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天上下的雪籽渐渐地少了,竟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雪花飞舞,漫山遍野,很快,远山沟壑成了一片银白色的世界,偶尔有野鸡扑通扑通地飞,惊得树上的雪飞落一片。田习文踩着枯枝烂叶上的积雪,咔嚓咔嚓地作响,他不能停歇,两手已冻得发紫,若停下,将会冻僵,这点儿物理常识,他还是懂得。
鄂西北大山,海拔高,俗称“鬼门关”,书面上说的好听一些,称为湖北的“西伯利亚”。
田习文捡了一根木棒拄着,以免滑倒,双手交换着对着嘴唇哈气,以获得片刻的温暖,心里不时地嘀咕道:“这鬼天气!”他须在天黑之前走出这大山,赶到县城,否则晚上将会在这里喂狼。
田习文加快了步伐,不料被一块物件绊倒了,摔倒在雪地上,来了个狗啃屎,脸上积雪一片,只露出眼孔和鼻孔。他以为是块石头,很沮丧,想骂又骂不出口,用冻僵的手抹抹脸上的雪,定睛一看,吓了一跳,原来不是石头,绊倒他的是一个人!而这个人的身上铺满了厚厚的积雪,已看不到头部和身子,由于刚才的松动,只露出两只手和两条腿在外面。他迅速扒去那人身上的积雪,当扒到脸部时,让他更惊讶的是,积雪下面隐藏的是一张俊俏的脸,还有长长的头发,是个女孩子!他把手伸到女孩子的鼻孔一试,还有微弱的呼吸,救人如救火,他忘记了天黑之前必须走出大山,把这个姑娘抱到一棵古树下,脱掉自己的长大衫,给姑娘盖上。此时,姑娘需要的是温暖,要马上苏醒过来。他不敢怠慢,忙拾了些枯枝败叶,掏出阿娘为他准备好的火柴,这是山里人必备的,山里人外出时,身上都会带火种,为了防止迷了路露宿野外的时候,晚上点上一堆篝火,狼见了会躲得远远的。
田习文点燃了柴禾,红红的火焰印着洁白的雪,苍天无情人有情,他把那姑娘斜靠在自己的怀里,以免被火融化的冰水浸湿了姑娘的衣服。他从没有接触过女人的身体,此时姑娘的身体由僵硬慢慢地变得柔软,呼引变得均匀了,脸色渐渐红润了。他嗅到了一阵阵发香,像山间的野百合的芬芳。
天灰蒙蒙的一片,雪花如蝴蝶般翩翩起舞,北风呼呼地刮着,一棵古树像一位和蔼慈祥的老人伫立在那里,树下,一个青年搂着一个姑娘,为奄奄一息的姑娘取暖,如果让画家画出这幅画,那一定是绝品,所有人一定会为画中的场面所感动。
姑娘慢慢地苏醒了,呼吸有些急促,嘴辰动了一下。田习文忙把挂在肩膀上的水壶取下,拧开壶盖,将壶嘴凑到姑娘的辰边。姑娘的喉咙动了一下,生命之水慢慢地流入她的心间。长长的睫毛动了一下,那是什么样的眉毛?柳叶眉。田习文从没见过如此美丽的少女,他寒冷的身体此时也再冷了,心砰砰地跳过不停。眼睛慢慢地睁开了,一对乌黑发亮的葡萄般的大眼睛动了一下,田习文的脸起了红润,他从没有这样仔细看过一个姑娘,就连二丫,他只远远地看,从没近看。
这位姑娘就是人间仙女,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渐渐地,渐渐地,渐渐地……
姑娘恢复了知觉,睁开眼一看,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怒不可遏,伸手就是一巴掌打在田习文的脸上。
田习文眼冒金星,脸上一阵阵火辣辣地痛。
姑娘由于刚才用力过猛,又一阵晕眩,晕了过去。
田习文没办法,忘了脸上的疼痛,忙用手掐住姑娘的人中,大叫喊道:“姑娘,姑娘,你醒醒——”
姑娘又醒了,感觉浑身无力,从田习文的怀里挣脱着出来,靠在古树上。
田习文忙把包袱里的烙饼拿出来递给姑娘。
姑娘开始还有一阵恐惧,但见了烙饼,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伸手抢过烙饼,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看来是饿坏了,在这茺郊野外,饥寒交迫,不晕倒才怪呢?
姑娘吃了一个烙饼,又吃了第二个第三个。
田习文看傻了,他每天正常情况下只吃一个烙饼,没想到这姑娘一口气吃下了三个烙饼,他怕姑娘咽坏了,不时地在一旁叮咛着:“慢慢吃,别咽着。”
姑娘吃了三个烙饼,又把田习文水壶里的水喝了个精光。这时,才恢复了元气,不知咋的?她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这一哭,更让田习文惊魂未定,他以为姑娘为他的非礼而哭,忙道歉着说:“姑娘,你别哭,我不是故意。”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姑娘的哭声更大了,让他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姑娘的哭声突然变成了喊声:“我的爷爷呀——您在哪儿——”
声嘶力竭,歇斯底里,微弱的声音,被无情的风雪淹没了。
田习文好像摸着了门道,姑娘叫着爷爷,说明与她同行的还有爷爷,爷爷也可能就在附近。于是,他说:“姑娘,你别急,我去给你找爷爷。”
姑娘的眼睛还是惊魂未定,显现着疑惑。
田习文又问:“你爷爷在什么地方?我好去找他。”
姑娘伸出纤细白嫩的小手,在雪的映衬下,那纤纤细指更加白皙,显得楚楚动人。田习文的心又悸动了一下。
姑娘的手指像是灯塔,不,确切地说,是路标。尽管白雪飘飘,田习文穿着单衣,心里还是暖烘烘。顺着姑娘指的方向蹒跚着寻去。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沧桑是真情。冰封雪地里,苍凉荒山里,一只孤单的身影似乎禁不住风雪地肆虐,跄跄踉踉,几次摔倒,又坚强地爬起。
姑娘支撑着虚弱的身体,扶着古树,她想去帮着寻找,可是,一个趔趄迫使她回到原处,眼睛随着那孤单的身影在移动,不知不觉中,流下了两行滚烫的泪水。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眼前的这个男人她从未谋过面,更无深交,算是陌路相逢,但他却热心相助,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姑娘望着孓然而行的孤单的身影,眼前又飘过前些天与他们诀别的孝诚大哥的身影,要是此时孝诚大哥在身边该多好呀!眼前的这个男人没有孝诚大哥魁梧,与孝诚大哥相比,更显得纤瘦,但他有着一颗善良的金子般的心!
姑娘的手指就是路标,顺着这路标寻找下去,田习文的心中有了方向。很快,他找到两个老者,爷爷和义伯伯,然后奋力地把两个人背到古树下,由姑娘照料着,他又蹒跚着去寻找其它的人。
这位貌似天仙的姑娘就是高玉秀。
高玉秀吃了三个烙饼,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她又从田习文的包袱里拿出烙饼分给奄奄一息的爷爷和义伯伯,救人要紧,她顾不得向寻人那个人说了。爷爷和义伯伯渐渐醒过来,慢慢地嚼着烙饼。水壶里的水已被喝光了,怎么办呢?她是灵巧机灵的姑娘,灵机一动,她用纤细的小手把洁白的雪捧进铁壶里,然后蹴着篝火烧热,端给两位老人喝。
田习文又寻来了大妮和二妮。
有篝火和食物,就没有了寒冷和饥饿,没有了寒冷和饥饿,这行人就从死亡线活了下来。
这个晚上,田习文耽搁了自己的行程,没有预期走出大山,看来,他的行程要推迟了。
这深山老林的天气还真怪,白天呼啦啦地下个不停,像一个憋屈多天的女人,呼啦啦地发泄憋屈,泪如雨下,一旦发泄完毕,脸上又现出温柔的笑容,要不,怎么会有雨后见彩虹这一说法?
雪已经停了,月亮挂在天空,散发出温柔的月光,但被风刮得青冷青冷的。田习文又捡拾了些柴禾,把火烧得旺旺的,熊熊大火照亮着每个人的胸膛,心里暖暖的。
爷爷首先发话了,大家一齐匍匐于地,感谢这位救命恩人。这可吓坏了田习文,他连忙拉起爷爷,说:“使不得!使不得!”
爷爷没起来,这是大草原上人的本质,受人滴水之恩,须以涌泉相报。爷爷和众人齐声说:“谢谢恩公救命之恩!”
田习文没想到自己竟成恩公了,自己只不过是路过,举手之劳,没有什么恩不恩公不公的。就说:“大家不必客气,我只是徒手之劳罢了。”
这一行人口音不像本地人,落得如此地步,就问:“大家这是要去哪儿?”
爷爷见田习文是个善良诚实的小伙子,就把事情的原由前前后后地说了一遍。
几天前,他们摆脱了追兵,来到这荒无人烟的大山里,身上的盘缠已全部用光,没有吃的,他们就到山上掘野菜摘山果充饥。可是,这几天竟碰上这冰雪天气,吃的喝的都被积雪掩埋了,他们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晕倒在路边,要不是碰上田习文,他们将会无一幸免地被饿死或冻死在这茺郊野岭。
爷爷说罢,这位不可一世的王爷竟落下两行辛酸的泪水。田习文听罢爷爷的叙述后,以为这讲的是传奇故事,似在梦中,被这一行人的悲惨遭遇所打动,也情不自禁流下了泪水。
爷爷又把众人一一向田习文作了介绍,每介绍一个人,那个人都会拱手致谢,谢谢恩公。当介绍到高玉秀时,那时的高玉秀正值青春年少,看着眼前这个风度翩翩儒雅的书生,竟有些不自然起来,有种害羞的感觉,大草原上侠女的风姿不知哪儿去了,想到刚才竟躺在他的怀里,脸上又起了红润。
田习文也被高玉秀的美惊呆了,刚才躺在怀里,那是一种楚楚动人让人心生怜悯之心之美,是种小鸟依人的美。而此时,她的身体已完全恢复,是那么光彩照人,特别是爷爷介绍到她时,她没有拱手致谢,只是微微一笑,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此时的她就是这种笑,不过,那不是媚笑,而是天然的出自内心的,如这洁白的雪世界一样。
田习文心中起了一阵阵涟漪,她被高玉秀的迷人的微笑迷倒了,他不敢再拿正眼去瞧高玉秀。为了稳定心中的情绪,他拨拨篝火,让火烧得更旺一些,借故说:“阿爷,阿叔们,您们烤着,我再去捡点儿柴禾。”说罢,埋着头离开了。
田习文的这些害羞的动作,高玉秀看在眼里,喜在心上,竟格格地笑了起来。见田习文借口捡柴禾,便心生一计,对爷爷说:“阿爷,我要尿尿。”爷爷说:“让大妮二妮陪着。”她嘟着嘴,撒娇着说:“阿爷,我这么大了,一个人,没事的。”大妮二妮明白格格的意思,她想去逗逗田习文,哎!这调皮的丫头!
高玉秀悄悄地尾随着田习文。
深山里的夜静悄悄的,洁白的雪反映着月光,使得这山野就得明亮起来,不再黑暗,鸟及各种动物都躲进了洞穴,没有一点儿声响,偶尔一些古树枝丫上的积雪箣箣地落下,打破夜的寂静,扑哧扑哧地作响。这样的夜晚,野兽是很少出没的,满山里除了积雪落地的声响,没有其它任何声响,还有,这样的积雪有些凝固,踩上去不再是白天下雪时那种软绵绵的感觉,现在踩上去有些硬度,每走一步都会有咔嚓咔嚓的响声,而这声响在山谷中回荡,让人感觉到这寂静的山谷还有活物存在。
拾柴禾主要是到古树下寻一些枯枝,而现在被盖上了厚厚的一层雪,捡拾有些困难,须弯下腰去,扒开厚厚的积雪,较之白天的雪有些难度,还需用力。田习文来到一棵古树下,用力去扒积雪,只感觉到一阵阵透心的凉。
高玉秀蹑手蹑脚地来到了那棵古树背后,为了避免发生声响,让田习文发现,她很聪明,用茅草把自己的鞋子上缠上了厚厚一层,踩在积雪上,没有一点声响,所以田习文也就没有发现她。
正当田习文弯腰拾柴时,高玉秀用雪搓了一雪蛋子,鸡蛋大小。在大草原,她的响马鞭练得很棒,准头很准,哪头羊不听话,她的马鞭很准地鞭到羊头上。她把雪蛋子没有对准田习文的前额,而是对准了田习文的后脑勺,嘣的一声,田习文哎哟一声,似痛非痛,有种痒滋滋的感觉,抬头一看,四周空无一人,空荡荡的。他以为是古树枝上落下的雪团,也没在意,继续弯腰拾他的柴禾。
高玉秀躲在古树后,用手捂住她那樱桃小口,以免发出声音,嗤嗤地笑着。笑罢,这一招没吓着田习文,得换招儿。她灵机一动,只见她把编好的一缕一缕的发辫子解开,披头散发再把绑衣服的绸缎解开,让衣服宽大,衣襟飘扬,咋一看去,还真像一个鬼怪似的。她把双手伸直,学着僵尸直挺挺地一步步地向前跳去,口中咽着喉咙,从鼻孔里发出声音:“拿命来——”这是她在草原上经常玩的游戏。
田习文正在全神贯注地拾着柴禾,根本都没有注意到这些,眼前猛然现出一个披头散发的野鬼,吓得连连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雪地里,脸色苍白,口中连声喊道:“救命——救命——”但他的声音很小,篝火边上的众人根本没听见。
俗话说:一吓人,吓死人。高玉秀见吓着了田习文,忙格格地笑了起来。
田习文见是玉秀姑娘,喜也不是,怒也不能,只拿着那双惊恐的眼睛看着玉秀。
高玉秀却大胆地用她那温柔的目光迎了上一去,四目相对,两道闪电,照亮了整个苍穹。只是一刹那,四道目光又迅速分开。田习文眼望着远方,高玉秀却盯着自己的鞋尖。
时间一秒秒地过去,彼此能听到对方的心跳。
高玉秀刚才那调皮劲不知哪里去了?他一见到田习文就有点神情恍惚。
为了打破这尴尬的场面,田习文首先说话了:“玉秀姑娘,你怎么在这儿,刚才吓死我了。”
有人先说话,高玉秀马上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格格一笑,说:“不吓吓你,你怎么会记得我呢?”
这话明显带有挑逗的味道。
田习文说:“我从小在山里长大,不怕你这一套。”
高玉秀马上接过话说:“那刚才为何喊‘救命’呀。”
田习文脸上红一块紫一块,嗫嚅着答不上来。
高玉秀见田习文那窘态,又格格一笑说:“我还没有请教你尊姓大名,救命之恩,小女这厢有礼了。”说罢,她就要行礼。其实,她的目的是为了让田习文离她更近一些。
田习文嘴里说着使不得,身不由已靠近了高玉秀,双手拉住了玉秀的手,嘴里说道:“小事儿一桩,不足挂齿。”
谁知他用力有些过猛,高玉秀竟拉到了她的怀里。这正是高玉秀想的效果,在田习文拉着她双手的时候,她故意一个趔趄,向前倾斜,正好倒在了田习文的怀里。
田习文忙把她扶正,向后退了一步,说:“鄙人田习文,玉秀姑娘,这儿很冷,我们回去烤火吧。”说罢,他抱起柴禾,飞一般地逃走了。
高玉秀的目的达到了,在她心中,与孝诚大哥的事情是爷爷亲订的,总觉得孝诚大哥像自己的兄长,而眼前的这个小伙子,总让她有种莫名其妙地冲动。
她跟随着田习文回到了篝火旁,紧挨着她的爷爷坐下。田习文也紧挨着李忠义伯伯坐下。像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其乐融融,夜已经很深了,他们想到挤着取暖和衣而睡。
高玉秀渐渐地进入了梦乡,做了一个甜甜的梦。梦中,她穿着红嫁衣,披着红盖头,被田习文一步一步地牵进了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