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全面考虑和部署反击项羽的军事行动,尽快实施与军师张良确定的战略规划,汉王刘邦在下邑仅住了三天,便匆匆启程继续赶往洛阳,吕泽派出五百士兵护送,以保护刘邦的安全。
这天傍晚,刘邦一行人马自下邑出发,径向西北方向走了三百二十余里,来到曹州境内(今山东省菏泽市),此地离洛阳大约还有七百里,队伍随身所带食物和饮水已经用完,众人皆走得口干舌燥,饥渴难耐,疲乏不堪,刘邦见众人已经无力继续前行,于是打算歇息片刻,寻找食物充饥。
可是此刻天色已晚,暮霭沉沉,茫茫原野看不到村落,何处能寻得食物和饮水?无奈之下,刘邦只好强打精神,一边赶路一边派人打探周围是否有人家可讨得食物和饮水。
正慢慢行走间,夏侯婴抬手指着前方对刘邦说道:“大哥,前面好像有住家!”
刘邦顺着夏侯婴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在前方路边不远处有几间茅屋,掩映于葱茏绿树之中,窗户里隐隐闪烁着油灯的亮光。众人见有了人家,可讨得食物饮水,不禁面露喜色,精神为之一振。队伍再往前走近些,便看出茅屋周围是以篱笆为墙,院内有几方菜园,看起来悄无声息,十分安静,偶有夜宿的鸟儿在远处的树林中发出几声啼鸣。
刘邦命护卫士兵原地停留,示意夏侯婴与曹参前往茅屋查看。夏侯婴与曹参下得马来,拔剑在手,悄悄接近院落。院门只是用树木搭建的门架,并无大门,夏侯婴与曹参前后左右查看了一遍,再侧耳细听,并没有可疑之处,便向刘邦招手示意:一切安全。
刘邦等人随后走入院落,见院内收拾得干净整齐,坐北朝南是三间正房,西边是一间柴草屋,东边是灶房,院里种着几株枣树,树上绑着的竹竿上晾着寻常百姓常穿的粗麻衣衫,看来此处居住的是一户勤勉清苦人家。
刘邦让夏侯婴上前敲门,夏侯婴走过去抬手轻轻拍了几下门扉,高声说道:“主人可在房中?在下打扰了!”
须臾,房门打开,一位大约四十岁出头的男子出来问道:“请问汝等是何人?来寒舍有何贵干?”
刘邦上前一步,拱手答道:“老兄,我等赶路经过此地,实在饥渴难耐,特来讨碗水喝!”
那男子上下仔细打量了刘邦一眼,又看看刘邦身边的众人,便说道:“清贫之家,仅有粗茶淡饭,若不嫌弃,请入内歇息用饭。”
刘邦听了连声道谢,随着主人进入屋内,男主人说道:“寻常百姓家没有诸多规矩,各位随便坐,我去为各位烧点热水。”
刘邦拱手说道:“多谢,那就有劳主人了。”
刘邦等人各自找地方落了座,不由得四下打量这屋中的布局陈设。只见房中设施虽然简陋,却甚是干净整洁,中间比较宽敞,算是客堂,左右两间厢房相对,东面这间大概是男主人的,较为简单,西面这间却让人眼前一亮——门前垂挂着粉色粗麻门帘,那门帘上还绣着两朵莲花,甚是精致淡雅,惟妙惟肖,一看便知,此厢房内的主人是一位女子。
片刻,听见那男主人在院里高声喊道:“闺女,水烧好了,给客人沏茶!”
“哎,来了爹爹!”
西厢房里传出一声清脆的答应,刘邦与众人被这好听的女子的声音所吸引,一起转头望去,只见一位年约十七八岁的姑娘,掀开门帘轻盈地走了出来,她面容姣好,大而明亮的眼睛顾盼有神,高挑的身材,齐腰长发用一条彩带束在脑后,身穿一件洁白的长裙,更显得婀娜多姿。见众多陌生男人一起看向自己,这姑娘满脸羞红,宛如云霞,忙低头扭转腰身小步跑了出去。
人走了半晌,刘邦尚未回过神来,眼前仿佛还在晃动着那女孩苗条俏美的身姿,许是冥冥之中,刘邦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个美丽、单纯而朴实的女子。
用饭时,男主人特意拿出自酿的烈酒款待刘邦与众人,刘邦多喝了几杯,来了兴致,话也多了起来,便问男主人道:“请问恩公贵姓?”
男子答道:“岂敢,在下姓戚。”
刘邦又问道:“那我就称你戚公,刚才那位年轻美貌女孩是您的女儿吧?今年多大了?”
戚公回答道:“正是小女。乳名戚儿,今年十七岁,自小便没了母亲,与小人相依为命。闺女天生喜欢唱歌跳舞,却生在一个苦命的人家,唉!”
戚公说罢,叹息一声,看得出来,他十分疼爱自己的女儿。
刘邦问戚公:“闺女可有媒妁之约?”
听刘邦问起这事,戚公有些神色黯然,他对刘邦说道:“唉,前两年倒有几户人家上门提亲,可我这小女说要多陪伴为父两年,执意不嫁,真是难为了闺女……”
刘邦也是有女儿之人,自然明白一个做父亲的疼爱女儿的那种难以言表的深沉之情,他端起酒杯对戚公说道:“你有个难得的好闺女。来,戚公,我敬你一杯!”
戚公忙端起酒杯说道:“岂敢岂敢,草民应该先敬贵客!”
说罢,二人一起喝干了杯中的烈酒,刘邦对戚公说道:“戚公,实不相瞒,我乃汉王刘季,前几日攻打彭城大败于项羽,如今率部下路过此地返回洛阳。方才看到令爱戚儿,俏美可爱,温柔乖巧,我从心里喜欢。你若是相信我刘季,就将戚儿嫁与我做王妃,我将来成就霸业,定让她受到天下万民景仰,尽享荣华富贵,不知戚公尊意如何?”
戚公听了刘邦这话,再看一眼刘邦赶忙起身离座,对刘邦深深一揖说道:“方才大王进门,草民看您的相貌气度非比常人,又见跟随您的这几位将军个个威风凛凛,英气勃勃,便已猜出八九,只是不敢贸然开口打听。草民早就听闻汉王宽厚仁善,大度仗义,体恤民情,不想今日竟在寒舍遇见了汉王,实乃三生有幸,请恕草民怠慢之罪!”
戚公说着就要行叩拜之礼,刘邦双手搀住戚公笑说道:“且慢且慢,若是你答应了这门亲事,我岂能接受岳丈大人行叩拜之礼?”
“这......”戚公听刘邦如此一说,顿时怔住,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刘邦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屋内众人听了二人的对话,皆开怀大笑,齐声说道:“好啊好啊,一个是英俊睿智的汉王,一个是能歌善舞的俊俏小妹,二人邂逅于此,实乃前世有缘,天作之合,这门亲事甚是妙哉!”
戚公向刘邦施礼说道:“小人何德何能,自家女儿竟有这般福气。大王若是不嫌弃小女出身贫寒,头脑愚钝,愿意收她为妾,小人自是感激不尽!”
戚公便叫出戚儿,含泪说道:“闺女,咱家生活清贫,让你自幼受苦至今,你已过及笄之年,却不肯出嫁,甘愿在家陪伴爹爹,然而你迟早总是要离开爹爹嫁与他人,如今汉王喜欢你,这是我家祖上修来的福分,你可愿意嫁给汉王?”
戚儿已在自己厢房里听见了刘邦向父亲提亲的对话,既高兴又害羞,她见父亲当着刘邦和众人的面问自己愿不愿意嫁人,羞得满脸通红,欲言又止,低着头用眼角悄悄瞥了刘邦一眼,最后几乎不易察觉地轻轻点点头,便转身跑入自己的厢房,再不肯出来。
众人看了大笑道:“成了成了,人家姑娘已经点头啦,还害羞呢,哈哈!”
当晚,在张良,郦食其,樊哙,曹参,夏侯婴等人见证下,刘邦与戚儿拜堂成亲,主人家只有自酿的烈酒和简陋的水果菜蔬便是喜宴,不过戚公特意多点燃了几盏油脂灯,把屋内照得亮亮堂堂,充满喜气。
在抛头洒血的战争年代又是刚遭大败,死里逃生,刘邦喜结良缘,众人自是皆大欢喜,开怀畅饮。直至丑时,大伙儿方才七嘴八舌地吆喝着,欢笑着,嬉闹着让刘邦当场横抱起戚儿进入简陋的洞房——也即戚儿的西厢房。
为了不影响刘邦与戚儿的新婚之夜,张良,郦食其,樊哙,曹参,夏侯婴等人便在院子角落的柴草房里和衣而睡,将就了一夜。
戚公几乎一夜未眠,到附近村庄告知乡亲们,汉王的军队经过当地急需食物,众人听说是汉王来到此地,自然是踊跃拿出自家的酒肉食品,满足汉军将士食用。
从此以后,戚儿在宫中便被称为戚夫人,一年后,戚儿为刘邦生下了三公子(按出生顺序为刘肥,刘盈,刘如意),刘邦十分喜欢,便给戚夫人生的儿子取名刘如意,由此可见,刘邦格外宠爱戚儿,希望她们母子吉祥如意,诸事顺遂。
在刘邦的诸公子中,聪明伶俐的刘如意最是让刘邦疼爱,这种爱甚至超过了嫡长子刘盈,而戚妃性情温柔活泼,善解人意,又能歌善舞,对刘邦体贴入微,深受刘邦喜爱,就连带兵出征刘邦也要带上戚妃。刘邦与戚妃相爱十年,朝夕相处,依然恩爱如初。
彭城战役之后,汉王刘邦深知“胜败乃兵家常事”的道理,彭城战役之前自己也吃过不少败仗,因而,刘邦向来极少因一战之败而抱怨责备手下大臣将领。然而这次毕竟不同,自己率领的五十六万大军不但惨败于楚霸王项羽的区区三万骑兵手下,而且二十余万汉军主力几乎被全歼,其狼狈之态和损失之惨重,更甚于巨鹿之战中完败于项羽的秦将王离,这种耻辱和刺痛委实令刘邦一时难以接受。
返回洛阳后,汉王刘邦得知庶长子刘肥已经在众将士保护下躲过楚军的追杀回到了洛阳,甚是欣慰,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连续几日,刘邦独自在宫中谁也不见,仍然沉浸于彭城之战那惨烈而可怖的回顾中,面对这次空前的重大挫折,刘邦不得不进行深刻的反思和自责。
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之后,汉王刘邦召集文臣武将议事。谈及彭城之败,刘邦故作忿忿地说道:“征伐彭城之初,天下人人皆知我刘季麾下猛将如云,良臣无数,拥兵百万,锐不可当,必胜无疑。不料竟被那项籍亲率三万骑兵偷袭得手,五十余万联军被打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狼狈而逃,毫无还手之力,我汉军损兵折将二十万,连本王的老父亲和我的夫人也落入项籍之手,真乃旷世奇耻,让本王汗颜不已。哼,这样的‘猛将’如此不堪一击,多有何益!”
说到这里,刘邦似乎意犹未尽,他扫视了阶下文武大臣一遍,又补上一句:“为洗雪彭城战败之耻,本王愿意拿出函谷关以东一半的土地,赏给为我打败项羽之人,众位大臣,谁愿意收下这份大礼,为本王拿下项羽?”
刘邦说这话的意思,是要与打败项羽的人平分天下,谁敢应承?
张良,郦食其,陈平,曹参,周勃等一干文武大臣听了刘邦的这番奚落,皆默然垂首而立,羞愧难言。其实大家心里明白,汉王刘邦极少责怪自家的败军之将,只是说气话而已——当今天下,无一人能够单独击败楚霸王项羽。
樊哙更是两眼通红,眼含热泪对刘邦说道:“大哥莫生气,都是我等无用,废物,害得大哥差点丢了性命,委实对不起大哥。只要大哥心里能痛快,出气,打我一顿骂我一顿都可!”
刘邦见樊哙急得眼泪都要流了出来,又看到大臣们个个面带愧色,垂首不语,便见好即收,对众人“哈哈”一笑说道:“本王其实并非责怪诸位,只是心中郁闷不畅罢了。我这几日经过反复思虑,认为兵败不足为奇,谁能百战百胜,常胜不衰?他项籍就一定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吗?依本王看来绝不可能。彭城之败,就在于过于自信,轻敌麻痹,考虑不周,此乃本王之过。望众位大臣汲取这次惨痛的教训,败而不馁,知耻而后勇,戮力同心,重振军威,今后面对项羽,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再度发生!”
众人听了汉王刘邦这番话,知道刘邦的心情已经平复,又听汉王主动承担战败之责,纷纷表示:“彭城之败皆是臣等失职,岂能怪罪于大王?我等谨记大王训示,定当尽心竭力,奋勇杀敌,誓与项羽决一死战!”
彭城战役以项羽的完胜而结束。此役,项羽经过深思熟虑,精心策划,运用正确的战略战术,充分利用有利的地理条件,以坚毅果敢的指挥和有我无敌的必胜信念,亲率三万骑兵长途奔袭,穿插迂回上千里,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自侧翼奇袭彭城,杀得汉王刘邦率领的五十六万诸侯联军大败溃逃,二十余万汉军主力几乎全军覆灭。
再看诸侯联军,仅殷王司马卬在混战中英勇战死,其余诸侯见项羽杀入彭城,皆慑于楚军骑兵勇猛凶悍,竟无一人敢于上前援救,瞬间作鸟兽散,带着自己的人马逃命去了。
楚霸王项羽从清晨向彭城发起攻击至战役结束,连续进攻,一气呵成,斩杀汉军士兵二十余万人,仅用了不到一天时间!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彭城之战,项羽开创了大规模运用骑兵部队迅速歼灭十数倍于己的步兵的先例,是一次极为成功的以少胜多的军事创举,也是继巨鹿之战以后再一次创造了空前绝后的世界古代战争神话。古人盛赞“羽之神勇,千古无二”,毫不夸张(106)。
彭城战役的胜利使得西楚霸王项羽的军事生涯和个人威望再次达到了巅峰,各国诸侯纷纷表示归顺项羽。其中,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感恩于项羽封他们为关中之王,趁乱逃走重新投奔项羽帐下,西魏王魏豹本就是首鼠两端,见风使舵之人,他见汉王刘邦遭受重创,实力大减,已经没有能力对抗项羽,便以返回封地看望家人为由,带领自己的人马回到河东,重整军队,归顺项羽,封锁黄河渡口,与刘邦分庭抗礼,其余诸侯也与汉王刘邦断绝了来往,而重新听命于项羽的号令。
通过这次战役,楚霸王项羽终于摆脱了四面为敌,孤家寡人的处境,重振威名,看上去似又重新掌控了楚汉战争的主动权。
然而,坚忍,自信,豁达,乐观又百折不挠,屡败屡战,愈挫愈勇,则是汉王刘邦的一贯性格,彭城之战虽然使得汉王刘邦遭遇了自起兵反秦以来最大的惨败,汉军主力几乎消耗殆尽,汉国元气大伤,刘邦却并没有因此而心灰气馁,一蹶不振,放弃称霸天下的理想,而是振作精神,积蓄实力,恢复元气,以图再战项羽
面对十分不利的被动防御局面,汉王刘邦保持了清醒的头脑,他审时度势,收集残部和散兵,收缩战线,集中兵力据守于关中东部门户,军事重地荥阳一带,征召兵员,整饬军备,继续谋划反击项羽的大计,汉王刘邦与西楚霸王项羽这两大政治、军事集团之间的斗争自此进入更为激烈复杂的时期。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注解:
(106)李晚芳(1691—1767),清代女才人,著有多部著名作品。“羽之神勇,千古无二”是她在评价司马迁描写项羽的《史记》时提到的,是对项羽最高的评价和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