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消息很快便传到项羽的耳朵里,果然引起了项羽的疑忌,不加调查便信以为真,从此,项羽对钟离眛日见冷淡疏远,处处对其加以提防,不再委以其重任。钟离眛很快觉察到自己被项羽所冷落,却不知究竟是何缘故,又不便开口询问,只好保持沉默,暗自疑惑。
在挑拨楚霸王项羽与钟离昧关系的同时,陈平开始着手谋划实施针对范增的离间之计。陈平清楚,行贿收买的办法对范增毫无作用,项羽一向敬重亚父范增,欲离间此二人的关系,须做得滴水不漏,毫无破绽。
经过反复思考,陈平想出一计,趁着范增巡查军营不在项羽身边的时候,暗中派使者以汉王刘邦的名义向项羽送去密信,请项羽派使者来荥阳谈判罢战和谈事宜。
项羽正在中军大营里独自饮酒歇息,见到汉王刘邦的使者前来呈上密信,感到十分诧异,心想日前刚识破刘季的拖延之计,这次他又要施何诡计?于是,项羽在油灯下展开信件细看。
只见刘邦在信中写道:“西楚霸王钧鉴。愚兄与霸王在荥阳鏖战月余,双方伤亡惨重,这是在下所不愿见到的结果。在下与霸王曾并肩参加反秦之战,兄弟之情深厚,委实不愿与霸王兵戎相见,流血杀戮,为停止战争,恢复和平,造福于社稷百姓,兄弟之间有何事不好商谈?在下愿诚心做出最大让步,促成和谈,请霸王派使者前来荥阳,商议罢战和谈事宜。愚兄刘季拜呈。”
信的结尾,似是无意间又加了一段话:“因军师范增先生一向对在下有所不满,在下只与霸王商谈,暂时勿让范先生知晓此事,以免受到不必要的干扰。切切!”
项羽正为荥阳战事胶着而焦虑,看了刘邦派使者送来的信函,将信将疑,不禁陷入深思。
其时,项羽心里明白,自己的后方空虚,粮食物资运输十分不便,加之英布与彭越在后方袭扰攻击楚军粮道,劫掠作战物资,形势极不安定,三十余万楚军不宜在荥阳战场与刘邦长期相持,也产生了与刘邦罢战讲和的念头,打算暂时结束战争状态,休整部队,再从长计议。于是,项羽便瞒着范增,下令楚军暂停进攻,派出身边亲信进入荥阳去见汉王刘邦,试探刘邦有何具体的谈判条件。
项羽的使者进入荥阳,汉军侍者恭敬地将其引入王宫宴会大厅入座,这使者见桌上已经摆满美酒佳肴,香味扑鼻,规格甚高,不由得心中窃喜,暗想,这汉王刘邦果然有诚意,自己自跟随楚霸王项羽出征以来,先是在齐国苦战,如今又转战荥阳,已经很久没有品尝到如此丰盛的酒菜了,这回定要畅饮美酒,大快朵颐。
这时,陈平满面笑容地走了进来,听说是项羽派来的使者,立刻脸色一变,摆出一副十分不满的样子,冷淡地打量这使者一眼,便皱着眉头走到门外,大声对侍者说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以为是范增大人派来的亲信,怎么会是项籍的使者,汉王与他有何话可谈?等等再说罢!”
陈平说罢,便命侍者立刻撤去案上丰盛的酒菜,换上粗茶淡饭给项羽的使者食用,然后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再无人理睬这个使者。
项羽的使者被陈平歧视羞辱,十分恼怒,饭也未吃便悻悻然拂袖而走。
回到楚营,使者向项羽禀报了自己的遭遇,连连摇头叹息道:“唉,霸王您尊敬地称范增大人为亚父,对他言听计从,礼遇有加,不料范大人竟然心怀二心,另有打算,暗中与刘邦早有勾结,真是居心叵测,难以置信,大王不可不防,不然恐对大王不利矣!”
项羽听了使者禀报荥阳之行的经历,当即怒从心起,对范增产生了猜疑,命人将范增召来,冷言质问道:“我听说刘季指名要与你派去的使者密谈休战事宜,竟敢轻慢羞辱我的使者,真是不知死活,胆大妄为,想不到你范增也留了一手,暗中与刘季勾结,不知范大人意欲何为?”
范增听项羽说出这番话,顿时一怔,不解地说道:“籍儿此话何意?老夫何时与刘季谈过罢战和谈之事?难道你怀疑老夫与刘季暗中串通吗?”
项羽说道:“证据确凿,是与不是,你自己心里明白。我给你的俸禄和地位难道还不能满足你吗?如今你竟与刘季暗中联络,让我如何再相信于你,让你继续为我出谋划策?此事该做个了断了!”
“籍儿,你要作何了断?”范增问道。
项羽答道:“我看你这个军师不做也罢,今后就不必领兵作战了!”
范增万万没有料到,项羽竟然中了离间之计,猜忌到自己头上,削夺了自己的职位和兵权,不禁感到有口难辩,五内俱焚,对项羽彻底绝望。
悲愤交加的范增对项羽颤声说道:“籍儿,你仔细想想,老夫我自会稽起义,便跟随你叔侄二人南征北战,历尽艰辛,始终对项氏家族忠心不二,尽心竭力,坦坦荡荡。你叔父战死定陶之后,我便一直辅佐你至今,这些年来,你何曾见过老夫有丝毫隐瞒你违抗你的举动?你分明是中了刘季那奸人的诡计,却还执迷不悟,竟然怀疑老夫与刘季勾结,真是匪夷所思,让老夫寒心。也罢,我已老朽无能,已经难以与你为伍,既然你已经解除了我的职务兵权,我已无甚牵挂,只求留下这副骸骨回家乡度过残年便了。我看天下大势已定,天命难违,只怕有一天你会追悔莫及矣!”
项羽听了范增所言,冷冷地说道:“既然你话已说绝,不愿留在军营,那就请便罢!”
范增见项羽如此冷漠无情,心中凄然,禁不住流下两行老泪,他不再对项羽抱有任何幻想,遂告辞项羽愤然而去。
年迈体弱的范增本打算经彭城返回故乡居鄛(今安徽省安庆市桐城县南)安度晚年,岂料走到半路上,范增便因为忧愤焦虑,颠簸劳累,背部疽疮发作不治身亡,终年七十三岁。
临终前,范增对身边的随行人员说道:“我范增一生空有才华与大志,却未能遇见明主,助其成就霸业,使楚国重新强大,心中实有不甘矣!”
范增虽是古稀之人,却依然志向未减,计谋韬略堪比张良,一心为楚国的强大和项氏家族称霸天下竭尽所能,然而,临终前却只能嗟叹未遇见赏识和信任自己的人,无法实现自己的理想与抱负,最终遭到自己忠心辅佐多年,视如亲人的楚霸王项羽的猜忌而孤独离去,范增心中的苦衷、悲愤和无奈可想而知。
唐代诗人周昙在他的《秦门.范增》一诗中叹息道:
“智士宁为暗主谟,范公曾不读兵书。
平生心力为谁尽,一事无成空背疽!”
后人慨叹范增怒而辞别项羽乃“范增一去无谋臣”,确实如此。
范增的离开和去世,可说是楚国的重大损失,项羽失去了最为重要也是唯一对他最了解、最忠心的谋臣,从此犹如失去缰绳的野马,孤独而任意地飞驰。假如项羽当年接受亚父范增的计谋,借鸿门之宴除掉刘邦或者在彭城之战后乘胜追歼刘邦和残余的汉军,楚汉战争的历史必会重写。遗憾的是,项羽数次拒绝采纳范增提出的重大而富有远见卓识的战略谋划,依然按照自己的勇武性格和思维方式,一路走了下去。
南宋大诗人陆游在他的诗作《项羽.八尺将军》中慨叹:
“八尺将军千里骓,拔山扛鼎不妨奇。
范增力尽无施处,路到乌江君自知。”
南宋女诗人朱淑真也在她的《项羽.盖世英雄》一诗中写道:
“盖世英雄力拔山,岂知天意在西关。
范增可用非能用,徒叹身亡顷刻间。”
西楚霸王项羽叱咤风云,力敌万人,千古无二,怎奈胸中却容不下一个军师范增,又岂能容得下江山社稷?项羽失去了范增,无疑又向着失败走近了一步。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