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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能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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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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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椿树》连载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参军 

1949年10月1日,这是一个举国欢庆的日子,全国上下都在庆祝这个伟大的日子。一个雄壮的声音在天安门庄严宣告: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一个崭新的中国诞生了,从此,中国人民自由平等,不再受外国人的欺压,也不再受封建地主的剥削。这是一代代革命先烈前赴后继,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是来之不易的。

一大早儿,磨沟谷的男女老少都忙开了,在谷中的公路上,舞龙队打响了头炮儿。谁也不曾想到,舞龙头的竟是田地头。古语说:人活七十古来稀。这田地头今年也七十来岁了,没想到骨头还硬郎着,玩龙是他的绝活。记得少年时代,郧山大地每到元宵节,就会玩龙,而且是从正月十二出龙,一直玩到正月十五晚上,玩得很尽兴;涝池堡也不例外,年年舞龙,龙舞得越火,就代表来年的收成好,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不过,这龙都在地主老财的大院里玩得,贫苦百姓是看不到的。

田地头家境较好,他阿爹虽不是堡主,但也是涝池堡数二的地主,并且他有一手绝活儿,就是龙用竹子扎得好,扎得牢固,他的龙头舞得妙,妙到人人喊口叫好。当前些天张同志说搞一些节目庆祝开国大典时,他就回到家拿起砍刀,上山砍了竹子,亲自扎绑,糊上上好的裱纸,并写上了几个火红的大字:左面是“庆祝新中国成立!”右面是“立英立雄百年好合”!用意很明显,一是庆祝祖国母亲;二是祝贺他的孙女田立英幸福美满。他扎的是火龙,就是在龙肚子里点上灯,舞起来金碧辉煌,光彩夺目。做好火龙之后,他又招集了谷内的一些年轻后生,手把手地教起舞龙的招数来,年轻后生也学得相当卖力。所以,这天表演的时候,他的龙头理所当然就走在了最前面,好威武,也很威风。只见那龙舞得像真的一样,在谷中的那条公路上游来游去,龙是华夏子孙的图腾,磨沟谷的人们放起了鞭炮、烟花,好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紧接火龙后面是秧歌队、狮子头、踏高跷……还有吹打弹唱的锣鼓队,磨沟谷一片欢声笑语。

郧山大地舞龙有一套规矩,过去只到富人家门前玩,不到穷人家门前玩。如今是新社会,新社会就有新气象,不论贫穷与富有,田地头家家户户门前到,送去祝福与心愿。

金谷早已没有牛心山的匪气,早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家庭主妇,自从上次张同志送来新中国成立的消息之后,她就放手谷内的大小事务,由立雄、立英两个年轻人去干,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活力,他们一定能给磨沟谷带来一片新天地的。她每天早早起来打扫卫生,洗衣做饭,积极筹备着两个年轻人的婚事儿;她还请来张大嫂、李大妈等谷内的女人,加上银谷、铜谷,共有五六个人忙了十来天,该添置的都添置的,一张宽大的架子床上铺上软绵绵的棉花,棉花上又铺上了红绸子,红绸子上又铺上了红红的枣子。枣子枣子,早生贵子,门上、窗户上贴满了红红的喜字,红红的灯笼也高高地挂起……

庆祝开国大典,加上一对年轻的磨沟谷的人民的公仆喜结连理,这是磨沟谷自从以来从未见过的盛事儿,比过年还要热门十倍。

正午时分差三刻,以田地头为首的表演队热热闹闹地开进了金谷家门前,在婚礼举行之前,磨沟谷的乡亲们看一场场精彩的表演,享受着一声视觉和精神盛宴。立英和立雄穿着新婚礼服,给亲朋好友散发喜糖喜烟,门前的香椿树上的喜鹊也“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分享着这磨沟谷千百年来的喜悦。这里没迎亲的队伍,立英、立雄在磨沟谷长大,喝着一口缸的水,吃着一口锅的饭,他们就在这里成亲拜堂,照样热热闹闹的。

正午时分,在吴老先生的主持下,仪式如期进行。拜堂的时候,田立英没有娘家人,婆家人当然是金谷,光金谷坐在那里,总觉得缺少些什么,而磨沟谷也没有什么田姓人家,田地头也是大家赠予的名字,至于田立英为什么姓田?金谷大概多少知道一些,因为她是高玉秀与田习文的爱情的结晶,是红色革命的种子。吴老先生临时想起二拜父母的时候,堂屋中央得一个娘家的长辈坐那儿,一想到磨沟谷的田地头,是一个田姓长者,就把他拉上去坐了。

在吴老先生一长声“一拜天地”的声调下,田立英、李立雄穿着红艳艳的新娘、新郎装对着日月、青山、河流跪拜。接着是二拜高堂,金谷眼角流露着鱼尾纹,脸上尽欣慰的笑容,田地头抚着他那山羊胡子,两只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而屋里屋外尽是乡亲们热烈的掌声。最后,夫妻对拜,喝交杯酒,田立英一点儿也不脸红,而李立雄更为大胆,真是新社会,他们变得更为大胆。一些年轻的后生大声嚷着:“李立雄,亲亲田立英!”李立雄真地搂过田立英,热烈地亲吻起来。年轻的后生哈哈大笑,而年长的老者则背过头,揉揉他们那有些激动的眼睛。又随着吴老先生的一句:“步入洞房——”李立雄更为大胆了,则抱起田立英就朝洞房走去,惹得那些年轻的后生“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后仰,并起哄大声叫道:“走呀,看大戏哟——”嚷着,争先恐后地朝洞房涌去……

吴老先生见年轻的后生涌向洞房,就大声叫道:“开席哟——男女老少爷们儿,吃好喝好不想家!”他的声音刚落,那些年轻的后生又折转了身子,生怕那些大鱼大肉被别吃光了,赶紧坐在席上,海吃海喝起来;惹得那些年长的老者笑话他们:“娃儿们,不看大戏了?”那些年轻的后生也不甘示弱,说:“等我们吃好了,再去看也不迟!”

一切都在欢声笑语之中,其乐融融。

哥俩好呀,七个巧呀,六六大顺……

在猜拳的吆喝声中,磨沟谷的乡亲们又迎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他就是在郧城人民政府工作的张同志。

张同志本来是在城中庆祝开国大典的,可他心系磨沟谷的乡亲们,特别是有一对新人举行婚礼,在这个有着特别意义的日子里,他要亲自去磨沟谷看一看,并且还带着一项任务。不过,这项任务在今天他是不能说的,他要让乡亲们过一个快快乐乐的节目,明天,他将向乡亲们说一件很惊喜的事情。

张同志不请自到,乡亲们都放下了手中的碗筷,主动地站起来给他让座。金谷忙着给他沏茶,田立英、李立雄也从洞房里跑出来,给他捧上甜甜的喜糖,乡亲们都过来给他敬酒,军民一家亲,浓浓的情意弥漫在磨沟谷的上空。

在这些乡亲当中,还有一个化缘的和尚,那就是李孝诚,他默默地坐在席上,吃一些清淡的饭菜。他给自己进行了特殊的化妆,金谷、银谷、铜谷根本认不出他,加上她们忙里忙外,无暇顾及到他;再者,这个和尚经常到磨沟谷化缘,事隔这么多年了,他已被金谷她们年遗忘,这也许正是他想要的结果。如今,看到儿子孝诚成家立事,他打心底里高兴,更了却了一桩心事儿。在酒席还没有散的时候,他趁众人不注意,悄悄地离开了。

晚上,张同志被邀到李立雄和田立英的洞房里,当起了酒司令,给新郎新娘当证人。山里闹房很讲究,比如说,年轻的后生要新郎摸跳蚤,就是在新娘的胸前乳沟处放下一粒葵花籽,要新郎捉出跳蚤,就是摸出葵花籽,然后讲酒。若新郎摸出了葵花籽,则年轻的后生要喝酒,若摸不出,则新郎要喝酒。还有就是说一些浑段子,比方说,年轻的后生说:“什么东西放进去是硬的,抽出来是软的?”要新娘回答,若新娘回答说,是面条,那就回答对了,则年轻的后生又要喝酒。看起来闹房是粗鲁的,实则是文明的。就这样,闹房活动,你一句我一句,一直进行到深夜。

李立雄被几个年轻的后生整得也晕乎乎的,田立英也喝了几坏酒,脸上也起了些红晕,当张同志被金谷安排去休息之后,几个年轻的后生也陆续离开了。李立雄借着酒意,迫不及待地搂着田立英,向那宽大松软的床上移去……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立雄、立英紧紧相拥着,还沉醉在昨天晚上的那种云里雾里的感觉。“咚咚咚”一阵敲门声,把他俩从幸福中惊醒过来,是金谷来敲的门。她也不忍心来敲门,但张同志告诉了她一件重要的事情,她觉得不能误事儿,就来敲门。站在门外,低声说:“立雄、立英,张同志早已起来了,他找你俩有重要事情传达。”说罢,又默不作声地走了。

李立雄、田立英听罢阿娘的叫声,急匆匆地穿上衣服,以至于他俩错穿了内裤,夫妻俩相视而笑,然后又匆匆地洗漱罢,便朝村房奔去。

张同志早已坐在村房的石凳上等着他们,见立英、立雄奔来,急迎上去,很客气地说:“田书记、李村长,这么早就把你们闹醒,实在是抱歉。”

田立英忙说:“张同志,别客气,都是为了革命工作嘛。”

李立雄也忙说:“张同志,您从郧城跑这么远的路来支持我们的工作,您才辛苦,您是人民的好公仆!”他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一句台词。

两人的话说既好听,又实在,说得张同志心里暖烘烘的。他忙说:“从两位身上,我看到了新中国的未来呀。”

进了村房,三人就着一张老式的八仙桌坐下,张同志说:“这次来磨沟谷,一是为了祝福两位喜结连理,二是传达县委的一项任务,那就是我们的国家刚刚建立,我们要保卫好我们的胜利果实,就必须让更多的年轻人充实到解放军里去,去保护我们的国家。”

田立英说:“张同志,我听懂你的意思了,就是让我们谷里的年轻人去当解放军,去保卫新中国的边疆。这是件好事儿,好多年轻的后生前些天就闹着要去当解放军了,他们不知从哪弄来一些解放军的帽子,戴在头上,在乡亲们面前炫耀,说自己是中国人民解放军。”

张同志说:“田书记,这是个好兆头,磨谷沟的年轻后生一定会响应党的号召,响应祖国的需要,去保卫边疆,这还是你这位年轻有魄力的书记的功劳呀。”

张同志与田立英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开了,而李立雄却沉默着,没说一句话。他不是没有话可说,而是有很多话要说。

张同志说:“李村长,请你把谷里的乡亲们集中起来,我宣传一下征兵的要求和纪律。”

李立雄才从沉思中醒来,忙说:“张同志,我这就去。”他迅速跑到谷口,大声喊了起来:“乡亲们,都听好了,马上到村房门前开会。”他的一声吆喝,不大一会儿,乡亲们都齐聚在村房门前的场子上。

张同志站在台阶上,和蔼可亲地说:“乡亲们,我们伟大的党打败封建主义,日本帝国主义和国民党反动派,这胜利的果实来之不易,它是无数革命先烈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目前,国内、国外的形势都很复杂,这就要求我们年轻人去保卫它,憾卫它!”

他刚说到这里,下面就响起了年轻后生们的呼声:“去当解放军!保卫伟大的祖国!”

张同志的双手在胸前压了压,年轻后生们停止了呼声。他说:“磨沟谷的乡亲是光荣的!当解放军更光荣!下面,就请乡亲们到田立英书记那儿报名。”

年轻的后生们也不管家里反对不反对,要知道,在那个时代,当一名解放军来说,在这山沟沟里是有着无限荣耀的,他们也没有征得家里阿爹阿娘的意见,一窝蜂地涌向了田立英。这会儿,田立英可忙得不可开交。

张同志因为郧城还有很多工作要去做,就暂且离开了磨沟谷。

不大一会儿,磨沟谷的年轻后生就报名了四五十个人。这会儿,田立英忙得不可开交,而李立雄踱过来走过去,满怀心思似的。

临近中午时分,金谷还在地里忙着,立英着急家里的饭菜,就对立雄说:“雄村长,你在这儿照看着报名,我回去生火做饭。”自从李立雄当了村长之后,田立英也就没再叫他“雄哥哥”了,而是叫他“雄村长”。这样更显得对李立雄的尊重。

李立雄说:“好的。”就走过去接过立英手中的活儿。他边登记边想着心事儿。

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一个后生天生黑,谷里乡亲们都叫他“黑蛋”。

黑蛋也报了名,他说:“雄哥,大伙都报了名,参加了解放军,你不去吗?”这句话正好说到了李立雄的心坎上。他何尝不和同伴一样,对解放军充满着向往和憧憬,看着伙伴都报了名,他的心急得像猫抓了一样。但伙伴们都是光棍一条,走到哪里,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像他,如今已成家立业,要考虑的事情很多,他不敢向阿娘金谷开口,更羞于向刚结婚的妻子立英开口,这也是他一上午闷闷不乐的原因。

李立雄叹了一口气说:“我真想和你们一起去呀,可我现在……”他双手一摊,似乎是无可奈何。

黑蛋邪笑说:“昨晚一夜,想必立英嫂子把你腿杆子里的精髓抽干了吧,抽得你现在离不开那安乐窝了。”说罢,他“呵呵”地笑了起来,其它的后生也跟着笑了起来。

中午,李立雄回到家里,拿起碗就吃饭,一脸的郁闷,似乎与田立英吵过架似的。金谷看在眼里,便问道:“立雄,你哪儿不舒服?”

李立雄还是闷不作声。

田立英“格格”一笑,伸手一摸李立雄的额头,打趣道:“阿娘,还真有点儿发烧呢?”

金谷一听,一脸的惊色,很着急地说:“那赶紧去看大夫。”伸手又要去摸李立雄的额头。

李立雄还是没说话,只是拿眼睛瞪了一下田立英。

田立英又“呵呵”一笑,说:“阿娘,别摸了,你儿子的那点花花肠子你还不知道?无非就是想跟谷里的那些后生一起去当解放军呗。”

一语既出,她早已看穿了李立雄的心思,倒把阿娘金谷吓了一跳。金谷忙说:“雄儿,你可不许瞎胡闹,不能有这心思。你刚结婚,还要照顾好立英。”

李立雄本来想得到母亲的支持,没想到阿娘第一个出来反对。他还是没有说一句话,既然纸已经捅破了,他只有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田立英。

田立英早子清楚李立雄的决心已定,她更知道国家的需要,于是,便说:“阿娘,谷里的年轻后生都去当解放军了,你就让立雄去吧,家里有我来照顾你。”

李立雄立即脸上露出了笑容,忙走到阿娘跟前,拿着阿娘的手,说:“阿娘,你就让我去吧。”

金谷拗不过儿子,况且,好男儿志在四方,于是,她点了点头。

第二天,李立雄和谷内年轻后生们一行人在锣鼓声中佩戴着大红花走出谷去。

事隔几年之后,张同志又一次进谷,这次来他送的不是喜讯,而是噩耗:磨沟谷的年轻后生都参加了志愿军,开赴朝鲜战场,在班长李立雄的带领下,与敌人殊死搏斗,最后与敌人同归于尽,全体磨沟谷战士追认为烈士!

这天,磨沟谷的上空是灰沉沉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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