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顾兰新看到居竟松还在船上时,高兴地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问:“居竟松,你三姑父六七你没去啊?”居竟松一脸不高兴地说:“我不去你这么高兴啊!”顾兰新立马说:“那你跟我一起去呀,你快陪我一趟吧,之前居子月告诉我,徐承栋要去上海了,我得去找他!”顾兰新终于鼓足了勇气想着当面跟他表白,居竟松露出他那标志性的笑容说:“那成,我就陪你去找他,到时候喝喜酒的时候别忘记了我这个大媒人啊!”顾兰新拽着他就上坡,一边说:“好,大媒人,我们现在就出发。”说走就走,顾兰新还不忘说:“先去街上买点烟和吃的给你三姑,我不能空手去啊。”居竟松还想着回后舱换件衣服,说:“哎呀,你让我换件衣服。”又调侃她说:“现在就会讨好婆婆啦?”顾兰新着急不让他去换,说:“美死鬼,你还要梳妆打扮啊!快走了,再不走车子都赶不上了,我还要买东西呢。”顾兰新重重的用胳膊肘打了他一下,又说:“你烦死了!”居竟松摸了摸自己受伤的大臂,说:“叫你温柔点,你不知道徐承栋喜欢温柔的啊。”
两人赶到芦林时,天空像一块藏青色的幕布,其他人都已经休息了,居照怀还坐在饭桌前郁郁寡欢,侄女徐承芳一直陪着她,说:“老妈,吃点菜吧,你这样一口不吃的,我心里都难过。你有什么心里话就说出来,不要憋着。”徐承芳倒已经喝下了半斤白酒,虽然面带绯红,说话却很清晰,她抬眼一看院子里进来两个人,不等辨认,便听见徐承军问:“咦,你们俩个怎么摸过来的?”说完,和他们一起进了堂屋,居竟松喊了一声:“三姑。”又和徐承芳互视了一眼。顾兰新喊了声:“阿姨。”一边把饼干,两条香烟放在桌上,然后立马问:“徐承栋呢?”居照怀知道顾兰新对儿子有心思,她笑着故意说:“徐承栋去上海了,还有方雪一起走的。”顾兰新失望地说:“啊?怎么那么快就走了?”她转身想要追出去,被居竟松拦了下来,说:“你现在也追不上他了,这么晚了也没有车子啊。”居竟松帮她问:“就他们俩个人走的?”徐承军回答说:“他们三个人,还有我小叔。”徐承军说完,居照怀瞥了一眼儿子,徐承芳则一直观察着他们,准确地说,徐承芳的眼睛一直在偷偷地打量着居竟松,他那二八分的发型,黑白圆点衬衫配了条西装裤,显得老气横秋的,但清俊而痞痞的长相却一下子让自己迷醉了,就是那一眼,这世上又多了一个为爱痴醉的姑娘。
居竟松又问:“方雪是谁啊?”徐承军顾及顾兰新的感受,回答道:“哦,徐承栋的同学。”居照怀对他们说:“这么晚了,你们先在这里休息吧,徐承军你带居竟松到二爷家去住,兰新你就跟我睡吧。”居照怀又看着侄女说:“徐承芳,你也早点回去吧,正好跟他们一起走。”徐承军说:“嗯,等一下,我去拿个手电筒。”说完走进房间里,徐承芳心里高兴着,居竟松也又看了她一眼,然后又问:“我爸呢?他回去啦?”居照怀对他说:“跟时闻天上扬州去进货了。”
顾兰新和居照怀躺在一张床上,心急如焚的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自己好不容易找到这里,却扑了个空,失落的不止于此,她心里一直念叨着那个叫方雪的名字,胡思乱想地猜测着他们的关系。居照怀虽然闭着眼睛,但她知道顾兰新内心的焦灼,之所以要让她死了这条心,不是因为她讨厌这个姑娘,而是对她的家庭感到头皮发麻。
二
徐承栋来上海的第一个晚上住在小叔家,狭小的过道里,做饭的人弯着腰蹲在那炒菜。他把大布包和冰棍箱子放下后,小叔带着他和方雪去吃晚饭,小叔说:“肚子饿了吧,先去吃饭。”霓虹灯像是梦想璨然地开着,晚上十点钟的夜市路边依旧人声鼎沸,餐馆楼顶的大吊扇咯吱咯吱地转动着,坐在塑料板凳上的人喝着啤酒,海阔天空地谈着。
小叔笑着问:“我们就坐在外面吃吧,外面凉快点,喝啤酒啊?”徐承栋摇了摇头,说:“不喝,不喝。”他一直观察着自己从未见过的东西,从塑料制品到他们的穿着打扮。小叔问:“小雪,你要吃什么,自己点。”问完,小叔又八卦了一句:“你明天跟徐承栋一起去卖冰棒啊?”方雪笑着说:“我才不跟他去卖冰棒呢,我的小姨也在上海,明天我去他们家玩玩。”方雪虽然是顺便来上海瞧一瞧的,但喜欢徐承栋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她环顾四周看到一个女孩上身只穿着裹胸,突然惊奇地拉了拉徐承栋,然后小声说:“天哪,那女的怎么穿个胸衣就出来了?”小叔见怪不怪地说:“这是上海,这里女孩子都很开放,时间久了,你们就习惯了。”徐承栋不好意思地看了那个女孩一眼,方雪笑着调侃说:“快双手捧着,你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徐承栋收回眼神,说:“去你的。”小叔笑了笑,并把菜单给他们,说:“都能吃辣的吧,我点了个小炒肉,上海人不怎么吃辣。我不行,不吃辣就觉得嘴里没味道,其他要吃什么你们俩看。”徐承栋看着菜单,方雪问:“老爷,我听徐承栋说你是在粮管所里上班啊?那个地方不是不收外地人吗?”小叔回答说:“是的呀,尤其是外地的农民户口是一律不收的,我们来上海时间久了,所以也勉强混了个工作。你像徐承栋的老姨夫,老早之前开着船来上海做生意,后来被赶了回去,其实那时候很多人都赖着没走掉,管理的人没办法,只好给这些外来人发户口。”徐承栋说:“嗯,我表姑妈也在这里,她就是来这里早,现在定居在这里了。”徐承栋选了一样菜,又说:“我看好了,你们再选点吧。”
此时的居照宽和时闻天各自办好事情后,两人又去瘦西湖游玩了一天,暑热未退,他们在亭子里躲阴休憩,时闻天开心道:“我把旺山那边的仓库买了下来,下个星期来喝酒。”居照宽笑着说:“有酒喝我肯定去。”时闻天说:“你现在生意也不丑啊,轮叶子卖翻咯。”居照宽不客气地说:“三天就卖光的了,不过这次进货不是翻叶子的,是另外一个客户叫我带他做铜罩子,还着急要货,我说再着急也要一个星期啊。”时闻天说:“我说的呢,要不然你怎么会跟我外来进货的。”兴致勃然的二人丝毫没有倦意,晚上又去船友家里的麻将桌上通宵鏖战。
船舣深夏的植坝岸边,一个乞丐走上了条板,见船头正好有一白色蚊帐,他开心地躺了下来,用帐子盖着身体,蚊虫飞来,他把帐子盖满全身。星月当空,水波清悠,许多天没有睡到好觉的他在酣眠中打起了呼噜。迷糊中听见呼噜声的周信文觉得身旁有人似的,她有点怵怵的,不敢睁开眼睛,她再仔细地听了一会儿,声音似乎没有了。敞开的船窗外,一阵温热的夜风拐了进来,恍惚间又觉得船身晃悠了一下,她以为是夜风作怪,便没在意。蚊子咬了乞丐一口,他搔了搔蚊子咬的地方,然后翻了个身,船身晃悠了一下。周信文担心缆绳没有系好,便走到船头想去看看,打开门一看,吓的她说不出话来,她立马到后舱里把儿子喊醒:“小二子,小二子,你快去看看,门口有个鬼呢。”居竟松被叫醒后说:“什么鬼啊?”他跟着妈妈来到船头,居竟松的心里也一阵发怵,他试探性地踢了踢白色蚊帐,厉喝道:“谁啊!谁啊!”乞丐撩开蚊帐,露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自己,周信文这才吁了口气。
第二天,看着这里的摩登和开放,徐承栋感到一阵稀奇,坐在公交车上看见男男女女搂搂抱抱,时髦的小伙子穿着破洞的牛仔裤,上海阿姨们说着听不懂的方言,汽车停靠在饭店门口,徐承栋和小伙子一同下车的时候,发现他的屁股后面还破了两个洞。徐承栋还无法理解这种超前的时髦,他赶紧走到黄埔江边的外滩,江面上船只来往运输,对面是一个船厂和农田,这样的风景看着有些熟悉,只是夏风送来江水的味道,令他闻的还很不习惯,徐承栋敲着冰棒箱子喊着:“卖冰棍了,冰棍雪糕,卖冰棍了。”年轻小伙子上前,问:“多少钱一根啊?”徐承栋笑着说:“哦,冰棒两毛钱一根,雪糕五毛钱。”小伙子掏出钱,一边说:“这么便宜啊,给我拿五根。”他又继续喊着:“卖冰棍了,冰棍雪糕。”他的叫卖声立马引来了一个身穿制度的男人,执勤人员说:“哎!这里不能摆摊子,你这个要交20块钱的罚款。”徐承栋听到要罚20块的时候,吓的立马笑着说:“我没有摆摊子,我是背着箱子在卖啊,不影响大家的。”执勤人员严肃地说:“你没看到人家都租了小屋子才能卖东西吗?”徐承栋解释说:“我刚来上海,也不知道,我不在这里卖就是了,实在对不起。”他说完,执勤人见他初来乍到,便没有罚款地让他走了,说:“算了算了,这次不罚你了,你赶紧走吧,别在这儿卖了。”
被赶走的他一路走到十六铺码头,听着一个上海老阿姨歧视地说:“哎呦,十六铺码头的。”徐承栋观察着码头上上来的人,他从口音上立马分辨出大部分都是安徽和江北来讨生活的,更是体会和感受着繁华都市下的艰难与坚持。
夏天的雨来时快去时也快,徐承栋沿路卖完冰棍后到了表姑妈家,二十平方的地方搭了个小二层,大表姐睡在半米高的阁楼上。楼下两张上下铺,住着大哥大嫂,二哥二嫂,表姑妈和表弟。徐承栋睃巡着这个简陋破旧的房间,问:“大姑,这房子是你们自己搭的吗?”表姑妈在门外打着伞一边炒菜一边说:“是的呀,在上海能找到一个住的地方就不错了,你不知道,老早之前来的一批外地人好多都是用泥巴和芦材搭的房子,后来又赶走了一批。”大表哥坐着身体在阁楼上,脑袋正好顶到天花板,他补充说:“我们这边住的其他家也全是自己搭的,后来给我们发户口了,我们就一直可以留在这里了。”大表哥戏谑道:“说来巧啊,那会儿我们好几条船来的呢,那天我们正好运粪到乡下,要不然那天也被赶走了。”姑妈对孩子们说:“你们把桌子收拾一下,菜马上好了。”表弟帮忙端着菜,一边说:“来来来,吃饭吧。”大儿媳妇拿着碗和筷子,大表哥问:“徐承栋你喝酒吗?”徐承栋拒绝说:“我不喝酒。”
大家刚拿起筷子,二表哥突然说:“等一下,我要先上个杩子。”比自己小几个月的二表哥突然拿出木制杩子,在角落里脱下了裤子,嘴里叼着香烟地坐在了上面,当着所有人的面,连个帘子都没有,两个嫂子习以为常地也不回避,只是低下头搛着菜,大表哥小表弟也吃的津津有味,徐承栋一直笑着掩饰着尴尬,他迟迟没有拿起筷子,故意和二表哥聊天:“你上着杩子还抽烟啊?”
二表哥赶紧从口袋里散出香烟给他们说:“哎呦,来,你们要抽吗?”大表哥和二表哥接住香烟,徐承栋摇了摇手,对他们说:“我不会抽,上海这里住的地方都好小,我来的第一天晚上住在小叔家,他们那个出租房是木板隔开的,楼上和隔壁小便时的声音听的一清二楚。”闻着房间的空气里,溷汁和饭菜的味道,徐承栋试着让自己快速地接受和适应这里的环境。
门外又响起清脆的铃铛声:“收粪桶啦,收粪桶啦。”二表哥提好裤子,正好拎着杩子出去。表姑妈对徐承栋说:“这里不像在乡下,都有茅房。他们一天收两次,早上和下午,你可能还看不习惯吧。”徐承栋笑着说:“我们在乡下很少用杩子,在家里都是我妈我姐干的事,她们也不让我们男的拎这个。”徐承栋说完,二表嫂立即笑着对他说:“苏北的男人有几个去倒杩子的?”
二表哥拎着杩子,自言自语说:“哎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进去后听见大家笑了起来,又开玩笑地问:“说我坏话呢?”徐承栋先说了句:“没什么。”又问他:“对了,二表哥你现在做什么啊?”二表哥回答说:“我啊,我现在贩船票,就在十六铺码头。你要想做,我带你。”二表哥说完,大表哥竖起大拇指地说:“他现在可是黄牛里的这个,船票还不是什么人都能搞的到的。”徐承栋搛了一块凉拌西红柿,一边说:“好啊,那我试试。你们不知道,今天我就是在外滩那边卖冰棒,然后遇到城管了,他说要罚我20块呢……”
三
醒来在一个如嫣的早晨,云薄雾浓,浪细含烟,好似一面轻纱遮着湖面的脸庞。虽是苒苒物华休的初冬湖景,却在清波漾荡的流光中,等待着那传说中的金鸡衔着朝暾初上,照亮湖泊。船尾处的晾衣杆上,衣服在滴着水滴,居希平低头弯腰又从桶里拿出一件衣服,先抖了抖,然后撑在衣架上。顾久福正载着一划子的蔬菜朝湖心边划边吆喝着:“卖蔬菜哦,新鲜的蔬菜。”
余福中指着老居家的船尾,对万延美说:“你看,就是她,在㫰衣服的那个。”万延美笑而不语地看着她,温柔贤惠的样子。
居希平感觉到身后有人在看着她,她晾好衣服后扭头回到船内。知道余爹爹的女儿给自己介绍了一个对象,还没有见过面的她心里一直抗拒着。她走进爸妈的房间,把枕头下的相片拿出来看了一眼,相片中的男孩穿着白色衬衫,面容白净,眉目清秀,眼球黑亮亮的,像一颗黑珍珠躺在清然如水的秋波里。她没细看便把相片又放回枕头下面。
余福中的女儿和万延美在一个厂里上班,同事间闲聊时谈到了介绍对象的事情,听着小万的要求说:“因为我个子不高,所以我想找个小巧一点的女孩,其他我没什么要求。”她脑海里第一想到的就是居师傅家的大女儿居希平。
岸上,莫阿三的女婿到顾久泰家的船上买了些煤炭回去,他看见居照宽也在岸上,便走过来打了声招呼:“居师傅啊。”又看见地上的蜡烛台,说:“还有几个月才过年呢,这会儿就倒这么多蜡烛台啊?”居照宽笑着说:“人家订了这么多。”莫阿三的女婿说了声:“哦。”然后又问:“上次听我岳母说袁大山是你的干父啊?”居照宽回答说:“是啊,他的女儿不是你的外甥女吗?”莫阿三的女婿立马笑了起来,说:“就是啊,这么巧呢。”居照宽又说:“不过我们好久没有见过面了。”说完又问:“你知道我这个干妹妹现在把到哪里去啦?”莫阿三的女婿皱着眉头,叹气道:“唉,她的日子不好过啊。她就把给了渔船上的,也穷的要死,到现在吃饭都成问题。”居照宽想了想,拿了一个牛头锅和一个炒菜锅还有勺子跟铲子,对他说:“我也没有时间过去,你们过年碰头的话帮我把这些带给我那个干妹妹。”莫阿三的女婿立马感谢道:“哎呦,我替她谢谢你哦。”说完,又有人喊住了居照宽,这人手里还拎着一袋东西,莫阿三的女婿对他说:“你有生意忙,那你先忙吧。”居照宽对他说:“好的好的,慢走啊。”拎东西的人笑着对居照宽说:“居师傅啊,不认得我啦?”居照宽记不清地说:“你是跑运输船的啊?李爱,爱,爱什么的,爱不起来了。”这人笑着回答说:“李爱民!”居照宽立马笑着说:“哦,对。”说完散出香烟给他,一边问:“你袋子里装的什么东西啊?”李爱民解开绳子说:“那,居师傅,特意拿来给你们吃的,腌过的黄鼠狼。”居照宽看都没看地拒绝说:“不要哦,我们家不吃这个东西。”李爱民知道他们不敢吃,笑着说:“怕什么,就当老鼠肉吃呗。现在天开始冷了,特别好逮,一逮就是一窝。你不知道在安徽那边买这个吃的人多么。”居照宽笑着说:“真的不吃,谢谢你了。”李爱民只好作罢,又邀请他“那晚上到我船上去喝酒。”这个居照宽则答应地爽快了,说:“好额!”
四
红尘漫步又至寒冬,北风凛冽地钻进船窗缝里时的声音就像是鬼叫魂,要把人叫到风里去。周信文听说最近又在放电影《聊斋》,她一边吃着饭一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居照宽酒至半酣又开始老生常谈地讲起了以前的事情,尤其提到居照涛,他仍愤懑道:“我在他家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额!”周信文听了反感道:“过去的事情老提出来干嘛!翻过来调过去的还是这么几句话!”居照宽听了生气道:“我说都不能说啦!”周信文和孩子们见势不妙,立马习惯性地加快吃饭的速度。周信文对他说:“你慢慢回忆吧!”说完,一个人上了街。
周信文在路上遇到王永兴,喊了一声:“大兴!”又看到他手里抱着个婴儿,疑惑地问:“你手里抱的谁家孩子啊?”王永兴不好意思地说:“我自己的孩子啊。”周信文带开玩笑地说:“吹牛不打草稿,老实交代,你在外面跟谁养的?”王永兴也笑了起来,实话对她说:“有个人家要送掉这个小孩,我们家正好没个男孩,所以把他抱养回来了。”周信文疑惑问:“人家好好一个男孩能舍得给你啊?”王永兴说:“那肯定舍不得的,我可是用拖拉机换来的。”周信文看了孩子一眼,后说:“哦,那你赶快回家吧,别把孩子冻着了。”又等不及地说:“我也不跟你说,电影马上要开始放了。”
再过两天就是自己二十岁的生日,徐承栋想着去植坝和家人一起过完生日再回上海。他还特意给自己买了一套西装,一条领带,口袋里揣着自己攒下来的两百块钱。被私人客运倒卖了几趟车的他赶到植坝时,已是寒意瑟瑟,雪月清绝。他上了船便说:“冻死了,条板都上冻了,我差一点点就滑到水里了。”说完又问:“妈妈她们睡着啦?”徐承军回答说:“安,都在等你,谁知道你这么晚回来啊,这个天陡然地就变冷了。”徐承军说完,吴向娟问:“你早上的车子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啊?”徐承栋一脸糟糕地说:“你们不晓得,车子卖客,把我们当小猪一样从这辆车子卖到那辆车子上,头转的我稀昏。我先到小舅舅家了,明天早上起来再说。”家里的船已经没有他的容“睡”之处了,只好跨到居照宽的船上和居竟松睡在后舱楼上。
顾兰新得知他今天回来,和居竟松一直在后舱楼上等着他,顾兰新看见他就说:“哎呦,‘大上海’回来啦?”徐承栋笑着问:“咦,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的?”心里立马想到:“肯定是居竟松说的哇。”顾兰新调侃地说:“你现在眼高了,看不上我了。”徐承栋最怕这种生疏感,他也瞟了回去,说:“我什么时候眼高了,来来来,我们现在就开始谈。”顾兰新把他的玩笑话当成真话一样地收藏在心里,她又酸溜溜地问:“你是不是和那个方雪结婚啦?”徐承栋回答说:“没有,我结婚不通知你们吗?再说现在哪里有钱结婚啊?”顾兰新见他缩手缩脚的,便把手中的汤捂子给他,徐承栋说了句:“谢谢。”他开始分享着自己第一次出去的所见所闻,说:“我去了上海才知道,我们这里有多落后,以后铜匠肯定没有发展了,现在上海塑料盆啊,不锈钢铲子早就出来了,那里很少人用铜锅铝锅了,我一个同学还想来植坝跟小舅舅学手艺呢,我跟他说的,以后这个东西肯定要淘汰,让他不要学,他不听,还是想来。”顾兰新追问:“谁啊?”徐承栋回答说:“我的同学,叫霍志强,唉,他家也是穷啊,天热卖鸭子,天冷掏藕,你们不知道,掏藕辛苦的要死,所以他一心想学个手艺。”居竟松不在意那些淘不淘汰的问题,反倒问:“外滩好玩吗?”徐承栋告诉他们说:“什么外滩啊?我没去之前还幻想着是个沙滩呢,就是电影里放的那种美女太阳和躺椅,结果去了一看都是水泥墙围着的。闻惯了湖水的味道,刚去的时候,那个江水味太闻不习惯了,还有上海老式的居民房,晚上撒泡尿隔壁的都能听见。”三个人像三角形一样的坐着,被子盖到大腿位置。玻璃窗户上一层蒙蒙的雾气,轻的像梦一样,窗外的雪越下越盛,听着徐承栋的见闻,大家惊奇又兴奋。顾兰新试探地问:“你们没结婚,那你怎么不考虑考虑祁友梅啊?”顾兰新刚问完,居竟松突然起身说:“我去小个便。”徐承栋回答说:“她长的又黑又瘦的,穿的衣服跟块大油布似的,我怎么可能喜欢她。”然后也问:“你二哥三哥他们结婚了吗?”顾兰新总不忘先一番调侃说:“哎呦,看样子你还喜欢又白又胖的那!”然后认真地说:“结了,我二嫂长的可漂亮了。而且,我二嫂的爸妈感情特别好,跟河里的鸳鸯似的。”说完又继续问:“那你这次什么时候再去上海?”徐承栋说:“过完生日就回去呀,而且也快过年了,我肯定要回来的。哦对了,给你们看一样东西。”说着,他从包里拿出卡带机。居竟松低着头爬进舱楼上,一边说:“你买的卡带机啊?给我看看。里面有磁带啊,有谁的歌啊?放一个听听。”徐承栋按下播放,又把音量调的小一点,阁楼间立马传来林玉英的歌曲《点燃一根烟》——“我多么希望能再遇见你,每当走过每一条街道,我在找寻你,点燃一根烟我的心像吐出的烟圈......”
顾兰新听到歌词后问:“你现在会抽烟吗?”徐承栋摇了摇头,顾兰新又说:“本想把口袋里的烟给你的,不会抽算了。”居竟松调侃道:“我怎么就没这个待遇,到现在也没说把根香烟给我,抠死得了。”顾兰新笑着把烟扔给了居竟松,说:“拿去拿去。”居竟松不屑地说:“不稀罕了,我抽的可以买你这个一条了。”徐承栋调侃他说:“小心牛吹炸的了。”居竟松认真道:“你不信啊,给你看。”徐承栋看了一眼后问:“你哪来的钱买的?”居竟松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听到一半歌曲的他又起身蹲走着下到艄后头,说:“我去上个厕所。”两人都知道居竟松是故意的,但徐承栋的心里依然是把顾兰新当成好朋友来看待的,他从包里拿出一条围巾,说:“上次你给我妈妈买了吃的和香烟,我妈跟我说了,我也不好意思要你的东西,所以也买了东西给你。”顾兰新听出他的意思,说:“你还礼尚往来那!香烟你妈让我带回去退掉了,她没有收。”她还和往常一样,兄弟式地拍了他一下,说:“你非要这么客气,那我就收下了。”
居竟松假装小便地调侃他们,说:“嗯,我听到亲嘴的声音了。”徐承栋对他说:“你瞎起哄!”居竟松笑嘻嘻地没个正形地又说:“呀,是不是还抱在一起了?”徐承栋没搭理他,居竟松爬了上来后,徐承栋问:“你姐现在谈对象了吗?”居竟松哆嗦着把腿丢进被子里,一边回答说:“何止谈了,估计明年她就要嫁出去了。我姐夫是南京人,他现在每天到船上来找她,每次来都烟酒不落的。”徐承栋明白道:“难怪你有这烟抽的。”居竟松又拿起卡带机切歌,顾兰新听到王杰的歌时说:“就放这首。”她又大方地对徐承栋说:“你的眼睛和王杰长的好像呢。”徐承栋笑着问:“有吗?我看着没有那么忧郁啊。”然后讶异地说:“她不是要有自己的事业再结婚的吗?”居竟松先说:“碰到差不多的就结了呗,女孩子要什么事业不事业的。”然后又笑着说:“你这个卡带机给我吧。”徐承栋往后一躺说:“我才不给你呢。”居竟松一心想要这个卡带机,又提出:“我拿摩托车跟你换。”徐承栋笑着说:“我要你的摩托车干嘛,我骑着摩托车回上海啊。”徐承栋说完,大家都笑了起来。徐承栋继续说:“我走到岸上的时候,感觉这里和以前不大一样了嘛?”他说的不一样,是感觉这里的船似乎变小了,小到已经装不下他的理想了。顾兰新则告诉他说:“你那鑫湖的哥哥嫂子回去了。”徐承栋立马问:“他们是没生意做的吗?”居竟松回答说:“哪里啊,躲出去生儿子去了。”顾兰新又说:“你不在这里的时候错过了好多事情呢……”三个人从南园冻蕊初发,聊到素雪翻飞落成梅,从夜凉船影浸疏星一直谈到晓色云开雪满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