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巍巍上津关(二)
田二丫从没有受这等苦,她从小就在涝池堡里的幸福窝里长大,现在住这个棚子里,在整个游击队算是最豪华的房间了。她不怕苦,呆在涝池堡,就像井底的蛙。在虎寨,她见识游击队的英勇,难道这些人都没有家吗?她不相信,像魏老师那样有文化的人,到哪儿都能混得一碗好饭吃,为什么还在这里受这种非人受的罪?还有文哥哥,为什么要跟魏老师走南闯北?现在,她终于明白了,他们宁愿自己受苦,也要让穷苦人过上幸福的生活,这种理想是崇高的,是远大的。
这次,她在家里跟阿爹田耀祖闹翻了,田耀祖不放她走,她就要去上吊,没办法,只好让她来了。她硬要跟着田习文来游击队,主要是想跟一个人在一起,这个人就是程大山。自己与文哥哥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她突然想到了他们同姓,应该是兄妹才对。所以,她现在心里就装着一个人:程大山。受再多的苦,再多的累,她一定得呆下去。她就这样想了一夜,不知不觉中天亮了。
天刚泛起鱼肚白,魏老师、程大山、田习文就起来了,他们现在是游击队的主要领导,是游击队精神的象征。所有队员们都起来了,他们整装列阵,准备出发。
田二丫也起来,她要跟着游击队去执行任务,结果魏老师要她跟赵胖子留守,不能全走了,老巢让人给端了。她还想说什么,这时,程大山走到他面前,说:“二丫妹子,听话,等哥把车弄回来了教你。”她这才乖巧地点了点头。
游击队按计划分三路行进,程大山、田习文一组埋伏绞肠关的盘旋公路两侧。魏老师、王小山分别埋伏在离上津关五里处和十里处的地方寻找有利地形埋伏起来进行阻击。
九点整,一辆军用卡车载着十来个士兵颠簸在绞肠关的公路上。正在公路的拐弯处,一堆石头,几个大树拦在路中间,像是下雨泥石流造成的。卡车猛地来个过急杀刹车,所有士兵的身子向前一倾,险些栽倒。一个肩上有两颗星的白狗子军官走下车。当时游击队队员称国民党反动派为白狗子。只见走到乱石堆跟前看了看,再朝山上面,公路两侧瞅了瞅,只有树木及罐木丛,没有什么异样。咧开嘴骂道:“那些混蛋王八儿子害老子。”随即招手,车上的所有白狗子都下车,把肩膀上的枪放在一旁,开始搬石头。
游击队队员们虎视眈眈地盯着那一个个白狗子,手中的枪一个个对准了白狗子。随着田习文的一声令下,“砰!砰!砰!”一阵枪响,白狗倒下了一大片,还有几个白狗子慌忙地拿起枪,对着山坡上胡乱地开枪,还有几个白狗子退缩到卡车后面。田习文经过几次战斗,已经成长起来了,此时,他异常地镇静,又下了一道命令:“冲!”队员一个个猛虎下山,口中都高喊着:“冲呀!”便猛虎一般冲下山坡,白狗子又倒下几个。
田二丫在山的对面十几里的地方,听到枪声和呐喊声,她心惊胆战,问赵胖子:“赵叔,你说,程队长和文哥哥,他们会有危险吗?”赵胖子哈哈一笑说:“丫头,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好了,安心做饭吧,等着他们凯旋,好慰劳他们吧。”她还是不放心,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她们的堡子里信这个,然后,默默地祈祷:老天保佑我的两个哥哥平安。
又是一阵枪响,白狗子全部被击毙,田习文命令队员迅速打扫战场,扒掉白狗子身上的衣服,快速换上,又将白狗子的尸体扔进事先挖好坑里。他们这叫打“有准备之仗”,这仗干得漂亮,没伤一兵一卒,就大获全胜。不到十分钟,他们打扫罢战场,又将战场痕迹全部抹除。游击队队员一个个换上白狗子的衣服反而不习惯不舒服,都笑哈哈地说:“咱这不成了白狗了吗?”倒是那清一色的汉阳造拈在手中有感觉,沉重厚实,挎在肩上精神。程大山笑着说:“我们的田队长,几天不见,指挥能力倒是长进了不少,真是士别三日,须刮目相看。”田习文抱拳笑笑,说:“程队长过奖,今天这招叫‘出其不意’。”队员都哈哈大笑说:“你还真得瑟,这都是魏老师运筹帷幄,谋划得当。”田习文一点儿也生气,发出口令:“立正,向右看齐,出发!我的命令,你们要是不听,那才是叫得瑟。”
程大山最先上了驾驶室,队员们纷纷跳上卡车。田习文穿上了刚才那个白狗子队长的衣服,他从兜里翻出证件看看,一切俱全,只不过,看那队长的姓名时,让他有些尴尬、为难。文件是郧城司令部后勤供应排,那个队长却叫狗三。程大山凑过来一瞧,笑得嘴都合不扰,打了军礼,说:“狗三队长,辛苦了。”队员们都哈哈地笑了。只是田习文还得还一个军礼,说:“不辛苦,老总辛苦。”他们这是在演习,演要演得真,以免等会儿真枪真干时出岔子。他看了看程大山的衣服,右胸处被子弹打了窟窿,还有血迹,有些担心,他把窟窿上方的衣兜帽子往下拉了拉。程大山会意地笑了笑。
田习文又从车上跳下来,他还得交待一件事情,对着全体队员们说:“我们的番号是郧城司令部后勤供应排,记住了,别给忘记了。”队员们又哈哈一笑说:“还真成了白狗子了。”田习文又说:“我们现在就是名符其实的白狗子,戏给咱演真了,别掉链子。”说罢,他又跳到了卡车,目不斜视,只对程大山做了个前进的手势。程大山不敢怠慢,立即发动卡车,汽车朝着上津关驶去。
一路上,相安无事,在离上津关的十里处,程大山按下了三声喇叭,这是事先他们商议好的暗号,三声喇叭说明绞肠关伏击成功。程小山收到信号后,学了三声布谷鸟叫,说明一切准备停当。接着,在离上津关路卡五里处,程大山又按了三声喇叭,魏老师同样收了信息后,学了三声布谷鸟叫。
卡车向上津关城门驶去,哨兵手一招,程大山一个刹车。哨兵走到车门,给田习文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说道:“长官好!请出示证件。”田习文拿眼睛斜视了一眼那哨兵,肩上没有一块红星,弃其量是个大头兵,漫不经心地从衣兜里掏出证件递给那哨兵。程大山见田习文那样子,装得挺像的,想笑,但又忍住了。哨兵看过证件,说道:“狗三队长好,请!”手一招,路障被搬开。田习文手一招,程大山发动了卡车,进了上津关。
上津关是个小城镇,距郧城一两百里,是古时通往长安的交通要道,设有驿站,故城内非常繁华,各种商铺一应具齐,想买啥有啥,饭馆里飘来阵阵香椿面的气息,老板的叫卖声,勾起了田习文、程大山和队员们肚子里的馋虫,队员都朝那里张望。程大山调笑道:“狗三队长,要不下去吃一碗?”田习文此时异常清醒地,说:“狗你个头,专心开车,我们只有十分钟时间。”因为一旦露出马脚,城门上的一个排的兵力回援,那他们将成了敌人的瓮中之鳖了,所以他没有丝毫的懈怠。
卡车很快驶进了王占光的粮仓。事先,通过侦察,魏老师已经给他们画好了线路图,不过,线路图要他们牢记于心的。
一群乡丁打开他们的粮仓大门,他们穿着一袭黑衣,头上挽着黑毛巾,一副山民打扮,所不同的是肩上跨着枪,见来了一群穿着整齐的正规军,就像见了爷似的。田习文下了车拍拍身上的尘土,昂着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其实,他的内心紧张极了。车上的游击队员都下了车,端枪围着卡车站成两排,很威武。粮仓管事的队长走了过来,乡丁们都称麻队长,只因其脸上长满了雀斑。麻队长走过来,绕着田习文走了两圈,有点儿奇怪地问:“今天怎么换人了?”程大山忍不住了,走上前去,对准麻队长的脸就左右开花几巴掌,骂道:“瞎了你的狗眼,狗三队长今天病了,这是牛二大队长。”麻队长被打得眼冒金星,连忙点头哈腰地说:“对不起,牛二大队长,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你大人有大量。”
田习文没理会他那一套,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那是粮食的清单,递给程大山,程大山又转递给麻队长。麻队长哆哆嗦嗦地接过清单,不敢再多问句。这新来的牛二队长也真狠,脸被他手下手痛了不说,这清单的数目是平时的两倍呀!再多也得给呀,人家手中有硬家伙什呢,于是,他捂着火辣辣的脸朝仓库走去,命令乡丁们往车上搬粮食。这些乡丁可能看到队长挨了打,干起活来格外卖力,生怕又惹这位牛二队长生气,以带来杀身之祸。不到五分钟时间,满满一卡车的粮食装好了。田习文又一招手,队员们都上了汽车,程大山也坐在了驾驶室。田习文手一指,做了一个前进的动作,程大山发动了卡车,径直地走出大门,他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看仓库的麻队长看着卡车远去的背影,狠狠地吐了口带血的浓痰,骂道:“什么东西。”但他又感觉到某些地方不对,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清单手续都齐全,怎么今天换了个牛二队长。以前,狗三队长每次把卡车往仓库一停,都拿着他去晕两杯去了,今天怎么的?酒没喝成,反而无缘无故地挨了几巴掌?
卡车行至城门口,同样,得停车接受检查。田习文不慌不忙地掏出证件,可能是换班,来的是一个肩上有一颗星的班长,田习文不屑一顾地望了一眼,反正比自己少一颗。国民党反动派最讲究的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所以他连招呼都没打一个。一颗星的班长朝他望了望,没发现什么问题,突然,目光停在程大山的那个子弹留下的窟窿上。刚才,程大山抽打麻队长的时候,忘了把衣兜帽往下拉拉盖住。子弹孔旁边的衣服上还有血迹,在阳光的照耀下,像在讥笑那个一颗星的班长。
不好,露馅儿!田习文发出马上命令:“开车,冲过去!”程大山本就没熄火,预防着突如其来的变化,猛地加大油门,把那个正在拔枪的一颗星的班长撞上了半空,冲过路障,飞驶而去,后面响起“嘟嘟嘟”的机枪声。接着,敌人骑上三轮摩托车,拼命追击。
麻队长还在想自己为什么挨打?想来想去,还是想不通。突然听见城门口密集的枪炮声,立马判断:坏了!刚才那伙人是冒牌货!他立即召集人马,增援城门。
卡车在坑坑洼洼的公路上急驶着,后面敌人卡车队、摩托车队尾随而来,穷追不舍。
田习文越过了第一道防线,白狗子也来到了第一道防线,魏老师和队员们手中紧紧地握着地雷的引线。近了,近了,近了。魏老师一声令下:“拉。”敌人的几辆摩托车被炸上了开空,两辆卡车被炸翻在到路下。
妈的!真过瘾!队员们齐呼。接着,魏老师又一声令下:“打!”密集的子弹朝敌人射去,敌人朝后倒去了一片。但敌人很顽强,意识到他们遭到埋伏,马上后退一里,退到子弹射不到的地方。命令炮队架起了山炮。
队员们正打得起劲,这白狗子怎么这么不禁打!我们还没有冲锋,他们就撤退了,队员们的兴致很高。不妙!敌人架起了山炮!魏老师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儿,敌人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撤退。他马上命令:“分散撤退,原定地点汇合。”队员们听到命令后,兔子般撤出战斗,分散地向公路两旁的山林里跑去,三秒钟不到,一个人影都没有。
白狗子一阵炮轰之后,又发起了第二轮追击。追到魏老师的地方一看,一具尸体没有,连个鬼影都没有。气急败坏的白狗子骂道:“这共匪就是狡猾的兔子。卡车上的粮食应该没跑多远,应该乘胜追击。”
田习文从反光镜里看到后面的白狗子被炸得人仰马翻,他哈哈大笑说:“炸死个狗日的!”同时,从开始上车的时候,他就留心程大山开车的一招一式,慢慢地,如果现在程大山停下来,他能把车开得飞跑,他很庆幸自己,不仅完成的任务,而且还学会了一门技术。他们的卡车已经把敌人甩上十几里地了。根据预先的计划,他们达到指定地点,和等候在那里的游击队员们一道把粮食卸下来,驼进山里,藏匿起来。
白狗子队伍进入王小山的伏击圈,王小山和他的济南队员眼睛像猫一样竖成了一条线,盯准敌人。随着王小山一声令下:“打!”队员们一拉地雷引线,白狗子几辆摩托车又被炸上了天,几辆卡车又成报废品。
田习文和程大山及留守下来的游击队开始卸载粮食,这时,魏老师带的队伍也到了。魏老师说:“同志们,抓紧时间卸粮食,前方王队长还在为我们顶着呢!”队员们来了精神,一百多斤重的粮食往背一扛,飞一般跑起来,消失在山林里。
狡猾的白狗子吃了第一亏,不再贸然冲锋了,而是马上退缩出一里地,架起了山炮。这一点,魏老师没想到,王小山也没想到。怎么办?现在撤离,田习文的粮食肯定还没有转移完,粮食是同志们冒着生命危险从虎嘴里夺来的,不能让这些豺狼虎豹再夺了回去,绝对不能!他决定不撤离了,留下来坚持一会儿是一会儿,一定要坚守十分钟。他命令:“同志们,卧倒!”一枚炮弹落在了离他只有两米处,这狗日的白狗子的炮打得很多准。他晕了过去,隐隐隐约约中,他感到密密麻麻的白狗子爬上来了。他意识地喊道:“同志们,打!”同志们打出了一阵密集的枪声。他反转了一下身子,感觉到了痛。啊!他的一只腿被炸飞了。他来不及细想,喊道:“同志们,瞄准了敌人再打。”拿着手枪,瞄准敌人,一枪一个,已经过了七分钟了。他把同志们召集到身边,说:“同志们,把手榴弹留下,撤!”队员们都要背着他走,而他说:“这样我们一个走不脱,快走,我掩护,见了魏老师,说我下辈子还当他的兵!走!”同志们含着泪依依不舍地撤离了。
王小山手握着手榴弹,一步一步地向前爬着,后面的一条腿上“咕嘟咕嘟”地流着鲜血,他走出了一条血路。
白狗子见游击队撤了,又上了车继续追击。王小山爬上公路,他把手榴弹压在自己的身体底下,手紧紧地捏着引线。近了,近了,近了。他拉响了引线,随着轰隆一声巨响,一束火光腾天而起,直冲云宵,可亲可敬的王小山同志与敌人同归于尽了!
魏老师他们看到了这腾天的火光,听到了这巨大的声响,他们所有人的心都为之一颤!而此时,他们已经顺利地将所有的粮食都转移完了。
第二阻线的队员们回来了,唯独没见王小山。魏老师明白了,程大山明白了,田习文明白了,所有的战友们明白了刚才的那一声巨响的意义,他们默默地脱下了帽子,为敬爱的同志默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