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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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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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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梦居》连载

第四十八章 愿你心中永远有一只“雷暴音子”。

风雨后,小黄昏。大平锅里的酥头令涨起了整个夏日的傍晚,而船舱内又充满了黄昏的色调。一家子都坐在席子铺好的摊子上,一边喝着绿豆粥,一边搭一块饼,一边讲讲家常,温柔而满足,只有残阳恋恋不已,在湖面上......

微风里传来几阵清爽的笑声,运输船的客人买完锅后又感谢道:“谢谢你的饼啊。”周信文说:“不客气额。你买的这个大平锅正合适炕饼,因为底子厚,不容易糊,你回去用了就知道了,我这个饼就是用这个锅炕的。”尹润强的老婆一手拿着饼,一边说:“老奶还在做饼那?”周信文说:“好了,好了,今天做了三锅了,明天再做呢个给其他人。”尹润连的老婆又说:“你们家每天都忙的最迟吃饭。”周信文笑着说:“当吃就吃,当做就做。”说完,她看着孙女在玩耍,端着手里的碗,喊着:“吃晚饭啦!”万霏儿没有听见,她和船上的小伙伴们一起将竹子头劈成几瓣,然后裹上蜘蛛网去捉蜻蜓。忧悒的天空,心情款款而飞,待一只蜻蜓稳稳地停在枝头,万霏儿终于捕到心中的热情,把它装进白色塑料袋里。一路小跑着走过条板,她赶紧将红色的蜻蜓放进蚊帐里。惊奇又兴奋地观看着蚊子被蜻蜓风卷残云地消灭。周信文上船拿酱菜时,又喊着她:“皮疯的了!快吃饭了!”万霏儿激动地告诉周信文说:“奶奶,我把雷暴音子放在里面吃蚊子呢。”周信文夸赞地说:“不错,能干!”

晚上,周信文钻进帐子里,再用木夹子夹好帐口,然后把刚才掐的一朵栀子花别在帐口,再把帐底塞进沿边的席子里。

许是白天里玩的疯了,万霏儿睡在爹爹奶奶的中间,尿了一床。居照宽一早起来便取笑孙女,问:“昨天晚上哪个来尿的?”万霏儿不好意思地赖到外公身上,说:“爹爹来的。”居照宽一脸宠溺地说:“嗯呢,是爹爹来的,是爹爹来的。”

他像往常一样吃早饭听淮剧,孙女也跟着学唱起来:“小来宝,拖油瓶,今天学了一,明天学了一,后天还学一......”居照宽调侃说:“你以后别像小来宝一样。”万霏儿气呼呼地看着他,说:“谁说的!我今年还拿了红花幼儿奖状呢。”居照宽看着她生气时可爱的样子,说:“嗯呢,嗯呢,爹爹把你奖状贴在上面呢。”

空气沉闷了一上午,鱼儿不时吐露水泡,树叶也无精打采,不过衣架上的瓠子瓜条晒的又蔫又脆,岸上的小绿椒也因大伏心的炎热而愈加火辣。阴云渐渐笼向塘口,这是昨日蜻蜓说的秘密。七岁的冬冬看到地上杀鸡留下来的鸡肠子,他抓起来就吃,苍蝇盘旋在他的身边,又爬叮着他屁股上的屎发出嗡嗡的声音。当初王永兴收养了他,养大后才发现是个痴傻儿,大小便都拉在裤子上,嫌麻烦的大兴和大梅从此只给他穿上衣。冬冬虽然痴傻,但也一样调皮,喜欢东跑西跑的,夫妻俩也看管不住他,为了安全,他们在岸上给冬冬搭了一个棚子,像给猫狗搭的一个放大版的窝一样。

顾兰华拎了一篮子的瓠子送到居照宽的船上,居子月看见后喊道:“三姐啊,一起吃饭哦。”顾兰华把篮子放下说:“家里烧好了,那,这是我爸他们在乡下带来的呢,你们烧烧吃吃,这个瓜我都是直接生吃的。”居照宽谢道:“替我谢谢三大爹爹哦。”顾兰华闻到红烧鸡肉的味道,想起说:“刚才老奶奶杀鸡的时候我忘记了,那个鸡屁股有没有撂的了?”居子月不解地问:“你要鸡屁股干嘛?”还没等顾兰华说出口,居照宽笑着回答说:“小蓓蓓就欢喜吃鸡屁股、鸭屁股、鹅屁股。”居子月笑了起来,说:“这个孩子口味这么特别啊。”居照宽继续说:“估计你老奶奶拿扔掉了,下次有的话我提醒她。”顾兰华笑着说:“是的呢,我跟她爸爸都不吃这个东西,哪个晓得她怎么喜欢吃的。好了,你们吃饭吧,我也回去了。”居子月跟着顾兰华走到船头,一边说:“我帮我妈妈挦个鸡毛挦死了。”顾兰华笑着说:“王永兴他杀鸡子快呢,而且搞的那个鸡子在他手里跟没有毛一样。”天空突然暗了下来,像桌上冷掉的丝瓜蛋汤,居子月一边走进饭厅里一边说:“大概下午要落雨了,这个雨估计不小,上个星期风大雨大,船都撞起来了。”

居照宽听见后,说:“安,上个星期锚都重新要抛,乖,那个雨才叫大呢!夏天云头雨,飘到哪下到哪,昨天下午就开始闷了,晚上还打闷雷,一般闷雷不下雨。今天应该能下了,让它下去吧,下了还凉快一点。”说着,他一边从窗沿台上拿出酒瓶和酒杯。周信文擦了擦脸颊边的汗,说:“这个天烧菜,汗溻溻的。”她端着菜从八尺子走过来一边问:“居竟成什么时候来啊?”居照宽敞开着衣服露出胸脯,他搛了一颗葡萄,说:“不是今天下午就明天吧,筹不到钱,他不着急吗?”居子月好奇地问:“他来干嘛?”周信文端着毛豆烧鸡上桌,一边说:“他儿子居杰考上大学了,问我们借四千块钱,你爸说借给他,大概这两天他就来拿吧。”居照宽笑着补充说:“他跟你几个姑妈借,一个都没有借给他,怎么办呢,儿子考上大学不能不给他上哦,你大爷这个人更加不要说了,有钱也拿不出来。”他的笑容里带着嘲讽的意思,周信文听到这句话时,脸色阴了下来,心里念了一句:“二百五。”万霏儿闻着味道后,等不及地喊着:“肫、肫。”居照宽找到肫比她还高兴,他挑出肫来夹到大孙女的碗里,又故意逗她说:“马上把你送回南京你豁牙巴奶奶那边去。”万霏儿立马拒绝道:“我才不要回去呢,我在这里快活死了。每次吃饭,我奶奶和老爷都不让我上桌,他们坐在大桌上吃,瘦的他们吃,把肥的给我吃。”一桌子人听了都笑出了声,周信文说:“谁教她这个词的?还快活死了呢。不过孩子在那边确实是吃不到什么好的,这下在我们这里吃的多抵火啊!(抵火,红宛方言,吃的多的意思。)”居子月捡起掉在地板上的筷子,用手揩了揩一边补充说:“老姐之前让我去南京看看霏儿,把她能干死了,还帮她奶奶烧锅呢。她奶奶还叫她去塘里捞浮萍喂鸭子。她也好玩呢,捞完浮萍又偷拿万延恒的啤酒瓶去换冰棒吃。”周信文心疼又气愤地说:“她奶奶重男轻女思想太严重了!”万霏儿正吃的开心又神气地晃了晃脑袋,她又伸出手指给周信文看,说:“奶奶,你看,我涂了指甲油。”周信文一看,原来是她用船头种的凤仙花给自己染的,居子月调侃侄女说:“臭美死了!”说完,居子月浇了些青椒肉丝的汁在米饭上,又用筷子拌了拌,然后扒着饭吃着,然后说:“这个青椒真辣,舌头尖都辣嗖嗖的,过瘾!”居照宽对女儿说:“辣椒不辣怎么能叫辣椒呢!越是辣炒的才香呢。”周信文补充说:“我都已经把它的茎给抽掉了,洗的我的手到现在还辣呢。”万霏儿吃了一口青椒肉丝,辣的她直吸着气,又惹的大家笑了起来。

生活如此平淡在一日三餐是多么的美好,但居照宽和周信文的争吵却从来没有停止过。晚上,两个人又坐在床上掐架,周信文不甘示弱地乱抓他,一边说:“你喝了酒还去打牌,你不是钱多的没地方撒了是吧!妈嘞个屄的。”被抓痛的居照宽一脚踹过去,周信文也踢了回去,与以往不同的是,现在每次还击时的目光不再畏惧,仿佛自己早在那一次被按在水中溺毙了。哭醒的万霏儿被杂乱的腿功一不小心地踢到了床下。万霏儿站起来跑到岸上,一边哭一边喊着:“救命啊,救命啊。快来人啊。”迢迢良夜,一片清月迷漾,成年人之间的战争对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来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刚从歌厅回来的居子月双手插在口袋里哼着歌儿,愈渐听见侄女的声音后,便知道爸妈又打架了!万霏儿看到二姨好像等到了救星,说:“二姨你终于回来了,这就好了,这就好了。”居子月上船后拉开了他们,周信文擦了擦眼泪走到后舱的房间里,万霏儿跟在她们的后面。居子月在舱房里问:“又为了什么事情啊?”周信文把被子叠好的薄被展开,说:“他喝完酒去打牌,输了七八百块钱。最近生意时好时坏,之前借给李爱民下江还有老郑的钱都没有还回来,他还拿钱去打牌,喝了酒去打牌,被人做了手脚他都不知道。”

天不亮,居竟成便出发去了植坝,赵凤仙还在睡梦中,忽然感觉闷热难耐,心跳加快,嘴角却享受似的微笑着,她以为自己正和居竟成一番云雨,任由他的爱抚,可凭着多年夫妻间的熟悉,她越发觉得不对劲,又一想,居竟成今天不是去植坝了吗?惊恐中的赵凤仙睁开眼睛一看,尽管在漆黑的屋子里,她依然辨认出眼前的人是谁,居照涛急忙轻声地哄着她说:“不吵不吵,我欢喜你才来看你的呢。”赵凤仙可不是个怕事的性子,她用力地推开居照涛,并大声地骂道:“老狗日的,你多大岁数啦,你还想糊涂心思呢。啊!我不是那个老不死的,不管不骂的,你在外面偷人现在还偷到家里面了,你要脸啊。”居照涛见她情绪激动,声音又大,赶紧逃离了去。

天亮后,两个中年男人端着碗站在门口,也多舌地轻声八卦起来,矮一点的男人说:“我起来蹲坑的时候听到的,也听的不是很清楚,不知道凤仙骂的是竟成还是她公公。”另一个高一点的男人说:“要么是夫妻俩吵架,很正常。不过她公公也不是什么好人,表面上酸文辣哄的,背后跟他那个干闺女还不干不净的。”矮个子说:“要不管芬也在外面偷汉啊,这个也不要怪管芬,他要是不风流,管芬也不会这样。”高个子别了别嘴,不认同道:“这谁晓得!难怪小五子跟他几个哥哥长的一点都不像的呢,小五子长的就跟个大猩猩一样。”听见像大猩猩一样,矮个子大笑了起来,又调侃高个子说:“是不是你偷她养的哦!”高个子立马骂咧回去:“死你奶奶屄远的,我才没有那个㞞本事呢!”

小镇还在打鼾,南园却传来了它的呓语,梅花完成了她的萧然,再留九分藏韵,而枝丫间的一分疏漏好似那梦里的留白。

杨吉搬开门木板,把货物堆放出来。谈巧凤进了一箱新鲜的橘子,又把邹巴巴的苹果分拣开来低价出售。

船上,居希平跟着妈妈学织毛衣,小拇指勾着线,突然懊丧地说:“哎呀,这个打错了,怎么办?”周信文看了一眼后,笑着说:“没关系,这个可以改针。”所有的问题到了母亲手里都会迎刃而解,周信文替她挑了几针,又重新织了起来,居希平崇拜地看了妈妈一眼,一边说:“这样就可以啦?”然后她将错就错地继续为女儿织着冬天的温暖,又夸赞说:“真来斯!你手就是巧,包粽子,打毛衣都会。”周信文回了句技多不压身的家乡俗语:“学个呀呀疯子,坐船不把钱。”又不时看着她织了几针,说:“我刚结婚的时候,一行也不会,饭也不会烧,打线衣也是跟人家学的。”居晓月也拿出红色的毛线,却抱怨地说:“妈,你太偏心了,一件一件的给霏儿织毛衣,小瑶瑶一件都没有。”

周信文准备把剩下的三种开司米毛线拼织成一件毛衣,她讪讪地低头织着毛衣,心想:“竟然忘记了还有一个小丫头的存在。”居希平笑着对小妹说:“谁带谁疼呀,你看你婆婆对小瑶瑶多好啊,不像霏儿她奶奶重男轻女。”居晓月自己买了线等着妈妈给她打个头,一边说:“这倒是的,每回村里来人炸炒米,拖拉机拉米棒头,老太婆都会开心地把口袋扎的紧紧的带回家,第一个先给瑶瑶吃,我嫁到他们家现在都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母女仨一同笑了笑,周信文说:“谁带谁疼。老太爷不就最疼他大孙女啊。”居希平说:“老太爷是蛮疼我的,我记得十岁生日那年,他带我去理发店烫钢丝头,十块钱呢。好看是好看,回来没过多长时间我就要把它剪掉,每次梳头发都打结,疼死了。”居晓月又问:“爸爸今天又发脾气了吗?我怎么看他吃饭的时候不高兴啊。”周信文解释说:“苏美琴整理了一下衣箱子,她把一些旧的衣服扔掉,把你爸爸卡其布褂子扔了,还把你爸收藏的粮票,邮票什么的当成废物给扔了。”周信文说完,居晓月笑了起来,说:“难怪了,爸爸要心疼死了。”周信文放下手中的毛线,先对小女儿说:“你等一下,我给你开个头。”说完,又对大女儿说:“你的给我看一下。”她拿过来用食指和大拇指量了一下大小,一边说:“一拃,一拃半,差不多了,孩子见风长,大一点没事。”

居晓月一边看着妈妈帮她起针,一边问:“大姐,你们什么时候去南通啊?爸爸之前和姐夫还去看过了吧?”居晓月刚问完,突然一脸痛苦地起身,说:“不好,我要拉肚子了,快快快。”居希平回答说:“嗯呢,我们想过完年去。”然后又问:“你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居晓月扔了一句:“估计是在杨吉家买的饮料喝的,一冷一热吃的撞起来了。”居希平突然想起余爹爹余奶奶的小卖部,问:“余爹爹现在搬到老街里头去住了啊?”周信文告诉她说:“嗯呢,余奶奶去世后,余爹爹也就不做生意了。”居希平说:“哦,不过他儿子条件好呢,余爹爹也用不着这么辛苦了,他家也不差那个钱。”母女俩一边织着毛衣,一边聊着家常,见妹妹离开这会儿,居希平又向妈妈请求帮助地说:“妈,之前爸爸建议我们去南通那边做生意,我们现在手头上没有钱,而且植坝的玻璃厂也不开了,不然我们还能去厂里攒点工资钱再去南通,你能先借一点给我啊?”周信文想都没想地一口回绝道:“我现在哪里还有钱啊,你爸爸外面借给朋友的钱没有要回来,现在家里没有钱了。”而她藏的那些私房钱还得留着以防万一,居希平应了一声,然后低着头继续织着毛衣,但心里很不快活地想着:“宁愿把钱借给那些干弟弟干妹妹,都不肯借给自己,就是觉得我们以后会还不起吗!”

冬日的夜幕来的早,但是黄昏总是舍不得走。炉子熄灭后,居照宽丢了几个山芋进去,然后回到船上准备进入迷醉的状态。

余热将山芋烘的冒油,迟一点上岸去取就没有了。时常有人经过闻到香味后偷走,万霏儿撕开有些烤焦的表皮,糖油粘的手上都是。皮与肉相连的部分最珍贵,那一层仿佛是这颗烘山芋灵魂的升华。

周信文坐在床头打开电视机,重播的春晚节目放着宋丹丹和赵本山的小品节目,一句“是否能登上你的破船”引得台下的观众一阵开怀大笑。周信文却一点笑意都没有,一是她不爱看小品和电视剧,二来,想到女儿借钱的事情,周信文有点愧疚,但她一看到喝的烂醉如泥的丈夫后,又忍不住地骂道:“中午也喝的烂醉回来,喝过了还跟人家赌牌,这不是明显送钱给人家吗?人家做你手脚你都不知道,现在生意越来越难做了。你妈屄的,穷不掉点火烧了。”居照宽听到后,厉声道:“我什么时候被骗了?人家骗我什么钱!我来牌还要你管啊?”周信文也发起火来说道:“啊!说你几句不能说啊?中午喝了酒还打牌,当个交易作呢!摊子摊子都是我在看,赚的钱还不够你输的呢。”居照宽气的把筷子一放,晃悠悠的走到房间里,说:“我没做事情啊,早上我把锅子倒的好好的,下午跟朋友玩玩不行啊,我也不是天天去打牌。”周信文将遥控器一摔,说:“光把锅倒好了就行了?下午有人来加工呢?”她狠狠的叹了一口气,继续说:“我真的受够了,这个日子过的一点意思都没有,你一辈子都改不掉,这个酒把你害死的了。”居照宽见她一脸的嫌弃,讽刺道:“你觉得跟哪个过有意思就跟哪个过去。”周信文听他的口气,大声地问:“你什么意思啊?啊?现在要跟我翻旧账就是咯!妈嘞个屄的,反正现在孩子都结婚了,不过就不过!你跟你的酒过去吧!”两人就这样戗了起来,还是熟悉的吵架模式,接下来必是一番回合打斗。万霏儿就像地震前的小动物,有预兆的急忙下梯子,走到房间里,她拿起周信文的鞋子说:“奶奶,快,穿起来快跑!”周信文没有理她,而是看着居照宽说:“要打就打呀!”万霏儿听到后赶紧跑到艄后头,对正在洗漱的爸爸妈妈说:“爹爹奶奶又要打起来了,你们快去啊。”居希平习以为常地皱起了眉头,却快速地用毛巾擦着脸,刚准备脱衣服的万延美说:“我们早呢个走吧,霏儿留在他们身边,还把孩子带坏的呢。”寄身在娘家越久,越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而万延美的话令居希平更加思考着离开这里的打算。

“糖角发糕麻团哦,糖角发糕麻团哦。”老奶奶手里垮着篮子,从雾中走来,像带来仙宫里的味道,她走在岸边一路喊卖,连小狗都摇着尾巴跟在她的身后。只要一听到这个声音,万霏儿还没醒来,居照宽就穿好衣服下船去买了。居照宽把找下来的零钱放在玻璃瓶里,这个玻璃瓶专门为外孙女存放五毛钱的硬币,每天允许她花五毛钱,去买自己喜欢的零食,规定好是多少她就拿多少。

周信文也一早下船了,她跨着篮子,声音清亮地邀喊着:“兰华,走啊?去买菜啊!”顾兰华开了门,刚要转身进船舱,听见周信文的邀喊,便应声道:“哦,我进去换个鞋子就来。”两人走在岸边,又碰见支海芬,周信文又是一阵邀喊:“海芬啊,走啊,去买菜啊!”周信文每次去买菜都要拉上张三李四的,弄得跟抬街似的,有时候逛的高兴了或者看到哪里有热闹了,半天才回来。

万霏儿放学回家,兴冲冲地先跑到“杨吉小卖部”,她拿起饼干后说:“杨吉那,我忘记带钱了,回头我爹爹给你哦。”杨吉一脸的笑容地对她说:“行那,你拿去吃吧。”说完,又对老婆说:“瞧这孩子讲话跟个小大人似的,还会老卵地赊账呢。”对过还有一家小卖部,却一直门庭清冷。杨吉的老婆也是个和善的人,工作的时候一直套着蓝色的大布卦,哔哔剥剥地打着算盘珠子,看见谁都是那个微笑,干净,温和,一年四季不会变。

谈巧凤拿着蒲扇坐在水果摊前,两只眼睛不对称的看着来往的行人,她的左眼珠子是用狗眼睛装上的,她看见万霏儿开心的拿着饼干经过时,笑着问:“霏儿放学啦?”万霏儿应了一声,谈巧凤拿了旁边一只快烂掉的橘子给她,说:“拿个橘子吃吧。”万霏儿不好意思地拒绝说:“我妈不让我拿人家的东西。”说完,她选择了有台阶的位置下坡。

自从结婚快一年了,苏美琴的肚子一直没有消息,她自己有些着急,但是周信文在这点上还是很安慰她,说:“才一年,没事的,顺其自然一定会有的。”苏美琴应了一声,她换了件黄色呢子西装,说:“我到岸上等你们。”周信文和居希平都应了一声,居希平坐在凳子上给女儿扎着辫子,她突发奇想地在女儿的头上扎出五个冲天辫,万霏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气又急地要哭喊出来,居希平立马笑着说:“好了,好了,不给你梳这个造型了。”然后又拆下来重新给她梳。

岸上,居竟志看到苏美琴穿的毛衣胸口处有一块油渍,便调侃道:“你这胸口被谁啃了?”苏美琴听他这不正经的调侃,立马撸起袖子说:“你来你来,看我打不打的过你。”居竟志立马笑嘻嘻地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

微微清冷的南风一吹,惊醒了老树上鲜嫩的新芽。周信文、苏美琴、居希平、万霏儿,四个人到南园去照相,周信文早上烫了个新潮的蓬蓬卷,穿着淡紫色的毛衣,清瘦的五官十分立体,翘着腿双手放在膝盖上,对着镜头颔首浅笑。居希平穿着红色毛衣,一手扶着女儿,一手搭在弟妹的肩膀上,大方地露出八颗牙齿,苏美琴扎着马尾辫还像一个未过门的大姑娘,万霏儿头上戴着妈妈编织的杨柳环,穿着加大版的黄色毛衣,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前。

此时的居子月看着密密麻麻的书信,大眼瞪小眼,很多字她都不认识,她又懒于写字,只好请邱君芝替她解读并回复。一个“之乎者也”的文酸书生,一个小学三年级毕业的迪斯科女王,相隔两地,双鱼往来,柳明珅明显和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但居子月暗忖:“能和有文化的谈对象肯定是个不错的选择。”如今妹妹都当妈了,她也开始考虑起自己的婚姻大事,邱君芝替她写好开头后,先疑惑问:“你打算跟他结婚吗?”居子月肯定并洒脱地回答说:“过的不好大不了离嘛。”邱君芝觉得她这话里有些不负责任,但看着她潇洒的语气和外向的性格,便不再多说,只问:“你要回复他什么呢?”

柳明珅充满期待的拆开她的回信,字里行间流露出对他的欣赏和进一步交往的意愿。他把信折好放进去,又怔怔地看了会儿信封,居子月的好感增加了他信心,他又提起笔回信邀请她来南京玩。一想到大姐也在南京,她立马收拾了几件衣服坐上长途汽车。

居希平见过柳明珅后很不看好地对妹妹说:“你姐夫个子不高,小沈个子也不高,你怎么也找了个矮个子?”居子月听了姐姐的意见后却噗嗤一笑,说:“我们姐妹仨真是默契,我觉得他人还可以,虽然有点酸,但是蛮谦虚的,又懂礼貌。”见妹妹心里很是同意的样子,居希平疑惑又支持地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没想到你会选个这种类型的。”居子月听出大姐的意思,她起初也感到不可思议,调侃说:“对呀,我还觉得他跟你倒挺合适的呢,都是喜欢读书的人,肯定有共同话题呀,像我看到书不是头疼就是想睡觉。”居希平立马反驳说:“他也太酸了,书读的过头了,我才不喜欢这种呢。”居子月和他接触几天下来,初次印象很不错,她和大姐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居子月又关心地问:“你们什么时候去南通啊,霏儿在哪上小学呢?”提到这话,居希平心里就有种复杂的滋味,她只好说:“现在手上的钱还不够,小万说就让她留在南京上小学,但我不想把孩子留在农村。对了,你正好来南京,过几天你到乡下去帮我看看霏儿,你姐夫也不会带个孩子。”居子月一口答应说:“嗯呢。”然后她又笑着对大姐说:“哎呀,我的钱包落在柳明珅那里了。”居子月不过想找个理由回头,居希平看出她的心思,没有戳穿地说:“那你赶紧去拿吧。”

居希平回到宿舍后,看到熟悉的面孔,惊讶地问:“你怎么找的来的?”周桃喊了一声:“大姐。”居希平应了一声,周桃笑着告诉她说:“我听家里人说你在这里的。”居希平招呼她说:“坐啊,我给你倒杯茶。”周桃笑着说:“不用不用,我不渴。”居希平说:“那我削个苹果给你吃吃。”周桃摆手说:“不吃不吃,我不饿,大姐你不要客气呢,我玩一会儿就走了。”居希平仍削着苹果,一边问:“你现在做什么啊?”周桃一直面带着憨憨的笑容坐在床沿边,说:“我又从家里逃出来了。”居希平有所耳闻地说:“是不是大舅大舅妈不同意你的婚事啊?”周桃说:“主要是我妈,嫌人家穷。”居希平吃过在乡下的苦,也带着反对的意思劝说:“你没真正去农村生活过,有些苦你不一定能吃的下来啊。”周桃无所谓道:“他跟我说他不也不想待在家里,结了婚我们就出去工作。”居希平说:“哦,那还差不多。那他现在做什么工作啊?”周桃说:“现在厂里给人家打工,一个月虽然挣得不多,但对我还挺大方的。之前我大姨给我介绍一个南京的,我来一看,不行,我看不中他,我才不要跟不喜欢的人结婚呢,多没意思。”周桃说话的语气跟神情像个孩子似的,但她的话简简单单地戳到了居希平的心里去了,她赞赏又羡慕周桃那满是天真的勇敢。

居子月回到柳明珅的单位,并找到他的宿舍,柳明珅正打了热水回来洗脸,他高兴又疑惑地问:“你怎么来了?”居子月开玩笑地说:“不欢迎我啊?”柳明珅立马解释说:“怎么可能呢,快坐,我给你倒水。”居子月用普通话笑着说:“好的。”说完,便坐在了桌子边,柳明珅把水杯递给她后坐在了另一边,居子月双手抱着杯子喝了一口水,柳明珅看着她喝水的样子,娴静娇柔,他默默地笑了笑。两人都突然沉默了没说话,居子月打量着他的住处,屋子虽小,却因干净整洁而显得宽敞,他的书桌上放着牙刷杯、闹钟、和一本历史书。眼前的床铺上被子叠的跟豆腐块似的,床底下放着洗脸盆和一双拖鞋。柳明珅低着头一直淡淡地笑着,他的笑一部分是开心,一部分是为了掩饰紧张,他搜寻着话题对居子月说:“没想到你的字还挺秀气的。”居子月在心里偷笑说:“笨蛋,我哪里会写字啊!所有的回信其实都是小姐妹帮忙代笔的而已。”居子月又用普通话简单地回答说:“谢谢夸奖!”柳明珅听出她也有所拘谨,便说:“你不用跟我说普通话的,淮安话跟我们红宛话其实差不多的,都能听懂。”居子月听他这么说才意识到自己也有点紧张,大概是刚才提到写信的事情了,她顺着他的话说:“那我就跟你说家里话了,不过我妈是红宛人,只是她跟我爸爸结婚后就去了淮安,现在她的家乡话都说成了淮安腔了。”柳明珅听她聊到家里人,便好奇地问:“之前你信里说你们家的现在换的船要比之前大啊?”一说到家里的船,居子月的神情立马不一样了,她自豪地介绍说:“对啊,以前的小船才七吨左右,现在的要二十几吨呢,跟那些跑运输的肯定没法比,但是在岸边的住家船中,我们里面的房间是最多的。后舱的楼上可以睡十个人呢,而且做饭的地方有两个呢。”柳明珅腼腆地看了她一眼,说:“哦,我以前只看过那种小的船,就在红宛。”居子月也邀请他说:“等你有时间了我带你去船上玩,请你吃植坝的小馄饨。”居子月的活泼感染着他,他从来没有听过一个女孩子如此热情地邀约,他先答应说:“好啊。”然后又问:“今天晚上你是住你大姐那,还是住旅馆啊?”居子月不知道他是真斯文还是假斯文,她试探地问:“住你这行吗?”柳明珅没想到她会这么主动,但也不想拒绝地说:“我这里啊,好住是好住,就是地方小了一点,你睡那吧,我打地铺好了。”居子月开门见山地摆明了自己的态度,说:“你也不用打地铺了,如果你真心要跟我谈的话,我们今天就在一起。”柳明珅沉默了一会儿,他起身后说:“那我去给你打水。”

居子月决定把自己正式交给他,她把毛巾搁在木架上,回头看见柳明珅拿出了一条白手帕准备铺在床上,又把被子铺好,居子月心里嘲笑着眼前这个男人的保守,说:“不用铺了,我已经不是处子身了。”柳明珅尴尬地收起帕子,故作不在意地说:“啊,没有关系,我也不介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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