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祁仁贵小声而亲密地喊着:“信文。”又一脸疑惑地告诉她说,“大梅好像快不行了,也不知道怎么的,她去医院也没检查出什么毛病,好好的一个人突然躺在床上不能动了。”周信文趁着五婶娘和祁友梅不在植坝的时候,又正大光明地去祁仁贵的船上假装买胡椒粉,她一边看了看四周,一边问:“是不是中风了?”祁仁贵带她走进舱房里,一边说:“不是的,反正查不出来。”说完,又问:“对了,上次居子月回去有没有说什么啊?”周信文快速地关上舱门,又把门搭扣上,然后说:“好像什么都没说啊。”但她心里仍惴惴不安,生怕哪天纸包不住火,又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说:“反正我也不想跟他过了,大不了鱼死网破。”祁仁贵没接她的话,直接抱住她,然后解开她的纽扣,周信文挣脱着他,一边说:“今天不行了,现在又大晚上的,居照宽还在家里呢。”祁仁贵又缠住她,一边说:“反正他每次都喝的不省人事,没事的。”周信文扯开了他,又拉了拉自己的衣服,说:“别闹,今天不行,我先回去了,太晚了他要生疑的。”
周信文一路忐忑着回家,她瞥了一眼丈夫,看饭桌上的菜也怎么动,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她刚准备下木梯,居照宽便问了一句:“你从哪里回来了?”周信文踩着木梯子一边回答说:“我在五婶娘船上啊,去买了点胡椒粉就回来了。”居照宽又平静却严肃地问:“明早不会买啊?非要现在去买。”周信文早就组织好语言地回答说:“我到丁大妈家玩了会儿的,也就顺便去五婶娘家的船上也玩玩呗。”这样的解释像平时都无须说出来,可今天,他这样认真一问,周信文也认真地回答,两人心里都觉得很不正常。居照宽又问:“五婶娘又不在家,你跟祁仁贵开晚会呢?”听他这么说,周信文紧张了起来,但她一直克制自己慌张的内心,强势不让地回了一句:“你酒喝多了又开始了是吧!”她期待又担心的这一天还是来了,等她回到房间的时候,居照宽开门见山地说:“你们是不是有一腿了!”周信文心里咯噔了一下,立刻反驳说:“谁说的?”居照宽虽然没有捉奸在床,却证据确凿地说:“我听谁说的,你不用管我听谁说的,既然有人说了,那就不是空穴来风。你这两天一直到祁仁贵的船上,你以为我看不到吗?”周信文依旧否认和反感地说:“你非要一喝多了就天天找架吵是吧?”她一边脱下外套,准备睡觉。
居照宽看着她脱衣服,一边想像着她和祁仁贵在一起时的缠绵,他顿时感到恶心不堪,骂了上去:“我给你机会承认,你还不知道错,你真当我是傻子啊!”说完,他想起孟虎子那天对他说的话,他突然觉得自己连个傻子都不如。周信文大声吼道:“你要么有证据要么别发酒疯!”争吵,动手,也成了他们婚姻里的寻常。两人又一番“武艺切磋”后,周信文哭着跑到丁大妈的船上去住。
第二天,居照宽又把她打了回来,周信文踩着木梯子走到八尺子,又爬上后舱楼上去拿了些衣服准备一走了之。居照宽见她抱着一堆衣服,又气又急地冲了上去,一把又拽住她的衣领说:“你还想跟他私奔啊!”鼻青脸肿的周信文,红着眼睛,哐当一声跪在他的面前哭着哀求道:“我求求你了,你就放过我们,让我们走吧。”
居照宽怒不可揭地瞪视她,怒斥道:“你们俩个婊子生的,背着我做了这么龌龊的事,还叫我放过你们,让你们俩去过日子?怎么了,嫌我挡你们眼了是吗?”居照宽越说越气,又踢了一脚,然后继续说:“我凭什么放过你们!你们做出这样的事情,就是不要脸。我对你们这么相信,没想到你们竟然背着我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情来。”
身体的疼痛和心里的折磨也让她失去了理智,心中的恨意如开闸的河水澌澌地奔涌而下,她准备和眼前这个男人鱼死网破,周信文突然起身去拿起桌上的菜刀,痛恨地看着他说:“我受够这种日子了,每次吵架不是打就是骂,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居照宽看着她举起菜刀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他的眼睛里除了愤怒还有害怕和一丝意外,说:“你还想砍死我啊,你砍啊,把我砍死了,你也一命抵一命,这么多人看着呢,都是证据。”
周信文颤抖着手,看了看其他船上瞅着他俩的人,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冲动,随即将菜刀扔进了湖里。居照宽对妻子拿刀的举动愤怒到了极点,他右手薅住周信文的衣服,把她拽到船沿边,另一只手抓着她的头发把她按在湖里,鱼群惊散,西风吹裂哀云,居照宽一边骂道:“妈嘞个屄,你还想杀老子啊。”周信文憋着气在水中挣扎着,居子月回来时在岸上看见了这一幕,她没有从船内走,而是走船沿边直奔八尺子的位置,她一把推扯开父亲,哭喊着:“你干什么啊,你要把妈妈淹死啊!”周信文呛着嗓子,心里的恨意憋了很长很长。居照宽对女儿说:“你问问你妈,她干了什么好事!”居竟志丢下手中的活也赶到了船上,他把居照宽拉到了自己家,说:“阿爷啊,到我那边去,到我那边去。”居子月扶着妈妈到舱下的房间里,周信文没有力气再去哭,她倚靠在床上闭着眼睛什么话都不说,居子月看到妈妈这个样子,心都碎了,她也流着泪用衣袖给妈妈擦了擦脸,周信文把女儿的手推开了,下意识的这个动作是对女儿的气愤,她一直以为那天见到他们的人是居子月,也肯定是居子月告诉了居照宽。毫不知情的居子月给妈妈盖上被子,问:“这次又为了什么事情吵啊?”见母亲不说话,眼神恨恨地看着床顶,居子月又说:“你先缓一下,我去找件衣服给你换一下。”
晚上九点钟的饭厅里,居照宽一个人坐着,他已经喝了半斤多的酒,海碗里的红烧鱼已经冻的硬邦邦的,汤汁也凝固成了胶状,茨菇烧肉一块也没有动。酒精的作用下,他渐渐进入静默的沉思中,脑海中不断掀起恶浪滚滚。愤恨,困惑,难过,自怜,一层一层不停歇地朝他心里那道脆弱的防线撞击而来。他气愤,自己对祁仁贵真诚相待,他却做了朋友妻不可欺的事情来。他困惑,为什么自己为这个家贡献了这么多力量,却要遭到妻子的背叛。他难过的是自己虽然嗜酒,却从来不去沾惹风花雪月的事情,他对周信文是缺少关注,可对她的关心一直是放在心里的。而每一次的吵架动手,周信文也总会激起了自己的战斗欲,如果她能顺从自己一些,他也不会想要动手的。想到这里,所有的愤恨、疑惑、难过,一起涌向往事的岸边,他反而更加觉得自己以往过激的行为没什么不对,也觉得半生的经历就像潮水退去后的岸上,全是坎坎坷坷。他又想到了宠爱他的父亲,此刻的他想念父亲胜过母亲,那种宠到溺的爱这会儿能填补他内心里的不被理解。除了父亲,他发现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再值得他去牵挂。既然已无牵挂,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他突然起身,慢悠悠地走下了台阶,经过房间,又走上木梯到了八尺子,他打开右边的侧门,站在船沿边,心想着这里的水位够深的了,又想到今夜死后,那对狗男女便会背上永远的骂名,于是纵身一跳。
顾兰华听到声音后,又担心地对丈夫说:“你快去看看,谁掉水了?”居竟志不愿从热乎乎的被子里起来,慢悠悠地挣扎了一会儿,顾兰华凶着语气催促他说:“你快呢个呀!”又疑惑着说:“会不会是老奶奶想不开自杀啊?”居竟志听到这个,也觉得有可能,他突然利索地套上棉袄,穿上裤子,然后飞快地走到艄后头,居竟志的船短于居照宽的船,他家船尾处齐到居照宽家的八尺子,他拿起竹篙子伸入湖水里,一边说:“老奶奶啊,是你啊,快抓着我的篙子啊!”他慢慢地移动着篙子的位置,此时的居照宽因为冰凉的湖水而清醒过来,他发现无论是憋死还是被冻死,这种方式一点也不痛快,他不想死了,害怕地双手拼命往上游,然后抓住了根竹蒿子,他想一定是有人听见了自己落水的声音。居竟志感受到竹篙子被人抓住的力量,于是帮助着用力往上拉,直到居竟志看见冒出来的人是居照宽时,他惊讶地问:“我还以为是老奶奶掉河了呢?”居照宽打了个寒噤,撒谎说:“我酒喝多了,准备撒泡尿的,结果一歪,歪到湖里去了。”顾兰华也走了过来,她听见两人的对话后说:“老爹爹啊,你把我们吓死了,我听见一阵水声,多响啊!你快点去换衣服啊,别冻着了!”居照宽回了一句:“嗯呢,谢谢你们,你们回去休息吧,我去换衣服了。”
风,歇在了树梢上。梦里追问,何去何从?周信文梦见了二十岁的自己,那会儿她和祁仁贵结婚了,两人就住在红宛,过着平淡幸福的生活。祁仁贵依然是卖糖卖胡椒粉卖篮子,而她正“轻分莲瓣子,暗卜意中人”。鲜明的天空,云朵堆成了羊的样子,这时,金凤和珍珍急匆匆地跑来喊自己:“周信文,快跟我们去码头,有人落水了,好多人在看呢。”爱凑热闹的她跟着一起去了,当他看见落水的人是居照宽时,她高兴地脸上挂着笑容。珍珍好奇地问:“人家掉水,你怎么还高兴呢?”周信文回答说:“这人是个酒鬼。”说完,又对她们说:“走吧,我们去看庙会吧,这种倒头人没有什么好看的。”珍珍调侃说说:“你是吃了忘狗屎啦,庙会早就结束了。”周信文遗憾道:“哎呦呦,我怎么就错过了呢。”说完,她立马惊恐道:“不好,我藕茶要干掉了!”当她跑回家的时候,她发现锅里的藕茶都烧煳了,祁仁贵也没有回来。
三月十八的庙会已经结束,但人间的念念相续萦回梦绕。归来心径重扫,好与梦醒常往还。梦醒后心兀自的惊颤和不安,如万头小鹿在乱撞。她仿佛觉得自己是一颗湖水中的螺丝,缩在幽黑的壳里,整日待在那阴冷的湖水中。祁仁贵是惟一理解过她的男人,只是他还是逃了,第二天,开着他的船带着畏惧与愧疚永远的逃离了植坝。
周信文一大早就开始收拾东西,从小就爱跟着妈妈的居子月坚决也要跟着,正好,居子月现在也没有心情待在这里。
生活还在继续,只是桌子上再也没有现成的热粥热菜,艄后头还有一堆湿漉漉的衣服没人洗。尘蒙香案懒清扫,热水瓶里的水变成了温吞水,玻璃茶杯里的茶又苦又涩。居竟松回来的时候,妈妈和妹妹已经上了去红宛的车子,而他带着苏美琴进了舱房,苏美琴和居照宽打了声招呼,父子俩却没有说话,居照宽现在完全没有心思去管儿子的事情,他自己跑到街上逛了逛,却逛的特别怪异和孤独。冬景凋敝,阳光却很暖和,三只小狗以相同的姿势躺在地上晒太阳。施玉庚坐在马自达,双手枕着脖子,脱了鞋的双脚搁在车把上,不停抖动着脚无聊地等着生意,他看见居照宽笑着说:“老居啊,你把儿媳妇都带回家了,怎么还不给我喜糖吃啊?”居照宽上去散了根烟给他,一边说:“你瞎说八道的,我什么时候带儿媳妇回去了?”居照宽知道儿子跟个花花公子似的,没见他哪次谈的有个结果,也就随他去玩了。施玉庚诧异中还带着八卦的笑容,说:“啊?就是那个个子高高的女孩啊,你不知道啊?人家女孩子的姐姐都跑到植坝居委会去找人了,说她的妹妹有三天没有回家了。”这些天,他根本没有心思去想儿子的事情,但眼下,女孩的家人都找到了居委会了,居照宽不得不重视地立马回到船上,他说:“我还真不晓得,马上回去问问他。”
回到船上,居照宽语气平和地说:“美琴啊,你姐姐来找你了你知道吗?你是不是三天都没有回去了?你家人不得着急死了。”因为和居竟松恋爱的事情,苏美琴和家里大吵了一架,她坚定又爽快地说:“我不回去,我没有那个家。”居照宽又一脸认真地问:“那这样,我问你,你真爱居竟松还是假爱居竟松。”苏美琴被他这么一问,有点不好意思,但又肯定地回答说:“我是真爱他。”还没等居照宽问儿子,居竟松补充说:“我们俩准备结婚了。”居照宽想了一下,说:“你们要是真想在一起,我就找媒人去你家谈了。那毕竟是你父母,把你爸妈,姐姐,哥哥,喊过来先订婚,举行个仪式。你看呢?”苏美琴笑着对他说:“居竟松说要在云塘做生意,等我们在云塘安定下来,找到房子后再结婚。”居竟松翘着二郎腿补充说:“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嘛,我想到云塘做生意去,想你帮帮我。”居照宽挤出了一丝笑容,说:“行呢,这个可以,我到时候带你们去云塘看房子。”知道他们俩早就商量过这件事,又继续问:“你爸爸抽烟喝酒吗?”苏美琴回答说:“他不喝酒,就烟抽。”居照宽听后,便从口袋里掏出两百块给儿子,一边说:“去人家家里不能空着手,你们上街买点水果,给你爸买两条烟,剩下的钱要买什么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苏美琴嘴甜地立马改了口,说:“谢谢爸爸!”居照宽被突如其来地一声爸爸叫地也不好意思起来,说:“行呢,你们现在就去吧。”居竟松立马回舱房里换了件白色的衬衫,又套上牛仔裤,BB机往腰间一别。苏美琴笑着说:“你爸也挺爽快的嘛!”
老丈人看见居竟松的一身行头,又拎了许多东西和香烟,态度一下子改变了,说:“竟松,来,坐会儿。”但是丈母娘还是冷着张脸,对女儿说:“你还知道回家啊?”居竟松对二老说:“叔叔,阿姨,我跟苏美琴要结婚,想先把订婚仪式给办了……”居竟松还没说完,大姐打断了他的话,说:“你要结婚,我们都不会去的!”苏美琴知道她们会反对,她也毫不客气地对大姐说:“你不去就不去呗!”苏美琴的母亲见女儿这样的口气,气愤地说:“你随她,既然她要嫁就让她嫁,我们说死了也没用,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你也不用从家里出门!”听了母亲的话,苏美琴既伤心又气愤地一把抓住居竟松的手离开。苏爸爸喊着女儿的名字,说:“你们不能好好说吗?美琴……”苏美琴已经坐在居竟松的摩托车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苏美琴的大姐讥讽地说:“算了,妈,你也别生气了。他们俩都是好佬!你看那个居竟松手上的纹身和烟疤,一看就不是好男孩,我这个妹妹也不是省油的灯,家里大忙的时候她不帮忙,成天要跟那个小流氓去约会,两个人半斤八两!”
居竟松带着苏美琴又回到船上,居照宽一个人坐在桌子前,一碟炒黄豆就酒,他疑惑道:“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爸妈同意了吗?”苏美琴笑着说:“他们同意了!”她又看到桌上一样菜都没有,问:“爸,你晚上就吃这个啊?”居照宽先回答说:“我不要什么菜,只要有酒就行了。”然后又问:“你爸妈说哪天订婚吗?”苏美琴回答说:“这个你挑吧。”说完又对居竟松说:“你去下碗面吧,我快饿死了。”居竟松说:“我也不会下面。”苏美琴说:“水烧开,面放进去就行了,多下一点,还有爸爸的呢。算了,我还是跟你一起弄吧。”
儿子订婚是件大事,怎么的也要通知周信文,但要自己主动去找她,又觉得很没面子,左手的香烟快燃尽了,右手拇指和食指来回摩挲,一会儿想到她和祁仁贵的事情,便难以释然。一会儿又想着她不在家的这几天,日子好像过得枯燥无味,回忆起两人刚结婚的时候,周信文向他展示自己的舞蹈功底,下腰一字马时又睁一眼闭一眼,她的活泼开朗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许多情趣。风风雨雨四处漂泊,顺风挂帆逆风背纤,他们都一路地走过来了。
苏美琴的大嗓门说:“哎呀,这面都糊起来了!”居照宽坐在饭桌前都能听到她的声音,居竟松手忙脚乱地又添水,又要拿抹布,苏美琴拿出三个海碗,一边说:“你之前不多放一点水。”居竟松尝了一口面,说:“烫死了,嗯,差不多了。”苏美琴提醒他说:“吹一吹,别烫到了。”然后偷偷地亲了他一口,又接着问:“你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啊?”居竟松装着面条,一边回答说:“不晓得呢,我们结婚她肯定得回来,你不要担心,他们俩吵架很正常,我们都习惯了。”苏美琴见他只装了两碗面,问:“不给爸爸装起来吗?”居竟松端着面条走向饭厅,一边说:“他吃酒早呢,给他留锅里自己装。”
二
周信文把回红宛的原因告诉了杨春丽和周信英,她坐在三妈的房间里,哭着说着,倪昌硕也在一旁听着,他气愤地说:“这个居照宽太不像话了,再怎么吵架也不能动手打人啊,还按在水里,这不是要人命吗!”杨春丽说:“你就住这里,不要回去,看他日子怎么过。”周庆树给周信文递了支香烟,说:“他那个脾气太爆了,之前希平回来也跟我说过的,他对孩子也是爆脾气。你跟子月就先住我家吧,你跟我妈睡,子月就跟周媛睡。”
这会儿,居子月走进一家理发店,对老板说:“老板,给我头发剪短一点。”老板扫着地上的头发,一边问:“不留辫子了?”居子月笑着说:“不留!你不懂了吧,现在流行短发,就给我剪成张敏那种短发。”老板先是问:“谁是张敏啊?”居子月说:“张敏你都不知道啊。”老板拿了一个白色的护衣给她围上,一边说:“你这个姑娘很有个性啊。”居子月笑了笑,她问:“老板,你们这里招学徒吗?”老板拿着喷壶给她的头发湿润一下,一边说:“招呀,忙的时候确实缺人手。怎么?你想学?”居子月毛遂自荐地说:“你看我怎么样?”老板疑惑又同意地说:“可以啊,你可以先试试。”居子月立马开心的说:“老板人真爽快。”老板听着也高兴地说:“我看你也挺爽快的,跟我们这里的女孩子不一样。”老板正好也需要个帮手,见居子月活泼的性格,便收了这个女徒弟。
每天进来的客人都会神清气爽地带着快乐的面容走出去,老板更加肯定自己没有收错人。陶善继也是这家店的客人,比往常不同的是,他现在每天下班骑着自行车都要在理发店的门口等一会儿。
居子月穿着破旧牛仔裤,殷红色的棉袄,惊讶的看着他,问:“怎么是你啊?”雪花瑟瑟,夜色淹入小镇,陶善继搓手哈气地站在周庆树家的门口,说:“我在等你回来啊。”居子月也哆嗦着说:“清死鬼冷的,你怎么不进去呢?”看到一个男人站在雪地里等自己等了这么长时间,那一刻的居子月心生感动,她又解释说:“我刚在我表哥家玩呢。”他憨笑着,店里等不到,他就去她住的地方等,他不好意思地说:“没事的!”居子月见他快冻傻了,便邀他一起去吃了点热汤,说:“走吧,我们一起去吃碗砂锅。”陶善继欣喜道:“好的,好的。”走在路上,陶善继又约她:“明天一起去看电影吧。”电影是正中子月的下怀,她一口答应并问:“好啊!什么电影?”陶善继憨笑着回答说:“名字我忘了,里面有林青霞。”
此时的居照宽,经过几番梦阑酒醒后的思量,从周信文的梳妆台里拿出电话薄,他第一个打给周信英,说:“喂,我是居照宽,周……”还没念出周信文三个字,电话那头的倪昌硕就挂掉了他的电话。他气地在桌子前坐了一会儿,看着抽屉里的一个盒子,打开一看是一块中山手表,时针虽然还在走,却慢了两分钟,回想这是两人结婚时用一百个勺子换来的,他一直珍藏着,也是周信文替他收在了盒子里。居照宽站了起来,又拨通居照英,居照怀和居照柔的电话。
居照怀又拉着二姐和小妹一起去红宛作劝说工作,但居照英在电话里拒绝地说:“我不去,一个巴掌拍不响,小舅妈她自己也做的不对。”居照怀又说:“那不能见他们这个家散了呀,总归两边都说说吧。”居照英坚持不愿同去,还是说:“要去你们去吧,我是不高兴去。”居照怀只好作罢,她不忍弟弟的家就这么散了,于是从南京出发先去与小妹会合。
居照宽一夜难眠,醒而欲睡,睡而不酣,除了心里的斗争外,腿上的老毛病又犯了,他知道天要变了,明天不是阴天就是下雨,他躺在床上,拿着小木锤“咚咚咚”地敲着自己的膝盖处,周信文若在家的话,她有时会为自己敲一会儿。但现在,他越想越心烦意乱,既想找回她,又气恨她,总是在思量间踅来踅去。
三
这天一早,周庆宝走到周庆树的门口喊着:“妈,你快点跟我去趟派出所。”周信文扫着地,抬眼问:“什么事啊,着急忙慌的?”周庆宝没回答她,直往房间里找,一边问:“我妈人呢?”周信文告诉他说:“在河码头洗菜呢。”然后又好奇地问:“出什么事情了?”周庆宝想了想,说:“老三被抓起来了!他收了一个犯人的贿赂,就放跑了那个犯人,现在正在接受调查呢。”说完又立马问:“对了,二爹爹在世的时候不是跟他们关系蛮好的吗,要么你跟我一起去看看瞧。”周信文自然听出他的意思,对他说:“人走茶凉,我爸就算在世,这么大的事情他出面也没有用的。”周庆宝来不及和她辩论,说了一句:“我自己先过去看看吧。”周信文:“嗯呢”一声,见他走后嘴角露出笑意,说:“报应!”
居照宽先去了趟红宛大队,因为儿子的户口在红宛,所以他来这里还有一件事就是帮儿子开个证明,这样才能拿到结婚证。他还特意叫上周万宏,两人后脚来到周季楼的家,看见周信文一个人在刮茨菇,他平和但没有笑容地说:“你还不跟我回去吗?马上小二子要结婚了,日子也定好了。”居照宽见她还是不理不睬地,又说:“我刚去了大队里给他证明都开好了,顺便过来告诉你一声。”周信文继续低着头,故意不搭他的话,周万宏看着尴尬,赶紧说:“姐,你就跟姐夫回去吧,夫妻吵架,床头打架床尾和。你看,姐夫都亲自来接你回去了,你下午就跟我们一起走吧。”居照宽见她不下台阶,又克制不住脾气地凶了一句:“你还要我怎么样,要我跪下来给你认错啊!你难道就没有错吗!”周信文听着他强硬的态度,又火了上来,说:“要回去让他自己回去!”说完,拿起桌上的掸子,地上的篮子一边砸过去,一边骂着:“滚,给我滚!”居照宽只好躲了出去,他站在门口说:“儿子要结婚的事情我也已经告诉你了,没有你,我照样能把他的婚事给办了!”周信文被最后一句气地又骂了一句:“给我滚,永远不要再来了。”
下午,居照怀和居照柔赶到红宛,居照怀寒暄道:“吃过啦,三奶奶?”杨春丽笑着说:“吃过了。”居照怀又说:“今年蛮冷的,我来的时候看河水都结冰了。”杨春丽有意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早上洗衣服都要砸个洞呢。”居照柔看见周信文从房屋出来,开门见山道:“嫂子啊,你就回去吧,二哥也知道自己不对,要不然他也不会打电话叫我们来。”杨春丽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说:“回去以后又要喝洪泽湖的水了。”居照柔听了她的语气很不舒服地说:“三奶奶你怎么这么说,人家都往和里劝,你是要他们分开的意思啊?再说了,一个巴掌拍不响,小舅妈她也是惯宝宝脾气,两个人都是有错的。”杨春丽嗤之以鼻地说:“我说的不对吗?他居照宽来的时候一个错误都不肯承认,那回去不还是要被打吗?夫妻俩过日子,是会牙齿碰到舌头,就算信文也有不对的地方,再怎么样也不能动手打人那,她是个女人,经得起他这样打吗?”居照怀先向杨春丽道歉说:“对不起三奶奶,我这老妹妹性格直不会讲话。”然后又笑着说:“君子还会犯错误呢,有哪个夫妻之间不刚刚吵吵的,舌头和牙齿还会打架呢。再说,这个离婚也不是光彩的事情啊。舌头四两轻,砸人千斤重,街坊邻居以后要怎么看那。”杨春丽听了居照怀的话,停顿了下,后说:“那你们问信文吧,她要回去就回去。”居照柔见三姐的劝说有效,赶紧对周信文说:“嫂子,你就回去吧。”居照怀接着劝她说:“对啊,马上小二子结婚,你这个做妈妈的能不去吗?就是不看我们的面子也要看儿子的面子啊。”居照怀又故意笑出声音的说:“我听说你家这个儿媳妇大高个子,说话特别有意思。”居照柔接着三姐的话说:“二哥说是植坝苏荡村的。”周信文的眼神犹疑了一下,居照怀见她面露纠结,趁热打铁地说:“好了,你赶紧把东西收拾收拾,我们跟你一起走。”周信文故作不悦地说:“我不去!”居照柔生起气来,没耐心地说:“随你吧,你要回去就回去,不回去我们也要回去了!”周信文听了她这话,立马回她说:“你们先回去,我明天回去。”姐妹俩终于舒了一口气,居照怀笑着说:“那行,你回去叫居竟松多买呢个喜糖啊。”周信文先:“嗯呢”应了一声,然后解释说:“我是看在儿子的份上。”居照怀不管她是什么原因,只要能劝回去就是好,居照柔也高兴地说:“那我们就等着喝居竟松的喜酒了。”
晚上,电影散场后,陶善继骑着自行车送她回家,两人站在门口,居子月和他道别说:“好了,我到了,你也回去早点休息吧。”陶善继依依不舍地:“嗯呢。”一声,等居子月转身时,他立马说:“你能给我一张你的照片吗,我想留个纪念。”这句话他想了一场电影的时间,这会儿终于说了出来。居子月觉得一张照片而已,大方地同意道:“行啊。”她洒脱的回答令陶善继暗自激动,但嘴角却掩饰不住那份开心,他觉得这是她接受自己的态度,于是认真地说:“子月,以后不管你去哪里,都要让我知道。”居子月又大方地表示同意说:“好的。”她也能感受到这个男孩子对自己的喜欢,但还不确定自己对他的感觉,她又说:“好了,时间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谢谢你今天请我看电影。”居子月突然意识到自己最后一句话的客气,这种客气完全不像她以往的风格。陶善继还不肯走,笑着说:“嗯呢,你也早点回去休息,那我回去了。”
周媛笑嘻嘻的问:“回来啦,看的什么电影?”居子月赶紧倒了盆热水,把手放进脸盆里,一边回答说:“挺好看的,林青霞演的《六指琴魔》。冷死我了,看的冻手冻脚的。”周媛轻声八卦的说:“陶善继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啊?”居子月说:“我知道,但他又没有开口跟我说过。他不开口,我是不会主动提的。 ”居子月说完,又露出享受的表情说:“好舒服啊,我的猪蹄子快熟了。”周媛又不停地问:“一看他就是那种老实人,那他要是一直不开口呢?那你对他到底看不看的中啊?”居子月又挤了挤毛巾擦脸,说:“哎呀,我也不知道,他太腼腆了,喜欢嘛好像还谈不上,但是我也不反感他。”周媛笑着说:“哦,原来你喜欢主动一点的。”居子月承认道:“嗯,我不喜欢男孩子扭扭捏捏的。”她又好奇地问:“我听说五舅和五舅妈以前是不是私奔的啊?”周媛说:“嗯呢,之前人家父母不同意,觉得我五爷太穷了嘛,他们俩那时候真相爱,居然敢私奔,后来生米煮成熟饭了,就回来了,不过现在又去上海了。”周媛说着说着眼皮快耷拉下来了,居子月还精神抖擞地说:“我就喜欢像五舅五舅妈他们勇敢地去爱的那种。”她又看了一眼周媛说:“睡啦?”
躺在床上的她开始怀恋起在植坝的日子,那里的小伙伴们呼啦一大群,虽然都是小镇,红宛却更宁静的多,这里也没有她喜欢的迪吧。还有住的习惯了的船,那艘曾经令她一回家就感到痛苦的船,现在她是多么的想念它。而周信文躺在床上也失眠的睡不着,线迹针痕的怨恨,密密麻麻。可她既担心儿子的婚事没有人张罗,也担心如何去面对那打的稀碎的生活。周信文想过永远不再回去,可红宛的房子也卖了,她突然像一只找不到巢的鸟,不知道自己要住哪?又从哪里重新开始?再一想到那句“不光彩”的话,她的心里开始犹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