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习文又找来了干柴干草,在火旁烘干,然后铺在雪地上,让众人席地而睡。他在山里长大,这是最基本的求生本能。
只要有火,他们就能生存下去;只要有火,他们就能重见光明。
几个月的长途跋涉,拼命逃亡,加上前几天的饥寒交迫,高玉秀一行人的身体非常虚弱。很久没这样安稳地睡一觉,竟管没有床和帐蓬,而且在这冰天雪地里,他们相拥而睡,相互取暖。黄土地,永远是他们的家,他们以地为床。天,蓝蓝的天,有太阳白云,还有星星月亮,永远是他们的牵挂。他们睡得那样安祥,玉秀和爷爷在中间,大妮二妮在两边她们的衣服一半穿在自己身上,另一半搭在主人的身上,保护主人是她们一生一世的职责。李忠义这头西北草原的狼,白天黑夜的概念对于他来说已经荡然无存,时刻保持高度的警惕,眼睛里射出税利的光,主人的命就是他的命,若主人的命没了,他也不想活,特别是少格格,经历了这场大变故,她是草原上唯一留下来的血脉,不能有任何的闪失,还有王爷,已经苍老了许多,头发苍白,脚步蹒跚。月光下,只见他一袭黑衣,临风而立,风侵袭着他伟岸高大的身体,在大草原,他是一棵永远守卫在主人旁边的一棵高大的橡树,而今,他就是一座大山,直冲云宵的大山,用他魁梧的身体为主人遮风挡雨。他的眼前又飘过儿子李孝诚的身影,儿子是好样的,是为保护主人而献身的,是值得他自豪骄傲的,想到这,他又欣慰地笑了一下。这是儿子的宿命,也是他将来的宿命,任何时候,主人的利益高于一切。他又回头朝高玉秀和王爷望了一下,他们睡得正香,那样得安祥,只要主人快乐他就快乐。他再朝护着主人的两丫环大妮二妮看了一眼,这两个苦命的女人,从大草原颠簸到这里,为了保护主人,她们省吃少穿,和他一样,是主人忠实的奴仆,已经失去了昔日草原上的风采。看着这些,这位曾叱咤大草原的将军叹了口气。他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想:只要活着,就有重归大草原的一天!就有东山再起的一天!这个念头一直支撑着他。
田习文没有睡,他睡不着,从眼前的情况看,这些人对他还是有戒心的,他们为了保护主人,随时都可以献出自己的生命,所做的一切都要为主人着想,大妮二妮把自己的衣服盖在主人身,李忠义伯伯为保护主彻夜不眠。他曾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想给玉秀盖上,可是被二妮发觉了,他的衣服被退了回来。他又去李忠义伯伯站立的地方,想从他手中接过大刀,替他站岗放哨,可被义伯伯推开了。从这两点来看,他们对他不放心,毕竟他们的一面之交还不到一天呢。他能做些什么呢?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火烧得旺旺的,让这寒风剌骨的夜里多一丝温暖。义伯伯站在远一些,温暖当然送不到他那儿,他便把雪装进水壶,放在火边烧热,然后给义伯伯拿过去,让他暖暖手。他是听玉秀叫的义伯伯,所以他也就跟着叫起了义伯伯。他走到义伯伯跟前,把水壶递上去,说:“义伯伯,您暖暖手。”李忠义接过水壶,没说一句话,眼里却掠过一丝感激的目光。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田习文尽管是这行人的救命恩人,但一码归一码,与他们非亲非故的,要融入他们当中,还需要时间,时间会证明一切。
田习文就这样想着想着,想着自己为何要走出堡里?以前,他跟阿爹常出堡拉物资,一路上所见所闻很多,到处都是落难逃荒的人,并且还了解到有一个专门解救这些苦难人们的组织。此次出行,一是为了学习更多的知识来武装自己头脑;二是寻找这个组织,加入他们,解救眼前这些苦难的人们。
东方翻起了鱼肚白,一丝丝光亮从山坳处射出,这是黎明前的曙光,今天一定是个好日子。太阳红红的,像一位慈祥和蔼的老人,笑红了脸。高玉秀还沉浸于梦乡里,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只不过田习文不知道这梦的内容,看着玉秀甜甜的笑,他也会心地笑了。他为玉秀,不,是这行人守护了一夜,他感到很开心。
以前,他随田光增外出的时候,遇到一些苦难的人,总想施舍些钱物,但都被阿爹制止了。但背着阿爹,他也偷偷地施舍过几次,有一次,有一个叫小毛子的孩子饿得奄奄一息了,他把身上的干粮分给了一些给小毛子。还有一次,一位大哥模样的男人受了伤,伤是伤到腿的筋骨,是枪伤,躺在大山外的路旁。正好,他和阿爹拉着物资路过,阿爹带着堡内的护卫熟视无睹地走过。堡内有句训戒: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禁止与陌生交往。堡主田光增没发话,没人敢接近这个受伤的男人。
田习文见男人可怜,若不及时救治,伤口感染了,会危及生命的。他便借口肚痛要拉稀,溜到队伍后面,堡内的人每次出行,每个人都带有堡内自制的金疮药和绷带以备用,他悄悄地溜到受伤的男人旁边,把药和绷带取出,并用身上的刀帮男人取出了子弹,并敷上药,用绷带绑好。受伤男人很感激,说:“谢谢小弟的救命之恩。”说罢,双手一拱,就要跪拜。田习文忙制止了他,说:“不必客气,这只是小事一桩。”
这时,田习文堡内最要好的兄弟田鼠过来,田鼠原名田胖子,只因好吃,被堡里人叫起了田鼠。田鼠五大三粗,饥肉发达,是块当护卫的料子,与田习武一起跟着武师傅学过武艺。田光增当堡主以后,感觉到田习文是个文人,身边得有个可靠的人照应着。于是,他就想到了田鼠,田鼠忠厚老实,有他在田习文的身边,他心里放心。
田习文借口拉屎溜走了一会儿,田鼠没在意,随时保护田习文,这是堡主交待他的任务。几分钟过去了,田习文还没回来,他得往回走,去寻找。见田习文正在为一个陌生人包扎伤口,正准备扭头告诉堡主,田习文一个箭步上去抓住了他,说:“田鼠,想不想吃烧鸡?”田鼠点点头。田习文又说:“那你还告诉我爹吗?”田鼠傻傻地摇摇头。
陌生男人激动得热泪盈眶,口中不停地说:“谢谢你,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时间不能耽搁太长,否则会被阿爹发现的,田习文还没来得及介绍自己,就被田鼠拽着跑了,没办法,田习文临走的时候,又从兜里摸出两个烙饼给了那个陌生的男人。
田习文一路上都在想,这个男人会不会死去?他长着一脸的络腮胡子,目光很和蔼,比起田习武强多了,田习武总是一副恶狠狠的样子。俗话说:长兄比父,长嫂比母。意思就是长兄像父母般关爱自己的兄弟。刚才这位兄长的目光透着温和,却不失坚毅。特别是他在给他剜子弹的时候,疼痛得额头上直昌豆粒大的汗珠,但他没呻吟一声,眼睛里还有鼓励的目光,鼓励他不要顾及他,继续做下去。这种人有毅力,能做大事,能结交,能做兄弟。可惜,田鼠来了,他失去了与受伤男人进一步结识下去的机会。堡里有规定:禁止与外界人接触。是有原因的,在这个战乱纷飞的年代,以求自保,不愿引火烧身。田习文还在想,这个男人受的是枪伤,肯定不是一般的人物,在当时,枪代表的是最先进的武器。堡里自从大哥田习武遇枪抢劫事件之后,阿爹田光增为了物资押运的安全,托人花大价钱去堡外弄了几支,他也自然知道了有枪这种先进武器并掌握了一些治疗枪伤的方法。特别这个男人的精神令他折服,尽管他不知这个男人的底细,但他的决心很显然:要是跟着这位大哥干一番事业,该多好呀?
一路上,他的眼前总是浮现出那种坚毅而执著的目光。
山里有句农谚:下雪不冷融雪冷。天空碧蓝,万里无云,偶尔一朵两朵洁白的云飘过。田习文富于联想:这几朵白云纯洁无暇,是玉秀姑娘的化身。
李忠义伯伯还如大山般地伫立在那里,依然那么威风凛凛,他就是这行人的守护神,朝阳把他的身影拉得斜长斜长,那柄长大刀刀把杵在雪地里,他手握在刀柄中间,铮亮的刀锋在和煦的晨光熠熠生辉。
竟管有冷嗖嗖的风刮过不停,这伙人还在熟睡中,那位阿爷还发出了细微的鼾声,大妮二妮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已完完全全地盖到了两位主人身上,玉秀的嘴角还溢出些许口水,她一定梦到了一顿美味佳肴吧。这是没日没夜地逃亡所带有的疲惫!这是他们离开大草原之后第一个最安静的夜晚。
田习文看着这伙人,慢慢地,慢慢地,他把他们又同那个受伤的男人联系了一起。这伙人从他们的自我介绍中已了解他们来自美丽的大草原,本来应该和牛羊一起生活在大草原,却颠簸流离来到他这儿的大山里,他们本该有温暖的家,享受蓝天白云和一望无际的绿草。为什么逃到这深山老林里?他不得而知。他们的堡子也不安全,经常闹匪。涝池堡修得坚固,又有保丁把住要塞部门,还有森严的自保制度,使得兵匪土匪无懈可击,使得涝池堡在乱世之中保得一方世外桃源。
人翻穷,火翻熄;走一处,不如守一处。山里人经常这样教育自己的子孙,就是做人要本分,一步一个脚印,别老想着天上会掉下馅饼,打肿了脸充胖子。这伙人要不是生活所迫,或是战乱所致,也不会大老远的跑到这里来。
哎!可恶的战争!远处,又传来了一两声枪声,真不知道是谁在打谁?一会儿,兵与兵,一会儿,兵与匪,又一会儿,匪与匪,这样的枪声,田习文在堡听不到,但一出堡垒外,经常听到,习以为常了。枪声是通过群山回荡才传到这里来的,声音很微弱,似一个痛苦的病人的呻吟声,那呻吟声微弱而持久。
李忠义此时注意力高度集中,枪声让他不得不警惕,一双鹰眼虎视眈眈地盯着远方。实际,儿子李孝诚已将敌人的追兵引向了另一个山头,他们在秦岭山里已经翻越了十几天来,昨天的雪让他们濒临绝境,幸好得田习文相救,敌人的追兵也不会追上来了,漫山遍雪,敌人的嗅觉再灵敏,也找不到他们了,他们已经绝对得安全了。但他还是保持着高度警惕,这是他作为一个奴役的本性,也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不怕一万,但怕万一。
田习文的思绪飘得很远很远,他的眼前又飘过那位受伤大哥的坚毅深沉而又自信的目光,他回头望望这群熟睡晨光中的人时,心中不免升起一股怜悯之情。风还是嗖嗖地吹着,有股削脸的疼痛,田习文感觉手有些僵硬的感觉,他放在嘴前哈了几口气,搓了搓,又把柴禾挑得旺旺的,这群身体虚弱的人可不能再生病了!
惭惭地,惭惭地,惭惭地,他感觉自己的眼睛也射出了那位不知姓名的大哥眼中同样的目光,坚毅而深沉,亲切而和蔼,睿智而自信。他用这种目光把这群苦难的人审视了一遍,心里默默地说:“一定要让你们过上幸福安定的生活。”
积雪接受了阳光的温度,慢慢地在融化,古树树上的积雪咔嚓咔喀地落下,雪地上枯枝乱叶支起地铺可能已经湿了,有可能浸入他们的衣服。田习文几次想叫醒他们,可看着他们睡得那么香,真不忍心打破他们的美梦。短短的一天一夜的时间,尽管这群人没把他当成其中的一份子,但他觉得自己已经融入他们当中了。
突然,山中处一阵马啸,几骑铁骑踏着厚厚的积雪飞奔而来,积雪被掀得老高,像被风刮起的一阵灰尘。李忠义吃惊不少,忙提起大刀朝他们这边飞奔而来,急匆匆地,喘着粗气说:“有情况!”
众人一惊而醒,不约而同地朝古树边缘的凹处隐藏起来,田习文在这方面反应差多了,他没有经历过逃亡,以前,每次出堡的时候,他都有人保护着,田鼠是最得力的一个,也有几次遇到过匪徒拦劫,但他们手中有了枪,腰杆子就直了许多,当家丁把枪举起还未放,那拦劫的强盗就吓得屁滚尿流了。
高玉秀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顺势几个滚儿滚到一处低凹处隐藏起来,在翻滚的过程中,田习文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有两团软绵绵的东西直抵着他的胸前,很舒适的感觉,他想喘口粗气,发泄一下这种舒适的感觉,可是他的嘴巴被一只纤细的小手死死地捂住了。他叫不出声来。
那几匹铁骑,顺着大路直奔而去,没朝他们这里望一眼。高玉秀一手捂住田习文的嘴巴,慢慢地伸出头去观察外面的动静,只见那几个人骑着肥马,穿着各异,背上背着长枪,口里吹着口哨。这不是追杀他们的敌人,追杀他们的敌人一袭黑衣,蒙着面,手握利剑,背挎长枪。真是虚惊一场!
昨天,田习文在大路旁救得高玉秀等人后,没有在大路旁宿营,他没有参加过实际战斗,但把众人转移到离大路一里地的古树下,这一点儿在今天看来是正确的。
铁骑在大路的分叉处仰天长嘶了几声,然后转了几转,你得胜的将军,扭头向西去了,留下了一串串马蹄印。
众人都小心翼翼地回到了古树下,让田习文惊奇的是,这些人在遇到危险时,第一时间就是选择逃避,而且快而准,像受过特别训练了似的。都面带惊慌之色。然而,田习文一点儿也不惊慌,对于此等绺子,他见得多少,他们劫财不劫色,况且,这群人连命都保不住了,身上还有钱财吗?就是迎面撞上了,也就是吓吓唬吓唬而已,没有钱财可掳,没有肉票可绑,吃饱了撑不过的,没事儿干了。
然而,这几个绺子意想不到地给了田习文一个好机会,就是接近高玉秀的机会,他从没有搂抱过一个女人,也没有被女人抱过,而此时,一个少女正好压在他的身上,而且是他心仪的女子,他真希望时间过得慢一些儿,时光会倒流。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而他微闭着眼,享受着这美好的时刻。在高玉秀向上张望的时候,他的双手情不自禁地伸出去,抱住了高玉秀的蛇一般的柔软的腰。
正当田习文沉浸于甜美柔情的时候,所有人都集中于古树下的时候,而他还搂着高玉秀的腰不肯放手。
大妮二妮没见格格,着急地四处寻找,当看到眼前的一幕时,羞得忙扭过头去。
“啪——”一个巴掌实实在在地打在田习文的脸上,高玉秀一个鲤鱼打挺翻跃而起,站在离田习文一丈远的地方格格地笑。田习文眼冒金花,天昏地暗,正要发作。谁料高玉秀作把手指放在嘴前作了个嘘唏的动作,嘟嘟嘴,又将目光向旁边斜了斜。
田习文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见大妮二妮正站在那儿看着他们呢,还嗤嗤地笑着,他的脸涮地一下涨红了。
经过这次劫难,田习文感觉到这伙人已经容纳他了,把他当作了他们当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