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二年(公元前205年)十月,此时,被楚霸王项羽立为义帝的熊心正被迫在迁往长沙郡的路上踽踽而行,他身边除了几个仆人,已经没有大臣相随,显得格外无助。
然而,在齐国平定田荣叛乱的项羽却怨恨未消,再次想到了义帝熊心,他认为留着义帝熊心终究是个祸患,打算将其除掉。
项羽不但对义帝熊心当年趁叔父项梁战死之际削弱自己的兵权并坚持封刘邦为关中王的做法怀有深深的怨恨,而且更让项羽焦虑不安的是,刘邦在汉中称王至今才八个月,便已经迅速平定三秦,东出关中,征服了韩国、河南国,占据了中原大片土地,而项羽率领的楚军此刻还在齐国与叛军激战,一时无法速胜。
项羽对军师范增说道:“这个熊心当初被伯父扶为楚王,不过是拿他作为起义军的幌子,已经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如今他在楚国南部终究是个隐患,依我看已经没有必要再留着他,免得他在南方兴风作浪!”
范增立刻明白,项羽这是想除掉义帝熊心,忙劝说道:“籍儿不可,你立熊心为义帝这才不过数月,原本是打算向各诸侯国展现你的大度和诚意,现在熊心已经按照你的提议迁往长沙郡,你这时却突然要除掉他,必然会引起众怒,受到孤立,这对你的威信和今后的统治将造成十分不良的影响,此事还须冷静三思!”
项羽对范增说道:“熊心在楚国颇得民心,我担心他在南方利用自己的名声和地位暗暗笼络人心,培植自己的势力,与占据关中的刘季遥相呼应,对我楚国后方构成威胁,为了确保楚都彭城和大后方的安全,我决意立刻除掉此人!”
范增知道,项羽的担心也并非全无道理,他见项羽主意已决,不好再加阻拦,便说道:“好罢,此事由你决定,不过,老夫只是担心,杀了熊心得不偿失矣!”
其实,退一步说,以楚霸王项羽的强势和他在楚国军民中的威望,义帝熊心无法与之相比,他实际上是被发配至南方荒僻偏远之地,如同囚徒一般,已经是形单影只,难有作为,无人愿意更无胆量辅佐义帝熊心积聚力量对抗如日中天的项羽。项羽手中掌握着楚国的全部权力,要风有风,要雨得雨,待到他统一天下时,再废了义帝熊心取而代之不迟,毫无必要现在就除掉义帝。
然而,为所欲为的楚霸王项羽却再一次犯下了让世人无法理解和宽恕的错误。义帝启程前往长沙郡不久,项羽便派信使赶往临江国和衡山国,命临江王共敖和衡山王吴芮分别在义帝熊心南迁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在中途将其秘密杀害——这与项羽一向引以为傲的光明磊落,以勇取胜,不屑于玩弄阴谋诡计的做事风格大相径庭,背道而驰。
临江王共敖与衡山王吴芮接到项羽的刺杀令之后,心里十分清楚,义帝熊心毕竟是各诸侯国共同拥立的君主且无甚过错,不问缘由便下手弑杀共主是不忠不义,大逆不道之罪,不得人心。共敖与吴芮二人皆不愿担负弑杀义帝的骂名,遂以各种借口婉言拒绝了项羽的密令,没有出兵截杀义帝熊心,义帝因而侥幸躲过一劫,长途奔波两千六百余里安全抵达长沙郴县。
项羽杀意已定,他见临江王共敖和衡山王吴芮拒不执行自己的命令,并没有放弃弑杀义帝的打算,于是再密派九江王英布率骑兵前往郴县杀掉义帝。
英布虽然感到此事不妥,但因为感激项羽封他为九江王,又慑于项羽的实力,不敢拒绝,于是遵命带兵自六安(今安徽省六安市)出发,向南奔驰两千里赶到郴县,强行闯入义帝熊心的王宫。
义帝闻讯大惊,自王宫后门仓皇出逃,英布率骑兵追至郴县东北,将义帝熊心杀死于郴江之畔。
项羽无端弑杀义帝的举动震惊了诸侯各国,有识之士皆认为楚霸王项羽胸襟狭隘,心狠手辣,背信弃义,难以与其为伍,更加不愿意亲近项羽,“弑帝”事件之后,项羽在道义上陷入更为孤立的境地。
尽管义帝熊心是项氏家族当初举兵反秦时为凝聚民心而扶立的招牌,既无实权也未曾建立功业,但是他身上毕竟有着帝王家的血脉,被扶上王位的熊心头脑清醒,胸有大志,有自己的独立见解,不愿受他人控制,后世名人不乏对他的赞赏。
北宋大文豪苏轼曾评价熊心道:“吾尝论义帝,天下之贤主也。独遣沛公入关,而不遣项羽;识宋义于稠人之中,而擢为上将,不贤而能如是乎?”
当然,这其中对于卿子冠军宋义的评价,则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明代思想家袁黄评论义帝熊心时赞美之词溢于言表:“入关之役,独遣沛公以宽大长者,就此一事,而知人之哲,安民之惠咸具焉。及羽入关,使人致命怀王,王乃曰‘如约’,不以羽动也。可谓有帝王之英略矣。天命不在,卒死于贼,惜夫!”
甚至有人说,起义军攻入关中灭了秦朝,实际上是楚怀王熊心的精心谋划,若是没有熊心命刘邦先行西征入关,也许就没有后来刘邦一统天下,历史或将重新书写,这话不无道理。当然,这仅是一家之言,不见得全然正确。但是不可否认,秦朝正是灭亡于熊心称王期间,义帝熊心作为一个被扶起来做“幌子”的短命君王,确实在秦末汉初历史上留下了斑斓一笔,不可抹杀。
义帝熊心遇害之后,郴县当地百姓深怜义帝命运之不幸,将其安葬于郴县东南的一座小山上,为义帝建起陵墓以供祭奠。
汉高帝五年(公元前202年),刘邦统一天下后登基称帝不久,便立刻派安国侯、右丞相王陵,舞阳侯、左丞相樊哙,绛侯、太尉周勃等三位朝廷职位最高的大臣,代表自己专程自洛阳南行两千三百余里,来到长沙郴县义帝墓前祭祀熊心,由此足见汉高帝刘邦重情重义,称帝后未曾忘记义帝熊心当年交与他兵权,派遣他领兵先行西征进入关中之恩。此事不细表。
却说项羽亲率大军征伐齐国田荣,田荣不甘示弱,带领齐国军民抵抗楚军来犯。但是楚军骑兵部队训练有素,攻势凶猛,齐军不是项羽的对手,交战不久即被楚军击溃,田荣大败而逃。
汉二年(公元前205年)正月间,慌不择路的齐王田荣仅带领少数亲兵逃往临淄西面四百里的原济北国平原县(今山东省德州市平原县),在民间藏匿起来躲避楚军追杀。不料,当地百姓深恨田荣杀了自己拥戴的济北王田安,早就要报此仇,便趁夜间田荣熟睡之际将其杀死。项羽听说田荣已死,遂下令赐封当年被田荣击败而逃亡楚国的原齐王田假返回临淄,重新做了齐王。
田假为齐襄王之子,齐王田建之亲兄弟,按说由他称王合法合理合情,可以得到多数齐人的拥戴。本来,齐国军队已经遭到重挫,带头反叛的齐王田荣已死,而且是死于齐人之手,项羽又扶立了与楚国交好的齐国人田假为齐王,他在齐国的战略目标已经基本实现,项羽如果具备政治远见和战略眼光,应该立刻抓住这一契机,采取亲善齐国民众的举措以安抚和赢得民心,取得齐人的信任,必定会在真正意义上稳定齐国局势,再无后顾之忧。然而,楚霸王项羽却并没有这样做,依然按照他的性格和做事方式一意孤行。
田荣死后不久,项羽因为愤恨田荣起兵造反,破坏了自己推行的分封制而又无处发泄,再一次失去理智,恣意妄为,把屠刀挥向齐国的无辜百姓。项羽不但下令楚军坑杀齐军战俘,而且凡经过齐国城邑,便率领楚军冲入城中大肆屠杀平民,焚烧房屋,夷平城郭,抢劫财物和妇女,齐国百姓被杀害者不计其数。项羽的暴行给齐国民众造成了深重的灾难和痛苦,也必然激起了更加激烈的反抗。
此时此刻,楚霸王项羽对齐国军民的残暴杀戮,已经不再是以往对秦朝的痛恨,也不是为了洗雪国仇家恨而杀人,从中享受胜利者的荣傲,而仅仅是从近乎疯狂的屠戮之中品尝残忍报复的快感,“顺我者昌,逆我者亡”(101)已经成为这一时期项羽行事的信条。
然而,事与愿违。项羽原以为依靠自己的实力,勇武和暴戾手段便可以震慑齐人,征服齐国,却忽略了整个齐国民众奋起反抗的巨大力量,从而把自己完全置身于齐国民众的敌对面,使得项羽深陷征讨齐国的战事中难以脱身。
田荣死后,他的兄弟田横敏锐地看到了这一点,田横迅速收拢兄长田荣的残余兵力,打起了反楚大旗,以城阳(山东省青岛市城阳区)一带为根据地,利用齐国多山的有利地形,带领齐国军民与项羽展开了顽强抗争。
齐国百姓深受项羽残暴嗜杀之苦,皆纷纷拥戴田横,同仇敌忾,利用天时地利人和之便与楚军周旋,项羽率楚军主力在齐国东征西杀,却一时难以彻底消灭田横的队伍,这是项羽所始料未及的。
汉二年(公元前205年)三月,田横采取避实击虚、先消灭软弱之敌的策略,率军进攻齐王田假的军队,田假的军队被田横击败,田假见自己不是田横的对手,只好再次逃出临淄,前往楚国寻求庇护。
楚霸王项羽见自己扶立的齐王田假如此软弱无能,不堪一击,一怒之下竟命人杀了田假。
就在这年的三月,驻扎于关中的汉军经过一个月休整,士气高涨,正在观察时局的汉王刘邦看到项羽率领楚军主力还在齐国与田横鏖战,无暇西顾,便抓住有利时机,再次率十万汉军东出函谷关,经河南洛阳首先向东进攻土地面积最小的殷国。
殷王司马卬不肯投降,领军摆开战阵迎敌,刘邦命周勃、灌婴向司马卬发起猛攻,殷国军队不敌汉军,很快溃败,司马卬看看抵挡不住汉军进攻,便率领残部向东逃入殷国都城朝歌(今河南省鹤壁市淇县)据城防守。
刘邦随即下令汉军向朝歌发起进攻,汉军一鼓作气,奋力攻城,一举攻入朝歌,殷王司马卬见大势已去,只好束手就擒,殷国至此灭亡。
刘邦虽然深恨司马卬当年在黄河平阴津阻挡自己渡河的举动,但知道司马卬作战勇猛,为人忠义,在反秦作战中屡立战功,且一向对项羽不满,为联合抗楚,刘邦未杀司马卬,将其留在身边以礼相待,并下诏将殷国之地设置为河内郡,治所在怀县(今河南省焦作市武陟县),随后命汉军驻扎于洛阳一带休整待命。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注解:
(101)见于春秋《庄子·盗跖》,孔子想规劝当时的奴隶起义首领柳下跖不要叛逆,柳下跖怒对孔子说:若所言顺吾意则生,逆吾心则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