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王宫里,汉王刘邦还在卧榻上酣睡未起,忽然,夏侯婴急匆匆地进入寝宫,推门进来呼唤刘邦道:“大哥醒醒,大事不好了,项羽的骑兵已从西城门杀入城内,大哥赶紧乘马车速走!”
刘邦昨晚喝得酩酊大醉,此刻正睡意朦胧,酒意未醒,听了夏侯婴告急十分疑惑,以为自己听错了,打着哈欠接连问夏侯婴:“项羽杀入彭城?你听谁说的?这怎么可能?项羽来自何处?怎么能杀进彭城?我的守军呢?”
夏侯婴面色紧张地催促刘邦道:“在下也不知详情,项羽带领的似乎全是骑兵,十分凶猛,正向王宫这边迅速杀来,我军伤亡严重,难以抵挡,大哥再不速走恐怕来不及了!”
刘邦听了这才明白情况危急,听见外面喊杀声渐渐逼近,顿时清醒了大半,急忙起身一边穿衣一边下令召集周边的军队阻挡楚军骑兵,自己则跳上夏侯婴驾驭的马车出了王宫,在陈平的护卫队保护下从彭城东门撤离。
马车正在疾驰间,夏侯婴忽然看见乱军中鲁元公主和刘盈姐弟二人正站在路边东张西望,吓得瑟瑟发抖,夏侯婴急忙勒缰停下马车,跳下车来将鲁元公主姐弟一只臂膊一个抱起来放在马车中,又跃上马车继续打马疾行。
刘邦在车上问鲁元公主道:“怎么只见你和弟弟,你们的祖父、母亲和兄长呢?”
鲁元公主这年不过十二三岁,弟弟刘盈刚满五岁,姐弟俩头一回亲历这种大规模战乱,此刻惊魂未定,鲁元公主抽泣着说道:“我和弟弟还有兄长跟随爷爷和母亲刚出宫门,便看见许多士兵跑了过来,后面似是有人追杀,母亲让我拉着弟弟赶紧随着士兵向东城门快跑,她在后面照顾爷爷,后来被人冲散,已不知爷爷、母亲与哥哥的去向矣!”
刘邦听了默然无语,虽然担心父亲,吕雉和长子刘肥的安危,但现在已是自顾不暇,无能为力,赶紧逃离为上,其余只能是听天由命了,于是催促夏侯婴打马速走。
项羽的骑兵快速凶悍又熟悉城内道路,瞬间便将城内二十余万汉军挤压到彭城东南一带,汉军拥挤不堪,乱作一团,将领不知自己的兵在哪里,士兵也不知自己的将军在何处,已经无法组织有效抵抗,为了逃命,士兵们丢弃兵器,相互推搡着从彭城南门和东门蜂拥而出。
此刻,项羽心里明白,自己只有三万骑兵,丝毫不能拖延,若是让刘邦得到片刻喘息的时间重新组织汉军发起反击,战局将极为不利,于是,项羽命大将丁固带领自己属下的两千人马去追击刘邦的马车和护卫军,自己率领其余骑兵沿路追杀堵截溃逃的汉军大部队。
在项羽指挥下,三万楚军骑兵像撒开了一张大网,围起汉军士兵大肆砍杀,顷刻之间,数万汉军士兵死于楚军骑兵的长矛利剑之下。
再说刘邦的马车沿着大路狂奔,看到楚军骑兵在后面紧追不舍,刘邦已经几近绝望,为了分散楚军追兵的注意,刘邦命陈平带着护卫队沿着大路疾驰,自己的马车则转入一条小道逃离。
然而没过多久,身后便传来阵阵马蹄声,原来,丁固率领的楚军发现前面逃跑的汉军队伍里并没有汉王刘邦乘坐的马车,立刻下令部队掉头沿小路继续追赶。
眼看楚军骑兵越追越近,刘邦顾不得多想,接连两次抬脚将吓得浑身发抖的嫡长子刘盈和女儿鲁元公主踹下马车,口中不断催促夏侯婴道:“快,再快些,楚军骑兵追上来了!”
驾车的夏侯婴心中不忍,两次停下马车将年幼的刘盈和鲁元公主抱上马车继续驾车奔逃。跑不多远,刘邦为了摆脱楚军追杀,一咬牙第三次将儿子和女儿踢下马车,厉声喝令夏侯婴不得停车,忠厚的夏侯婴再次冒死下车将摔得遍体鳞伤的刘盈和鲁元公主救了起来。
为了不让刘邦再次抛弃刘盈和鲁元公主,夏侯婴让两个孩子紧紧搂住自己的脖子,坐在马车前的驭座上继续驾车,刘邦见了手握剑柄大怒道:“夏侯婴,你再敢停车我立刻杀了你!”
忠心耿耿的夏侯婴一边挥鞭打马,一边含泪对刘邦说道:“大哥,公子与公主皆是大哥的亲生骨肉,大哥平日里疼爱有加,视若宝贝,若是失去了公子与公主,大哥将如何面对嫂夫人?嫂夫人又如何能承受得了这般打击?兄弟我宁可拿自己的小命换下这两个孩儿,怎舍得见死不救矣!”
刘邦听了两眼通红,噙着泪对夏侯婴吼道:“夏侯婴你给我闭嘴,我难道不知道心疼我的亲生儿子和女儿吗?与其让他们和我死在一起,倒不如让他们下车或许还能拣条活命!”
后来有人称,汉王刘邦为了自己逃命,不惜抛弃自己的一对亲生儿女,此言谬也。
其实,刘邦已经想到,自己的马车目标太过明显,且车速远不及骑兵的马快,这次恐难逃活命,万一被项羽的骑兵追上,自己很可能与儿子、女儿一起死于楚军的长矛乱剑之下。刘邦知道项羽有妇人之仁,故而将刘盈和鲁元公主踢下马车,这样,两个孩子或可乱中逃命,或者被楚军抓住交给项羽,项羽见是两个年幼的孩子,念在与刘邦曾有过兄弟之谊的份上动了恻隐之心,或许会放过孩子,留给他们一条生路。
再者,刘邦出征彭城时,乘坐的是诸侯王规格的四驾马车,大而平稳,车上多了两个年幼的孩子,根本不影响车速,如果汉王刘邦不是为了保护自己唯一的嫡子刘盈,断不会将亲生儿女踢下马车独自逃离。不过事情过去了两千余年,当时汉王刘邦心里究竟如何考虑,恐怕已经无法考证了。
却说汉王刘邦听见楚军骑兵的马蹄声渐渐迫近,他从车厢后面敞开的门帘处望去,只见当先一员大将手持长矛,催马赶来,甚是威武,汉王忙问夏侯婴道:“后面追赶的楚将是何人?”
夏侯婴回头看了一眼答道:“此人是项羽手下大将,名叫丁固!”
刘邦又问道:“此人武艺如何?”
夏侯婴说道:“我汉军中怕是只有樊哙将军是其对手!”
刘邦一听此人如此厉害,绝望至极,樊哙此时远在四百里外的鲁县驻军,此时尚不知死活,再说远水难救近火,刘邦一筹莫展,只能命夏侯婴狠狠打马,驾着马车加速奔逃。
然而马车终究跑不过楚军的骑兵,到了一个岔路口,楚将丁固终于率领自己的两千亲兵追了上来,丁固横马持矛拦住了刘邦的去路,在马上高声喝道:“楚军大将丁固在此,请汉王快快下车投降!”
丁固乃薛县(今山东省滕州市张汪镇皇殿岗村)人士,西楚霸王项羽手下的一员部将,与楚军将领季布是同母异父的兄弟,早年便追随项梁项羽叔侄起义反秦,颇有战功。
刘邦看看去路被丁固拦住,马车周围楚军骑兵环伺,已经无路可逃,再看丁固,相貌儒雅,颌下一缕长髯,并不似项羽那般凶恶,刘邦顾不上汉王的身份,抱着最后一线希望下了马车,向丁固求情。
刘邦走到丁固的马前,向骑在马上的丁固深深躬身一礼,恭敬地说道:“在下沛县人刘季拜见丁将军。久闻将军大名,如雷贯耳,在下听闻将军是大贤大德,宽厚仁义之士,十分景仰,你我二人皆是天下贤德之人,英雄好汉,抱负远大,且往日无冤,今日无仇,理应惺惺相惜,相互敬重,何必自相残杀,伤了和气?今日丁将军若是高抬贵手,放过我刘季,来日我得了天下定当重谢将军,与丁将军共享荣华富贵,决不食言!”刘邦说着,长揖至地不起。
丁固早就听闻汉王刘邦为人仗义,礼贤下士,深得民心,心中仰慕已久,而对于楚霸王项羽的骄横专断早就有所不满,本就不忍心杀掉刘邦或是将其俘获交与项羽。丁固见刘邦如此谦卑地恳求自己放他一条生路,抚着颌下胡须沉思片刻,便默不作声地拨转马头,示意自己的亲兵让开一条通道。
刘邦一看马上明白了丁固的用意,不禁大为惊喜,赶忙紧走两步跳上马车,转身向丁固连连拱手作揖说道:“多谢将军,多谢将军,丁将军今日搭救之恩,刘季来日定当重重报答!”
说罢,刘邦急促地向夏侯婴低声喝道:“还不快走,愣着作甚?”
夏侯婴听到汉王刘邦让自己驾车快走,知道有了活路,如梦中醒来,急忙举鞭狠狠抽向马匹,猛喝一声:“驾!”四匹驾辕的骏马突然挨了鞭子,弓背刨蹄,驾着马车狂奔而去。
丁固见刘邦的马车渐渐远去,传令将士严禁泄露放走刘邦的消息,遂带领自己的部队向另一条道路追了下去。
然而,丁固当时绝没有想到,他因一时仁慈给刘邦留了一条生路,代价却是亡了楚国,到头来非但没有得到刘邦的“重谢”,反而因此断送了自己的性命。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再说项羽久居彭城,对周围的地形地貌自然十分熟悉,了然于心,他见汉军已经溃不成军,无力抵抗,但楚军毕竟只有三万人马,难以歼灭数量庞大的汉军步兵,遂迅速做出决定,命楚军骑兵三面围住慌不择路拼命狂逃的汉军,向彭城东面数十里的泗水河方向(源自鲁中山区南入淮河)驱赶。
汉军士兵只顾逃命不知是计,纷纷从楚军包围圈缺口处向东出逃,结果跑到泗水河边才发现前有大河拦路,已经无路可走。项羽下令骑兵自三面冲上去围住汉军肆意屠戮,汉军士兵怕被楚军骑兵所杀,惊慌无助之下纷纷跳入河中企图逃生,然而泗水河水流湍急,水深没顶,最终竟有十万汉军士兵或被楚军杀死或在河水中溺亡,泗水竟被阵亡汉军士兵的鲜血染红。
刘邦在奔逃中遇见了张良、郦食其、陈平、曹参、卢绾、靳歙等人,正带领汉军残余人马一边逃离一边找寻刘邦的下落,见到汉王刘邦安然无恙,张良等人惊喜万分。刘邦见张良、郦食其、陈平和曹参等人都在,心里也稍觉宽慰,刘邦抛下马车,换乘战马,夏侯婴在马上揽着鲁元公主,卢綰揽着刘盈,众人保护着刘邦沿着泗水向南疾行。
汉军残部进入彭城东南六十余里的吕梁山区(105),刘邦下令汉军占据有利地形反击楚军追兵,但是汉军士兵一路被楚军追杀,精疲力竭,惊魂未定,毫无斗志,加之来不及构筑防御阵地,根本无力抵挡楚军三万骑兵疾风暴雨般的凶猛冲杀,经过短促激战,汉军伤亡数万人溃散而逃,刘邦看看不能阻止项羽追击,知道情况不妙,只好继续向南奔逃。
项羽毫不放松,率骑兵紧紧追击,一直追至彭城以南二百六十里的灵壁县(今安徽省宿州市灵壁县)境内的睢水河边(源自河南陈留至安徽宿迁入淮河),汉军再次被河水拦住,士兵见无路可逃,惊慌万状,原地团团打转不知逃往何处。
楚军骑兵很快追了上来将汉军团团围住,项羽如法炮制,再命骑兵放开面对睢水的方向,率领楚军三面冲向汉军再次展开一场大屠杀。汉军士兵为求生被迫跳入睢水河中,短时间内又有数万汉军士兵或被杀或被河水溺毙,尸体顺水漂流,竟然阻塞了睢水河道,其状惨不忍睹。至此,二十余万汉军几乎全军覆灭。
汉王刘邦幸亏有曹参、夏侯婴、卢绾、靳歙等几员大将率领残余的汉军士兵死命保护,杀出一条血路,冲出楚军包围沿着睢水继续向西逃跑。但是楚军骑兵战马精良,奔跑迅速,很快接近了刘邦最后的残余部队。
眼看楚军骑兵渐渐围了上来,汉军将士疲惫不堪,战马累得口吐白沫,大汗淋漓,几乎站立不稳,实在无力再逃,刘邦只好在众将士簇拥下逃上睢水河边的一座小山包,准备做最后抵抗。
项羽紧追至此,下令骑兵将刘邦及其残部团团围了起来。
刘邦喘息未定,于小山上四下观望,见自己被数万楚军密密麻麻围得水泄不通,山包四周剑矛林立,战马嘶鸣,刘邦知道今日已是插翅难逃,不禁仰天长叹道:“唉,想当初我刘季几十万大军兵出洛阳何其威风,没想到如今竟然被项羽数万骑兵杀得片甲不留,尸骨无存,难道上天真得要亡我刘季,让我今日葬身于此地吗?”
张良及众将见逃生无望,也无计可施,皆面面相觑,暗暗叹息,垂首不语,心中早已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项羽见刘邦被重重包围,无路可走,不由得想起出征前亚父范增的再三叮嘱:务须斩尽杀绝,不可放走刘邦。项羽心中暗想:“刘季你也有今日,我项羽一向待你不薄,本不愿杀你,你却起兵伐楚,占我都城,断我后路,这次休怪我项藉翻脸无情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注解:
(105)此“吕梁山”非山西吕梁山脉。徐州的吕梁山被称为徐州市的后花园,位于徐州铜山区东南20余公里处,因在春秋时期吕县境内,因而称吕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