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三十七年(公元前210年)十月,在时隔五年之后,秦始皇开始了他的第五次也是一生中的最后一次东巡。
嬴政命右丞相冯去疾留守咸阳,在左丞相李斯、中车府令赵高、上卿蒙毅和第十八个皇子胡亥等人的陪同下,自咸阳出发,经长安,过蓝田(今陕西省西安市蓝田县),南出武关(今陕西省商洛市丹凤县),一路向东南方向进发。
秦始皇这次巡游天下,计划用时一年,行程两万余里,走遍黄河以南大半个中国,是始皇帝嬴政巡游路线和用时最长的一次。除了日程安排得十分紧张以外,秦始皇还有一个久未实现的夙愿——那就是去东海寻找他多年以来梦寐以求的长生不老仙药。
早在秦始皇二十八年(公元前219年),琅琊郡(治所在今山东省青岛市琅琊镇)人士徐福就向始皇帝嬴政奏报,说海上有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山中有神仙居住,可炼制长生不老仙丹。这让一心想延年益寿、长生不老的秦始皇听了大为兴奋,对徐福所言深信不疑。
这年岁首,按照徐福的提议,秦始皇调集数千人和可用三年的粮食物品,调集几十艘大船,交由徐福带领,去海上寻找仙山和炼丹的仙人道士,然而,几年过去了,徐福却空手而归。秦始皇听说徐福并没有寻找到他日思夜想的长生不老仙药,心中极为失望,但是,秦始皇并未因此而放弃寻找仙药的念头。
话说秦始皇嬴政的巡游车队在精锐的铁甲骑兵前后簇拥下,威武雄壮,旌旗飞扬,浩浩荡荡延绵数十里。所到之处,地方官员及当地百姓皆箪食壶浆,夹道迎送,山呼万岁,一片歌舞升平,安宁祥和的景象,令始皇帝嬴政深感欣慰。
巡游队伍出了武关,先向东南方向行进五百余里到达宛城(今河南省南阳市宛城区),在此地稍作歇息之后,秦始皇下令车队向正南方向行进六百六十里来到南郡治所荆州(今湖北省荆州市)。
荆州又名江陵,郢城,曾是楚国国都,历史悠久,是楚文化的发祥地。算起来,自楚文王元年(公元前689年)迁都于郢(今荆州区纪南城),至楚顷襄王二十年(公元前278年)秦国名将白起大败楚军,攻破郢都,楚王被迫迁都陈县,荆州作为楚都长达四百余年,嬴政特意于此地视察民情,安抚百姓,有恩威并施之意。
于荆州小住数日,秦始皇的车马转而向东南方向行进五百余里到达云梦大泽(1),由于此地距离九嶷山舜帝陵尚有一千余里,道路难行,秦始皇便在云梦筑起祭台,面向正南方的九嶷山遥祭虞舜。
祭祀完毕,秦始皇的巡游队伍从云梦改乘楼船,沿长江顺流而下,向东航行两千余里到达了丹阳县(今江苏省镇江丹阳市),再由此地走运河南下六百余里,经钱塘江来到会稽(今浙江省绍兴市)。
大禹自古以来乃中华民族共同尊奉的伟大先祖,也是秦始皇嬴政崇拜的大英雄。嬴政率众臣登上青葱秀丽的会稽山,虔诚地祭拜大禹,照例命李斯作文刻石为自己歌功颂德,赞扬秦国的威武强盛,记载这次东巡之行的壮举。
是日,晴空万里,阳光普照,秦始皇嬴政站立于草木葱茏的会稽山顶,面向东方,伫立远望,众臣在嬴政身后簇拥陪同。此时已是正月,正是冬季最寒冷的时候,南方虽然气候温暖,但是秦始皇却感觉冷风阵阵,透入骨髓。
“唉,身体大不如以前了。”始皇帝心中暗想,不觉有些心情黯然。他抬起右臂,将手放在胸前,抵御袭来的阵阵寒气。
此刻,秦始皇眉头微蹙,满腹心事,沉默不语,众大臣见始皇帝心情不佳,皆不敢上前开口发话。
近年来,由于对匈奴连年征战,修筑长城,建造皇帝骊山寿陵,致使百姓税负沉重,民间对朝廷不满的事件时有发生,这年已经五十岁的始皇帝嬴政尚未确立太子,这也让他心中隐隐感到焦虑不安。
秦始皇深邃的目光最后一次向着东海方向深情地眺望,良久,方才缓缓转过身来,率领众臣下山。
因关中天气寒冷,秦始皇便在会稽度过冬季,开春以后,嬴政乘船离开会稽沿运河北上到达江乘(今江苏省南京市栖霞区),在此地顺长江东下六百余里进入黄海,然后沿海岸向北航行。
秦始皇的巡游船队行至琅琊(今山东省青岛市黄岛区琅琊镇),在此靠岸停泊。琅琊濒临大海,景色优美,绿荫如盖,十分幽静,秦始皇前两次东巡都曾在此地暂住,歇息观海,批阅奏章,这次也不例外。东巡船队在琅琊停留十数日,然后启程继续向北,绕过军事重地成山头(今山东省威海市荣成县成山镇),由此转而西行到达了黄海之滨的芝罘岛(今山东省烟台市芝罘区)。
这芝罘岛是一座狭长的陆连岛,岛与陆地之间有一道天然形成长达十余里的沙坝相连。岛屿东西长近二十里,南北宽约三里,岛上怪石嶙峋,风景如画,状如一枝硕大的灵芝,扎根于大陆,伸展于海上,更有“芝罘日出”以其壮丽景色闻名天下。
“罘”即屏障之意,此岛取名曰“芝罘岛”,意即状如灵芝的屏障,阻挡海浪冲击。由于其地理位置优越,严寒不冻,自春秋以来,这里便是一处重要的天然良港。
秦始皇嬴政对此岛情有独钟,前两次东巡皆登临此岛歇息游览,攀登芝罘岛主峰老爷山观赏自己治理下的壮美山川。然而这第三次东巡登临芝罘岛,因为仍然未寻获长生不老仙药,始皇帝深感失望,于是在岛上发怒道:“朕今后再也不来此地了!”
恰好,芝罘的“罘”字是“四”与“不”上下构成,未曾想,始皇帝此话竟一言成谶,他再也没有时间第四次驾临芝罘了。
抵达芝罘不久,刚毅好胜的始皇帝嬴政听说这一带海面上经常出现一头巨大海兽,兴风作浪,力大无穷,主动攻击往来船只,其硕大的鱼尾拍下来可将渔民的小船击得粉碎,人人皆避之唯恐不及,无人敢于出海捕鱼。
秦始皇听了此事,不禁豪兴大振,他对身边的将领们说道:“有什么海怪比朕的战船利矛更加坚固无敌?朕倒要看看它究竟有多厉害!”
于是,始皇帝传令全部战船备好强弩利矛,深入海上寻猎这头海兽。
数日后,船队果然在海面上发现一只巨大的黑色海兽,这只怪物身长十余丈,脊背露出水面,头顶竟能喷出丈余高的水柱,十分怪异,海兽在水中游动起来犹如一艘战船,劈风斩浪,行动迅速,甚是骇人。
立于船桅瞭望台的水手见状急忙向秦始皇报告:“禀报陛下,前方海面上发现巨大海兽!”
秦始皇闻听寻到了怪兽,当即登上龙船的楼台居高临下观望,下令战船冲上前去,从四面将那海兽围住,一起发射强弩。一瞬间数百支利矛射向海兽,那海兽身中近百支弩箭,疼痛得摇摆身躯,掀起滔天巨浪,一会儿潜入水中,一会儿跃出水面,往深海逃去。
战船上的士兵知道是皇帝亲自坐镇指挥,人人精神振奋,用力擂响战鼓,吹起号角,水手全力划桨,紧追不舍,一直追出数十里,海兽终于伤重力竭而亡。
秦始皇嬴政命士兵将海兽拴在船尾拖到岸边,数百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把这头重达数万斤的海兽拖上海滩。嬴政亲往观看,只见这只巨大海兽犹如一座小山丘一般,死后依然张着血盆大口,伤口处流出的油脂竟浸润了大片滩涂。
秦始皇见战胜了海兽,龙颜大悦,稍事休息,便下令全军登船,踏上了巡游的归途。
秦始皇三十七年(公元前210年)七月,始皇帝嬴政的东巡船队自芝罘港出发,沿着海岸向西北方向行进二百余里,在蓬莱(山东省烟台市蓬莱区)转而向西进入渤海。船队沿黄河溯流而上航行至平原津(今山东省德州市黄河古渡口),在黄河南岸靠岸停泊,秦始皇由此地改乘马车,走陆路继续向西进发,打算按计划路线走邯郸、开封、洛阳,经函谷关返回咸阳。
不料,离开平原津不久,由于旅途劳顿,在前往邯郸的途中,始皇帝嬴政突发旧疾,呼吸困难,卧病不起。嬴政原想尽快赶回咸阳,但是无奈体力不支,已经无法乘坐马车经受颠簸,东巡的车马仪仗走到邯郸东北大约二百里的广宗县(今河北省邢台市广宗县)时,秦始皇的病情迅速加重,加之正是盛夏,天气酷热难当,李斯与赵高、蒙毅商议决定,请秦始皇暂时住进赵国时期建造于此地的行宫广宗沙丘宫救治。
然而,虽有随行太医全力施治,秦始皇嬴政的病情依然急剧恶化,众医师察看了始皇帝的病情之后皆摇头叹息,束手无策。
嬴政登基称帝之后,开始将自己长寿的愿望寄托于神仙、方士和灵丹妙药,他认为这次发病是自己在平定六国时期杀戮太重,冲撞了神灵,于是,秦始皇将自己最宠信的上卿蒙毅召到病榻前,嘱托蒙毅即刻赶往会稽,代表自己在会稽山祷告山川神灵,保佑自己渡过这一劫。
蒙毅虽然对始皇帝放心不下,欲守在沙丘宫侍奉皇上,但是眼见得始皇帝生命垂危,且有丞相李斯和中车府令赵高在皇上身边照应,料想不会出现疏漏,于是便拜别秦始皇,匆匆上路赶往会稽。
然而,就是秦始皇临终前这一看似不经意的决定,使得大秦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蒙毅是威震北疆匈奴的秦朝大将军蒙恬的兄弟,二人皆为朝廷不可多得的栋梁之臣,在群臣中威信极高。蒙毅不但对皇上忠心耿耿,而且为人厚重,刚正不阿,直言敢谏,因此深得秦始皇宠信。始皇帝嬴政每次出行,都要带上蒙毅,且经常打破惯例,将蒙毅召到自己的马车上同车而行,与蒙毅边走边谈,讨论国内外大事,十分契合,由此可见秦始皇对蒙毅的赏识与信赖。假若始皇帝嬴政没有派蒙毅赴会稽为自己祷告祈福,而是将蒙毅留在身边,也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一连串变故。
此时,秦始皇嬴政对自己的病情十分清楚,自知将不久于人世,弥留之际,他把最信任的丞相李斯和中车府令赵高传到病榻前,对二人说道:“朕患顽疾已久,且政务繁重,早已感觉身体不佳,多年来虽遍寻长生不老仙药却未能如愿,甚是遗憾。那个叫徐福的方士带领船队出海寻访仙人丹药许久未有音讯,朕怕是等不到他回来了。如今朕突发沉疴,恐怕不久将见大秦先祖于地下矣!”
李斯轻声劝慰秦始皇道:“陛下乃万乘之躯,有上天护佑,必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安然渡过此劫,请皇上安心养病,不必多虑。”
嬴政听了,闭目微微摇头,喘息片刻继续说道:“朕的病情自己明白,你等不必劝慰。朕执政三十七年,称帝一十二年,自登基以来,开疆扩土,扫平四海,威震八荒,天下归一,朕甚感欣慰。然而,如今让朕最放心不下的,便是朕百年之后谁人可继帝位,传承和捍卫我大秦的江山基业......”
秦始皇的诸位公子中,长公子扶苏被大臣们普遍认为是最接近太子之位的皇子,秦始皇嬴政也早就属意于扶苏,多次在大臣面前夸奖扶苏宽厚仁和,刚毅勇武,文武兼备,堪当大任,有意让扶苏经受历练,熟悉朝中军政事务。
但是,始皇帝嬴政自信地认为自己正当壮年,倘若寻到仙药,可延年益寿,长生不老,而册立太子又是关乎大秦基业传承千秋万代的大事,需要对皇子进行长期考察,因此并没有急于宣布太子人选。不料,后来在如何对待百家思想文化这一重大问题上,秦始皇与长公子扶苏产生了严重分歧,嬴政随即冷落疏远了扶苏。
那是秦始皇三十四年(公元前213年),始皇帝嬴政发现有术士、儒生借古人讽刺非议朝廷,散布不满言论,引起民心波动,这让嬴政深感忧虑不安。恰好这一年,两个自称能为始皇帝找到长生不老仙药的术士因为寻仙无果,害怕被朝廷问罪,竟然携巨资潜逃,令秦始皇极为愤怒。为了压制不同政见,统一思想,稳定社稷,嬴政打算采取强硬措施,打击术士和儒生,于是,他召见左丞相李斯,询问对付这些术士和儒生的办法。
秦始皇对李斯说道:“不知丞相注意到没有,朕发现,近年来有些人蠢蠢欲动,借古讽今,非议朝政,发泄不满,竟提出效仿古法,恢复分封制,这简直是蛊惑人心,倒行逆施,狂妄至极。若是不加以遏制,听之任之,必然引起社稷动荡,我大秦现在拥有的一切将付诸东流,朕决不容忍这种现象继续发展下去。丞相以为应该采取何种措施予以应对?”
李斯对此早有所察觉和考虑,他认为有些术士和儒生反对郡县制,企图恢复分封制的主张严重危害秦朝统一的中央集权制度,是历史的倒退,必须严加惩处,绝不可姑息。
李斯向秦始皇说道:“启禀陛下,臣正要禀报此事。自古以来,各朝各代法律皆不尽相同,都是按照本朝的实际情况所制定,绝不能事事效仿古法。现在天下安定,政令畅通,朝廷致力于发展经济,壮大国力,百姓勤于耕田农作,读书人就更应该遵循朝廷法令,研究学问。然而,有些术士儒生不去宣扬我大秦的法令,却倡导效仿古法,非议朝政,这是迷惑百姓,扰乱社稷。臣以为,过去天下之所以纷乱争战,正是因为国家没有统一的思想,诸侯各自为政,纷纷发难,相互攻伐,为了自己的既得利益,争相推行自己的主张。而今陛下扫灭六国,平定天下,统一法令,是为了社稷安定,造福于民,保我大秦江山传承千秋万代。而术士儒生不但依旧用各种学说非议、攻击朝廷,而且口是心非,在朝堂之上假意赞颂皇上,拥护朝廷,走出朝堂却在民间大发诽谤言论,扰乱民心。若是对这种行为不严令禁止,而是放任不管,那么陛下与朝廷的威望就必然受到损害,术士、儒生与百姓就会结成党羽反对朝廷!”
秦始皇听到这里,点头对李斯说道:“嗯,丞相说得不错,朕也正为此事焦虑。那么,丞相以为朕应当采取哪些措施加以整治?”
李斯答道:“启禀陛下,臣提议,朝廷应即布告天下,使万民皆知:其一,凡不是秦代所著史书以及《诗》、《书》、百家之言的书籍应列为禁书全部焚毁,胆敢私藏禁书和私下宣讲《诗》、《书》者判死罪;其二,称颂古法而诽谤我大秦者诛灭九族;其三,朝廷官吏查办此事不力者,与诽谤朝廷者同罪。以此震慑那些心怀叵测的术士儒生,可保朝野思想统一,社稷安定!”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注解:
(1)云梦泽,湖北省东南部,湖南省北部一带湿地湖泊总称,长江之南为梦泽,长江之北为云泽,并称云梦泽,后大部淤积为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