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翠花听田光增说小立英没有生命危险,便说:“老头子,你不是成天吹自己有本事吗?从白手起家到现在有良田百亩,还爬到位高权重的堡主位置,我们的孙女小立英,你要是找不回来,你干脆撞墙死了算了。”她的话像是命令似的,接着又说,“闺女为孙女的事情已经操碎了心,这到女匪首中找回孙女的事儿由你这个老头子负责,找不回来,你也别想再回涝池堡了。”说罢,她又风风火火地回到厨房,继续做饭去了。既然老头子说了,小立英不会有事的,那就不会有什么事。
田光增说:“闺女,你也不要太着急,我一定会找回小立英的,她是我们老田家的香火,我一定要把她抚养成人。”
高玉秀说:“谢谢阿爹,我昨天也给我的二姐,也就是现在虎寨游击支队二妮队长说了,让她务必找到小立英,你可以到虎寨与她联合一起寻找小立英。牛心山被毁了,红三妹肯定在寻找新的山头,只要找到她山头就能找到小立英。”
田光增眼里又充满了疑惑,问:“闺女,你不是虎寨游击支队的队长吗?怎么又变成了二妮呢?”这件事情高玉秀没向他说明,他当然不知道。
高玉秀主产:“阿爹,你不知道,就在前些时日,我四处寻找小立英,在牛心山,被牛心山原三当家灰泥鳅迫害,差点死于非命。正当灰泥鳅要枪决我的时候,是郧城的金三坏团长救了我,并委任我为她的一个营长。我本来不愿来当的,可她救了我,我没办法推辞。”
田光增说:“闺女,真是委屈你了。哎,我的那两个逆子,一个是白军,一个是红军,一山不容二虎,我真担心呀!”在此之前,白军残杀红军的事情,他早就听说过,他就担心两个儿子的立场不同,怕同室操戈,相互残杀的事情。不过,眼前又出现好的形势,白红两兄弟又握手言和了,因为他们有了共同的敌人,那就是东洋鬼子。这样以来,他的内心又好了一些,人老了,没有多少雄心壮志,只想着儿孙满堂,家庭和睦。
既然田光增谈到了白军和红军,高玉秀眼前一亮,说:“阿爹,过几天,我也可能要北上抗日了,也许能见到武大哥和习文,我一定劝他俩兄弟之间一定要和睦,别伤了和气,任何时候都不能刀光相见。”她要借田光增的话题,慢慢达到自己的目的,就是请田光增发动堡民捐粮捐物。
田光增没想到自己刚认下的儿媳妇也要北上抗日,他听说那东洋鬼子简直是魔鬼,不是人。就担心地说:“闺女,你一个妇道人家,打仗那是男人的事情,你就别掺和了。”他是内心担心自己的儿媳妇,不想让她去冒险。
正说着,让高玉秀和田光增意想不到的是,田鼠队长进来了。他不知道从哪儿得到消息,虎寨的高队长来了。这高玉秀他是认识的,在很久以前他就打过交道,那就是高玉秀借兵涝池堡的事情,他当时损了一半的兵,得到田光增的训斥,而且还被罚了半年的军饷,但他毫无怨言。也不怪罪高玉秀,因为那是二少爷让他去的。他打小就与二少爷光着屁股长大,为二少爷赴汤蹈火,他也在所不辞。
田鼠进门就叫道:“高队长,久违了,你要北上抗日,我也要去打那连畜牲都不如的东洋鬼子。”
高玉秀听了他的话,满脸的笑容,同时目光中也充满坚毅和信任,说:“田鼠队长果然是人中豪杰,不愧于是个敢恨的大英雄!”她说话的意思很清楚,是想把田鼠拉到自己的一边,让北上抗日得到田光增的支持。
田鼠听了高玉秀的话,脸上溢出光彩,很有礼节地拱拱手说:“高队长见笑了,你一个女流之辈都不怕东洋鬼子,我一个男人怕他?他们杀我兄妹姐妹,我操他祖宗十八代!”
看样子,这田鼠还真是个性情中人。其实,抗击东洋鬼子是他的借口,他是想二少爷了,想北上帮助二少爷。
田光增听了田鼠的话,说:“田鼠贤侄,你在这里胡闹什么,杀东洋鬼子,那是国家军队的事情,你只要认真保卫涝池的安全就行了,别在这里瞎掺和。”高玉秀要北上,他心里就很急,如今,他的自卫队队长也要北上,这是怎么呢?不过,他对田鼠说的话很客气。
田鼠很直接地说:“堡主,这你就不懂,你不是经常教育我们说,涝池堡兴亡,堡民有责,我看你句话不对,应改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高玉秀拍手说:“没想田队长还是个有志的青年,能心系国家。”
田不增依然没有理睬高玉秀的话,说:“田鼠,你不要以自己长大了,翅膀硬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反正你是涝池堡自卫队的队长,哪儿也别想去,老老实实呆在涝池堡,保卫全体堡民的安全。”
田鼠反而发怒,嬉皮笑脸地说:“堡主,你这话说得就有点儿不对,脚长在我的腿上,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呀;再者,涝池堡走我一个队长,还有瘦猴队长,还有很多队长,离了我,地球不是天天在转吗?现在国共都合作,天下中国人都是一家人,都在打东洋鬼子。你知道的,我这手不打枪就会痒的,你把我留在堡里,让我打谁呀,难道让我自己打自己不成?”
他的话像是俏皮话,又像正经话。在高玉秀听来,让她没想到的是田鼠竟有这般的觉悟,真是士别三日,须刮目相看。
田光增脸一红,怒吼道:“反正你不能去!”他没有反驳田鼠了,只有拿出他堡主的威严和资格来镇田鼠。
正在此时,艾翠花从厨房出来,叫道:“田侄子,你也来了,赶快收件桌子吃饭。你刚才和老头子的说话,我都听见了,放心吧,吃饭。”她在厨房把外面的争论听得一清二楚,不停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她之所以这样说,是想让田鼠跟着高玉秀北上抗日,去找她的两个儿子田习武和田习文,打虎得靠亲兄弟,这仨孩子从小一起光着屁股长大,若能在一起,相互都能照应着。
田鼠听了艾翠花的话,心里明白,这事儿八成已经成了。因为自己每次遇到麻烦事儿的时候,他向田光增反映,结果都是碰了一鼻子灰;无奈之下,一般遇到棘手事情的时候,他都会悄悄地向艾翠花报告,艾翠花就会给她出谋划策,让他渡过难关。就拿多年前借兵涝池堡这件事吧,高玉秀找到他,他也拿不定主意,最后,他悄悄地找到艾翠花。这个内当家的说,你只管去好了,堡主那边由她应对,若没有艾翠花这句话,借他一千个胆子,他也不敢私自发兵,按照堡规,那是要砍头的。他损兵过半,当田光增知道这件事时,要处理田鼠,艾翠花就说,田鼠是为了救他们的二少爷才发兵虎寨的,你不能恩将仇报,不讲良心,这件事情是通过她的,若处理,先就处理她好了。结果,田光增就借口外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不再过问这事儿。
于是,他脸上乐开了花,叫道:“来了,婶子,我帮你收拾桌子。”边说边帮着艾翠花忙了起来。
不大一会儿,一桌子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了桌子。高玉秀是新人,被安排坐到了上席。这是山里的风俗,坐席很讲究,田鼠是陪客,本来是田光增坐上席的,可是他是东道主,又是长者,让他陪客,不合道理,想来想去,他就让田鼠陪高玉秀坐到了上席。
席上,高玉秀很懂礼节,让她坐在上席,是因为她第一次来到田家,算是田家正式过门的媳妇。山里的风俗是:凡是第一次都为大。是婆婆和公公对她的尊重,不过,她要表现得更谦虚,反客为主,首先站起来给婆婆、公公敬酒,山里的规矩是给婆婆、公公敬四杯酒,公公、婆婆要给见面礼的。田光增忙于与高玉秀谈论小立英的事情,艾翠花忙于下厨,倒把这事给忘了。当高玉秀敬酒的时候,田光增在兜子里摸了摸,艾翠花也在衣兜子里摸了摸,没有摸出大洋,有些尴尬。
田鼠却在一边起哄:“田叔,婶子,第一次见新媳妇,每天得给一万大洋作为见面礼呀。”他说得有些夸张,在山里,一般只需给一千零一块大洋就可以,意为儿媳妇是千里挑一的意思。
田光增、艾翠花俩同时瞪了他一眼。然而,田鼠更来劲了,说:“田叔、婶子,你们不给见面礼,就说明你们对儿媳妇不满意。”山里的风俗也确实是这个意思,田鼠把话说得太直接了。
田光增、艾翠花害怕的话让他给说了出来,老两口脸一红,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们身上的大洋也不多了,前些来了一伙兵痞,又给敲诈勒索一些去,再说,这儿媳妇来得太突然,他们也没有准备。
田光增红着脸说:“你看,我们忙得,把这事儿都给忘了,将来一定补上。”他嗫嚅着,话说得有些吞吞吐吐。
高玉秀一听,“呵呵”一笑,很大方地说:“公公、婆婆,我不要你们一分钱,钱财乃身外之物,马上我将北上抗日了,假若为国光荣了,带钱又有何用?不过,我还真有一事相求。”她借着酒兴说出了自己心里想说的事情。
田鼠听了高玉秀的话,说:“高队长,你还有什么事求不求的?现在我们都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儿。”他的话说出来,很够义气,让人听着舒坦。
田增光听高玉秀的话,心里一阵窃喜,这真是天上掉下了馅饼,好事让他给摊上了,附和着田鼠说:“还是贤侄说得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闺女,你有什么困难,尽管说出来。”他没想到高玉秀的困难比那大洋还珍贵。
高玉秀又与田鼠碰了四杯酒,借着酒兴,说:“不瞒二老说,这次到涝池堡主要是筹粮的,部队马上要开拔。俗话说,粮草先行,可部队现缺的就是粮食,没有粮食怎么北上打仗呢?”
田光增听了,一脸的惊疑,说:“粮食?涝池堡可没什么粮食。再说,眼前的粮食比黄金还金贵呢。”他的话说出来,像是一口回绝的意思。
艾翠花在一旁听着,没有一句言语,这是她的习惯,当别人在论事的时候,她只是听,到最后才发表意见。
田鼠说:“高队长,眼前粮食可不好弄,你筹粮食是不是给二少爷送去呀?”他的眼里只有二少爷田习文。
高玉秀说:“筹到的粮食一部分给自己,一部分给正在抗日的将士们送去。可以说,只要能找到大少爷和二少爷,一定少不了他们的,特别是二少爷,他们红军队伍缺衣少粮,正需要我们的帮助。”
田光增不说话,他是在吝啬他的粮食,打仗是国家的事儿,他只管他涝池堡有饭吃就行了。
田鼠队长也不说话,从高玉秀的话中,他听出了意思,高队长筹粮的数量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高玉秀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这个,又投向那个,但他们都无声躲开了。
沉默了一阵之后,艾翠花终于说话了。她说:“老头子,新媳妇见面不给见面礼是说不过去的,眼前玉秀有困难,我们是一家人,不帮也说不过去。再说,这粮食有可能是送给田习武和田习文。所以,这粮食我们无论如何得给,只是多和少的问题。我看,我们就出一马车粮食,作为我们送给闺女的见面礼。”
田光增听了艾翠花的话,还在犹豫,情不自禁地说:“这么多呀!”
艾翠花说:“老头子,你想把自己粮食带到阴间去说吗?现在他们有困难,我们得勒紧裤带帮她。”她的话说得很深明大义。
田鼠又帮腔说:“田叔,这一马车粮食对于你而言,还不是一根小指头?再者,这粮食还是送给二少爷的,你想二少爷饿死是不是?”
田光增白了他一眼,说:“你个死胖子,你不说话,能被憋死吗?”
高玉秀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这一车粮食对于她这次来的目的,仅仅是个小数目,离她的目的还相差甚远。于是,她说:“阿爹、阿娘,这一车粮食很少,我们可以发动堡民,让他们也捐粮。”
田鼠听了,一拍大腿,说:“这个办法好,堡民们生活并不富裕,但每家每户捐些粮食还是有的。”
田光增听了,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就说:“那捐粮还得个理由。”
田鼠说:“这还不简单,就说大少爷、二少爷在北方抗击日本鬼子,他们缺衣少粮,吃不饱,穿不暖,需要你们的帮助。”他的这个理由很充分,也容易让堡民们接受。
田光增脸上当然有些愠色,他在打他自己的小算盘。自己的一车粮食远远超过两千大洋,他赔进自己的粮食不说,还要把堡民的粮食赔进去。本来,堡民的粮食与他无关,堡民都有自己的地下粮仓,可以说,涝池堡的粮食可以供养一两年,他作为堡主,若堡民们的粮食少了,交给他的租子就少了。所以,他对发动堡民捐粮的事儿很反感,但又不好表现出来,一直愠着脸。
艾翠花说话了,她说:“田侄子的法子倒是行,但堡民们的粮食捐了出来,那以后涝池堡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高玉秀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涝池堡能不能像虎寨一样?实行民主革命,土地改革,这样会调动堡民们的积极性。于是,她说:“阿爹、阿娘,你们年龄也大了,武大哥和文大哥都不在身边,你们留置那近百亩的良田沃土挺累的,不如像虎寨那样实行土地改革,把土地分给老百姓,这样,你就别担心堡民们的口粮了。”
田鼠听了,拍手叫好,说:“高队长的法子很好,她在虎寨实行土地改革,很受老百姓们的爱戴。田叔,你也实行土改,那涝池堡就改朝换代了,你就是新民主政府的功臣。”他不知道从那儿听到这些话,说得让人听着心里舒服。
田光增一听,勃然大怒,吼道:“这田是我的,我凭什么分给他们!”
高玉秀的脸上笑容没有了,田鼠勾着头,只有艾翠花直勾勾地望着田光增。半晌,艾翠花站了起来,面对着田光增,怒火中烧的样子,吼道:“你个老头子,活腻了,是不是?儿子不在身边,你要那些田地带到阴间去吃去喝?闺女说得好,鼠侄说得对,把田地分给堡民,我也省心,你要还留着那田地!你现在就去吃那些田地!”
田光增被艾翠花一顿臭骂和奚落,三对一,尽管他是堡主,有着绝对的权威和独裁的权利,但面对这三个人,田光增无话可说,坐在那里生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