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二年(公元前205年)八月,天气炎热,自关中返回荥阳的汉王刘邦独自在宫中手持团扇一边来回踱步,扇风乘凉,一边思考抗衡项羽的大计,他时而紧皱眉头自言自语,时而又摇头陷入沉思。
此时的刘邦考虑的是,西魏国(山西黄河以东及河北部分地区)的存在对汉军东进战略是一大障碍。西魏地处荥阳西北,紧邻函谷关,与荥阳隔河相望,虎视自函谷关沿黄河南岸进入中原的豫西通道,战略位置十分重要。若汉军出函谷关东进中原,西魏王魏豹即可自茅津渡向南渡过黄河自汉军侧后方攻击汉军,阻断豫西通道,封锁黄河运输线,完全断绝汉军的粮草物资供应,若项羽的楚军再自东向西发起进攻,汉军将处于被前后夹击的极为不利的境地,甚至有全军覆灭的危险。
不仅如此,魏豹在汉军出关之后,趁关中空虚,既可在河东西渡黄河进攻长安,亦可南渡黄河攻破函谷关进入关中,若是如此,则汉国将失去立足之本,遭到灭顶之灾。
刘邦十分清楚,无论如何,决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为了消除隐患,为将来与项羽的全面战争做好准备,刘邦决定首先降服西魏国,剪除项羽的北侧一翼,为汉军东进扫除障碍。
刘邦认为,西魏王魏豹毕竟曾跟随自己参与了彭城之战,共同讨伐项羽,只是因为惧怕项羽才临阵脱逃,与自己并无多大矛盾和冲突,因而,或许可用和平方式将魏豹重新争取过来。于是,刘邦便派得力谋臣郦食其为说客赴魏国都城平阳,劝说魏豹重新归顺汉王刘邦。
此时的西魏王魏豹自从背离刘邦重新投靠楚霸王项羽之后,在河东(山西省黄河以东)拥兵自重,过得倒是逍遥快活,无忧无虑,整日做着当太上皇的美梦。
原来,魏豹有一个小妾名曰薄姬(115),天生丽质,温柔美貌,知书达礼,深得魏豹喜爱。但是,薄姬的母亲却瞧不上这个头脑简单,外形粗莽的女婿,总觉得将自己的女儿薄姬嫁给魏豹有些委屈,薄母相信占卦看相之类的方术,于是有一天,薄姬之母请来占卜师进王宫为女儿看相。
这看相的术士为了讨好西魏王魏豹,问了薄姬的生辰八字,又端详了薄姬的相貌之后沉吟片刻,故作惊讶状,起身对魏豹和薄母拱手说道:“恭喜魏王,据在下观察卜算,魏王夫人是大富大贵之相,将来所生儿子必是未来的天子!”
魏豹听了大喜,对众人说道:“若我儿成了天子,我岂不就是太上皇了?甚好甚好,哈哈哈!”遂命人重赏占卜师。
此后,魏豹对占卜师的话笃信不疑,对薄姬更为宠爱有加,小心呵护,盼望薄姬早日为他生个儿子。
汉王刘邦彭城战败之后,魏豹见刘邦的二十万汉军主力几乎被全歼,刘邦大败而逃,料定刘邦已经毫无扭转败局的希望,最终必被楚霸王项羽所灭,便以回乡探亲为由,带着自己的军队脱离了刘邦回到了西魏国,魏豹随即派使者向项羽示好,表示愿重新臣服于项羽,听从其号令,与汉王刘邦断绝来往。
郦食其奉刘邦之命来到西魏国都城平阳(今山西省临汾市),对魏豹说道:“启禀魏王,汉王虽经历彭城之败,但痛定思痛,汲取教训,整饬军备,业已迅速恢复了元气,足以与项羽相抗衡。魏王您虽然脱离了汉王重新归附于楚霸王项羽,但是汉王念您曾与他共同起兵讨伐项羽,不愿对西魏国诉诸武力,所以派老夫前来劝说魏王和平归顺汉王,共同抗击项羽!”
魏豹不屑地对郦食其说道:“汉王此次兵败彭城,汉军二十万主力被项羽所杀,如今困守荥阳,势单力薄,如何能击败项羽?本王若是归附汉王与项羽抗衡,岂不是自寻死路?”
郦食其说道:“魏王应当看到,当今天下,惟汉王胸有大志,宽厚仁义,爱惜人才,善纳谏言,将来得天下者必是汉王。而楚霸王项羽专横跋扈,刚愎自用,屠戮城池,弑杀义帝,任意分封,不得人心,虽然强大于一时,但终究不会长久。还望魏王认清天下大势,切勿观望犹豫,归附汉王共击项羽,辅佐汉王早日夺得天下,封妻荫子,光耀宗庙,享受荣华富贵,免得汉魏两国大动干戈,军民流血牺牲,岂不美哉?还望魏王三思!”
但是魏豹主意已决,没有听取郦食其的规劝,当即拒绝道:“先生不必再多言,汉王的美意我已尽知。然而,本王在西魏已经尽享荣华富贵,安逸快活,何须归顺汉王?再者,刘季这人向来傲慢无礼,待人粗鲁,对属下文臣武将视同下人,动辄破口大骂,羞辱他人,本王再也不想见到他,更何谈臣服于他?何况现在天下诸侯皆臣服于楚霸王项羽,听从其号令,汉王经彭城惨败,实力弱小,岂是项羽的对手,迟早会成为楚霸王项羽的阶下之囚。请先生回去告知汉王,我魏豹据守河东之地,只求自保,并未打算与他为敌,希望魏汉两国互不侵犯,相安无事!”
魏豹自以为手中握有重兵,又有黄河天险作为屏障,汉王刘邦对自己无可奈何,遂断然拒绝了郦食其的劝说,拒不归附刘邦联合抗楚。
郦食其见魏豹态度坚决,不听劝告,便起身对魏豹说道:“老夫言已至此,已是情至意尽,还望魏王好自为之,将来汉魏两国若是兵戎相见,魏王怕是悔之晚矣!”郦食其说罢告辞魏豹,悻悻然无功而返。
郦食其自西魏返回荥阳,向汉王刘邦禀报了西魏之行的经过,郦食其说道:“我看这个魏豹自以为背后有项羽支持,不但兵力占优,又有黄河阻隔,意图占据河东之地与我汉国相抗衡,汉军对他无计可施!”
刘邦听了发怒道:“哼,寡人攻打彭城之前,这个魏豹见我兵多将广,实力雄厚,便主动前来投靠于本王,后见我兵败彭城,处于不利局面,他又背叛寡人投靠项羽与本王分庭抗礼,如此反复无常,见风使舵,实乃小人一个,既然他执意讨好项羽,与寡人作对,那就休怪本王对他不讲情面了!”
刘邦经过考虑认为,项羽此刻还在荥阳以东等待后续部队,暂时无力发动攻势,荥阳正面战场处于暂时平静状态,决定亲率汉军攻略河东地区,征服西魏王魏豹。
因伐魏一战关系重大,且汉军兵力有限,又是渡河作战,在选择主帅上,刘邦首先想到了韩信。为了显示对韩信的信任和重用,让其施展军事才华,刘邦下诏升任韩信为左丞相,职位仅次于萧何,并任命韩信为伐魏主将,曹参、灌婴为副将,领三万人马为前锋先行出征,自己亲率五万大军作为后援随后跟进。
汉二年(公元前205年)八月,左丞相、大将军韩信率领三万汉军自荥阳出兵,沿黄河向西行军八百余里来到临晋渡口(今陕西省渭南市大荔县以东),韩信命汉军在此驻扎,观察敌情。
黄河自北向南流经此地,因而黄河以西称河西,黄河以东的西魏国称为河东地区。河水通过临晋渡继续向南奔流大约一百五十余里至潼关(今陕西省渭南市潼关县),然后转弯向东进入齐国入海。临晋渡对面即黄河东岸便是魏豹的地盘,所以,魏国的西面和南面有黄河作为天然屏障,只要守住黄河沿岸各渡口,欲攻取西魏谈何容易。
韩信骑在战马上遥望黄河对岸,见魏军早已有所防备,黄河上的渡船全部转移到东岸封锁起来,在河东岸西魏军把守的蒲坂渡口(今山西省永济市蒲州镇)一带已构筑了坚固工事,但见旌旗林立,营寨相连,防卫森严,汉军若在此处贸然渡河强攻,魏军必然会采用“半渡而击”的战法给予猛烈反击,三万汉军毫无胜算可言,伐魏行动很可能会因此半途而废。
韩信看罢军情回到大营,在营帐内展开军事地图细细观看,沉思良久,然后微微点头,脸上浮起一丝笑意——一个完整的作战计划业已考虑成熟。
韩信不动声色,召来副将灌婴,命其带领一万汉军士兵砍伐树木,在河滩上大张旗鼓地建造船只,营造出准备乘战船强渡黄河进攻魏国的态势。
灌婴见主将韩信下令造船,准备发起渡河登陆作战,便不解地问道:“启禀大将军,您命我等造船准备渡河强攻魏军阵地,可短期内实在无法建造如此之多的战船供全体汉军乘坐,且我军仅三万人马,如何能战胜魏豹据险固守的十万大军?若是我军登陆时,那魏豹采取半渡而击的战术,我军该当如何应对?”
韩信笑笑对灌婴说道:“汉军人少焉知不能打胜仗呢?有时候战争的胜负不是以人数多寡来决定的。”韩信说着,抬手指一指自己的额头,接着说道:“而是靠这里!”
灌婴听了韩信所说,似懂非懂,将信将疑,但他深知军令如山,不得违抗,遂按照韩信的命令,率一万士兵抓紧赶造战船。
西魏王魏豹此时正在魏国都城平阳天天饮酒享乐,做着当太上皇的美梦,突然自临晋传来军情急报,说汉军已到达黄河西岸的临晋渡口,正在伐木大造战船,意欲强渡黄河进攻魏国。
魏豹听了暗暗吃惊,不禁想起汉王刘邦的说客郦食其劝说自己背楚归汉的那些话来,看这情形刘邦果真要向自己下手了。魏豹急忙亲临黄河蒲坂渡口视察军情,果然看到黄河对岸有大批汉军士兵在河滩上竖起一排战旗,忙碌着建造船只。
魏豹判断,临晋渡水势平缓,汉军必是在此处强渡黄河进攻魏国,遂下令调集魏军全部主力,在面对临晋渡的蒲坂渡口一带依据黄河天险排兵布阵,封锁渡口,加强防御,拒止汉军在此处实施登陆作战。
一个月后,韩信又命灌婴一边督造船只,一边带领汉军士兵登上造好的战船熟悉水性,演练渡河登陆的战法。汉军士兵每天乘坐战船在河面上击鼓呐喊,划桨奋进,往来行驶,吸引魏军的注意。
魏豹听闻这一情报,更加深信自己最初的判断,料定汉军不久将在此处渡河强攻无疑,遂不断督促魏军加固蒲坂渡一带的防线,时时警戒,准备迎敌。
汉二年(公元前205年)九月,韩信看到灌婴已经打造完成大批渡船,足够万人乘用,知道渡河作战的时机已经成熟,遂决定实施第二步作战方案。
韩信命曹参带领两万汉军,趁夜间沿着黄河西岸秘密向北行军一百四十里,来到黄河上游的夏阳渡口(今陕西省渭南市合阳县东夏阳村),对岸即是魏国的猗县吴王渡(今山西省运城市临猗县),因魏军全部主力被吸引至下游的蒲坂渡口,所以此地没有魏军防守,一片静寂。
韩信早已让士兵在此处暗暗筹集准备了大量装酒的木罂(木罐)、瓦缶和长木板,命士兵将封好口的木罂和瓦缶与木板捆扎在一起,再用绳索连接起来,徐徐放入河中,便在黄河上搭起了一座简易浮桥。
韩信挑选水性好的士兵跳入水中,一部分在水里稳住浮桥,另一部分士兵则在水中牵着战马泅水过河。曹参带领汉军士兵轻装前进,迅速通过浮桥到达了黄河对岸,随即集结队伍,按照事先部署向南面相距三十里的魏军据点东张城(今山西省运城市临猗县东张镇)发起进攻,以消除后顾之忧。
守卫此城的是西魏将领孙遬,他原本得知韩信正集中兵力准备自进攻黄河下游的蒲坂渡口,此地安全无虞,因而麻痹松懈,毫无防备,不料汉军竟然迂回一百四十余里,从黄河上游的夏阳渡口悄然东渡黄河,突然进入魏境兵临城下,孙遬大吃一惊,仓促之间急忙领兵应战。
但是,西魏士兵毫无斗志,又是突遇强敌袭击,哪里是汉军对手?甫一交手便被训练有素的汉军击溃,孙遬与魏军士兵四下里逃散。
击败东张城的魏国守军,曹参马不停蹄,率领汉军首先向东急行军二百里直逼魏国重镇安邑(今山西省运城市夏县)。
此时,西魏王魏豹已经被汉军强渡黄河蒲坂渡的种种迹象所蒙蔽,将魏军全部主力调集到蒲坂方向重兵防守,准备迎击汉军发起登陆作战,完全没有料到汉军居然从防备松懈空虚的侧后方杀了过来,沿途魏军据点仅有少数士兵守卫,无力抵挡汉军的进攻,顿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纷纷弃城而逃,而此时的魏豹还兀自不知,仍在蒲坂渡口魏军大营里坐镇督战。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注释:
(115)薄姬(约公元前227年―公元前155年),吴郡吴县(今江苏苏州)人,汉高帝刘邦的嫔妃、汉文帝刘恒的生母。其孙刘启为汉景帝,曾孙刘彻为汉武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