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兄弟都被消灭或俘虏了。金三坏奋力爬着峡内的悬崖峭壁,要不是几个兄弟奋力阻击,用血肉之躯给她垒起一条逃生的路,也许,此时,她已经是一具血肉模糊且血已凝结成血痂的尸体,躺在峡谷那坚硬的石头上。
程大山队长在追击她的时候,她已经翻过了一条峡谷的侧峰,进入另一个山谷,在此地生活了几十年的她,即使没有星星没有月亮的夜晚,她也不会走错路的,山里有几条大路,几条小路,几条河,几口洞……她如数家珍。她藏在一个石洞里,看见几个背枪的穿着朴素的农民打扮的人在侧峰上转了几圈又回去了。她已经安全了。
金三坏在石洞里呆了一个小时,外面的动静小了,战斗结束了,她从石洞钻出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胸脯不知被什么虫子咬了一下,奇异地痒,她连抓了几下,红通通的一片,像是疹子,不过,一会儿都回好的。她来到凹低洗了把脸,大山里,只要凹处,都会有水,刚才的战斗异常激烈,她也身心疲惫,连捧了三捧水喝了下去,她又对着那一小汪湖水照照了自己,曾经不可一世的白岩寨的二寨主,如今成了一只落汤的凤凰。湖水里倒映着一个美丽女子,表面上看起来温文而雅,楚楚动人,但内心却异常的坏。在寨子是出名的第一坏,她的姐姐金三好奸诈狠毒,但有一个特点:只食香椿和少男的琼浆。而她则不同,既食香椿,还淫男人,大姐身边的少男除了陪伴她食用香椿外,其余的时间都在她寝室里侍寝。当然,放在室内的花,时间久了,会凋谢的。这些少男们呆在寨内,时间久了,就成萎靡不振的秋后笳子。为了训练这些男人们的野性,她把男人赶到山上进行角逐比赛,而比赛的时候,所有男人都是赤身裸体,以锻炼他们的野性,供自己享乐,淫荡成性,造就了她的一对硕大无比的奶子。她对着湖水,揉了揉自己的那对奶子,满意地笑了,笑得不是很自然,是一种邪笑。她在寨子里,是所有山民见了都生畏的主儿,佃户们交不起租子,那结果只有一个:死。山民给她起了个绰号:毒蛇。这条狠毒的蛇在寨子里到处乱咬,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山民们对她恨之入骨。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青山上到处都柴禾,而没有了她的青山,她的寨子已被别占领了。她就是一只失势的丧家犬,无家可归了。她一遍遍地念叨:决不就此罢休,她要寻找仇人,她要寻机报复。
金三坏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把今天发生的事儿从头到尾地像放电影般过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常呀,姐姐去虎头岩会餐,那是一年一度必走的过程,会不会王三霸使了诈?起了歹心,想吞并她们白岩寨?不会,王三霸是她和大姐的师兄,较之她俩,还算是忠厚之人。不能就这么走了,自己失去的东西一定得夺回来,她要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她又悄悄地返回了峡谷的侧峰。
程大山队长和王小山副队长正在欢庆胜利,贫苦人民翻身当家作主,笑容洋溢在他们的脸上,像天上的太阳光那般灿烂。
金三坏悄悄地探出了头,他瞅见了一个人,这个人的腰间别着盒子炮,站在这伙山民打扮的队伍中间,挥着手,像在发表着什么讲话,隔的太远,讲话的内容,她无法听清楚,但她断定,这个人就是这伙人的头领,冤有头,债有主,复仇的心迫使她要记住这个人。
这个人就是程大山,一身山民打扮,高高的个子,身体魁伟,浓眉大眼,看起来很精神,气宇轩昂,只是眉宇间有一颗黄豆粒大小的黑痣,更增添了他那种嫉恶如仇的形象。
金三坏看得真真切切,这个人,他从来没有见过,心想:我们师兄妹仨人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大打出手、赶尽杀绝?她想不明白。忽然,她见到虎头岩的一些山民拿着香椿和窝头慰劳这伙人,这些山民有些她认识,有些只是模糊的印象,都是些穷得叮当响,揭不开锅的货色。她又有些想不明白了,难道这伙人是为这伙穷瘪三复仇的?看样子,是。但是,她记住了一个人:一个眉宇间有颗黑痣的男人。此时,她真恨不得狂奔下去,宰了这男人,以泄心头之恨。她扭动了一下腿脚,突然感觉到了一阵痛,刚才为了躲避搜查过于紧张,竟没发现自己的右腿上受了伤,一道一指长的伤口,鲜血直流。她从腿上撕下一段布襟,把伤口缠严实了。等她再往下看的时候,那个黑痣男人领着那伙人抬着三具尸体向向峡口走去。只留下几个人把她的寨兵就地挖了坑给埋了,还算有点儿良心。
金三坏拖着受伤的大腿,忍住疼痛,又爬过几个山头,她终于可以看到了她称霸的寨子,寨子里硝烟弥漫,一派残迹,然而,在这片残迹中,山民却在寨子中央的那块训练场欢呼。她不知道这些穷瘪三有什么高兴的事情值得如此高兴?她再细目望去,只见老孙头站在场子中央,高呼:打倒地主!穷苦人民翻身作主!游击队万岁!他喊一句,那些穷瘪三跟着高呼一句,震撼天地。她终于理清了点儿头绪:刚才那眉宇间有颗黑痣的男人带领的队伍叫游击队。她发誓:与游击队的仇不共戴天!这老孙头是寨子里她最看不惯的一个穷瘪三,平时爱做一些善事,总把自己的粮食和新花薪水拿去救济那些饿得快要死的人,和那些穷瘪三打成一片。她曾谰言姐姐换掉老孙头这个管家,而金三好说,这个老孙头光棍一个,单纯。姐姐的理由很充分,不想用一些有爱室的人,那样,会做手脚,掠夺一部分她们的财产。她心里埋怨起姐姐来:叫你不用你要用,结果坏事的果然是这个平时看起来不起眼的老孙头,听人劝,吃饱饭,哎!大姐呀,你就是不听。想着想着,更加激起了她心中仇恨:有朝一日,定将这老孙头碎尸万段!
金三坏正欲转身再去看看虎头岩的情况,突然训练场上又来了一队人马,嘻嘻哈哈,无比快乐。她定睛一看,是虎头岩的姜阿三,带着一队人。只见老孙头迎了上去,拱手道:“阿三队长,辛苦了。”阿三一拱手说:“老孙叔,您也辛苦了。”老孙头站在训练场的台子上,大声说道:“乡亲们,安静,现在请阿三队长讲几句。”阿三挠了挠头,他本来就有点口拙,像这样的讲话,他还是第一次,有点儿紧张,没有老孙叔老练,只见他往台子上一站,拱着手,结结巴巴地说道:“乡——乡——乡亲们,分——分田地——”尽管结巴,但最后一句分田地赢得了乡亲们热烈的掌声。
金三坏听到这的话,肺都气炸了,老娘的地!是你们的吗?说分就分吗?她手招,叫道:“兄弟们,冲!宰了老孙头和姜阿三的奖十块大洋!”没有人响应,也没有反应,周围静悄悄地,静得让她只听到自己因气愤而产生的急剧呼吸声。腿上的伤由于刚才的使劲,又渗出殷殷红血,映着惨白的阳光,格外刺眼。痛!痛!痛!又一阵钻心地痛!还有师兄王三霸的侍女,此时表现地异常活跃,向乡亲们嘘寒问暖,更加重了她心中的仇恨:游击队,老孙头,姜阿三,荷花。这一个个名字如炸雷般在她的心里爆炸,让他觉得天昏地暗。怎么,还有一个人不见?她刚才在峡侧峰逃跑的时候,她听到一个声音:“穷寇勿追,这深山老林去哪儿找呀?”这个声音她很熟悉,怎么想不起来了?实际上,她就躲在这个说话人身后的小石洞里。哦,想起来了,是阿虎,是师兄王三霸的小队长阿虎队长。她终于想明白了,阿虎是提醒她,要她藏好了,别出声。想到这儿,她的心里又多了一丝安慰。
想了这么多,看了这么多,金三坏终于理清了事情的缘由:老孙头、姜阿三、荷花他们串通了游击队,在会餐这样特殊的一天对白岩寨子和虎头岩发动了攻击,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战斗!所们,她们败了,败得那样惨。啊!她又想到什么,师姐和师兄怎么样了?是死是活?她一点儿都不清楚,必须要弄清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师姐师兄是去虎头岩会餐的,要弄清楚情况,必须去虎头岩,她又悄无声息地来到虎头岩背后的虎头上,静静地潜伏在那里,这里可以看到庄子里的一切。
虎头岩的九棵香椿树下,出现的一幕幕与寨子里的一模一样,那些穷瘪三们都在欢庆自己的胜利。这是她不想看到的一幕幕,她想看到的是师姐师兄怎么样了?这样的场面,这伙人肯定会让他们出现的,她静静地等待、等待。
程大山带领着游击队在九棵树下简单地召开了祝捷大会,说,游击队是穷苦人民的队伍,专为穷苦人撑腰、打天下的队伍,是让穷苦人家家有田家家有地的队伍,是让穷苦人过上幸福安康生活的队伍。他也只能说这么多,这些话他是听魏老师讲的,他一知半解,想刨根问底时,魏老师说,以后在实践中你会慢慢明白的。乡亲们听了这些话也一知半解,只知道如今这世道,当兵就如土匪,兵匪一家吗?哪儿还有为他们穷苦人说话的队伍。但听到这个头领说,可以平均分田分地,要知道,黄色的土地是他们的根,是他们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东西,这些年,被王三霸全部占有了,他们只有极少极少的粮食,为了度命,他们不得不得把发第三道第四道芽的香椿腌制,和着不许的粮食维持生计,而第一道芽和第二道芽的香椿是精香椿,他们是无权享受的,都被王三霸剥削去了。能分得田地,这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乡亲们欢呼起来。
金三坏不想听到这种欢乐声,她用双手堵塞住自己的耳朵。她终于明白:这些游击队和穷瘪三是和她和师姐师兄唱反调的,是对立面的。突然,几个游击队队员抬着两具尸体出来了。程大山说:“乡亲们,地主恶霸王三霸和金三好已死,明天,我们就可以分田地哟!”乡亲们又一阵欢呼。金三坏的眼睛刹那间泪如雨下,师姐师兄呀!你们怎么就这么去了呢?你们撇下我一个人怎么办呀?她捂住自己的嘴在抽泣着,眼看师兄师姐的尸体放在树下的石台上示众,她无可奈何。程大山又说:“这是剥削人民的下场。”不知谁喊了一声:打倒地主恶霸!场子上响起了雷鸣般的怒吼声。程大山又问:“这尸体怎么办?”乡亲们高呼:扔进野狼谷喂狼!真是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王三霸和金三好不知扔了多少少男少女的尸体到野狼谷,如今该轮到他们了,这是穷苦乡亲们的呼声!
师姐师兄的尸体被几个人抬了起来,径直走向了野狼谷。金三坏此时已没有了眼泪,眼珠子似乎要突兀出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血债血偿!
野狼谷,听起这个名字,让人毛骨悚然。顾名思义,是凶恶的狼聚集之地,当人的尸体从山顶上抛到谷里的时候,谷内的狼异常兴奋,嗷嗷直叫,不到片刻工夫,尸体上的肉被撕咬得全无,只剩下白花花的骨头。寨子的山民们从没有进过野狼谷,进去的人也毫无生还者。
难道就让师姐师兄的尸体抛洒在荒郊野外吗?不行!金三坏斩钉截铁地自言自语道,她一定要把师姐师兄的尸骨捞出来,找个安静的地方埋葬起来。
金三坏折转过头,朝着野谷的地方走去。刚走到谷口,谷旁边的草丛里,一阵细碎的声响,她的心一紧,拔出了腰间的手枪,大声吼道:“谁?”
从草丛里钻出了一个男人,是阿虎!阿虎的老婆已人老蜡黄了,两个奶子一张皮,他早已没了兴趣,曾和金三坏狗扯羊腿的,算是老情人了。此时,阿虎出现在她的面前,让她既惊诧又欢喜,她投进阿虎的怀抱,咽咽地哭泣起来。阿虎搂抱着她,让她尽情地哭泣。
哭着哭着,金三坏捶打着阿虎的肩膀,生气地说:“你怎么才来呀?”
阿虎把姜阿三、荷花、老孙头串通游击队把大哥和寨主杀害的事情说了一遍。
金三坏目露凶光,问:“阿虎哥,我师姐师兄到底是谁杀的?”
阿虎当时正在炮台上组织反击打炮,根本不知道王三霸、王三好是谁杀害的,但他肯定,姜阿三、老孙头的反戈,一定是他们干的。就说:“是姜阿三、荷花、老孙头他们杀害了寨主和庄主,啊,寨主和庄主死得好惨呀!”他也掉下了眼泪,听说,王三霸和金三好的死只是第一步,下一步就是要分他们及他的田地,他心疼地掉下了眼泪。他是有奶便是娘的主儿!他到这里的目的,不是真的舍不得王三霸和金三好。在此之前,王三霸给他承诺,要他好好守好炮台,年终给他三亩地的奖励,眼看年终就到了,这王三霸说死就死了,他是舍不得那三亩地呀!他想看看王三霸到底死没死?还有,他听说要分他的田地,他心里憋屈,想找个人诉说,这王三霸死鬼也是他倾诉的对象。没想到,在里碰上了二寨主。
金三坏的牙帮咬得咯嘣响,吐出几个字:此仇不报非君子。她抬起了腿脚,向谷里走去,她要给师姐师兄收尸。
阿虎见状,拉住她说:“二寨主,你疯了,进去还不被狼撕个粉碎?”
金三坏又流下了眼泪,说:“那怎么办呀?师姐师兄尸骨未寒呀。”女人的眼泪在男人面前往往是很起作用的。阿虎见这个曾经跟自己有染的女子,心生恻隐之心。说:“我们还得想想办法,从长计议。”
金三坏又拉出女人柔情的一面,将给男致命的打击,她边抽泣边拉住阿虎的手说:“什么办法吗?阿虎哥,你快说。”
阿虎哆哆嗦嗦地说出了一个灭绝人性的法子,他说:“古人云,调虎离山,现在要想取出寨主和庄主的尸骨,除非来个调狼离山,而狼最喜欢的食物是什么?是又嫩又香的奶娃子呀。”
阿虎的话一说完,金三坏当即明白了自己该怎么办?就是找两个奶娃子把野狼谷的狼从这头吸引到那一头,调狼离山,这样,顺其自然就捞出了师姐师兄的尸体。
金三坏又抱紧了阿虎,亲了一下,说:“谢谢阿虎哥给我出了个这么好的主意。”
阿虎没有激动,只是身体哆嗦了一下,他很清楚这个蛇胆狼心的女人。
那天晚上,寨子里的一对年轻的夫妇被杀了,只有两个大人的尸体,其惨状目不忍睹,乡亲们奇怪的是,家里的钱财没少一分,两个双胞胎的婴儿却不见了,那年代,穷苦的山民都闲家里口多难养活,居然有人劫婴。阿虎听到山民们议论,耸拉着脑袋瓜子,站在一旁,不吭不语。山民们不知道,他们把王三霸和金三好的尸体扔进了野狼谷,而换来的是两老两小的生命的代价!
金三坏怀抱着那个哇哇大哭的婴儿,直奔野狼谷。
婴儿的哇哇哭声,惊动了野狼谷的群狼,他们嗥嗥直叫,顺着哭声一路狂奔而来。金三坏把狼群吸引到了谷的另一头,丢下婴儿,抄近路直奔野狼谷的另一头,进了野狼谷。
野狼谷内,怵目惊心,毛骨悚然,地上一片白花花的骨头。她在那白花花的骨头上面找到师姐师兄的尸骨,这两具骨头还是新鲜的,上面还有丝丝血迹!她想哭,但此情此境,她哭不出来,狼群过一会儿又会回来,她得赶紧离开。她找了一个布袋,把两具尸骨迅速装进去,撤离野狼谷。
金三坏找了处安静的地方,把师姐师兄的尸骨埋了下去。此时,阿虎又突然出现她的身边,他还是担心他家的十几亩田地。
阿虎问:“二寨主,你将去哪儿?寨子里的田地怎么办?”他知道这是明知故问,田地已是贫苦山民们的了,这已成事实。他之所以这样问,是希望金三坏能搬来救兵,重新夺回田地。
金三坏说:“阿虎,你隐藏在寨子,做好内应工作,我去县城找四师弟,他一定会为我们做主的。”此时,没再叫阿虎哥,也没有吻别。说罢,扭头朝县城的方向走去。
阿虎听说要给他夺回田地,心里一阵激动,从草丛里拿出一袋干粮,这干粮是香椿炸饼,能管上半个月不霉变,撵上去,拉住了金三坏,说:“二寨主,这是我给你准备好的香椿炸饼,一路保重!”
金三坏并没有说谢谢,她只觉这男人是她身边的一只狗,主人是不会向一只狗说谢谢的,她朝着县城的方向一步三瘸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