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三年(公元前204年)五月间,项羽得知亚父范增黯然离开,病逝于回乡的路上,终于明白自己中了刘邦的反间之计,永远失去了唯一可值得信赖的智囊人物,但斯人已去,物是人非。项羽痛切地感到自己被刘邦戏弄,愤怒异常,亲临荥阳城下督战,命令楚军连续向荥阳发起强攻。守城的汉军伤亡严重,精疲力竭,粮食断绝,眼看已经无力支撑下去。
此时,樊哙等将领被楚军阻挡在荥阳以北三十余里的广武(荥阳广武镇,因广武山而得名)一带,隔河相望,樊哙虽然焦急万分,却无法赶来增援,韩信带领曹参、灌婴等数员大将尚在赵国,靳歙、彭越、英布等汉军将领在楚军后方袭扰楚军,皆远水不解近渴,情况万分危急。
汉王刘邦见陈平的反间计虽然成功地除掉了范增,让项羽失去了至关重要的谋臣,但项羽并没有因此而停止进攻,楚军的攻势反而更加猛烈,战局日益紧张。
刘邦正在荥阳宫中焦虑之际,御史大夫、大将周苛匆匆走进宫来,对刘邦说道:“大王,情况万分紧急,这楚军像不要命一般,前面的被杀退,后面的又涌了上来,我军兵力不足,粮食已绝,恐难以继续坚守下去,请大王赶紧设法突围罢!”
眼看荥阳难以固守,粮食物资断绝又无援军,万般无奈之下,刘邦决定弃城突围。但是荥阳被楚军四面围攻,已经无路可走,刘邦正苦思突围之策,协助周苛守卫荥阳的汉军将领纪信挺身而出,向汉王刘邦说道:“大王勿忧,在下有一计可保大王安全突围!”
刘邦听了将信将疑,急忙问纪信道:“纪将军有何计策让本王突围出城?”
纪信答道:“人们皆说我与汉王长相有几分相似,大王可先派人在城上喊话,宣称粮食已绝,故而放弃抵抗向项羽投降,然后由我假扮汉王,乘坐您的马车自东门而出,以吸引楚军的注意,待项羽率楚军围上来受降之际,大王便趁机率一支精兵骑快马从西门悄悄出走直奔成皋(今河南省荥阳市汜水镇),即可摆脱楚军包围脱险而去!”
刘邦听了纪信的办法迟疑道:“我若突围而去,那纪将军你岂不是处于极大危险之中,这如何使得?”
纪信说到:“情况危急,保护大王是在下的本分,我自有办法脱身,请大王速去准备!”
陈平见汉王刘邦还在犹豫,便从旁劝说道:“为今之计,也只有纪将军这个办法可行了,大王乃一国之君,须臾不可有失,安全突围最是要紧,莫再迟疑!”
张良也劝说道:“大王再不走恐怕来不及了,只要有大王在,全军就有核心,迟早会扭转战局,收复失地!”
刘邦见众人齐声相劝,便以拳击掌说道:“好,好罢,就照汝等说得办,纪将军务要当心,本王在成皋等你归来!”
于是,刘邦匆忙脱下自己的王袍,摘下王冠给纪信穿戴好,自己换上了一身青色便装,吩咐夏侯婴召集护卫军准备突围。
纪信穿着王袍戴上王冠,模仿刘邦来回走了几步,众人看了果然与汉王刘邦有几分相似,不由得连声叫好。然而,众人此刻心里明白,纪信假扮汉王出城诈降,项羽发觉上当岂能忍下这口怒气?纪信此一去怕是凶多吉少,今生再也无缘相见,于是皆恭敬地向纪信躬身施礼作别。
纪信面色平静,视死如归,还不忘幽默地抬手作揖说笑道:“呵呵,众位大臣免礼平身,速速退下罢!”
刘邦与张良、郦食其、陈平、夏侯婴、卢绾等谋臣将领带着百余骑贴身卫士在荥阳西门内等待时机,临走之前,陈平附在纪信耳边如此这般说了几句,纪信听了连连点头,挥手催促陈平快快离开去陪伴汉王刘邦。
一直到了晚间,纪信见天色渐渐黑暗下来,这才命汉军士兵在东门城头上高喊道:“楚军弟兄们听着,我们汉王仁慈为怀,为避免双方更大伤亡,已决意放弃抵抗,请求归降于楚霸王项羽。今晚戌时,汉王在城东门出城向楚霸王交出汉王印信与城池,尔等勿再继续进攻!”
项羽听下属部将来报,说汉王刘邦自知抵挡不住楚军进攻,请求停战开城归降,项羽心中大喜,不由得长出一口气,遂下令楚军停止进攻,傍晚时分在荥阳东门外集结待命,接受刘邦投降。
纪信见夜色已深,时机到来,便命士兵打开荥阳城东门,身穿王服,头戴王冠,坐着汉王的豪华四驾马车缓缓驶出城门。
只见马车前面,数十名汉军仪仗士兵高举“汉”字纛旗,马车左右上百名汉军护卫簇拥,马车后面跟着上千名美貌女子,个个服装艳丽,扭扭捏捏,娇声细语,婀娜多姿,其场面不亚于天子出游——原来,这正是陈平为纪信出的主意,假戏真做,以分散楚军的注意力,由不得项羽怀疑刘邦使诈。
果然,长年在外征战杀伐的楚军士兵见到这种艳丽无比的场面,立刻手持火把四面围了上来观看,有的看美女,有的看汉王。
有人隔着丝质的窗帘果然在朦胧中看见汉王刘邦端坐于马车中,遂相互传告道:“快看,真是汉王出来向我们投降了,汉王刘邦就坐在马车中!”
护卫汉王马车的汉军卫士大声喝道:“汉王在此,不得无礼,立刻后退,汉王前来面见西楚霸王!”
楚军士兵听见汉军护卫呼喝,纷纷让开一条通道,围在马车两侧观望,争相一睹这个颇有些传奇色彩的汉王刘邦究竟是何模样,如何向自己的统帅西楚霸王俯首投降?
汉王的马车徐徐来到项羽骑乘的乌骓前数十步停了下来,项羽见刘邦迟迟未出马车向自己跪拜求降,有些疑惑,便轻磕乌骓马腹上前接近马车,用手中虎头铁戢挑起马车的窗帘,往车内查看。
借着火把的亮光,项羽看到是一个身穿王袍头戴王冠,面目身材有几分像刘邦的陌生人侧卧在马车座位上朝自己怪笑。
项羽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妙,忍住怒气喝问此人道:“汝是何人?刘季在哪里?”
纪信听见项羽问话,在马车中坐了起来,哈哈一声长笑,镇定自若地答道:“我乃汉军大将纪信,奉汉王之命特来问候霸王。汉王因有要事办理,早已出城而去矣!”
项羽一听,方知中了刘邦的金蝉脱壳之计,不由得怒从心起,恨得咬牙切齿,几次欲举起铁戢杀了纪信泄恨,但项羽佩服纪信的胆气,竟假扮刘邦甘愿受死,不忍杀之,便问纪信道:“本王看你颇有胆气,忠勇可嘉,不想杀你,你若愿意归降本王听我号令,我可封你为上将军,官至太尉!”
纪信大义凛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听见项羽许以高官厚禄,哈哈大笑道:“我纪信乃大汉之臣,食汉国俸禄,受汉王之恩,当效忠汉王,尽心竭力辅佐汉王灭你楚国,称霸天下,岂能降你区区项籍之辈?”
项羽听了勃然大怒,面色顿时阴沉下来,低声喝道:“烧死他!”
楚军士兵听见命令,纷纷上前将纪信的马车团团围住,将手中火把一起抛向纪信的马车,瞬间那马车便燃成一团大火,纪信端坐于马车中巍然不动,最终壮烈捐躯。
项羽看着烧成灰烬的马车沉默片刻,遂在战马上一挥手,楚军士兵随即冲上前去,将护卫汉王马车的汉军士兵围起来尽皆杀死,接着蜂拥而上,哄抢跟随在马车后面的那些花枝招展的妇人,场面一时大乱。
自古道: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今日之情形果然如此。赵国人士纪信正是一位忠烈慷慨之臣,为救汉王刘邦无所畏惧,甘当替身,死而后已,忠义之举可歌可泣,值得后人称颂。
清代诗人李棠有诗赞曰:
“汉业艰难百战秋,焚身原不为封侯,
敢于诳楚乘黄幄,遂使捐躯重泰丘!”
就在荥阳东门一片混乱的时候,刘邦一行人趁着荥阳西门的楚军被吸引至东门之机,悄悄打开西城门,在护卫军保护之下向成皋方向狂奔而去。
协助守卫荥阳的西魏王魏豹见城池将破,汉王刘邦弃城而逃,纪信宁死不屈被项羽焚杀,不由得胆战心惊,他对守城主将周苛(123)说道:“周将军,汉王已经出走,荥阳粮食断绝,将士已经所剩无几,眼看城池不保,抵抗至死毫无宜处,不如开城献出荥阳,降了霸王项羽,还可继续为官享受荣华富贵,何乐而不为?”
魏豹说着就要趁机溜走,周苛见魏豹又要变节,想再次投靠项羽,拔剑在手,指着魏豹怒斥道:“你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首鼠两端,见风使舵,想再次背叛汉王投靠项籍,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周苛说着,不等魏豹辩解便手起剑落,将魏豹杀死,可怜魏豹还未实现做太上皇的美梦,便死于非命。
项羽见刘邦再次从自己的掌心逃脱,怒不可遏,调集楚军连番向荥阳发起猛攻,最终汉军伤亡严重,无力抵挡,荥阳终于失守,汉将周苛和韩王信率守城汉军展开殊死抵抗,最终战至精疲力竭被楚军俘获。
楚军士兵将周苛和韩王信押到项羽面前听候处置。项羽见周苛作战勇猛,便劝周苛降楚,周苛面无惧色,宁死不降,对项羽说道:“我乃汉军将军,对汉王忠心不二,要杀便杀,何须多言!”
项羽见劝降无望,随即残忍地下令将周苛投入汤鼎之中烹杀。韩王信见周苛惨死,心中胆怯,为求活命跪地向项羽投降。项羽知道韩王信是刘邦麾下一员猛将,没有将其杀掉,因战事紧张,便命人将韩王信暂且关押在荥阳城中,听候发落。
攻破荥阳之后,项羽来不及休整,便率领楚军乘胜向西北方向距荥阳四十里的成皋重镇发起进攻。
汉王刘邦刚逃入成皋,喘息未定,项羽便率楚军追杀过来,下令楚军架起数十部云梯,向成皋发起一次次猛攻。刘邦见成皋守军人数不多,楚军来势凶猛,势在必得,此时只有夏侯婴、卢绾等少数将领尚在身边,自忖难以抵挡楚军进攻,只好下令放弃成皋,带领守卫成皋的汉军向西南方向后撤五十余里退往汜水河(源自河南新密市,北经巩义、荥阳汜水镇注入黄河)西岸的巩县(今河南省巩义市)一带驻扎进行防御。
巩县地处嵩山北麓,西接洛阳,东连荥阳,自古以来便占据地形之胜,嵩山、邙岭南北对峙,伊洛水北流汇入黄河,人常说巩县“山河四塞,巩固而不可拔”,有 “东都锁钥” 之称,战略地位极其重要,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刘邦率汉军来到巩县,看到此地高山丘陵密布,地形复杂,便于建立防御阵地,便下令汉军依据山地构筑工事抵御项羽进攻,同时急派信使飞驰至赵国邯郸,命韩信和张耳速率汉军回援巩县,以解燃眉之急。
这时,守卫广武的猛将樊哙听说汉王刘邦自荥阳突围来到巩县,立刻率领手下部队赶到巩县与刘邦会合,刘邦见大将樊哙到来,紧张不安的情绪稍有缓解。
想到自己的两员爱将纪信、周苛皆坚贞不渝,死于项羽之手,刘邦既悲伤感慨又愤恨不已,因周苛的御史大夫职位空缺,刘邦便擢升周苛的堂弟、憨厚耿直的护卫军中尉周昌接任御史大夫之职。
后来的战局发展证明,刘邦在巩县设防关系重大,举足轻重,在抵御项羽的进攻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注释:
(123)纪信(?-前204年 ),赵人,汉国将军,死后被秦州人民奉为城隍。
周苛(?-前204年),沛县人, 追随刘邦起义,刘邦称帝后,追封为高景侯,其子周成即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