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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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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梦居》连载

第五章 三月十八的庙会,是年年要等的热闹。

这是红宛镇在革命前的最后一次庙会,赶集的人比平时多了一倍,土地庙前也贡满了茶果。观音庙外排着队,人们努力地够着脖子往里走。挑担子的筐里装着寿桃,寿面,瞎子聋子瘸子个个出来托碗乞讨。淮剧团的演员们在后台化着妆,玩龙船的表演队伍游街串巷,紧跟着的花船演员左摇右摆,媒婆演员在花船旁边走边扭动着夸张的动作,惹的大家开怀大笑,蛤蚌舞一张一合,踩高跷的跟在花船的后面。家家门口都放着宝塔形状的斗香,清烟袅袅,散而不断,祈福萦绕着整个小镇,也像极了人世间的念念相续。

周信文回到家里,看着穿军服的人离开自己家后问:“爸,(红宛喊爸,读音yi,第二声。)他们来给你量尺寸啊?”周季山一边拿出酒杯,一边回答说:“嗯呢,脚轱辘没了,鞋子就得订做。但也亏当时的一个医生,不然我这右腿都要被锯掉。”周季山于一九四三年参加革命,四五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担任过二十军五师高射炮兵团战士,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淮海战役,于一九五六年复员。周信文听见他提到的医生,顺而明知故问:“是相片里的那个医生吗?”周季山倒着酒,先问了句:“你怎么知道的?”周信文拖出长条板凳,坐了下来说:“妈妈在你的褂子里看到的。”周季山坦诚地说:“有这么个人,但不是那个医生,照片里的是个护士,当时负责照顾我们这些伤员,相片是她送给我的,我也告诉她我家里的情况,那个时候还没有你呢。后来我去打仗了,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了。”周季山穿着蓝色的中山装坐在桌子边,用手调整了一下耳朵上的助听器,看着她开心地样子,又问女儿:“你又去看花船了?今天早饭不吃就出去!”周信文笑着回答说:“哦,三妈让信芝来要点米,我舀了一些给她送了过去,然后跟她们一起去的。”及笄之年的周信文梳着两支麻花辫,纤瘦的身形亭亭玉立,笑容如夏季的太阳花,带着多彩的性格,一双灵动的双眼笑时又为她的笑容里增添了几分绵绵的情意,她穿着碎花衬衫,玫红色针织背心显得她的面容更加明艳动人。此时,阮碧云端着一碗小杂鱼上桌,说:“等一下,还有昂刺鱼蒸蛋。”周季山笑着说:“今天吃全鱼宴啦。”昂刺鱼蒸蛋这道菜是专为周信文烧的,周信文一边等着母亲端菜,这会儿先问:“我妈说那会儿大家都以为你死在战场上了。爸,你以后还会出去打仗吗?”周季山夹了一条罗汉狗鱼嗦吃了两口,然后回答说:“嗯呢,能活着回来就是万幸了。后来在黄桥找到我的,但那个时候我还不能回来,那个时候正好在打黄桥决战……”每次回想起打仗的时候,周季山的眼神里充满坚毅和疲惫,他坐姿端正继续地说:“我也打不了仗了,抗美援朝的时候中了子弹,不然也回不来。你就是那一年出生的,我那时候正在朝鲜呢。”周信文笑了笑,又问:“我听妈妈说你受伤回来还去上学啦?”周信文看父亲嗦鱼嗦的饶有味道,也夹了一条,她用筷子在碗里找着翘嘴鲌鱼,被周季山制止道:“搛菜就搛面前的,不要筷子在里面挑。好了,吃好饭再谈,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了。”周信文还是有点畏惧父亲,她搛了一条面前的鳑鲏鱼到碗里。

饭后,周季山拿出香烟,对女儿说:“帮我点支烟。”周信文擦燃火柴给他点上,他苏苏地抽了一口说:“还是回家好啊。”原本在疗养院休养的他,非要回到小镇上,回到老屋。周季山说回刚才的话题:“没有文化,就得回家去种田。这是党的要求啊,杖打完了就要培训我们学习文化了。这个文化确实是需要,人不识字被人笑话呢。哪像你,一到上学时间就赖床,还装病,都是你妈给惯的!”其实周季山心里也在惯着女儿,因为自己长年打仗,陪女儿的时间实在太少。周信文赶紧逃开上学的话题,反问:“爸,你打仗的时候怕不怕?”周季山诚实地回答女儿,说:“不怕是假的,有一天晚上我就在草地上睡觉,早上醒来一看自己枕了一个婴儿尸体,也吓了一跳。”他又讲起在战场上的所见所闻,弥补着错过的时光拉近父女俩的关系,说:“你不是喜欢听故事吗?我给你讲个故事,还是我们班里的人,他呀每天晚上都神神秘秘的出去,大家很好奇,要不是亲眼所见我也是绝对不相信的。”周信文的心立马被勾了起来,问:“到底是什么?”周信文被吊起的兴趣着急追问:“到底是什么啊!”周季山咳了咳嗓子,继续说:“后来我们就问他,每天晚上一个人背着大家到底去干嘛了?”毕竟作为班长,他有义务要询问一下。

战友很为难地说:“不行,我不能说。”

同班的人说:“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啊?”

纠结了半天,那名战友才肯说实话:“不过你们一定要答应我,不能告诉别人。”

几个人坐在房间里好奇地等着他的解释:“好,你就说吧。”

战友告诉大家,说:“我碰到了一个狐仙,她长得可漂亮了,我们聊得也很投机,所以每天晚上约好时间见面。”他脸上露出欣喜,话音刚落,大伙表情同步得匪夷所思。

所有人都觉得可笑,说:“怎么可能,这世上哪有什么狐仙。”

战友对大家的不信任感到一阵失落地说:“真的,我骗你们干嘛!”

其中有人说:“你别瞎说,军人怎么能信这种鬼魂之说,被团长知道了,你就要挨训了。”

此时,周季山提议说:“要不这样吧,你让我们见一见,那我们才相信。”

战友迟疑了会儿,说:“可是她说了,不能告诉别人,否则她再也不来找我了。”

有人说:“这个简单,我们不让她知道就行了,我们躲在门外偷偷地看。”

故事到了这里,周信文的兴趣彻底提起来了,她追问:“后来呢,你看见了吗?”周季山吐了个烟圈,说:“他犹豫了很久,最后同意了我们的提议,也为证明自己所说不假。第二天晚上,狐仙准时来赴约了,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和人一模一样,肤白胜雪,绑了一个大麻花辫,确实漂亮啊。”周季山脑海里也忘不了那个玄乎的夜晚,但那晚过后,那位神秘的少女真的再也没有出现。周信文一边在脑海里构想着那位狐仙美女的样貌,一边仍好奇地问:“爸,你相信她是狐仙吗?”周季山笑了笑,说:“搞不好是敌方派来的呢,到现在一直是个谜。后来我们团长也知道了,团长本来还说要给他们办个婚礼呢,结果那个女的跑的了。”周季山虽这么说,但心里也是半信半疑的,周信文听得着了迷,对这世间狐鼠鬼魂竟觉得奇妙不已,无论有没有,反正她的小小心灵里已经住着那位绑着大辫子的狐仙了。

晚上,周季山起身进房间里拿出一打钱给妻子说:“碧云啊,明天打点好一点的酒,买点猪肉,明天请梁大夫来吃饭,你明天去把信英喊来。我把今年的抚恤金一次性全领完了。”

阮碧云解开绳子,表情却不解地回头看了一眼他,问:“喊信英有什么事吗?”她把十块的放在木盒子里,然后插上插栓。周季山坐在床边,给已经睡着了的周庆贤掖了掖被子,说:“本来想让信文去跟梁先生学医,她不爱上学也不喜欢学医,这么好的机会不能就浪费了啊,所以我想着问问信英的意思,梁大夫虽然是赤脚医生,但他的医术是没得说,县城里的医生请他去坐诊他都不肯。”阮碧云点了点头说:“她呀,一跳三个圈的人,一到上学就喊头疼。不过信英应该会肯的,大妈去世的早,信英从小没有妈妈疼。田不如亲耕,孩子不如亲生,现在的这个大妈到底不是亲的,哪能对信英像自己生的呢?再加上她添的是个儿子,对信英更加不会问了,你不知道,有一次我问信英吃没吃过,她舔了舔嘴唇后对我说吃过了,哎,让人心疼呢。不过信英那孩子倒还挺活泼的呢,一点都不像大爷那老实人的性子。对了,她三妈不好意思,今天让信芝来要米,我舀了两斤给她,米缸里也没有了,明天还要上街买米呢。”周季山脱去大小不一的鞋子,披着衣服倚在床上,说:“我知道,今天信文跟我说了。明天多买点,给大哥和老四家也送点过去。”说完又问:“周庆好和我们信文一样大啊?”阮碧云把他的裤子放在凳子上,鞋掌朝外的摆好,一边说:“嗯呢,信文月份最大,还有庆树,他们仨是同年的。对了,你不知道老四媳妇还有隔壁老苗的老婆都是当年饿的跟别人跑了。”周季山说:“我听说了,老苗是不容易,第一个老婆后来被国民军当成地下党抓去了。”他又看了一眼熟睡中的侄儿小庆贤,轻声感叹道:“唉,当年我也是被抓去的,那时候我才17岁,后来国共内战,我在一次战役中成了‘俘虏’,我那会也害怕的,以为自己会没命了,结果让我加入了新四军。”阮碧云却听的心惊肉跳地,她更讶异地问:“我听老苗说他的前妻后来被活埋了?”周季山只是叹了一口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阮碧云把头发放下又梳理了一下,说:“老苗人是好人,就是脾气太大了。”她又笑着分享女儿小时候的有趣事情给周季山听:“信文七岁的时候,我带她到她外奶(外奶,红宛方言,外婆的叫法。)家玩,她跟那些小孩子出去踅菜,回来的时候高兴地对我们说捡了一袋子的黑豆,倒下来一看,笑死我了,她把羊屎当成黑豆给捡回来了。”周季山眼角堆满了笑意,内心又感到许多遗憾,但自古养儿防老的思想还是根植于他的内心,周季山说:“还有件事要和你商量一下,今天老三来跟我讲,想把庆德承继给我们,庆树承继给老四,老四没有孩子,我们就只有一个闺女,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他们家六个孩子要养,生活上十分困难,其实我倒想要这个小五子呢,你看庆贤睡的多香啊。”阮碧云沉默了一会儿,说:“嗯呢,早点纳福吧(纳福,方言休息的意思)。”其实收养谁她心里都不乐意,就因为自己是童养媳来的,周家没一个看得起她的人,但看着周季山喜欢孩子的样子,自己又没有给他生个儿子,阮碧云只好装作同意的样子。

摆摊“邻居”邰去非一早又来摊位报道,他一边自豪地向居照宽展示,一边问:“照宽啊,你看我这锅底敲的怎么样,服帖吧?”居照宽想不到他一个教书先生学的这么快,有些意想不到却又赞扬地说:“不丑,不丑哦。开玩笑,你是老师,一教就会。”他们俩认识有一年了,邰去非经常请他白天去喝早茶,晚上相邀寒舍吃酒谈天。但今年的茶馆酒肆里的板凳没了热乎,门口的灯笼也收了起来。邰去非突然气愤地说:“都是市管会的那帮人,把我的盒子收走。”这会,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走来,他虽然麻布粗衣,但俨然翩翩佳公子的姿态,少年名叫尤世昌,他掏出怀里用纸包着的烧饼,对居照宽说:“师傅,来,烧饼得趁热吃。”居照宽接手后打开拿出一块给邰去非,说:“邰老师你也尝一块。”邰去非不客气地吃了起来,他边吃嘴边直掉着碎渣,然后赞叹道:“这是烧饼吗?怎么这么酥。”说完,又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被押解着往前走,便问:“那不是瞿县长吗?”尤世昌坐在小板凳上自豪地说:“别人还做不出来呢,我父亲做的烧饼可是一流,掉到地上的话捡都捡不起来。”说完他又担忧道:“这几天生意越来越少,到处都在抓人,我来的路上,还听说县长都被抓起来了。”邰去非立马说:“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抓人,还不让我摆摊子修钢笔,老师就不能修钢笔吗?我又不是做伤天害理的事情,老婆在家要带四个孩子,我不多挣些钱根本养不起这个家。”邰去非耿直的性子让他后来吃了不小的罪,尤世昌赶紧拉住他,说:“邰老师,你这话要被抓起来的!”居照宽也一时紧张起来,余光不时瞟着四周说:“还以为回来没这种事,这里比南京还厉害,我在南京学的手艺现在压根就不能做,这个老本行做的也人心慌慌的。”说完,好友梁汝鸿挑着担子对他说:“你们今天来的比我早嘛。”梁汝鸿放下担子,笑着说:“对了,你啊知道刘跟兄回来了。”居照宽听到熟悉的名字,惊讶又激动地问:“在哪里啊?”一别七年,没想到回到宝应又能相遇。梁汝鸿说:“今个就走了,现在应该在码头等船呢。”梁汝鸿说完,居照宽扔下烧饼对尤世昌说:“世昌,你先看着摊子,我一会儿回来。”尤世昌应了一声。

青梅竹马的时光,就在那段追路中倏忽而过,他欣喜的期待着重逢后的再续情缘。根本来不及顾及此时的街道是如何的天地玄黄,一个瘦小的男人如“过街老鼠”一样绝望地跑进河里,他想要溺水自尽,却遭到了阻拦,在铁棍的砸打下,鲜血在河水中洇流开来……

居照宽在四散的人群中喊着她的名字:“刘跟兄,刘跟兄。”熟悉的声音响起,刘跟兄激动的心怦然跳动着,七年的春风吹不展她黛眉长敛,今日重逢,她也是又惊又喜,她笑着问:“二哥,你怎么跑来的?”一声二哥喊的居照宽既亲切又陌生,从前,她只会唤他的名字,他现在已经顾不上想这些了,激动地说:“人家告诉我的,我听到立马冲过来了。”居照宽说着,也看到了她手上抱着的女儿,然后试探地问:“这是你的孩子吗?”她抱着手里刚会说话的孩子对居照宽说:“宝宝,喊二舅。”孩子把头扭转过去,刘跟兄继续说:“我妈把我把给她丈夫亲戚家的一个人,在盐城射阳。”居照宽接着问:“你妈又找了一个?”刘跟兄没有回答他,她心里一直想着存在心里许久的话,憋着眼泪地看着他,说:“二哥,你不能怪我,那时候我们都还小,我后来又来找过你们,可是你们的船到处跑,也没个地址啊。”居照宽理解道:“嗯呢,我晓得,那时候我们都还是孩子呢。”目光交错的瞬间,童年的友谊到青春的懵懂到情缘的悸动,都在这一刻突如其来地撞进他的心里,居照宽想像儿时一样牵着她的手,眼下他却不能再牵她,他提起的手转而抓了抓跟兄的女儿,并对她笑着。刘跟兄的眼泪落了下来,她无奈地对他说:“你知道我一直很想报恩晴姨,可就是找不到你们。要不是晴姨肯留下我,那时候我就饿死了。我也有心想跟你,可是……我也是被我妈给逼着结婚的。”居照宽依然笑着说:“我知道,我们小时候相处的一直很好,我也没有怪你。你知道是谁告诉我看见你的吗?是梁汝鸿,今天早上我刚摆摊子不久……”正要说下去的时候,船鸣声响起,居照宽看了一眼渡船,说:“要开了,你快上去吧,一路自己多保重啊。”他时不时地注意她身后的船,心里却希望开船的时间再晚一会儿。刘跟兄说:“我知道,你也是,待我向晴姨问好。”居照宽重复地说:“船要开了,你快上去吧,现在街上太乱了,你自己要保重啊!”泪眼中带着一丝笑意,说:“嗯呢,你也是,你也千万千万保重!”刘跟兄肩挎着布包,抱着孩子走上桥板。春云冉冉,飞花赶春,我们之间的情缘却就此纷落,才明白,相思别恨谁能理解,惟有多情芳草,年年处处相逢。才明白且将此恨,只能分付岸堤柳。居照宽看着母子俩的背影,越来越远,眼神久久不肯收回,河水漾起浪花,多么像她曾经的笑颜,然而心期切处增怅惘,重逢之路漫漫。

沿路回到街上,一片混乱,运河堆上的大叶杨树谈论着人世纷乱与悲喜更替。一边是孩子们敲着脸盆庆祝瞿县长的低头认错,另一边是一个被“穿马甲”的中年男人揪人心扉的呼救:“我妈妈啊,我妈妈啊……”他疼得直喊妈妈,那声“妈妈”喊的惨烈又悲凉,然后小便失禁,到最后奄奄一息。而瞿县长的胸前挂着“向人民认错的牌子。”低着头被押在台上,围观的人一起喊着:“打倒瞿向前,打倒瞿向前。”并让孩子们敲着脸盆庆祝。

“跪下!”让他跪下的是他的妹夫,老百姓暗自议论:“县长都被抓了。”居照宽轻声的问:“他为什么被抓的?”围观的一老人对他说:“饿死人的那会儿,他对上头谎报生产情况。现在借这阵风来找他算账了,之前他逃到扬州去,现在被抓了回来。”他又对居照宽说:“你赶紧回家吧,一会儿下午还有可能打起来呢。”

居照宽经过肥皂厂一次性买了二十几块,肥皂厂的人对他说:“只剩这么多了,我们现在也不敢生产,工人都停工回家了。”这人刚收下他的钱立马通知门卫,说:“快关门,快关门,喇叭响了。”

居照宽一回到船里,尤世昌就对他说:“师傅,邰老师也被抓走了!”居照宽惊讶地问:“是他早上说的话被谁听见了吗?”尤世昌小心翼翼地说着,眼睛不时瞟着船头,说:“不是,抓他的人说他是四类分子,在邰老师的家里搜到他写的文章有问题,还收了他的二胡。师傅,现在这么乱,我看我们还是先避避风头,这个担子也暂时别摆了,万一再被那些人说成是腐旧的东西呢。”居照宽坐在木板上,说:“嗯,今天瞿县长被抓了,还有一个人被‘穿马甲’后吊起来,生生地疼死过去了。唉!你先赶紧回家吧,我回来的路上喇叭都响了。”尤世昌走后,居照宽思忖着,准备带母亲和小妹前往南京去看看,他说:“我刚从南京学了手艺回来,给有钱人上门服务打金镯子,项圈,现在弄的又要回去了。我们不是地主也不是富农,难不成连手艺人都不能做吗?”薛晴梅对他说:“你是别想做银匠了,你二姐夫家的银楼都封了。现在这么乱,这两天还是安稳呢个吧。真要找你麻烦,谁管你是不是手艺人啊。”薛晴梅说完望向了船头,她听见又有人上船的声音。居照宽还有些骄傲地说:“就是因为工人现在都不上班了,锅底子都没得生产了,所以我这个生意才好呢。你说银楼被封呢,你们不知道做银匠比补锅,换锅底挣钱多额。”说完也顺着母亲的目光望去,一边说:“哪个?”薛晴梅立马笑脸相迎道:“欸,进来坐啊。”

居照宽见是二姐夫的弟弟李广阳,也热情地喊了他的名字:“广阳啊。”薛晴梅去拿碗给他倒茶,李广阳跟偷了东西地贼一样四处张望着,然后坐在木地板上,对居照宽说:“照宽啊,我是偷溜出来的。”居照宽疑惑道:“出什么事了?”李广阳说:“今天家里来人,我一听是那里的人,赶紧爬跑的了,就先到你这里躲躲吧。”薛晴梅端着碗,问:“那你大哥,二哥他们呢?”李广阳说了声:“谢谢。”接着说:“银楼被封后,他们不是进了电机厂吗,只不过现在闹的凶呢,班也上不了。哦,我二嫂又有喜了。”听到这话,薛晴梅也开心地说:“有啦,她都还没告诉我呢。”李广阳解释说:“估计她也才晓得的吧。”居照宽散了支香烟给他,说:“那就待我这儿吧,反正我们的船可以到处漂,他们找也找不到。”李广阳紧张的心跟松绑了似的,他笑着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别的地方一问就问出来了。”就这样,居照宽收留了他,而后还是有人上船来询问,居照宽一律回答没有见过。

周季山知道女儿对文艺表演的喜欢后,为了满足她的心愿,正好把女儿送进大队里的文工团。每天早上练嗓子,劈腿,下腰,她练的比读书认字都刻苦,也认真地挤掉脸上的青春痘。终于有机会自己表演的时候,穿上鲜亮的礼服,扎着麻花辫,杨柳细腰,跳着新疆舞,两个眼睛神采奕奕。

夏队长给大家一人发了一块猪糠饼,然后说:“这个跳舞练功就要吃苦,今天排练之前,我们还要‘忆苦思甜’。每个人都要吃,要体会过去人的苦。”周信文站在后排,咬下一口后偷偷地把剩下的放进裤子口袋里,继续听着早会内容:“现在,我们要做好党的宣传,不光是喊口号。还要付诸行动。”说完,掌声一片。夏队长又说:“好了,大家都戴好袖章,跟我去宁书记家里。”说完,又给大家发了小红本。

夏队长带头冲进宁书记的家里,翻箱倒柜的找东西,周信文看到这样的场景不知所措,她根本不知道口号里的支持到底是支持的谁?只是依葫芦画瓢似的跟在同学的后面一起喊着,夏队长拿着收音机说:“你还不承认吗?这不是收听敌台是什么!现在人赃并获了,看你还有什么好抵赖的。”并命令大家:“把他抓走。”经过土地庙的时候夏队长又令道:“推倒这些迷信的东西。”但这会儿,大家都有些退缩了,夏队长只好自己动手,他躬着身子走进土地庙,抱起土地公公的坐像,但奇怪的是,坐像纹丝不动,他以为坐像是粘住了,也仔细瞧了一遍,再试过几次后仍然搬不动。夏队长走出来后找来了一根铁链子,他把铁链子套住土地公公身体,然后用力地拉拽了出来。坐像被砸的七零八落,夏队长还点燃了一把火烧了土地庙,火光渐渐炫染着天空。

乡下有一户人家,那年他逃荒走了,等过了几年再回来的时候,他打开门锁进去一看啊,堂屋里站着一个白胡子老人,当时吓的他连滚带爬的。但是半年后,那一家人的生活日渐富裕。”回到家里继续听母亲讲完故事,才平复了她的心情。母女俩躺在床上,一直轻声地聊天。周信文问:“是黄鼠狼让他富裕的吗?可是你不是说过看见黄鼠狼不能说话,因为他们都会害人的吗?”阮碧云回答说:“也有好的,因为那穷人以前救过黄大仙,所以那个黄大仙是来报恩的。有很多人是撵它走还打它,所以惹它生气了,但是不管好的坏的,你看见它们别说话就对了。还有跟你讲的这些千万不能跟其他人说啊,你那些玩的要好的小姐妹都不能说。”碧云再三嘱咐,周信文侧过身子对母亲说:“妈,你知道今天我们队长带着我们把土地庙都烧了。”阮碧云给她提了提被子,说:“我看到了,一开始我还以为哪家起火了呢。”她继续扇着芭蕉扇,说:“肚子盖盖好,别贪凉。”周信文告诉她说:“妈,我告诉你一件奇怪的事。我们队长进去搬土地公公的坐像的时候,怎么搬都搬不动。我当时心里想肯定是土地公公不愿意被赶出来,但又不能说。”说完周信文笑了出来。阮碧云又叮嘱她,说:“千万不能说啊,你现在戴袖章了,更加不能讲。”周信文也不乐意地说:“我明天就不去了,我不想到处翻人家东西,让我爷去跟他们说说行吗?”阮碧云立马说:“这怎么能行呢,你要是不去,再让你爷去说,他们还会以为我们‘有问题’呀!到时候再定了的罪,那我们就要进蛇缸了。反正你就跟在后面假码假码的,别去动手打人家。”阮碧云说完,周信文突然又笑着问:“妈,你说三妈是不是狐仙变的?”阮碧云讶异地看了女儿一眼,要笑不笑地说:“瞎说八道的。”周信文满脸好奇地样子说:“三妈身上有一股子狐味,还有周信珍,周庆宝,周庆树他们都有。”阮碧云告诉她说:“这个是遗传,一娘带一窝。好了,早点睡吧。”阮碧云说完又想起早晨的一件事情,她担心地问:“对了,你衣服箱子里的那幅画是哪里来的?”阮碧云收衣服的时候发现女儿的衣服箱子里有一幅《露珠敲荷》,周信文笑着回答说:“哦,那画是许锦枝以前送给我的,我看着挺漂亮的,就放起来了。”周信文知道许锦枝对自己的心意,她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阮碧云更加轻声地说:“我把那幅画烧锅了,这个许知青是上海来的,又是个画家,现在都在宣传,他还敢画呀!有没有人去搜他的东西啊?”周信文有些可惜地说:“啊?你烧掉啦?这是他以前画的,老早就送给我了。”周信文见妈妈神色有点紧张,又安慰说:“没事的,他没有被抓,他的画之前就烧掉了,这幅给我的画我觉得挺漂亮的,有点舍不得烧呢,他还跟我说过想回上海,不想留在这里种一辈子的田。周信文说的时候,脑中也片刻的幻想过自己如果和许锦枝在一起的生活画面,他们俩一个爱画画,一个爱跳舞,岂不是般配?想到这时,她的嘴角不由地扬起。阮碧云没有发现女儿的笑意,但她心里是不看好的,她对女儿说:“这谁知道呢,有多少知青都在这里结婚了,前面的路谁能看的到头啊。好了,不说了,早点睡觉吧。”说完,阮碧云去熄了灯,妈妈的这句话似乎替她说出了那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是什么,她可不想结婚后就要过种田的生活。

夜深人静,明月皎皎,远处传来几声狗吠,白天被抓的宁书记以“窃听情报”的罪名此刻被暂时捆放进似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束手束脚地被清凉丝滑,活生生的几条蛇缠游其间,他惊惧哀切地看着这深不见底的黑夜,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还来不及分辨黄鼠狼的好坏,周信文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脑海中只有那些奇妙神秘的小动物,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给了她无尽的想象,爸妈讲的故事对她来说就是童话。夜沉沉的,屋子熄了灯后,暗如宇宙,周信文颠颠倒倒地做着梦,她梦见自己划着炫彩的花船荡漾在一个湖泊中,她疑惑着这个花船怎么不湿呢?顾不上这些的她往湖心划去,暮霞渐赪,鸟雀回巢,周信文渐渐划到了河对岸,却发现这个岸不是岸,而是一个乱坟岗,她吓的立马

掉头回去,又似乎看到什么,她壮着胆子回头瞥了一眼,原来墓碑的后面有好几只狐狸,它们站成一排好像盯着周信文看似的,几只狐狸排着队下了河,周信文感觉有什么东西跟在自己的后面,再一看,把她吓的拼命往前划,因为在梦里,她感觉船越划越慢,她分不清这些“狐仙”是好是坏,只顾着逃命。就在心里最紧张的时候,一艘运输船经过,船上的一个小姑娘将她拉了上去,周信文得救似的对小姑娘说:“谢谢你啊,大姐。”姑娘则笑着她说:“妈,你不要挡着它们的道就行了。”周信文一惊,自己怎么已经有了个这么大的女儿呢?于是,运输船也停行不前,等那几只狐狸过了河再行船。周信文觉得不可思议,小姑娘又对她说:“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我送你回家吧?”周信文看了看这个陌生的地方,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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