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元年(公元前206年)八月,汉中,南郑王宫。
汉王刘邦正在宫中考虑进军三秦的战役规划,他时而踱步,时而驻足仰首思索,时而看着大幅军事地图,自言自语。
雍王章邯率军进驻雍国之后,按照西楚霸王项羽的吩咐,全面封锁与汉中相连的各条道路,不仅如此,为了在巴蜀西部制造动乱,牵制汉军,章邯竟然越过刘邦,派人潜入汉国的蜀郡(四川成都一带),任命当地的秦人担任郡守,完全不把汉王刘邦放在眼里,这也表明了章邯死心塌地报效项羽,誓与刘邦为敌的立场。
刘邦初到汉中,尚无暇顾及巴蜀地区的治理,当得知章邯竟在自己的封国任命郡守这一消息后,十分愤怒,他对众臣说道:“章邯这厮委实可恶,竟然把手伸进寡人的地盘,公然与我为敌,来日寡人若攻取三秦,必先灭了此贼!”
面对章邯的挑衅,刘邦立刻任命忠厚稳重的汉军将领林执为蜀郡郡守,率五千人马跋涉千里进入蜀郡治所成都,杀了章邯任命的郡守,控制了蜀郡,保证了大本营汉中后方的安全。
与此同时,刘邦针锋相对,还治以其人之道,封汉军大将郦商为信成君,任命其为陇西都尉,管辖尚在章邯势力范围内的陇西地区(陇山以西,甘肃中部),以牵制章邯。章邯得知这一消息后,果然立刻向陇西地区增派兵力,陇西的军事形势骤然紧张。经过与章邯的一番暗中较量,更加激发了刘邦攻取三秦之地的决心和斗志。
然而,此时的刘邦想到兵出汉中最重要的栈道之一褒斜道已被焚毁,子午道,傥骆道,祁山道,陈仓道皆有章邯的重兵把守难以通行,北上道路并不通畅,不由得眉头紧锁。
刘邦心里十分清楚,若是进攻三秦,必须确保万无一失,一举成功,成败在此一举。一旦失败暴露了汉军的战略意图,必然会引起项羽和章邯的极大警觉,在各处关隘要道增兵防守,若是如此,那么自己很有可能被永远封闭于巴蜀之地,再无进军关中,谋取中原的机会,究竟该从何处进军关中,一击必胜?这让刘邦陷入沉思。
刘邦思虑半晌,没有想出令自己满意的作战方案,便召来正在演兵场训练军队的大将军韩信询问平定三秦之策。
汉王刘邦对韩信说道:“寡人此次欲亲率汉军出汉中攻略三秦,但思索良久,仍未确定经哪条道路进攻关中可确保成功,不知大将军有何良策?”
韩信对于攻取三秦的作战构想早已经过了深思熟虑,成竹在胸,他对刘邦说道:“在下这几日正要向大王禀报此事。自我军进入汉中之后,便始终处于项羽、章邯的严密监视之下,因此,我军若是兵出汉中必须采取隐蔽行动,以假象迷惑对方,以达到突然袭击的效果,方可保证万无一失!”
“十万大军行动,如何能达到隐蔽接敌,袭取三秦的目标?”刘邦问道。
韩信答道:“在下以为,此次攻略三秦应分为三步实施。首先,采用惑敌之计,事先派一支老弱汉军前往被烧毁的褒斜栈道出口,佯装修复这一条北上关中的重要通道,給项羽、章邯以误判,令其以为我汉军欲修复栈道自此路北上进攻关中。而修复褒斜道工程量巨大,短期内难以完成,章邯见了必然麻痹松懈,放松戒备;其二,再派一支军队长途奔袭南郑西北方向章邯重兵据守的陇西之地,令章邯误以为我军将绕远路走祁山道,穿越陇山山口进攻关中,以吸引章邯的注意,分散其兵力部署;这第三步,我军主力自南郑出发绕道向北穿越秦岭,走陈仓故道(即散关道),突然袭击章邯的陈仓关(今陕西省宝鸡市陈仓区),由此处打开进入三秦的突破口,首先消灭章邯的雍军!”
韩信所说的陈仓关位于关中西南端,在汉军大本营南郑以北四百余里,其西南方大约四十里便是险峻异常的大散关。陈仓关南依秦岭,北靠陇山,西临渭水,距咸阳不足三百里,若突破陈仓关,即可向东进入关中平原,战略位置十分重要,是关中军事重镇。谙熟用兵之道的章邯自然不会疏忽这个地方,派雍军在此把守。但是由于陈仓位置偏僻,相隔崇山峻岭,陈仓故道崎岖难行,章邯并未在此地部署重兵,而是把注意力放在陇西和大散关一带。
刘邦边听韩信的作战方案,边仔细查看书案上的大幅军事地图,皱眉思索,频频点头,最终眉头渐渐舒展,刘邦抬起头来对韩信说道:“好,大将军好主意。一明一暗,声东击西,出其不意,攻其不备(95),将军此计妙哉!”
韩信施礼说道:“大王深谙兵法,洞察全局,所言正是!”
听到韩信所言,刘邦抬起头来看着韩信说道:“噢?大将军说得可是当真?寡人难得听见你的夸赞!”
韩信忙拱手施礼说道:“韩信绝无虚言,千真万确!”
刘邦听了得意地开怀大笑,于是,当即采纳韩信的谋划,首先下令命周勃和樊哙两员大将带领五千士兵前去修复褒斜栈道,刘邦告诉二人,一定要大张旗鼓,造出声势,让章邯看到汉军修复栈道的决心。
雍王章邯很快便得到侦探来报,说汉王刘邦正派一支老弱汉军队伍修复烧毁的褒斜栈道,看样是企图由此路进攻关中。章邯听了大笑不止,他对手下将领说道:“这韩信乃一执戟郎中,楚军逃兵,听说当年胆小如鼠,被一个卖肉的莽汉欺侮而敢怒不敢言,竟忍气吞声从这屠夫胯下爬了过去。刘季居然拜此人为汉军大将军,执掌兵权,岂能有所作为?如今韩信派一队老弱士兵修复五百里栈道,那要修到何年何月?韩信如此迂腐无能,我等可以高枕无忧矣,哈哈哈!”
章邯派人向楚霸王项羽报告了汉军正在修复褒斜栈道的情况,项羽听了也感觉可笑,不屑地对章邯的信使说道:“这个韩信曾在我帐下做执戟郎中,不想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了汉王刘季的大将军,简直匪夷所思。此人木讷迂腐,做事倒是十分认真,他要修复栈道那就随他去罢,恐怕不等他修完五百里栈道,刘季早已成为本王的阶下之囚了!”
项羽忙于出兵齐国镇压田荣反叛,对于韩信修复栈道一事并不在意,但是他知道,连接关中与汉中的四条道路傥骆道、褒斜道、陈仓道以及祁山道都在雍国境内,且褒斜道历来被称为“栈道之首”,最是平缓便捷,不可大意,于是复信嘱咐章邯时刻监视汉军动向,不可麻痹松懈,章邯接到项羽的来信,遂命部下加强对通往汉中的各条道路出入口的警戒。
但是,章邯认为刘邦仅带领三万人马进入巴蜀,短期内并不具备进攻关中的实力,韩信带兵更是不足为虑,对自己构不成任何威胁,因而对汉中的刘邦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
却说猛将樊哙见汉王刘邦竟然让他与周勃带着一群老兵,终日伐木砍树,敲敲打打修理栈道,甚是不快,牢骚满腹。樊哙对周勃说道:“早知道还要重修栈道,大哥当初何必一把大火烧毁此路,要修复这几百里栈道谈何容易,这要修到什么时候才算完?”
周勃看着樊哙笑着说道:“樊兄你动动脑子想想,当初烧毁栈道是为了防止追兵,麻痹项羽,让他以为汉王从此再不回中原,便于我军休养整顿,壮大实力。依我看,这次汉王让你我二人带一群老兵修复栈道,还要大造声势,却不派精壮工兵上场,连工期命令都没有下达,恐怕是佯装修复栈道给章邯看,这其中必定另有隐情。我军在汉中操练兵马战阵已有数月之久,战力大增,我揣测恐怕是要马上进攻关中了!”
樊哙听了很是不以为然,赌气道:“俺老樊就喜欢冲锋陷阵,直来直去,大哥一声令下,与敌手面对面真刀真枪地厮杀,那才痛快。俺可不喜欢费那个脑筋思考,反正在这里干这些修修补补打杂的差事实在令人憋气!”
于是,樊哙便找一个背阴凉快的地方,整日躺在大石上打瞌睡,周勃了解樊哙的秉性,喜欢直截了当,简单痛快,也不与他计较,自己一个人在工地监督栈道修复,工程进展自然是十分缓慢。
汉元年(公元前206年)八月,也即进入汉中仅四个月之后,汉王刘邦见各项军事准备已经安排就绪,按捺不住进军三秦的强烈欲望,决意亲率十万汉军出征,迈出了东进战略的第一步,由此拉开了楚汉战争的大幕!
刘邦以韩信为主将跟随自己出谋划策,派人召回正在督修栈道的汉军大将樊哙与周勃领兵出征。樊哙听说有仗可打,不禁大喜,摸着后脑对周勃憨笑道:“嘿嘿,还真让你老周蒙准了,果然修栈道是假,打仗是真,这回俺老樊算是服了你了,俺要痛痛快快地活动活动筋骨,大战一场了!”
周勃见樊哙听说有仗可打便高兴得像个孩童一般手舞足蹈,只是连连摇头笑而不语。
汉元年八月这天,刘邦命丞相萧何驻留南郑,管理巴蜀事务,并负责向前线运送粮食物资和军饷,以樊哙,曹参,周勃,灌婴,靳歙,郦商,丁复(96)等十数员大将为先锋,兵出南郑,向北进发。
为了迷惑章邯,刘邦采纳韩信的策略,命樊哙与曹参各领一支军队由南郑出发,沿着祁山道向西北方向章邯控制的陇西地区(陇山以西,甘肃省中部)发起佯攻,造成汉军要夺取天水,翻越陇山迂回进攻关中的假象。
陇西地区是进入关中的西部门户,地形复杂,易守难攻,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且此地产盐、草药和战马,有重要的战略地位,因此,深谙兵法的雍王章邯在陇西布有重兵。
曹参首先攻占了距南郑西北四百余里的下辨(今甘肃省陇南市成县西北),大造声势以吸引章邯的注意,但没有继续前进,而是按计划率军折向东北方向与刘邦的主力会和。
樊哙则一直沿祁山道向西北方向行军六百余里,深入陇西腹地,突然攻占了西县(今甘肃省陇南市礼县一带),矛头直指东北方向一百八十里的天水。自天水翻越陇山东行大约三百里即是大散关,樊哙下令汉军在西县暂时驻扎,以吸引章邯的雍军。
大散关,位于关中西南部,秦岭北麓,最早是周朝散国的关隘,故称散关。此处层峦叠嶂,山势险峻,关下深谷陡峭,山崖壁立,扼守南北交通要道,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既是抵御外来入侵的军事要塞,又是巴蜀地区进出关中的唯一交通关隘,通过大散关,即可沿着陈仓故道(又名散关道,嘉陵道)进入关中西部,自古被称为“川陕咽喉”,为兵家必争之地。
深谙兵法的章邯自然深知大散关的重要性,在此关部署重兵守卫,章邯发现汉军向陇西挺进,果然认为刘邦意图占领陇西地区,进而穿越陇山山口进攻关中,急忙向陇西一带调集兵力阻击汉军,却没有想到汉军其实是虚张声势,声东击西,表面上是进攻陇西,实则是暗暗沿着故道向陈仓关疾进。
樊哙见自己的牵制任务完成,便按照刘邦的事先部署,没有继续进军天水,而是在此虚晃一枪,率军返回下辨,沿着陈仓故道追赶刘邦的主力大军。
刘邦率领汉军将士不惧艰险,穿越巍巍秦岭,经勉县,过略阳,沿嘉陵江而上攻克徽县,由此转向东北方向再攻取两当,凤县(97),沿着人迹罕至的崎岖山路绕过大散关,突然自山口杀了出来,向陈仓关发起猛攻。
章邯万没料到汉军竟会走陈仓故道绕过大散关,突然向陈仓发动奇袭,得到汉军正在进攻陈仓的消息,章邯大吃一惊,急忙亲率骑兵自都城废丘(今陕西省西安市长安区高桥街道东马坊村)赶到陈仓增援。
章邯深知陈仓是进入关中的最后一处关隘,丢了陈仓便再也无险可守,于是下令守军拼死抵御。汉军虽然全力进攻,竟一时难以突破关隘,在关下与雍军形成对峙局面。
刘邦知道此地不宜拖延,万一大散关和陇西的雍军主力赶来增援陈仓关,形成前后夹击之势,这次东征计划不仅前功尽弃,全盘皆输,更要紧的是,今后必然会引起项羽与章邯的高度警觉,在各处关口要道增加兵力,加强戒备,从今往后怕是再无机会攻略关中了。
刘邦正焦急间,汉军部将赵衍上前献计道:“禀报汉王,末将曾听人说过,陈仓关侧面的山中有一条隐蔽的羊肠小路可绕过陈仓关,大王可派一支军队走小路绕行至陈仓背后发起进攻!”
韩信听了请命道:“汉王,我看这山林中有数条小路,但不知通往何处,我率一支精锐骑兵寻找小路绕过陈仓,从章邯背后发动袭击,使雍军腹背受敌,定可攻破此关!”
刘邦当即同意,对韩信说道:“如此甚好,韩将军速去,本王在此佯攻陈仓,配合你绕道发起进攻!”
韩信、灌婴与赵衍率汉军骑兵在山中一边探查道路,一边悄悄前进,但是因为地形复杂,路径被灌木杂草所覆盖,韩信等人迟迟找不到通往陈仓的小路。
就在这时,恰好看到一位当地樵夫正担着柴草沿山道走来,韩信忙命人上前询问樵夫路径。
这樵夫大约四十岁年纪,见是汉军正在寻找通往陈仓的小路攻打章邯,便自告奋勇做向导引领汉军前行。果然很快便找到了一条十分隐蔽的山路通往陈仓后方,韩信再三向那位樵夫道谢。
樵夫说道:“汉王宽厚仁义,亲和秦人,关中百姓皆愿拥戴汉王,助汉军击败三秦的军队。迎接汉王重回关中乃人心所向,秦人盼望已久,草民不过尽一份绵薄之力,将军何须言谢?”
目送樵夫渐行渐远,隐于山林之中,韩信随即率汉军骑兵沿小路迅速前进,很快到达陈仓关后方,韩信命汉军骑兵向守卫陈仓的雍军发起突然攻击。
雍军没有料到汉军自毫无防御的背后杀来,猝不及防,顿时一片大乱,刘邦听见关城上传来喊杀声,知道韩信偷袭成功,大喜,立刻下令汉军在陈仓正面发起全力进攻。
此时,樊哙也领兵赶来,汉军士气大振,在箭幕掩护下登上云梯奋力登城。雍军腹背受敌,顾此失彼,很快抵挡不住。章邯眼看大批汉军士兵不畏生死,蜂拥而上登上了陈仓城头,只好下令放弃陈仓,率雍军向北撤退五十里至关中重镇雍城(今陕西省宝鸡市凤翔县),企图稳住阵脚再战。
汉王刘邦夺取了陈仓关,踏入关中大地,精神大振,顾不得歇息,率汉军乘胜追至雍城,命樊哙、曹参、周勃、郦商等将领率汉军向雍城发起进攻。
汉军士气高涨,而雍军看到陈仓关失守,汉军已经攻入关中,斗志低落,被汉军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章邯看看汉军攻势凌厉,城池将破,只好放弃雍城,再向东败退一百八十余里,抵达自己的兄弟章平守卫的好畤城(今陕西省咸阳市乾县东)。
章邯率雍军残部仓皇进入好畤,方才明白汉军的实力已经今非昔比,不得不刮目相看,此次刘邦亲率十万汉军攻入关中,必是来者不善,势在必得,因此不可力敌。章邯便让章平坚守好畤城,以分散汉军兵力,自己则率领部分雍军退往东南方向一百八十里的雍国都城废丘(今陕西省西安市长安区)。
章邯一面集中兵力在废丘加强防御,与好畤城形成掎角之势,牵制汉军,一面派人迅速赶往塞国都城栎阳(今陕西省西安市阎良区武屯镇)和翟国都城高奴(今陕西省延安市延长县)让塞王司马欣和翟王董翳急率军队来废丘增援。
刘邦看到章邯已经被困于废丘城无路可逃,便决定分兵攻略三秦的各处城邑。刘邦命曹参先攻下废丘西面一百八十里的秦军据点斄县(今陕西省咸阳市武功县西南),然后向北进攻距斄县七十里的军事重镇好畤;命樊哙进攻斄县东面七十里的槐里县(今陕西省兴平市),得手后与曹参合兵一处向北进攻好畤。
刘邦再命周勃攻下废丘西北三百四十里的漆县(今陕西省咸阳市彬县),再向西攻占军事要塞汧县(今陕西省宝鸡市陇县),然后回师南下攻克咸阳西南二百六十里的郿县(今陕西省宝鸡市眉县),得手后再奔袭三百六十里,夺取咸阳东北方向的频阳(今陕西省渭南市富平县古城村),扫清废丘周围的所有雍军据点,将废丘完全孤立起来。
完成各路人马的作战部署,刘邦亲率韩信、夏侯婴、灌婴、靳歙、郦商、丁复等大将四面围住废丘,下令汉军向章邯据守的雍都废丘发起全力进攻。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注释:
(95)见于《孙子兵法·始计篇》: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96)靳歙(?―前183年),冤句yuan qu(今山东菏泽)人,西汉开国功臣,信武侯, 战功卓著,高后五年(公元前183年)去世,谥号肃侯。
(97)勉县、略阳属陕西省汉中,徽县、两当县属甘肃省陇南市,凤县属陕西宝鸡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