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台服务员做着登记工作,问:“结婚证呢?”居希平对她说:“没有带,身份证不行吗?”服务员说:“没有结婚证开不了单间的。”万延美应了一声,然后又问:“多少钱一晚?”服务员回答说:“十块钱。”就这样,新婚之夜,两人被分开安排在宾馆的集体宿舍。
第二天回门,雨意濛濛,天空是灰色的,有深有浅,鸟鸣声在风中飘荡。因为出门回门都没有办酒席,这让居照宽觉得在亲戚面前很没面子。走到岸上的时候,万延美点燃了鞭炮,船里的人听见声音后纷纷走了出来,居希平微微地带着笑容上船,还没走上条板,居照宽看到女儿上去就准备打她,一边当着大家的面数落着这对新婚夫妻:“你们结婚都没有通知我,我给你办什么办啊,回来才告诉我旅游结婚了,自说自话地炸个鞭就算通知我了啊?”顾兰华和徐承军赶紧拉住了他,吴向娟挺着身孕站在一边。万延美看着自己的新娘子被亲生父亲这般对待,先是一惊,然后害怕地掉下了眼泪。
居希平也不做解释地掉头就往坡上走,万延美跟在她的身后。徐承军试着劝小舅舅说:“女儿都结婚了,回来就娇客哎,不能置气的。”吴向娟对他使了个眼色,免得火上浇油。顾兰华也劝说:“老爹爹啊,你消消气,孩子还小,他们哪里懂得这些结婚风俗啊。”顾兰华说完,居照怀拉住顾兰华说:“他现在在气头上,说什么都听不进去的。”
那一刻起,居希平在心里发誓要恨这个父亲一辈子,二十岁的她哪里懂得什么结婚的习俗,原以为旅行结婚能解决一切的矛盾,却反而制造了矛盾。两人坐上长途汽车,她又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心反过来安慰万延美,说:“你放心,我会和你好好过日子的,我一定会把这个家过好的。”说完,一言不发地看着车窗外,雨水沿着车窗玻璃蜿蜒而下,窗外的景色渐渐模糊不清。
僻静的村庄,像是被上天遗忘的地方。铁轨伸向远方,绿芜渐次生意。细语淙淙的溪水从桥下经过,水石相击,如溅珠玉。清澈的可以看见白虾蹁跹,河蚌躺在小石缝间。太阳静偃在田间,新秀的麦穗锋芒毕露,田里弯腰拔麦穇子的人抬头看了一眼他们,白蝶快忙不过来了,一会儿飞在油菜花里,一会儿又去嗅那麦子的味道。青砖瓦房烟火迟,家家风景有池塘,鸡群上窝,倦鸟归巢,青山静默地守候着这里的阒寂。稻草人站在田地里,张开双手好像欢迎她的到来,一切只供松垮的心情欣赏,可此刻的她却无法领略这份朴静的美,心里面只感受到了落后与贫穷,还有那挥之不去的亲情的怨结。居希平第一次见到被断连的山包围着的村庄,山腰间已衔进了半只太阳,霞光留连地胶附在远天边,似一场贪恋不醒的梦。看着乡民们惊奇的目光,居希平有些不好意思,尽量回避着他们的目光,为了打破自己的尴尬,她开口问:“他们在田里除草吗?”万延美回答说:“嗯,在拔麦穇子,如果不及时拔掉,来年会长的更多,也影响麦子的生长。”居希平把目光投向远处的一座山问:“这是什么山啊?”万延美回答说:“这是英雄山,以前这座山里打过仗呢,我们小时候也经常去山上玩,那山上的泉水清的不得了,有的石头处的泉水还跟牛鼻涕似的,黏黏的。这山上的雨花石歹呢,现在有商人过来开采呢,有好多的雨花石都被拿去杠路呢。对了,山上还有许多野桑葚,这个时候应该也结果子了,到时候带你去吃。刚才我们下车的后面本来也是一座山的,都被开挖的差不多了。”居希平又问:“后面那两座是什么山?”万延美回答说:“右边的是石灰山,左边的,”他顿了顿,说:“左边的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山,好像没名字,也没去过。”左边的叫乳山,万延美不好意思说出来,所以撒了个谎。两人边走边说话,当走过第二户人家时,万延美一边对她介绍说:“第二家是我二哥家,旁边第三家是大哥家。”居希平应了一声,看见老大家的门口有一头老牛,横卧在夕阳斜照下的余晖里,它紧一嘴慢一嘴地咀嚼着野草,尾巴不时甩打着虫蝇。居希平问:“都要天黑了,这牛晚上不进棚?”万延美回答说:“这个天还不用进家睡。”两人且谈且走,经过每户人家得门口前都堆着堆着稻草,居希平脑海里闪过一帧儿时的画面,说:“我小时候也经常和小伙伴们去乡下玩,有时候偷点菜回去,有时候捉迷藏。”石子路只有那么一段,他们转而走在窄瘦的泥巴小路上,到处散落着家禽的粪便,有的已经干结,有的新鲜的冒着热气,有的坑里汪着一滩牛尿,居希平一边邹着眉头一边疑惑道:“它还睡在家里?”万延美回答道:“天冷的时候就牵到屋里跟长杰长勇睡。”居希平难以想象地说:“他们两个人孩子怎么受得了的。”万延美带路转了路口,笑着说:“都习惯了,有时候他们睡的正香呢,牛突然会拉泡屎。”居希平听了调侃说:“哎呦,与牛同眠,梦里都是牛屎味,还睡的正香呢。”见她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万延美在心里也舒了一口气。
连接一排六间青砖小屋,西面住着比自己大一岁的小叔子万延恒和公公婆婆,东面的房间是他们的婚房,中间一间是存放粮食的,一间放农具,茅屋和锅屋靠西面,新娘房旁边还有一间鸡舍和一个猪圈。猪圈旁边垛着“灰堆”(方言,肥料堆的意思),里面混杂着猪粪,鸡屎,火灶灰,蚕豆杆,烂菜叶子,万延美的弟弟万延恒正拿着铁锹像拌饭似的地翻炒着灰堆,居希平下意识地屏住了下呼吸,然后深深地吐了口气。院墙是用小青砖搭起来的,只有成年人的一半高,所以院子是露天的,谁家的秘密好像都是敞亮着的,因着每家每户的地基都很大,不然在家放个屁,隔壁都能听见。院子里有一口老井和一棵栀子树,老井深得人心惊肉跳。栀子树和婆婆纽贞芳一样高,花香夹杂着阵阵家禽散发出的味道。小猫舔着饭盆,突然回头看了一眼新来的家人,然后又低头吃着食物。小狼狗摇着尾巴,高兴地冲他们叫唤了两声。居希平走进婚房,把包放在凳子上,屋里的电器除了一盏半乌黑的灯泡还有一台落地电风扇,现代优雅的白色衣橱贴着“囍”字,与潮湿的青砖瓦房显得格格不入。衣橱边的木桌上还放着一台用喜布盖着的旧电视机,床铺上的大红喜被是纽贞芳用积攒多时的棉花去弹的,绸质光滑的被面上绣着两只恩爱的鸳鸯。
为了很快融入新的生活,她也早起跑到大灶前准备做早饭,居希平笑着对婆婆说:“妈,你都已经起来啦。”纽贞芳猫一样的小脸细腻白皙,温和的眼眸透着一种沉着冷静的目光。嫁为人妇后,扁扁的后脑勺挽着发髻,四季不变造型。她的面容和穿着一样整洁,玲珑小巧的身材看着更加不像是干农活的妇女。每天天不亮她就起床了,煮上一锅粥后,纽贞芳还会给自己蒸一个鸡蛋,放几颗桂圆,这碗桂圆蒸蛋只做她自己一个人的份。吃完早饭后她又去挑粪,到后院子浇菜。万延美抱着那台旧电视机去还给人家,万延恒则拎着篓子,拿着长勾出去拾了些猪粪回来,居希平看见后不理解地问:“猪屎带回家干嘛?”万卫良笑着告诉她说:“压田做肥料呢。”他吃好早饭便去大队里打算盘,记账本。居希平则待在家里洗洗衣服,做好午和晚饭等他们回来。
晚上,居希平坐在矮板凳上用脚布擦着脚丫子,纽贞芳走进来问:“热水还够不够啊?”居希平起身准备去倒水,一边回答说:“够的,我都舀进热水瓶里了。”纽贞芳看见她手里的脚盆端至胸口的位置,立马制止居希平,说:“造孽的,洗脚盆不能超过锅台。”居希平第一次知道这种规矩,她赶紧放低脚盆,爽快地往外面一倒。纽贞芳又惊又心疼地说:“造孽的,造孽的,水要倒到后面的院子里,可以浇菜。”从小到大都在水乡湖泊边生活的她对如此节约的行为初感不适。婆婆说的有理她就听着,没理也不跟她争执吵嘴,婆媳关系一直相安无事。
这就是她的一天,想着今生就做一个安贫乐道的村妇,只要他对她是真心实意,那她也心甘情愿守着这份清宁。可没过一些时日,因为田里人手不够,居希平被万延美喊去帮忙,她心一软,之前的婚前协议瞬间变成了茅房里的一张草纸。只剩不挑粪这一项她很感谢婆婆,没有让她做过。
麦田收割后,她赖着屁股使出蛮劲地推了一车子的化肥回家后,又跑到田地上掇土。这时,万延济牵着牛耕着最后一丈地,母牛有时会不想动地停下来,万延济嘴里叼着烟“呦呵”了一声,一边拿着鞭子抽打了它一下,它又继续往前走。天已经变成蟹壳青了,万延济牵着牛回家,他对居希平说:“天都黑了,你也早点回去吃饭吧。”居希平笑着回答说:“嗯,快了,这块地弄完我就回去。”她心里想的是多干一点,还能有多余的时间去山上的小厂里再挣点,因为家里烧饭的屋子坍塌了,夫妻俩一点钱都拿不出来。
一丸明月已经徐徐移向山顶,远处新育的秧苗在水田里闪着绿莹莹的光亮。田间只剩居希平一个人还在干活,纽贞芳跑到田地里来喊她:“希平,回来吃饭了!”居希平应了一声:“哦!”
二
第一次栽秧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万延恒耐心地教着嫂子,居希平和他在一个方格子里插秧的画面被别人拿来开玩笑,一本正经的她听到后又跑到另一个格子里去种。她戴着草帽,弯着腰,一次栽五株,然后再往后走,因为穿着套靴,她差点一个踉跄后倒在水田里,大哥万延济抬头对她说:“穿套靴反而不好栽,套靴会陷在泥里。”居希平反问:“泥里不戳脚啊?”万延济回答说:“没有,麦茬子都被泡软了。”居希平半信半疑地坐到田埂上,把套靴脱去,然后卷起裤腿重新下田。果然光着脚好走多了,她继续栽着秧苗,不时回头看看,心想:“妈呀,屁股后面是望不尽的水,就这几亩地怎么竟然望不到头呢。”正当她回头时,突然一声大叫:“啊!”手中的秧苗瞬间从空中抛出去,大家都问:“怎么了?怎么了?”她瞬间站到田埂上说:“刚才有一条蛇从我手里游过去。”大家都笑她,大嫂梁立红说:“哎呦喂,蛇有什么好怕的呀,没事的没事的。”居希平张着嘴,仰着头,大口呼吸着缓了半天,还补充说了句:“还冰凉凉的呢,吓死我了。”
这时,梁立红的小儿子奔到田埂上,梁立红立马对他说:“二子,叫三娘。”五岁的万长杰结结巴巴的叫着:“三......三.......娘啊。”听的居希平忍不住地发笑,居希平问:“你怎么不去玩啊?”万长杰回答说:“我……我来看……看我妈。”梁立红先对她说:“他成天就要黏着人。”然后又对儿子说:“你回去吧,这儿没你的事。
居希平又走到梁立红身边,悄悄地说:“大嫂,我想解手。”梁立红放下手中的秧苗,一边说:“我带你去。”两人走到不远处的一个干草堆后面,居希平愣了一下,四处扫了一眼后问:“就在这?”梁立红粗矿豪放地在草堆后蹲了下去,一边说:“碍什么事啊,谁看见!”居希平四周张望着,看着梁立红蹲着小解起来,她还为梁立红挡住了一侧,梁立红见她不好意思,笑着说:“没事的,有时忙的屎尿着急的时候,我们就蹲在田里小解呢,比化肥好啊。”居希平一脸惊愕,她仍蹲不下去身子,还是不好意思地说:“算了,我还是回家解吧。”她路过二哥万延道家门口时,肚子涨的厉害,便进去喊着:“二嫂啊,我上一下你家的茅房。”薛小云挺着个大肚子走出来,一边应了一声。
等居希平出来后,她又问:“二嫂啊,有水啊?”薛小云调侃她地说:“刚尿完就喝水啊?”一边给她舀了碗锅灶里的白凉开,居希平听着她的调侃也笑了起来,薛小云递给她碗,一边说:“休息会儿再去,让万延美多替你干点。”居希平看着她的肚子问:“你肚子几个月了?快养了吧?”薛小云脸上一点没有做母亲的开心,平淡地回答说:“年底就要养了。”一边坐了下来接着说:“我这个肚子不争气,就是生不出儿子,还不知道这胎是男是女呢。万延道现在生了肝腹水,这边我又要添孩子,他看病的钱还拿不出来呢。”居希平喝了口水说:“现在计划教育查的特别紧,我们隔壁的梅姨娘家的门不是都被大队给封了起来吗,为了躲避检查,他们在屋子里砸了一个洞,每天晚上一家人都躲进洞里睡觉。”然后不解地说:“现在那么穷,生多怎么养啊?”薛小云调侃地告诉她说:“你不懂,人多好种田。”
薛小云特别喜欢拉家常,而且一说就停不下来,她风紧云轻般的声音和语速,听的居希平总是卡带,她尽量跟上二嫂的节奏学懂方言,薛小云嫉妒又吐槽地说:“再紧还是有人生,大嫂两个都是儿子,她是扬眉吐气了。所以她就霸道哎,盖房子的时候还占了我们两公分。万延道现在身体不好,也不去说他们,人家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主要是大嫂太不讲理了。”
居希平保持中立,不偏不倚地在中间劝和,她笑着说:“我刚来这里,也不知道你们之间的事情,但是你们都没有坏心,农村这么大的地方,两公分就不要计较了,人家都说的嘛,家和万事兴。”虽然跟婆婆,妯娌之间从来没有红过脸,但居希平始终感觉和她们交不了心,她有意转来话题地笑着问:“我特别奇怪一件事,万延恒一直没有喊我一声‘三嫂’,我是哪里得罪他了吗?但他客气还是蛮客气地,就是不喊人。”薛小云笑了笑,说:“按岁数说他比你大几个月呢,所以他就不肯喊了呗,哎呀,没事的,他这个人就是脾气古怪,你处久了就知道了。”
三
年尾,万卫良带了三匹布回来,第一匹丝质顺滑,第二匹棉质柔软,第三匹麻质粗糙。为了公平起见,抓阄拿布。居希平抽到了第一匹,但她看见梁立红瞬间拉下了脸,便和善的让出了布料,说:“我不要了,你们俩分吧。”心里又暗自地想:“反正多一块富不了,少一块也穷不了。”
她拿起篮子,说:“大嫂,妈让我去你家挖点青菜。”有她在的日子青菜被消灭的更快了,她也想到爹爹曾经说的那句话,真是一语成谶。
梁立红穿着黄色的棉袄,高兴地抱着布回家,她一路想着今年可以给儿子们做件像样的新衣服过年了。居希平跟在她的旁边,又问:“大嫂,二嫂不是生了吗?孩子呢?”梁立红叹息地说:“唉,又送走了。”居希平讶异地问:“啊?什么叫又送掉了?”梁立红用力地咳嗽了两声,说:“她一肚子女儿,生了四个送掉两个,你没来之前就送走了一个。哪里养的起呢,万延道生病还要花钱。”两分钟的路程,梁立红已经喘了起来,她又说了一句:“我的妈哎,我这个老毛病也是好不了了。”居希平关心地问:“是不是受了凉了?”梁立红说:“不是的,我做姑娘的时候就有了,哮喘,看不好。”居希平跟着她走到后院,梁立红弯着腰嘴里一边碎叨一边心疼地拔菜,说:“这个老不死的,给她吃个屁。”居希平听呆了,心想:“怎么这么骂婆婆呢?纽贞芳虽然规矩多但从来没有故意为难过自己。”她好奇地问:“你们之间有过什么不愉快?”梁立红说:“自私,只顾自己。我有一次哮喘发上来,叫她帮忙照看几天小娃,她都不肯。”
居希平回去的路上遇到万卫新的女儿小雅,她笑着问:“之前你夏天穿的那条踩脚裤是哪里买的呀?”居希平回答说:“哦,在植坝买的,你喜欢啊,喜欢的话我下次给你带一条。”小雅高兴地应了一声,两人的对话正好被万卫新听见,他当着居希平的面训斥道:“要什么要,不伦不类地跟唱戏似的。” 居希平觉得老爹爹的话有些冲人,她招呼也没打地往前走,万卫新喊住了她,问:“希平啊,有个事跟你说一下。”居希平说:“什么事啊?”万卫新说:“万延美还差我两千块钱呢,到现在还没还,我这边儿子要上大学了,等着用钱呢。”居希平惊讶的望着他,说:“他什么时候跟你拿的?我怎么不知道啊。”万卫新也诧异道:“啊,他没跟你讲啊,你们结婚的钱,万延美在外面借的。”居希平克制着情绪,问:“他一共借了多少?就跟你一个人借的吗?”万卫新说:“我这里拿了五千,好像跟他舅舅那头也借了点,零零碎碎的加起来要一万吧。”居希平说:“我知道了,等我回头问过他了再说好吗。你放心,老爹爹,钱会还给你的。”
回到家里的居希平赶紧翻了一下抽屉,看着自己的首饰盒空空如也,她愤怒地把盒子砸到了地上。
晚上,居希平一边哭一边骂着:“你就是个骗子!”她既委屈自己嫁到了农村,又痛恨丈夫的隐瞒,她觉得自己上当了,心里有种受骗的感觉。万延美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抚她,当初为了追到她,下了这么大的血本。现在却无奈又不耐烦地说:“还不是想把你追到手。”
一场寒风抖落下‘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十个字,也让一只做着梦的蝴蝶落进夜雨下的山石里。老两口听着隔壁房里的争吵声,没有去多管,但万卫良又是一晚辗转难眠。
居希平大声地对他说:“你不告诉我,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说呢,之前锅屋蹋了,家里怎么一分钱都拿不出来的,你居然骗我到现在。我早晓得你是借钱结的婚,我死也不会嫁过来的,而且你还瞒着我把三金拿去卖掉,卖了还不够还的,这一万块钱是什么概念啊!”居希平既惶恐这一万块钱的债务,又气恼万延美的欺瞒。万延美不说话,他知道隐瞒是不对的,但知道老婆的脾气后一开始是不敢提的,居希平看着他的沉默,更加燃起了怒火,她拍了一声桌子,眼神里多了一分得理不饶人的凶悍,而这种凶悍让他反感和回避,加上吵架时,居希平的分贝总是高的让他喘不过气来。她指着万延美的鼻子咒骂道:“你看着老实,原来就是这么一个人啊,你就是个骗子!你会遭报应的!”万延美清楚她有理,可是面对妻子爆裂的语言攻击,他受不了地逃到了弟弟的屋子里去睡觉,居希平哭着说:“滚!”
第二天,她冷静下来算了一下,种田一年下来,麦子要全部上交,稻子一部分留下自己吃,一部分卖掉,每个月要60块的生活费,要不是还去山上的厂里上班,根本没法维持生活。现在,又多了一万块钱的债务,想到这里,她觉得这样的生活简直不死即废了,那一万多的债得还到哪一天,就像插秧时望不尽的水似的。她又想着要么让娘家先接济一点,于是第二天给母亲发了电报。
周信文找来周爱珍和韩光研,他们和居照宽吃酒时一直劝说才令居照宽松了口。他回了电报给女儿,说:“要上船可以,把彩礼钱拿出来,六千六。再把酒席补办了。”居照宽以此提出条件,这下正好让他有了由头,也下了台阶。
万卫良给了居希平一个信封,一边说:“希平啊,只有这么多了,钱不够,我给你爸写了一张欠条你带给他,你跟他说我一定会把钱给他。”万卫良把欠条交到她手里的时候,居希平觉得自己的父亲可笑又可恨。
夫妻俩带着欠条回了趟娘家,补办了酒席后才让居照宽消了旧气。这时居希平也把自己怀孕的事情也告诉了妈妈,周信文高兴地一直交待她要注意的事项。这时,居竟松领着时芳进了后舱的房间里,她一瘸一瘸地跟在居竟松的后面,居竟松一边说:“姐,你同学来了。”居希平躺在床上,周信文坐在床边抬眼一看,笑着说:“时芳啊。”时芳礼貌地喊着:“阿姨好。”周信文说:“你们聊吧。”周信文转身走上楼梯,疲惫中又显出一丝担忧的神情。她笑着对居希平说:“你不在植坝我都无聊了。”时芳坐在床边拿出小孩的衣服,说:“你这次回来补办酒席才告诉我,我回家以后就想着送什么东西给你,不知道你怀的男孩女孩,这个淡青色的应该都适合。”居希平客气道:“买什么呀,让你花钱了。”然后问:“你现在谈朋友了吗?”时芳说:“没呢,我也不想嫁,一个人过也挺好的。”居希平听出她的口是心非,反驳她说:“你长的这么好看,肯定是你太挑了。”时芳说:“我哪里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是富是穷都不在乎,只要他人好,还有一定得两情相悦,有共同的理想。”时芳的这句话突然挠到了居希平的心里去了,曾经她和时芳一样,抱着对爱情美好的憧憬。她重复时芳的话:“嗯,两情相悦。”时芳好奇地问:“怎么样啊,他们家人对你好吗?”然后也夸张地笑着问:“你婆婆有没有虐待你啊?”居希平笑了起来,回答说:“对我都挺好的。”时芳又问:“那小万呢?”居希平立马不笑了,还一脸疑惑地说:“我说不上来,他挺喜欢我的,但他这个人一有什么事情都放在心里,不肯说出来。我原本以为可以慢慢接受他,但我就是和他沟通不起来。”时芳了解她地说:“你这性子太急太直了,这不正好嘛,你们可以互补呀。也许时间长了,就处习惯了,鞋子刚穿的时候都有点磨脚。”说到脚,时芳也自卑地说:“我还担心以后我喜欢的人会嫌弃我残疾呢。”居希平安慰她说:“你这又不严重,我三嫂子顾兰华你见过的,她的严重多了。再说了,你人长的那么漂亮,家里条件又那么好,不用愁。”居希平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人,她接着说:“对了,我给你介绍一个怎么样?”时芳倒不掩饰高兴地问:“谁呀?”居希平说:“我的小叔子,酒席的时候不知道你有没有在意,长的也是浓眉大眼,不过他特别能吃苦,是他们兄弟四个中最吃苦耐劳的。家里就剩他还没有结婚,要么这样,下个礼拜我们回去,你跟我一起去玩个几天,然后顺便去看看他那个人。”居希平笑着做起了红娘,又急着说:“要是你们俩成了,我们就是妯娌啦。”时芳被她这么一说,也笑了起来,说:“你想的太远了。行吧,我就去你的新家看一看,正好我还没去过南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