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时期,因为汉军将士中很多是中原和楚地人,都想返回故乡与家人团聚,不愿跟随汉王刘邦跑到偏远的巴蜀之地常年驻守,有些人在来汉中的路上便纷纷逃离,或返回家乡,或投奔他国。
汉军到达南郑之后,经过清点,跑掉的不仅有士兵,下级将领竟多达数十人,这让汉王刘邦十分恼怒,连声大骂道:“这些临阵脱逃的军官不知廉耻,背信弃义,丧尽良心,枉我对他们真心相待,简直是猪狗不如,若是这些人有一天落在本王的手里,我一个不饶全部杀头!”
其实,刘邦心里明白,任谁也不愿意远离故土,远离父母妻儿,相见无期,日夜思念,这些汉军将领士兵逃离汉中实属无奈,自己痛骂一番,不过是发泄胸中怨气罢了。
这时的韩信正满怀希望等待萧何的消息,他想到自己多次与萧何谋面,相谈甚是融洽,想必萧何已经在汉王面前举荐了自己,不久即可得到汉王的召见和重用。
但是,韩信等了多日,既不见汉王召见,也没有见到萧何再来叙谈,便认为是萧何有意敷衍自己,韩信感到被人冷落而彻底绝望,于是决定离开汉中,向东赴魏、赵、齐等实力较强的诸侯国寻找出路,施展抱负。
其实,就在韩信久等萧何不来,打算离开汉中的这些天里,萧何正在协助汉王刘邦在军中选拔录用下层军官,补充缺额,计算军饷,忙得不亦乐乎,还未找到机会向汉王刘邦详谈举荐韩信之事。
这天晚上,萧何处理完手头的事务又来到韩信住所,欲找韩信叙话,谈论治国用兵方略,进一步了解韩信的才能和对当下时局的看法,以便于向刘邦举荐韩信时,可以尽可能地详细介绍韩信的情况。
萧何发现韩信并没有在居室内,书案上摆放着都尉印信和叠的整整齐齐的军服,萧何向哨兵打听道:“可曾见过韩信都尉?”
哨兵答道:“禀报丞相大人,韩都尉已经骑马离开军营多时!”
萧何听了不由得心里“咯噔”一声,急忙问哨兵道:“可看见韩都尉去往哪个方向?”
哨兵答道:“径直往东而去!”
萧何听了暗暗吃惊,心里只说:“糟了糟了,韩信不辞而别,定是抱怨自己多日不来见他,也不曾给他回话而感到被轻慢冷落,负气而走,这可如何是好?”
萧何不由得暗暗自责因为近来事务繁多,顾不上与韩信交谈,确实有些怠慢于他。萧何知道韩信是个不可多得的帅才,不但精通兵法,思虑缜密,而且心怀雄才大略,目标高远,对天下大势分析精辟,只恨空有才华得不到施展,若失去韩信不仅万分可惜,若是他将来为敌国所用,必然对汉军构成巨大威胁,因此决不能失去此人,必须尽快将韩信找回来。
想到这里,萧何顾不得禀报汉王刘邦,独自骑上快马冲出军营,挥鞭疾驰,于月光之下追赶韩信。
不明情况的汉军卫兵见萧何慌慌张张,骑马匆匆出营而去,急忙禀报汉王刘邦道:“禀报大王,萧丞相趁天黑骑马跑了!”
刘邦听了大发雷霆,又急又恨,连声抱怨道:“好你个姓萧的,自沛县起兵跟随我多年,我刘季何曾亏待于你,让你做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如今竟然不辞而别,未免忒不仗义了罢?这与那些逃兵何异?”
刘邦说着,向帐外大喝一声道:“来人呐,马上派一支军队给我捉拿萧何,寡人绝不能轻饶了他!”
郦食其见刘邦动怒,急忙劝说道:“汉王莫急,依老夫观察,萧丞相为人忠厚,绝不会当了逃兵,他夜间出走定有隐情,找到萧大人一问便知。”
夏侯婴也从旁劝说道:“是啊大哥,您与萧丞相相处多年,他的为人秉性您还不了解?就是借给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从您身边逃走!”
刘邦听了郦食其和夏侯婴的劝解,也觉得有些道理,遂暂且忍住怒气,下令士兵连夜出动,分头寻找萧何的下落。
再说萧何于月夜中策马急追韩信,因月光阑珊,道路多岔,看不分明,又不知韩信走的究竟是那条道路,萧何只好沿着大路催马疾驰。追赶出数十里仍不见韩信的踪影,萧何只好掉转马头再另寻岔路追寻,直累得精疲力尽,大汗淋漓。直到第二天清晨,萧何终于看见韩信正骑着马在蔼蔼雾气中不紧不慢地走在前面。
萧何不禁大喜,高声喊道:“韩将军请慢行,萧何来也!”遂赶紧催马上前与韩信并辔而行。
韩信心有怨气,也不与萧何搭话,只是轻提马缰放慢速度,依旧向前行路。
萧何气喘吁吁地问韩信道:“前几日老哥我还与将军相谈甚欢,为何昨晚竟突然不辞而别,让我追得好苦,不知韩将军打算去往何处?”
韩信在马上忿忿地答道:“我慕名而来投奔汉王,欲一展身手,不想汉王也是徒有虚名,不识俊杰,并不打算重用在下,我又何必勉强留在此地,寄于他人屋檐之下,仰人鼻息?不如去东方另寻贤达开明之主实现胸中抱负!”
萧何一听韩信这话,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急忙在马上侧身对韩信说道:“将军此言差矣!你我二人几次深谈,老哥知道韩将军胸怀文韬武略,意欲施展抱负,建功立业,所以答应将军一定向汉王极力举荐,您看老哥我可像是虚情假意,空说大话之人?只是近日事务繁多,忙于选拔下级将官,筹措粮饷,分发俸禄,无暇向汉王提及此事,也怪我考虑不周,竟忘了知会你一声,韩将军莫要气恼!”
见韩信沉默不语,萧何继续劝解道:“将军自然明白,当今天下,唯有汉王与楚霸王项羽最具威望,但是,项羽此人刚愎自用,独断专行,不善从谏纳言,爱惜人才,韩将军正是因为得不到项羽的赏识,而毅然离他而去来到汉中,此实乃明智之举也!”
萧何见韩信渐渐平静下来,便咳嗽一声,以手抚着胸口说道:“适才骑马追赶将军数个时辰,老哥我实在是疲惫不堪,我们何不下马歇息片刻,坐下来细细叙谈?”
韩信听了也觉得心中不忍,毕竟萧丞相是年逾五十的人了,为了追赶自己骑马奔波了一夜,自然是十分辛苦劳累,便说道:“好罢,就在此处暂时歇息,在下且听听萧大人有何高见!”
二人遂下得马来,拴好马匹,坐于路边大榕树下的青石上,韩信将马鞍上的水囊取下来递与萧何。萧何正感到口干舌燥,见韩信递来水囊忙连声道谢,接过水囊大口喝了起来,半晌方才喘息平定。
萧何抹抹胡须上的水渍,接着对韩信说道:“韩将军其实应该清楚,汉王刘邦是天下少有的贤德之人,他胸怀天下,为人大度,从谏如流,体恤百姓,其声望与德行在各诸侯王中无人出其右。将军若要施展才华,干一番事业,唯有归附汉王是唯一正确的选择。环视各路诸侯,无论德行与实力,谁能与汉王相比?将军若决意离开汉王投奔其它诸侯国,一是不见得能得到重用,二是即便重用将军,依那些诸侯王的胸怀与实力,将军自忖能有成功的那一天否?话又说回来,假如将军投靠其他诸侯国,就等于把自己夹在汉王与楚霸王项羽中间,成为这两股强大势力的敌手,将军岂能独善其身,实现自己的远大抱负耶?”
萧何见韩信若有所思,继续劝说道:“请韩将军冷静地想一想,您若辅佐汉王击败楚霸王项羽,便是汉国最大的功臣,自当分地封王,光宗耀祖,与家人尽享荣华富贵,而其他追随项羽的诸侯王可以说无一人是汉王的对手,将军怎能舍本而求末,离开汉中之地去寻找明主和虚无缥缈,不切实际的理想呢?再说,汉王之所以尚未重用将军,是因为还未了解将军,不知将军胸有韬略,深谙兵法,善于用兵,若将军回心转意,回到汉王身边,老哥我自当竭力在汉王面前举荐将军担当大任,让将军施展平生才华,建功立业,名扬天下!”
韩信听罢萧何这一席话,心中明白萧何指明了要害利弊,说得句句属实,并无虚言,这些道理自己岂能不懂?这次不辞而别离开汉军兵营,不过是负气出走罢了。其实,韩信在路上已经想清楚,若离开汉王刘邦,走出汉中之地去追求自己的理想与抱负,委实是前途渺茫,看不到任何出路和希望。幸亏有萧丞相不辞辛苦,连夜追上了自己,不然,真不知自己将去往何处,前路几何?
心里想明白了,韩信的怨气尽消,心情平复下来,对萧何倍加感激,韩信起身向萧何躬身施礼道:“多谢萧大人指点,韩信不胜感激。如若不是丞相连夜追寻在下,韩信今日怕是毁了一生志向矣。在下这就与萧大人一起返回军营便是!”
萧何见韩信终于答应重回汉王刘邦身边,不禁大喜,心中一块大石总算是落了地,于是,二人上马调转马头,返回汉中大营。
自萧何突然离开军营出走之后,刘邦在宫中焦虑烦忧,坐卧不安,独自借酒消愁,外出寻找萧何的人纷纷回来禀报说没有寻着丞相,刘邦不禁暗想:张良已回韩国,相见无期,如今萧何又突然不辞而别,不啻是失去双臂,身边少了这两个重要谋臣,今后又何谈平定三秦,争霸天下?
正当刘邦六神无主,不知所措之时,夏侯婴兴冲冲地进来禀报道:“大哥,萧丞相回来了,请求马上见您!”
刘邦听了精神一振,脱口而出道:“见,立刻让他进来见我!”
说完,刘邦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接着又说道:“让萧何滚进来见寡人!”
少顷,只见满面疲惫、浑身尘土的萧何进宫拜见刘邦:“在下萧何拜见大王。因有急事出营,未及时禀报大王允准,让大王为在下担忧,请大王恕罪!”
刘邦见萧何归来,心中欣喜,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但是故作发怒地责骂萧何道:“你是何人,谁稀罕为你担忧?你老小子本事不赖啊,既然弃寡人而逃,复又归来是何用意?还是赶紧滚回你丰邑老家去罢,寡人懒得见你,看见你就来气!”
萧何熟悉刘邦的性情,见刘邦发怒,忙躬身施礼,陪着笑脸说道:“大王还不知萧何的这点胆量,岂敢背离大王出逃而去?”
刘邦不满地问道:“哼,谅你也不敢。那你不向寡人禀报,半夜三更骑马跑出军营意欲何为?”
萧何回答道:“汉王,在下是去追赶那执意要离去的贵人,因事发突然,所以来不及禀报就匆匆离去!”
“贵人?是何贵人?寡人怎么没听说过这汉中有什么贵人?”刘邦一听萧何所说,真得有些动怒,接连发问道。
萧何赶紧说道:“大王请息怒。在下说的这位贵人不是别人,正是从项羽那里前来投奔大王的粮草都尉韩信!”
刘邦一听萧何口中所说的贵人竟然是管理粮饷的韩信,不由得提高嗓门对萧何发怒道:“我汉军将官逃跑数十人你都不去追赶,反倒急着连夜去追一个粮草官,寡人倒要问你,这韩信算是哪家贵人?”
萧何拱手说道:“大王勿怒,容在下细细禀报。大王您想,汉军那些下级将官因为思乡心切逃离汉中虽令人气恼,但是我汉军中人才济济,并不乏可用之人,而杰出的帅才则不然,可谓是凤毛麟角,极为难得,韩信正是这样的人才!”
“哼,韩信未曾领兵打过恶仗,在项羽那里不过是个跑腿的执戟郎中,何以见得他就是个难得的帅才?”刘邦问萧何。
“禀大王,起初在下也不知韩信的本事,后来与韩信数次交谈,我才发现此人非比寻常,他精通韬略,谙熟兵法,抱负远大,对当前局势见解独到,实乃大智大勇之材,普天之下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刘邦未等萧何说完便冷冷一笑,插话说道:“呵呵,我说萧何,这韩信真有这么厉害,居然天下无二?寡人怎么从未听说过啊?”
萧何说道:“禀大王,千真万确,绝无虚言,在下也是数次与韩信交谈才得出这一结论。恕在下斗胆进言,大王麾下虽然猛将如云,个个武艺超群,骁勇善战,美中不足之处是缺少一个眼光远大,总揽全局的帅才,在下以为这韩信便是极为难得的军队统帅!”
“哼,照你说来,似乎寡人离了他韩信还干不成大事了?”刘邦听萧何这般夸赞韩信,不以为然。
萧何说道:“大王若只做汉中王,当然不必重用韩信,只须派重兵守住几条栈道便可保无虞,若是大王要率大军兵出汉中,攻取三秦,谋略中原,与项羽争夺天下,如此重大格局,恐怕除了韩信堪当大任辅佐大王以外,就再也没有更为合适的人选了。不知大王今后做何打算?”
萧何故意采用激将法,将谈话引入正题。
刘邦听了萧何这话,皱起眉头说道:“萧何你尽说废话,你难道不知寡人制定的战略规划是平定三秦,东进中原,谋取天下吗?怎么会甘心于长久待在这四面大山的西部偏僻之地?”
萧何躬身施礼说道:“大王说得极是。这也正是在下月夜追回韩信的原因矣!在下以为,大王若决计攻略三秦,逐鹿中原,就应当重用韩信,假如不能重用他,那么韩信绝不会久留汉中,必然离去为他人所用。依韩信的才能,若为他国执掌兵权与汉军抗衡,这将对我军今后兵出汉中谋略中原极为不利!”
刘邦听了萧何这话将信将疑,他仍然不相信韩信真如萧何所言有扭转乾坤的本事。刘邦抚着颌下胡须思忖片刻说道:“既然萧丞相极力推荐,将这个粮草官韩信吹嘘得神乎其神,天下第一,那就先让他做个带兵将军吧!”
萧何听了忙对刘邦摇手说道:“大王,万万不可如此轻率,韩信曾在项梁手下做过将军,现在本就是都尉,您让他做一个普通将官,岂不是大材小用?韩信听了必走无疑!”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