头”。意思很明显,就是说他是一个喜欢在田间地头的老人。这很符合他的个性特点,他也不见外,很乐意别人叫他“田地头”。就这样,涝池堡的“田光增”变成了磨沟谷的“田地头”,没有人询问他的来历,他活得很安逸。特别是学堂的那群孩子,包括立雄和立英在内,有学习之余的时间,一见到他,个个争着抢着叫他“田爷爷”,“田”本来就是他的姓,他更乐意孩子们这样叫他。特别是田立英,孙女这么大了,他想得开,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世,认他这个亲爷爷,只想让田立英快乐地成长,况且,有这么一大群孩子都叫他“爷爷”,他不想有其它的奢望,只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老人。
以前给他引路的那个和尚经常化缘来到田光增这里,田光增就把自酿的好酒和猎来的野味与和尚分享,不言而喻,他们俩成了人世间最默契、也最信任友爱的朋友,因为他们都是看破人世间红尘的高人。
日月如梭,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间,李立雄和田立英很快就长大成了小伙子和姑娘了。李立雄俊逸洒脱,眉宇间透露着一种英雄豪气,言谈举止温和尔雅,很像年轻时的李孝诚,是磨沟谷姑娘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李孝诚在磨沟谷化缘,见李立雄此般景象,打心底里感到欣慰。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有样,田立英变得越来越漂亮,要身段有身段,要脸蛋有脸蛋,特别是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人见人爱,是磨沟谷的凤凰。
李立雄有一件宝贝,常挂在胸前贴身处,就是李孝诚赠送给他的那块鸳鸯佩。这块鸳鸯佩玲珑剔透,显得高贵,一眼看去,就能看出并非人间常物。因此,长大了的李立雄就特别珍惜爱护,视它如生命。他曾向阿娘询问玉佩的来历,金谷心酸,不想再提及那段辛酸的往事;同时,她曾经也见过立英身上的那块鸳鸯佩,在心底里就把立英当成了自己的儿媳妇,只不过她没有向立雄提及过此事儿。她觉得磨沟谷是民主的村落,好多事情不能让她们老一辈做主,她要年轻人自由,让他们自己去寻找自己未来的幸福。
田立英身上也有两样宝贝,一件是那装着红军传单的锦囊,她知道这是阿娘给她留下的,至于阿娘的形象,她有些模糊。她曾问姑姑金谷,金谷让她叫她“姑姑”,姑姑说,她阿娘、阿爹是红军战士,打过军阀,打过日本鬼子,还打过白狗子,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至于阿娘、阿爹现在身在何处?她也不知道,有可能还活着,有可能为国捐躯了。每问一次,姑姑都这么说,问得次数多了,她也就不再问了,因为姑姑的回答里多少带有些伤感,阿娘、阿爹有可能已经为国捐躯了;另外,她也不愿见姑姑的伤感,在磨沟谷,姑姑待她就如阿娘一般给了她无尽的母爱。每当想念阿娘、阿爹的时候,她都站在河边,立雄陪伴在身边,面对河水,面对着青山,涓涓的河水配乐,巍巍的青山作证,一颗红心永远向着党,跟着党走。她大声朗读着那张红军传单,声音时而婉转曲折,时而慷慨激昂。诵到动情处,她大声读到:阿爹、阿娘是红军,您们是我们的好榜样!每每诵到这里,她的身后都站满了她的发小,他们都齐声诵到:阿爹、阿娘是红军,您们是我们的好榜样!声音跨过山梁,越过蓝天,传遍祖国的角角落落。
田地头站在屋前,听到这声音,抚着他的山羊胡子,脸上露着微笑。田间地头的乡亲们听到这声音,都点头称道:这才是党的好儿女。尽管他们还不知道党是什么,但他们都已默记了红军传单上的内容。红军是穷苦百姓的军队,是党领导的军队,那么党就是红军的父母,也就是穷苦百姓的父母,这个不难理解。虽然他们没有见过党,他们就是这么理解的,党的光辉形象已经深深地印在他们的心间。
田立英有红军传单这件宝贝,在磨沟谷是一件公开的秘密,上至老者,下至童幼,都知道这件宝贝。然而,她还有一件未公开的宝贝,就是她佩戴在乳沟间的那块鸳鸯佩。佩是青绿色的玉佩,听化缘的和尚叔叔说过,李孝诚在小时候化缘的时候见过此玉,并对他说,此玉出自皇家,是避邪之物,佩戴它,可保你一生平安、幸福美满。之后,她就更加珍惜这块玉佩,佩戴在贴身,磨沟谷的乡亲都不知道他有这块玉,就连田地头爷爷也不知道。让她意外的是,姑姑金谷知道她佩戴这块玉,但金谷从未向她提及过。
此值盛夏,太阳火辣辣地毒晒着大地,磨沟谷的男人们每当这个时节,就钻进河水里洗澡避暑。李立雄小的时候,阿娘看得紧,让他在家里冲洗。现在大了,河水也只能淹到其脖子,金谷也就不再管得那么严了,让他随男人们去河冲澡。
又一天中午,田爷爷掏了几只鸟蛋,煮熟之后,让田立英中午过去一起吃。当田立英经过河边的时候,无意间见到李立雄在河里冲澡。立雄哥在水里那健壮的身体看得她心跳不已、面红耳赤。她正想匆匆地离开,却瞥到了立雄哥那健壮的胸脯上的玉佩,和自己的一模一样,这就引起了她的好奇心,她就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而正在此时,田爷爷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两撮山羊胡子一动一动的,微笑着说:“孙女,你在看啥呀?”在磨沟谷,田地头已习惯了叫立英孙女,她这般年龄,实则就是孙子的年龄,田立英也乐意他这般叫她。
田立英冷不防地吓了一下,脸上起了红晕,羞答答地说:“没看什么,我是看河里有没有鱼儿,捉一条,给田爷爷改善改善生活。”
田地头早已看穿田立英的心事,见她这么说,也不好戳穿,就摸着山羊胡子说:“看来,我的孙女真懂事儿了。快,吃鸟蛋去。”他的话一语双关。
田立英便挽着田地头的胳膊,有些撒娇地说道:“田爷爷,不许乱说,若再乱说,我拽掉你的山羊胡子。”说着,伸出手来,真的要拽田地头的胡子。
田地头连忙将头偏过去,说:“我不说了,好不好,我的小祖宗——”
田立英这才肯罢手,爷孙俩手挽着手向屋里走去,而在河里冲澡的李立雄对此却毫不知晓。
田立英自那晚起,每天晚上开始做起了春梦。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猫儿不偷腥?况且,她正值青春年华,正是做梦的年龄。她夜夜梦见立雄那健壮的身体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特别是那青绿色的玉佩在梦中活灵活现地出现在她的眼前。醒来之后,她每次都发出这样的疑问:难道那玉佩是上天给立雄哥哥的?为什么会和自己的一模一样?难道他们是天造的一双……带着这些疑问,以至于她夜不能寐,白天茶不思,饭不香,人也惭惭消瘦下来。
这些都没有逃金谷的眼睛,她是女人,是过来人,自然明白立英的心事儿。因此,在家的时候,她就常常多让出些时间,让立雄和立英多呆在一些,给他们一些空间。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李立雄当然也看到了立英的状况,就关切地问道:“英妹妹,你哪儿不舒服?明天,我就出谷去,给你弄一些药回来。”
然而,田立英只是摇了摇头,没说一句话。这可有点儿急坏了李立雄,英妹子到底怎么呢?目光呆滞,面无表情,他急得紧紧握住田立英的手,急切地说:“英妹妹,你到底怎么呢?快给哥哥说呀?”
半晌,田立英冒出了一句话:“能把你的玉佩拿给我看看吗?”
话不出口,李立雄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但话一出口,他被惊得两眼发呆,一句话又说不出来。
田立英见立雄哥没有反应,又接着说了一句:“立雄哥,能把你的玉佩给我看看吗?”说话的语气近似于恳求。
李立雄还是没有反应过来,怔在那里。
田立英此时撒起娇来,嗔道:“立雄哥哥,把你的玉佩给我看看吗?也看不丢的。”说罢,她拿起李立雄的手,使劲地摇了起来。
李立雄惊得是立英妹妹怎么知道他有一块皇室的玉佩?这块玉佩他一直珍藏在胸前,没有人知道,包括儿时的伙伴,只有阿娘知道她有玉佩,是不是阿娘告诉立英妹妹的?他的脑海里也出现了一连串的疑问,不停地问着自己?
田立英的摇动终于把他从疑问的梦境中拉了回来。他连忙答道:“好!好!好!只要立英妹妹喜欢,我就拿给你看。”同时,他又不忘心中的疑惑,眼睛闪了一下,问道,“立英妹妹,你怎么知道我有玉佩的?”
田立英的眼睛眨了一下,“呵呵”一笑,说道:“这个你别管,反正我发现了你的秘密,你就必须给我看。”她耍起横来。
见田立英的脸甩掉了多天的阴郁,李立雄心里暗喜。但他没有马上掏出玉佩,想逗逗立英妹妹,于是,他说:“你不说,我就不给你看。”他也学着田立英耍起横来。
没想到,他的这句话竟没有让田立英脸上的笑容笑开,而是立即又凝聚起来,阴郁成一朵乌黑的阴云。这可不得了!解铃还得系铃人,立英妹妹的心结就是在他的玉佩上,看来,今天玉佩不拿出来不行了。他又哄起立英说:“立英妹妹,别哭,别哭,我马上拿出来给你看”。说罢,他便解掉两颗扣子,把手伸了进去。
田立英见他如此这般动作,脸变得如六月的天,立马又破涕为笑,说道:“谢谢立雄哥哥。”
李立雄慢慢地从胸前摘掉了玉佩,拿了出来。
田立英很慎重地从立雄哥哥手中接过玉佩,她把玉佩看成是无价之宝,生怕掉到地上摔碎了,然后,捧在手心,仔细端详着。这玉佩怎么和自己的一模一样呢?都是两只展翅飞翔的鸳鸯,含情脉脉地看着对方。她看着看着,情不自禁地把手伸进了自己的怀里,从怀里摸出了自己的那块玉佩。
此时,田立英端详着玉佩,脸上露出不可捉摸的微笑。反过来,惊呆了的倒是李立雄,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壮小伙子,此时瞠目结舌,像着了魔似的,怵在那里,眼睛一动不动盯着田立英手中的两块鸳鸯玉佩。怎么两块玉佩是一模一样的呢?怎么立英妹妹的怀里也有一块同样的玉佩?难道这是上天的安排……
田立英抚摸着两块玉佩,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俗话说:千里有缘一线牵。她与立雄哥哥朝夕相处,早已建立起深厚的感情,只不过是他们把这种感情深深地埋在心底,彼此从未表露出来,厚积成发,时间久了,就如火山迸发一般,终究会火光四射。她不仅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在心底里也像喝了甘泉一样甜蜜。是呀,朝夕相处的情郎就在眼前,可谁也不想把那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愫戳破。那是一种纯真的情感,就如蓝蓝天空中的丝丝白云,不受一点污染。如今,两块鸳鸯玉佩走到一起,就证明了他俩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玉佩作证,将他们那种没有戳破的情感显现出来,难道她的内心不高兴吗?这么多天的相思终于有了释放的一天。
李立雄还怵在那里,男孩子的心思没有女孩子缜密,他还在惊叹两块玉佩一模一样。殊不知,这一模一样的鸳鸯玉佩乃是青年田女的定情之物。
田立英温情脉脉的目光由玉佩游移到立雄哥哥的脸上,李立雄感觉有一道闪电掠了过来,他有些惊慌不定,但这道闪电又是那么的温柔,如磨沟谷里那温柔的河水。他想逃避,但又被那目光深深地吸引了过去,情不自禁地迎合那目光,慢慢地,慢慢地,两道目光融合在一起,变成了一道目光。他们相拥起来,两张清纯无瑕的嘴巴相互吮吸彼此的汁液,不!那不是汁液,是彼此沉积多年的情感,是彼此情感的迸发!
他们相拥着,吮吸着,突然世界变得那么小了,小的只有他们俩个人,两个人的世界是多么美好呀!没有顾虑,没有烦恼和忧愁,就像河边那两只自由自在飞翔的蝴蝶,两个人的世界又是多么美妙呀!他们相互都眯起了眼睛,沉醉在这美好的温情中……
“咣当”门突然开了,金谷在河边洗了半天衣服,想必这时候立雄已经医好了立英心里的创伤,她要急着回来给俩孩子做午饭,就急着赶回来。眼前的一幕让她惊呆了,俩孩子紧紧地抱在一起……
听到开门声,立英和立雄弹簧反应似地松开了,一看是姑姑回来了,立英羞红了脸,捂着脸跑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