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女工们一看见出差回来的居照宽就开心地盯着他手里的袋子看,一边说:“居师傅回来了,居师傅回来我们就有糖吃咯。”居照宽将糖果丢给大家伙瓜分,说:“你们吃吧。”然后好奇地问:“今天你们怎么这么清闲啊?”女工回答说:“图纸没下来,我们就不会刨了。”居照宽笑着说:“要什么图纸啊,等下我来刨,我先去找厂长。”
费厂长笑着问:“小居回来啦,去了趟南京怎么样啊?”居照宽看见郑春发在,但郑春发没有喊他,居照宽便对他更加有意见了,他坐在费厂长的对面,依然面露不悦地说:“郑春发接的单子,我跟他过去一看,你知道利润是多少啊?”费厂长一边散了支香烟给他一边明知故问:“多少?”居照宽拿着烟说:“对方要我们一天生产五百个铜勺子,首先,我们的工人累死累活,一天做个一百个就不得了了,第二个,这个利润划下来一个就赚五分钱,这个单子接了还有什么意思呢?”费厂长听完后又假意问:“小郑你什么看法?”郑春发坚定自己的立场说:“我在路上跟居师傅就为了这个事情已经争执过了,他坚决反对接这个单子,但是我觉得这是一次新的机会,尽管利润低,但这个锅勺都是生活必须用品,那可是南京百货总公司的单子,他们有好多个厂生产不同的东西,这个铲子他们也是需要的,只要我们做的质量合格,多少的量他们都要。南京那边给机会为什么不接?二来,就是因为云塘是个小镇,这对云塘的事业也是有好处的。”居照宽又和他理论起来,说:“就算你接了,你能完成这么多量吗?会做的就厂里的这么几个人,而且还是刚跟我学会的,技术又不到家。你能保证质量吗?到时候你交不成货,你的信用也没有了。”居照宽越发的怒火,因为他心里萌生的是另一层不满,一是因为这个业务问题,二是郑春发的质疑就是对自己的否定与不尊敬。他继续解释给费厂长,说:“南京那边要的铲子跟我们这里的还不一样,他们那边卖的柄都是带木头的。最重要的一点,我仔细看了一下,他们生产的铲子都是用的型号铝,而我们这边都是用的杂铝,你从哪里进那么多的铝锭子?”郑春发嗤之以鼻地说:“问题总有解决的办法,你搞技术的,这点道理应该比我清楚吧。”居照宽听着他的高傲的语气,愈发来火,说:“那你去解决吧?”郑春发又补充说:“人的思想不能太保守,不能光吃现成的饭啊,哪有不先投资的生意啊?”居照宽听他的话像在训自己似的,心中的火候已经顶到嗓子口,他快克制不住地说:“要么你来做,你教他们化铜化铝。”费厂长见两人剑拔弩张,中间劝和道:“好好说,好好说。你是我们厂里的师傅,没有你哪里生产的出来啊。”郑春发年轻气盛,心直口快地说:“我知道你生气还因为你雇佣了我打下手,跟你跑业务,但不代表就你说了算。工作上的事情有分歧就应该说出来嘛。”郑春发的话仿佛置居照宽于器量狭小的地方。居照宽用手抓住了椅子的扶手,面带愠怒地看着郑春发,问:“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什么叫我一个人说了算,我讲的都是实事求是,根据制作经验来的。”费厂长赶紧先安抚了一下居照宽,说:“居师傅你也先别生气,小郑是留过学的,思想肯定跟我们不一样。他在国外待了那么多年,思想应该说比较先进,我们国家现在一直倡导要提高生产力,我觉得……”居照宽听出他的意思,立马打断他的话,说:“国家还说了一句话,还要提高效率。”费厂长想让彼此都冷静一下,笑着说:“是的,这样,你们出差也挺辛苦的,先回去休息一下,晚上到我家来,我请大家吃饭喝酒。”居照宽夹着公文包站了起来,说:“不用了,这个工作我不干了。”说完,当场辞了职转身离开。
费厂长知道他在气头上,但也劝不回他地喊着:“居师傅你别冲到啊,有话好好说……”郑春发对厂长说:“居师傅什么都好,就是这个脾气哪里是做大事的性格,好像只有他说的是对的。”费厂长转脸对郑春发说:“随他去,他不做我做!”谁料,这句话还是被刚走出几步远的居照宽听见了。
周信文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把咕咕鸟放进篮子里,一边说:“回来啦,你看我今天去老范那里买猪肉,他全给我的瘦肉,都是看的你的面子。还有这么多咕咕子(咕咕子,方言,咕咕鸟的意思),钳死我了,都是韩宝昆的大儿子打了送来的。”居照宽耷拉着脸,把皮包往桌子上一放,点了支烟,说:“过几天我们还是回鑫湖,我这边厂里不做了。”周信文不解地问:“怎么了,不是做的好好的吗?”居照宽把这次出差的情况告诉了她,周信文说:“你们现在就是一山不容二虎,要是费厂长不辞退郑春发,我看你也做不下去。”到底这么些年夫妻,周信文一句话就说中了他的心里去,可她心里是极其不情愿离开这里的,她有意地问:“罗主任批的这么多煤怎么办?别人家最多只能批准一百斤,罗主任还免费送我们这么多。”她不时地看着居照宽,希望事情能有缓和的余地。一想到在这里的种种待遇,居照宽心里也有点舍不得走,而这一问也让他有那么一瞬间的后悔。
韩宝昆拎着七只咕咕鸟,丢在门口,说:“居师傅你回来啦?”居照宽立马起身,转起笑容说:“哎!宝昆啊。说曹操曹操到,刚说你给的咕咕子吃不掉呢。”周信文走出来看到地上的鸟,不知是喜是悲地笑着说:“要死了,你这真是要钳死我了,这还得了。”居照宽散烟给他说:“我刚刚到家,你给的太多了,我们也吃不掉。你怎么打这么多!”韩宝昆高兴地接过香烟,看了一眼后把香烟揣进兜里,说:“你们慢慢吃,以前弹弓打的少,韩光裕现在用的气抢。这是他今天打的,给你们的。你们不种田不知道,我们最痛恨这种鸟了,成天偷吃稻子。”然后又笑了起来说:“都是自家人,要吃多少我给你们打多少。”居照宽本想给他擦火柴,见他把烟收了起来,只好给自己点上,韩宝昆笑着对他说:“我们连大运河烟都买不到呢,还是你居师傅吃的开。”居照宽听到这话尴尬的笑了笑,周信文忙问:“韩光研当兵要回来了吧?”韩宝昆回答说:“快了,下个星期就回来了。”然后又睃了眼地上的酒瓶子,问:“那个居师傅啊,你那个蓝色空的酒瓶子能给我一个吗?”居照宽问:“你要空酒瓶子干嘛?”韩宝昆笑着说:“我看这酒瓶子好看带回家插花。”居照宽问:“行额,你拿去吧,这里有六个空的,你要都拿去。”韩宝昆竖着食指,说:“一个就够了。”他开心地拿着酒瓶子迈出门槛,一边说:“谢谢啦,那我就拿回去了。”周信文拿出两只匾跟他一同出去,韩宝昆疑惑地问:“居师娘啊,你要晒这么多鞋垫子干嘛啊?”周信文听后,一阵豁笑,对他说:“嗯呢,你拿几个鞋垫子回去尝一尝。”韩宝昆更不解了,说:“这个是什么东西哦?”周信文告诉他说:“我想吃家里的粘饭饼了,没有人家的那种锅,就随便做做。”韩宝昆拿起来仔细一瞧后恍然大悟道:“哦,就是米饼哦,我们这边倒是没有这个卖。我说的呢,我还以为是鞋垫子呢,多像啊。”
韩宝昆前脚走后,费厂长后脚跟了进来,后面还带了七八个工人,像来找茬似的。费厂长笑着说:“居师傅啊,你看我把镇党委李书记都找来了,还有你的徒弟,你可不能走啊,我们厂里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呢。”居照宽给书记,厂长递烟,顺而瞟了一眼前来的人,说:“进来坐啊。”费厂长看出他的眼神,随即说:“哦,小郑怕你生气,没敢来,他回去了。”李书记摇了摇手说:“哦,我不抽。小居啊,费厂长把你辞职的事情告诉我了,我认识你也有三年了,你的为人我是知道的,你来了以后厂里的生产提高了,云塘的发展也比以前要好,所以我也希望你不要走,你就留下来好好干吧。”居照宽平和下来的说:“不是还有郑春发吗,费厂长不是也站在他那一边的吗?怎么现在又站在我这一边了?”居照宽心里很清楚,厂长上门来挽留无非是那几个徒弟没一个能把手艺做到位的。即使是李书记来了,他依然心意已决,心高气傲地说:“他郑春发要是能把云塘事业搞上去,我居照宽在云塘倒着爬三圈!”说完,他又按耐住性子,慢声细语地说:“李书记,你给评评这个理,他自己一个人出差的时候,我给了他二百块钱的活动资金,吃的住的都是我出的钱,回来报销的费用就往自己口袋里揣。他还揽私活,替别的厂接了个利润大的单子,然后把这个不挣钱的业务给我们做,做一百个铲子才挣五块钱,你说我能接吗?”李书记不喜欢他的脾性,这次来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他笑着说:“这样,你先消消气,在家好好考虑考虑,我们也不逼你,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再考虑考虑。”李书记又和他招呼:“那我们先回去了,给你点时间。”他一边走一边对费厂长说:“早听说他是有名的爆二气,在我面前还说要倒爬三圈呢,我就不信,没了他居照宽我们云塘就没有生产了。”费厂长当然听书记的话,他附和道:“就是啊,以为自己有了技术就了不起了。”
二
冷静下来的他回想当时说辞职说的有些冲动,但心里依然不认同郑春发的观念和做法,他也看的出来费厂长也是倾向于郑春发的。爱面子的他是不愿主动去找书记和主任的,于是从初春等到了深秋。周信文担心地说:“这样下去不行啊,不能吃老本啊。”居照宽呷了一口酒,对她说:“我有个技术到哪里吃不到饭啊。”说完,他开始打算着下一步,又说:“不行就重头开始。”周信文接着问:“那是回鑫湖啊?”居照宽并没想好去哪,便应着她的话说:“鑫湖就鑫湖吧。”
就这样,居照宽又携带妻儿回到了鑫湖,一家五口想暂时在居照宏的家里落脚,居照宏的老婆一看见他们就不高兴了,一张脸跟肚肺一样拉的多长似的,招呼都没打的上了岸,居照宏说:“别理她,她对谁都挂着张脸。”居照宽笑着说:“我们先去居进发家里了,等会儿找你喝酒。”说完,便去了居进发的船上。
居进发热情相待,他开心地拿出杯子给他们倒茶,周信文不解地问:“你老婶娘怎么了,一看到我们去她船上就拉着个脸啊?”居进发告诉他们说:“这些年,属居照宏的日子最好过了,这也是他的大儿子争气,为家里光耀门楣了,老婶娘现在看人的眼皮都高了。”说完,又笑着问:“你不是云塘的大明星吗,怎么就为了个业务说不做就不做了啊?”居照宽吸了口烟,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居进发倒了解他,说:“我看你还是自己做做生意得了,别给别人打工了,你像我现在,一条船靠在岸边,生意嘛糊口是顶没问题的,主要什么,自由。也不用看谁的脸色,哪天累了,下雨了,炉子一歇就往铺上一躺,多快活啊。”船工黎小兵也在居进发的船上,说:“居师傅你可以去植坝呀,我家叔父之前在植坝,他说那里生意好的不得了,而且那边还没人做铜匠卖锅铲子呢。”居照宽回想着说:“我之前听过的,离云塘也不远。这样,居进发,你下午陪我去看看塘口有没有船卖。”黎小兵笑了起来,说:“不用去看,我叔父就要卖船。”周信文开玩笑地对他说:“敢情你是预谋好了的?”黎小兵认真地解释说:“不是不是,居师娘,我叔父手艺不行,他在那里做不好就回来了。但是他的那条船也不是很大,要不我先带你们去看看?”居照宽站了起来,等不及地去看船,对周信文说:“你跟孩子在家里,我们去望望。
许久没有到鑫湖的周信文带着孩子去了卞秋兰家里,卞秋兰见师娘来了,高兴地忙给她倒茶,可她又不好意思地说:“师娘,家里也没什么好吃的招待你。”周信文看着屋子,笑着说:“自己人,客气什么。”
另外三个大老爷们人走在深秋的街道上,居照宽看着远处的房屋,依旧带着古朴幽静,只是每家每户相隔的距离更显得冷寂了。经过卞家门口的时候,居照宽不禁看了一眼,门是关着的,居进发叹了一口气,说:“老两口这几天不在家,卞秋香已经死了。”居照宽定住了脚,心里咯噔了一下,惊叹道:“啊?什么时候?”又边走边问:“我就听说她嫁给贺二驴子了,不是还生了个女儿吗?”居进发回他说:“你们那会儿在云塘,就去年夏天的时候。还女儿呢,女儿跟她妈一个病,估计也活不长。”居照宽又问:“那卞秋兰呢?”居进发笑着说:“你这女徒弟挺有脾气的,她父母介绍的对象她不肯谈,在家里闹了好几天,还绝食反抗呢。因为她看上了一个小伙子,家里面太穷了,她父母不同意,卞秋兰死活嫁给了他,现在日子也不好过哦。”居进发看见漂亮的姑娘总会瞟个一眼,他又说:“荣宝来去抬县了。”居照宽问:“他去抬县做生意了?”看着沿路的树叶凋敝,居照宽的心中怅意乱生,仅仅三年的时间便已物是人非,微风拂过,一片树叶落在了居照宽的肩膀上。黎小兵替居进发回答说:“哪里是啊,他的家属精神病又犯了,两个人离婚了,他就不好意思再待这里了。”黎小兵又指着塘口的方向说:“快到了,下去后最边上的那条好像就是的。”
此时的卞秋兰啜泣着对周信文说:“多亏我的邻居杨大妈啊,她看我们可怜,就送了一袋米给我们,就这一袋米,我们熬过了那个春节。”周信文见她落泪,也跟着落泪,卞秋兰接着说:“我爸妈心狠呢,怎么也不肯救济一下我们。”周信文问:“那你男人对你怎么样啊?”卞秋兰擦了擦泪水,说:“他要是不对我好,我也不会跟他吃这个苦的。这会儿他也去做河工了,每天能挣点口粮钱就不错了。我的钱通通用来盖房子了,不然他和我公公婆婆还住在那个破土脚房子里呢。”周信文宽慰她说:“唉,过日子有时候就跟熬蛋油似的,熬过来就好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将来再有个孩子,还要操心烦神呢。我们现在也是的,你师傅辞职不干了,日子在哪里还不知道呢,以后的路谁能看的见啊,就当闭着眼睛过吧。”卞秋兰频点头,又说:“那师傅呢,你们今天晚上就在我家吃饭吧,师傅爱喝酒,我去给他打呢个酒。”周信文忙拦住她说:“不客气不客气,你师傅跟他侄儿还有黎小兵去看船去了,晚上可能在我们侄儿家吃饭呢。”说完又问:“你妹妹呢?听说她嫁给了大队长啊,日子应该不错啊,你没有向你姐夫借呢个吗?”卞秋兰又伤心道:“她哪里过的好啊,那个大队长就是头犟驴,不然都喊他贺二驴子啊,我妹妹她死了。”周信文一声惊讶:“什么时候啊?”秋兰回她说:“去年生过孩子过后就走的了。”原本周信文还担心这次回来,卞秋香又会来缠着居照宽,但听了她去世的消息,非但没有高兴,反而可怜起她来,卞秋香的死令周信文发现,原来人之苦痛也不过是一场梦境。
三
居照宽弓着背笑着对周信文说:“这次这条船比之前的宽一些了,我特意试了一下呢,我不用斜着睡觉了,跟以前我家父亲的那条船差不多大。不过船体比我父亲的那条船要结实,夏天还可以在上面睡觉,凉快呢。”周信文参观着这个新家,一边问:“我们那么多东西还在云塘呢,那边房租还有两个月才到期呢。”居照宽说:“到时候行船过去搬吧,两个月的房租他到时候退呢,再说了,即使超过时间了,你还怕他们把东西扔出去啊。”周信文想想也是,她也不得不承认,丈夫爱交朋友的性格倒也替她省去了一些心。周信文从船沿边抬着头看了眼,说:“哦,这里有梯子可以爬上去呢。”居照宽一直笑着说:“还要梯子呢,我们直接从窗户口就能爬上去了,这个也不多高。就是衣箱子没有,反正我们那边有呢。”说完,又领着她去艄后头,每进一个舱,居照宽都要低着头说:“你看看这个烧锅的地方怎么样啊。”周信文可以站的笔直,但也差不多快碰到船顶了,她说:“长度差不多,就是宽了一点,高了一点。”她还算满意,可一旦和在云塘比起来,她也只是嘴上说着满意。人就是这样,会先让自己适应当下的环境,久而久之,便习惯了。
居照宏送来扎着红绳的竹篙子,居进发和自己的弟弟们都赶来给居照宽张罗起“安者”,(安者,方言,过户后的乔迁仪式。)居进青点燃鞭炮,居进荣拎着烟酒上船,居进荣的老婆挎着一篮子的菜送来,周信文连忙帮忙拎下,不好意思地说:“还让你带菜呢。”居进荣的老婆笑着说:“你们东西还在云塘呢,等会儿我再去拿碗,我一大早去打了二斤八两的肉,又买了六斤八两的鱼,还有六块豆腐。”朱国英坐在船头帮忙拣菜,居进发一上船便开朱国英的玩笑,他先是对弟媳说:“买什么肉啊,这里有现成的呢。”说完便问周信文:“你怎么把这只‘猪’给系这里的?”周信文一阵大笑,朱国英拿着烂叶子砸丢居进发,居进发又调侃道:“不得了了,这个猪蹄子还打人呢,赶紧煨了吃,给今天安者加个菜。”朱国英也立马戏谑说:“应该把你这只‘王八’给炖了。”
就这样,一家人又回到了船上。突然间跟过节似的,船里也一派热闹,周信文和朱国英忙着做饭,男人们就支着腿坐在前舱的地板上喝着茶聊着天,居照宽说:“过几天我们就要去云塘拿东西了。”居进青问:“接下来到哪里做生意啊?”居照说:“以前是行到哪里就做到哪里,这次先去植坝看看。”居进发说:“就是啊,我们不也是行到鑫湖才来这里的啊,现在连老家都摸不着了。”居照宽笑着说:“你摸不着我还记得呢。”居进荣索性说:“要么这次我们跟你一块去,正好鑫湖我也待够了,咱们再到其他地方漂漂去!”居进荣的建议,突然点燃了大家心里的激情似的,全都不约而同地说:“行啊。”居照宽也乐道:“那就一起,大不了再回来呗。”只有居照宏冷静地说:“现在都什么时候啦,漂也要等过了年再去漂哦。再说了,孩子还在上学呢,这会儿不能退学哦。”大家想想也是,居照宽对大家说:“要么这样,我先去搬东西,然后发电报给你们,到时候你们哪个想来就行船来。”
昼景清和的秋日,居照宽扬起风帆准备启航。当船过了闸后,又转为顶风而行,居照宽只能遇路背纤,没有纤路就撑篙子。船行至傍晚,他也累趴了,靠了岸丢下锚,顺便观察了这一塘口里没有一家铜匠船,只有渔船和运输船。这里离他们原先住的地方比较远,居照宽回到舱房里直接躺在床上对周信文说:“明天早上问人家借个拖拉机去搬哦。”周信文准备去做晚饭,一边说:“嗯呢,我先去弄饭了。”居照宽又说:“明天竟松也可以去上学了,这里离他的学校也还好。我们就先在这里做做生意试试看。”
四
旭日东升,寒风北送。绳索牵系的四条在水面上行驶的船只,像倒映在天边的雁队。寒风一阵一阵地扑进两岸孤清壮丽的梦境,浆声一圈一圈地滚过历史的波痕。
饭厅里,大家支着腿席地而坐,居照宽一一给他们散烟,并问:“赫建国没有来啊?”居进发回答说:“他跑盐城去了。”居照宽应了一声,居进青又问:“怎么样啊,这几个月做到生意了吗?”居照宽得意地说:“你来的时候没看见我的徒弟在岸上给我忙呢吗?”居照宏疑惑地问:“你哪个徒弟啊,以前厂里的还是新收的一个?”居照宽说:“新收的,他叫史建春,历史的史,春天的春,是植坝人,也能吃苦呢。”居进发调侃道:“你是唐僧取经的哦,到一个地方收一个徒弟,在宝应收了世昌,在鑫湖收了宝来子,在这里又收了一个什么建春。”居照宽笑着说:“安,(安,红宛方言,‘嗯’的意思。)我厂里那些还没算上去呢,像云塘厂里的有两三个徒弟呢。”说到云塘的厂,居照宽又说:“之前厂长又来找我的,要请我回去,我对他说,除非书记来请我,不然我是不会回去的,那个书记也没有诚意,只是嘴上说说他也没来,没来就拉倒吧。”居照宏笑着说:“人家好歹是书记呢,怎么低下头啊。”居照宽还是不屑地说:“不是,他低不低头我无所谓。我走了以后他费厂长还是没有接南京的那单业务,而且我的一个徒弟也不在厂里干了,现在他厂里直接不生产勺子铲子了。”居照宏问:“之前居照涛来鑫湖的,说清明的时候,你在他家吃饭的?”居照宽一脸不屑地说:“谁要去他家吃饭啊,我都好几年没进他家的门了,还不是居照英,李广祥他们非拉着我进去的。”兄弟俩虽然和好了,但心里的疙瘩还是没有解开。居进发为转移话题,端起酒杯开始劝酒,说:“来,推掉!”居照宽笑着说:“我刚要拿筷子,你急死了。推掉就推掉。”说完,两人一碰杯,一口下肚。居进发又斟满酒去敬居照宏,居照宽突然笑了起来,居进发疑惑地问:“笑什么?”居照宽回答说:“我想起罗爹爹以前‘请’居照宏喝酒的事情。”说完,大家伙都跟着笑了起来,只有居进发仍一脸茫然地问:“什么事情啊?”居照宏拿抹布擦了擦衣襟后,笑着说:“这话说起来有十年了,那时候我才二十几岁左右,我去打酒的,忘记带钱了。我就跟卖酒的罗爹爹说赊个账。回去的路上,遇到熟人问我,哎呦,今天谁请你喝酒的啊?我就回他说罗爹爹赊的酒。(赊,鑫湖方言读音与“尿”相同)”说完,大家笑个不停,居照宏也笑出了声,他继续说:“当时我还一本正经说的呢,说完之后,我自己都觉得好笑,人家也笑了起来。”居进发不忘调侃道:“罗爹爹赊的酒好吃哇!”一阵乱笑后,居进荣问:“这个叫什么湖啊?”居照宽回答说:“安宝湖,这个安宝湖的形成呢,有一个传说是关于孝顺的,说是一个年轻人叫安宝,他这一天看见门前的石狮子的眼睛突然发红,然后这里就开始地陷,人们逃一步陷一步,安宝的母亲是个瘫子,她对儿子说你快逃吧,不要管妈妈了,安宝舍不得母亲,就背着她一起跑,他也是跑一步陷一步,母亲看着儿子辛苦,让他放下自己。安宝也实在背不动了,便停了下来,这一停,地也不陷了,后来这里就形成了湖泊,大家都说这是因为他的孝顺才让地不陷的,所以就用他的名字命名了这条湖。”居照宽正继续给他俩讲安宝湖的另一个故事时,张众渤在岸边喊着:“师傅啊,居师傅啊。”居照宽一听,走了出去,一看是张众渤来,高兴地说:“来,到船上喝口茶啊。”张众渤擦了擦汗,笑着说:“不了,我来送呢个煤把你哦。”居照宽散香烟给他,张众渤也立马拿出他的香烟来,一边说:“来,抽我的。”居照宽看了一眼他的烟盒子,笑着说:“你现在档次也提高了嘛。”张众渤呛了两声后说:“跟师傅学的啊,你不在厂里了,我也不想待那个厂里了。”又认真地说:“这个是客户给的香烟,正好认识了一个浙江人,他每次都是上吨的要煤炭,他要的多我中间就捞的多,富贵险中求嘛!”居照宽提醒他说:“人不能太贪啊。”张众渤说:“我晓得的!这些煤你先用,用完了我再给你拖些过来。”居照宽问:“多少钱啊?”张众渤白了他一眼,说:“我走了!”居照宽又笑着留他说:“晚上就在我这里吃饭啊。”张众渤摇了摇手说:“过几天的,过几天来陪你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