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一路马不停蹄,疾走如飞,还是到了晚上十点钟才赶到虎寨。此时,星光点点,山里的寨笼罩在夜幕之中,寂静极了,因为是夏夜,天空的月亮看起来格外明朗,稻花儿正飘着香,凉风习习,但打破这夜的寂静还是那聒噪的蛙鸣,是山里寨子夜间一道亮丽的风景。
春花奔到虎寨,对于虎寨,她并不陌生,但并不是那么熟悉,以前来过虎寨,那时她还是地下通讯员,只知道九棵树前的大场子是游击队训练的场地。她避开了寨子门口的岗哨,避开岗哨的原因是不想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直接来到了九棵树前,没想到有了意外的收获。
田红军每天晚上到九棵树前祭奠他的战友,这是他训练队员们之后的必修的课程。今晚,他把那面印有同志们鲜血的党旗挂在了九棵树的中央,静静地站在党旗面前,默默地念叨着《红军传单》上的内容。这传单上的内容还是和高玉秀、二妮队长在一起的时候,她们读着让他听,让他知道什么是红军,读着读着,他就记忆下来了,也就在心里烙下了深深的印儿,任何时候都不会忘记。
田红军念叨的很投入,当春花同志到达的时候,他竟没有一丝丝的察觉。当春花听到他在念叨红军传单上的内容的时候,自己也情不自禁地念了起来。在那个年代,他们都是读记着红军传单长大的一代革命人,当然,对于传单上的内容及宗旨了如指掌。
田红军念了一遍又一遍,这是他怀念战友的最好方式;春花也念了一遍又一遍,这是她坚定革命信念,将革命进行到底的持久动力。
情到深处泪自流,田红军的脸上流着泪水,春花的脸上也流着泪水。
突然间,他们都蓦然感觉到另一个人的存在,蓦然回首,脸上都显露着惊诧的表情,异口同声地说:“一张红军传单!”
没有特别的场合和意境,也没有特意的安排,他们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竟无意间对上了革命同志间遗留下来的暗语,甭再提内心有多激动。
田红军的眼里闪着激动的泪水,问:“你是……”
春花的眼里也闪着激动的泪水,说:“我是县委春花同志,你是……”
田红军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是田红军同志。”他为自己是一名共产党员而感到自豪,回答地也就干净利索。
然而,春花的眼里却流露出疑惑,在郧城地下组织,她从没有听说有个叫田红军的共产党员。
田红军也未曾见到春花同志。只是有时无意间听到春花同志,久仰大名,并未见过本人真面目。今天,终于见到春花本人,尽管是夜晚,给他的第一印象是:春花的眼里闪烁着与高玉秀、二少爷眼里一样的目光,充满着信任,充满着信仰。这是共产党人一种特有的目光,充满亲切、和蔼、信任。他对春花同志的疑惑能理解,为什么?他是入了党,但证明他身份的人都已殉国了,他现在就是一个无头苍蝇,急需投入党的怀抱。于是,他便把北上民团在无名村、无名狭谷与小鬼子激战的经过全部向春花同志吐了出来,他似乎遇到了知己,终于有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呢。
春花同志听了田红军的叙述,悲伤的泪水禁不住地“涮涮”流了下来。但这只是转瞬间的事情,革命事业是不需要泪水同情的,化悲痛为力量,活着的同志应该前仆后继,将革命精神继续传承下去。于是,她拭去了泪水,说:“田红军同志,你做得很好,我正式宣布你为郧城地下共产党员,领导虎寨游击队,同时,秘密发展壮大虎寨游击队中的党员。”
田红军听,紧紧握住了春花同志的手,激动地说:“我终于回到了党的怀抱,一定努力工作,发展壮大虎寨游击队。”
春花也紧紧握住田红军的手,说:“田红军同志,你知道涝池堡游击队惨遭国民党的毒手吗?”
田红军一脸的惊讶,说:“不知道呀,国共现在不是合作时期吗?他们竟敢下黑手。”
春花说:“白狗子军队经常出尔反尔,言而无信,我担心他们最近几天会对虎寨游击队下手,所以就急匆匆地赶过来了。虎寨游击队最近几天还好吧,没出现什么异常吧?”
田红军说:“虎寨总体上没出现什么异常,但也出现了小问题,最突出的一个就是毛副队长这几天无病呻吟,说是胃病又犯了,总是白天休息,不参加训练,晚上也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春花一听到毛副队长,就问:“此人是不是叫小毛子?”以前,她还不是郧城地下县委书记的时候,就听到好多老同志提到过小毛子这个军统特务,她不禁全身颤抖了一下,他可是一个阴险毒辣的老牌特务。
听到春花同志的疑问,田红军也疑惑起来,问道:“春花同志,你认识毛副队长?”
春花说:“我没见过本人,但听过革命前辈提起过他,你能把他音容笑貌及形象大体给我描述一下吗?”她以前听到老同志们描述过小毛子的形象。
田红军便把小毛子的形象描述了一遍。
春花一听,脸色煞白,没想到特务们早已混进了虎寨游击队,而李刚队长和田红军还不知道。于是,她忙说:“不好!李刚队长在哪儿?你快带我去见他。”
小毛子此时就是一只凶狠的狼,是一只人间恶狼,拿着黑乎乎的枪口顶着小梅子的脑袋,并恶狠狠地说道:“李刚,即刻起,虎寨游击队必须接受党国的改编,改名为虎寨棒子队,你削发为民,我任棒子队的队长!”说罢,他端了端枪口,用嘴吹了吹枪口,然后,一字一字地数着:“一、二、三……”
情况十分危急!
腊梅急得“哇”地大声哭叫起来,这是一个母性发自内心的恸哭!小毛子不为所动,眼里发出了绿光!
李刚队长脸色苍白,他虽然没有入党,但路过、走过或逗留过的红军战士给虎虎寨人民讲过,“红军是穷苦人民的队伍,游击队也是红军和党领导的队伍,也是为穷苦人民打天下的”。虎寨游击队不是他私人的队伍,让虎寨游击队换名改姓,他没有这个权利,只有虎寨人民才有这个权利。他身为虎寨游击队的队长,但他不能做出这个决定,这个决定是背叛虎寨人民的,是要留下千古骂名的。他的心一阵阵颤抖,豆粒大的汗珠顺着脸颊留了下来。
该怎么办?小梅子的哭声划过苍穹,她年龄虽小,但她终于看清了小毛子叔叔的嘴脸,已经知道了小毛子是坏人,是国民党狗特务!她大声叫道:“阿爹!阿娘!救我——”呼救声打碎了晨曦的寂静,在虎寨上空久久回荡。游击队的队员们听此呼救声,都纷纷赶到了李刚队长的屋外,他们都知道了所发生的一切,但都不知道该如何解决!
李刚队长双手颤抖起来,一边是井,一边是崖,经历着生与死的考验!
“住手!”一个响亮而有力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沉寂,春花大声喝斥道。
小毛子的内心也进行着激烈的斗争,杀死小梅子不是他的初衷,而逼李刚乖乖就范才是他的目的,而自己已经数到七了,李刚队长的脸上流着豆料大的汗滴,但还没有就范,若真的不就范,杀死小梅子,自己也不可能活着逃出寨,这种玉石俱损的事情是得不偿失。而此时,出现了一个人,而是说了一句话,这个人一定不比寻常。于是,他瞪了春花一眼,没想到他被春花的气质怔了一跳,但他很快恢复了平静,说道:“你是谁?”
春花很平静,不动声色地说:“你甭管我是谁,拿个小孩子要挟人一定不是什么英雄好汉!”她想无话找话,她拖延时间,寻求解救的办法。
然而,阴险的小毛子却识破了春花的计谋,厉声道:“再不说出你是谁!我就毙了这小妮子!”
春花同志依然很平静,笑露微笑,同时,她的内心也一阵颤抖。她很清楚军统特务的惨忍和凶狠,但她必须保持冷静,这是一个共产党人临危不惧的本色,更确切地说,自从她出现以后,虎寨游击队的队员和李刚队长及田红军都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尽管她们还不认识她是谁,但他们的眼中都对她充满着信任和期待,期待她能救出小梅子。于是,她平静地说:“毛组长,本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乃郧城县委书记春花,就是你们上锋悬赏五万大洋通缉的春花!”
小毛子一听是郧城地下县委书记春花,眉头皱了一下,这可是一条大鱼,上锋曾下令通缉,通缉令还是他撰写的,确实是五万大洋,比这虎寨游击队可值钱多了。但他还是面不改色地说:“哦,春花书记,你也救不了这妮子,除非答应我的条件——虎寨游击队改名为虎寨棒子队。”说罢,尽阴森地笑了起来。
春花说:“毛组长,虎寨游击队是虎寨人民的队伍,他们愿不愿意跟着你们走,愿不愿意改名易帜,并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也不是李刚队长一个人说了算,这要征求大家的意见,是不是?同志们!”她借题发挥,把决定权交给了在场的所有队员。
虎寨游击队一听到春花是郧城地下县委书记,一阵欢呼,大声叫道:“誓死保卫虎寨!决不改名换姓!”呼声一阵高过一阵。
小毛子听到呼声,眼里发出了红、绿交替之光!
春花倒吸了一口冷气,但她必须保持冷静,此时千万不要乱了手脚,否则,小梅子的性命难保。她说:“毛组长,你看,你把小梅子押为人质,对你一点儿好处都没有,李刚队长做不了这个主,不如,我们坐下来谈判变判,行吗?”
小毛子听了春花的话,脸上的表情有所缓和,从队员们的呼声中可以看出,李刚队长现在做不了主,自己毙了小梅子,那自己也得死,自己与一个幼小的生命同归于尽,若传到上锋那里,只能作为笑柄,自己没有半点功劳。于是,他说:“所有人退出屋外,只留下春花书记!另外,给我准备一匹快马。”说罢,他又把枪对准小梅子的头顶了顶。
小梅子又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春花听完小毛子的话,内心已经明白接下来与小毛子的谈判的内容是什么,而且如何进行,她都了如指掌。于是,她把手向后摆了摆,示意屋内所有的人都退出去,同时,眼时充满坚毅的目光,坚信自己一定能救出小梅子。另外,她将后腰处的一颗手榴弹悄悄地取下,塞进了袖筒里,而此时,毛组长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李刚队长夫妇身上。当李刚夫妇撤出屋外后,他的眼睛又回到了春花身上,春花的手枪在与毛组长谈话的时候,就已经被毛组长威胁放在屋外的场地上。
太阳下冉冉升起,露出红红的脸,屋外的场地上,所有的队员们都屏住了呼吸。此时,毛组长已经清楚,开往虎寨的党国军队早已出发,正在前往虎寨的路上,而且再有半个小时就会到达,他必须在这半个小时内谈判成功。
春花说:“毛组长,你看你以一个小孩子作为人质,显然是吓不倒虎寨游击队的,小梅子对于你毫无半点价值。”
说到这里,毛组长插话了:“大不了同归于尽,到死也有个垫背的。”说罢,他一阵阴笑。
春花说:“毛组长,我看这样,小梅子没有多大价值,可我比小梅子的价值要大上千倍,可以说,比虎寨游击队还有价值。我想,这一点在毛组长的心里,应该最清楚。”
毛组长沉默不语,其实他内心的道道早已划清楚了。
春花又说:“毛组长,你看,用我来交换小梅子,怎么样?”
毛组长恶狠狠地说:“可以,但你别跟我耍花招!”他很清楚,只要自己逮住了郧城地下县委书记春花,那将是功不可没,其功劳远远超过虎寨游击队的策反;而且,就算策反成功,上锋也不可能信任虎寨游击队,因为上锋已经出动了队伍。
这笔买卖对于毛组长而言是最合他胃口,他的内心一阵欢喜,但眼里还是发着红、绿光,他要将这欢喜深深埋藏在内心,不动于色,这就是他这个王牌老特务的本色!
春花说:“你放了小梅子,我同时慢慢地向你走走过去!”
毛组长说:“可以!”说着,他慢慢地放掉了手中的小梅子,把黑乎乎的枪口对准了春花。
小梅子怯怯地走出了房门,扑到了腊梅和李刚队长的怀里。
毛组长端着枪押着春花一步步地走出房门,走上房外快马套上的马车。
李刚夫妇、田红军及所有游击队员目送春花被押上了马车,他们的眼中同时流出了泪水,被春花同志这种舍已为人的大无畏的精神所感,只有共产党人才具备这种精神!他们同时叫道:“春花书记,你要保重!”有些队员甚至想掏出枪冲上去,与毛组长同归于尽。可他们敬爱的春花书记在豺狼的手中,他们不能这么做,那样只会更加增加春花同志的危险处境!
春花同志在上车的那一刻,发出了她有生以来的最后一道命令:“田红军同志、李刚同志,迅速带领游击队转移进山里,白狗子马上就到了。”她还想说什么,想与同志们做最后的告别,却被毛组长推了个趔趄。
马车急奔而去,毛组长急着要回郧城报功领赏,马鞭抽得特别快。
春花扭动着被捆绑的身体,手指慢慢拉开了藏在袖子里微型手榴弹的环扣。
马车刚驶到峡口,“轰”一声巨响,马车被炸成了碎沫,并滚下了悬崖。
春花书记与毛组长同归于尽了,这是一种气吞山河的壮举!春花同志当然知道进了敌人的铁笼子,将会受到非人的折磨,她用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来显示对党、对人民的忠诚!
李刚夫妇正搂着小梅子,田红军正在集中队伍,春花书记最后的命令是用生命换来的,他们必须与敌人抢时间转移。当他们听到峡口的手榴弹的响声时,都将身子转向了峡口,流着悲伤的泪水,举起了右手,向他们敬爱的春花书记敬礼!他们以这种方式与心爱的同志告别。粉身碎骨浑不怕,只留清白在人间。这就是伟大共党人的品质!他们必须将品质传承下去,将革命进行到底。
田红军整好队伍,作了简短的发言,说:“我是共产党员田红军,是虎寨游击队的党代表,我们活着的同志们一定要会为死去的同志们报仇雪恨!出发!”
虎寨游击队在田红军的带领下迅速隐匿于茫茫郧山之中。
当胖营长率领的白狗子到达虎寨的时候,他们连虎寨游击队的屁都没有闻到一个。
虎寨游击队安全转移了,去了郧山游击队以前的营地,这是春花与田红军接上头之后,把这个秘密地址告诉了他,并任命田红军为虎寨游击队的党代表,及与党组织接头的暗语:一张红军传单。
虎寨游击队成名符其实的郧山游击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