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居照川闷声不吭地低着头帮忙折元宝,熟人和他打招呼,他就抬头笑笑,不多说话,然后低着头继续折。居照宽坐在他旁边捧着茶杯晒太阳,唱戏班子换好妆后等待出场。几个女人们正在瓜分居照涛门口的那几块遗产——青菜一爿,芋头两平方,萝卜三排,菠菜几斤。经历了风霜的青菜是青菜中的翘楚,塑料口袋装满后,菜地再也没人打理了,老屋留给了五儿子居竟森。丧礼成了聚会,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议论着居竟森的亲生父到底是谁,有人吊唁后便问:“他是怎么去的啊?”门口的邻居调侃说:“他是激动地,高兴死的。”说完,又认真道:“儿子们给他装空调了,他高兴地一大早就去买黑鱼,早上还看见他在杀鱼呢。唉,他还是没有福气享哦,空调还没挂上去呢,他先挂了。”还有在夸赞居照涛的干女儿,说:“佩娇不错呢,请戏班子,还有其他的费用她还拿了万把块钱呢。”
竹篮子吊在屋檐下,黑的发亮的老座钟停在了记忆模糊的那一刻。院子里扯孝布的声音撕裂清冷的空气。灵堂里,居照英拿着手帕擦着泪,居竟志则发挥他那与生俱来的搞笑天分,他一边给父亲烧纸钱,一边又哭又笑地说:“老头子啊,你把金子藏在哪里啦,我们怎么找也找不到啊,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就走啦,你赶紧托梦告诉我们一声那。”居照英也是转啼为笑地对他说:“你一天到晚没个正经。”居照宽看着哥哥的相片,到底还是落泪了。
二驼子、三瘸子、四呆子,老幺妹,兄弟姐妹到齐了,却已阴阳相隔。居照柔在西房间里听着侄女的哭诉后,安慰她说:“没有妈妈在身边的孩子,能不苦嘛。听我三姐说,那时候大姐去世,我妈妈伤心死了,船还没停靠岸呢,她就跳下河了。”居照宁的女儿说:“虽然我现在也是做奶奶的人了,但心里仍然有许多的苦话没有地方说也没有人说。”
居照怀知道哥哥去世的消息后,还没去就已经哭肿了眼睛,徐承栋生着母亲的气,还是不肯原谅大舅舅,也不肯送居照怀她们去参加葬礼。居希平劝他说:“人都死了还记什么仇呢,你看你妈,还没去呢,眼睛都哭肿了。”徐承栋说: “她要哭就哭,自己不要命了,随她。”
晚上,居竟泽说:“晚上,你们就睡我家吧,你们四个一张床,挤挤好睡的。”居子月笑着说:“幸亏我们个子都小。”居晓月忽闻窗外李万琴的声音,她立马轻声地对侄女说:“霏儿,你先去睡,占个床。”万霏儿明白小姨的意思,等她们四个人都躺在床上后,李万琴和四姐李万梅笑嘻嘻地要挤进来,居晓月让出自己的位置,说:“我去睡沙发了。”
孩子性的李万梅一会儿伸展胳膊和腿,一会儿又说:“我有点渴了,晚上菜太咸了。”居希平立马说:“我给你倒。”等居希平钻进被窝时,李万梅又说:“还有没有东西吃啊?晚上菜都没有怎么吃。”说完,又抱怨道:“这个居竟成也真是的,怎么安排的,住都没地方住,现在住在老四家,又这么挤。”居晓月问:“她们没有安排你们住处啊?”李万梅说:“安排我们去住旅店的,我们才不去住呢,这个乡下的旅馆脏死了。”李万琴调侃说:“你都跟俊玲一样了,洼里洼气的。(洼里洼气,方言,对一切事情过于仔细的意思。)”居子月嫌她们矫情都不想搭话,居希平又说:“我包里有饼干呢,你要吃吗?”李万梅高兴地说:“吃呢,拿点给我。”说完,把被子往她自己身上拽了拽,李万琴调侃四姐说:“明儿都跟妈妈一样了,到哪里就是问到吃的。”万霏儿看着妈妈被使唤的样子,气愤地白了一眼李万梅,这一眼被李万琴看见后,李万琴训斥说:“翻什么眼呢?”万霏儿没睬她,居希平连忙说:“她小孩子不懂事。”这话令万霏儿感到一种失望,她觉得母亲总是以牺牲自己的感受而去一味的迁就别人,而居晓月听到后露出一丝窃笑,她正借了李万琴的“刀”去杀一杀侄女的锐气。
第二天,送葬队伍一路走到坟地。居照涛的坟墓就在父母的边上,居照怀看见二老的名字,又坐到碑前像唱戏曲一样的哭着诉着,虽然很夸张,但比职业哭丧的戏班子真情实感多了。居照英含混不清地喊着:“妈妈唉,我的好妈妈,你苦了一辈子把我们养大......”哭的假牙都掉了出来,众人却大笑了,说:“老太没有假牙用了,要你烧给她呢。”万霏儿实在忍不住地露出笑意,问:“为什么哭着还要唱起来呢?”居希平回答说:“她们那个年代就是这样,你外婆哭丧还要好听。”
途径几个小村庄,蜿蜒几条梦中的河,曾在这场梦里看“红蓼花繁,黄芦叶乱,独棹孤篷小艇,悠悠过......”,如今变成那芦苇的花絮,寻着历史的水声漂泊到了很远的地方——是哪个姑娘在岸上踢着毽子等我?还是母亲的船谣伴我入眠?
二
形影空酬酢,等闲度岁。“曾经相逢一醉是前缘”,如今又飘然何处?风雨散,年味淡,寂寞却浓稠了。
直到除夕前两天,居希平和女儿回来过年了。隔壁的韦二爹爹今年一个人过年,他在屋内辞先烧火纸钱,又拿着簸箕和笤帚到菜地里给外太祖宗们烧,习俗规矩非常讲究。蜿蜒交错的巷子萦迂着的情意,怕是做了一路的“倒凳子”,唤起了老去的乡民们儿时的记忆。居希平回来的每天早晨,都会为父亲蒸一碗冰糖菜籽油鸡蛋,居照宽说:“你们妈妈在世的时候,只要谁感冒咳嗽了,她就会蒸这个哑巴蛋。”
终于盼来相聚的时刻,今年的除夕夜,三个人吃杂烩火锅。居希平对女儿说:“行李等会儿收拾吧,先吃饭吧。”万霏儿应了一声,然后走到厨房洗手,居希平问:“新的房东怎么样啊?”万霏儿对她说:“没有之前的房东人好。”居希平说:“那边要拆迁了,你不搬也不行了。”万霏儿应了一声,拿着碗筷用热水烫了一下,一边说:“说拆迁说了好多年了,这会儿真准备拆了。”
居照宽摘下黑色的贝雷帽,坐在床边,万霏儿帮他摆好酒摊,然后等着女儿上菜,居希平添了一把青菜、茨菇、豆腐、还有肉坨子笃定地贡献它们的味道。居希平见父亲夹了半块坨子吃着,便问:“这次的肉坨子嫩吧?”居照宽用板牙渥着肉,然后说:“嗯,你做的是山药肉坨子,以前你的奶奶做肉坨子,会放馒头或者糯米,有茶馓的话也会放茶馓,一个是暄,主要的原因是什么,是那个时候没有吃啊,能打到一点肉就不错了。”这是居希平特意添加了山药糜,做出的肉圆嫩的像肥肉多似的,这样父亲才吃的动,他又说:“你妈妈就欢喜吃山药,还有鱼跟肉做的坨子,现在红宛这边过年,每家桌上都要鱼跟肉做的坨子。”居希平对他说:“你也要吃点肉,不然身体没有营养。我做了很多放在冰箱里,我们不在家的时候,你想吃的话就冰箱里拿出来,自己添些青菜豆腐一起烧烧就行了,有时间她们回来的时候,就让子月再给你做些。”居照宽看着菜,一边说:“够了,我一个人吃不了多少,你爸爸这个人吃菜不来斯,吃饭还是可以的。尤世昌每个星期天下来看我,都要带好多东西,塞在冰箱里都吃不完。现在牙也吃不动了,有的吃就渥渥味,没得吃也无所谓。”说完,他啜了一口酒,弹了弹手上的香烟灰。居希平又制止他,说:“吃饭的时候就不要抽烟了。”说完,居照宽赶紧把香烟揿灭在烟灰缸里。居希平在家的时候,居照宽就会有被拘束的感觉。万霏儿故意取笑外公,说:“酒,就是爹爹的‘营养’。”明知是反话,居照宽笑的露出了两颗摇摇欲坠的“老鼠牙”,说:“对咯。”居希平拿了碗筷坐下后,一脸心事地说:“超超这次还恨我呢。”居照宽说:“怪他爸爸。船断的时候,他也不闻不问。超超这个事情我也说过他的,我说你家老子没得用,你也是父亲了,你不把你儿子弄弄好吗,说的也没有用。”居希平心里一直在意侄儿之前对她说的话,她也又气又难过地说:“好好一个孩子弄成这样,小二子对他负过什么责任。超超他自己也不学好,交的都是一群什么朋友啊,那天我听到的,跟人家电话聊天都是一些不干不净的脏话,他要是再跟人家瞎混,那以后牢房就有他的一间!要是好孩子,要像学瀚那样懂事的孩子,我巴不得他天天住在我家里。我之前好话也跟他说过,他听进去了吗?”居照宽又啜了一口酒,这口酒仿佛是将他最后的期盼一饮而尽,然后说:“他已经报废了!从此,就当再没这个人。”居希平一直瞩望侄儿能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也不知道侄儿怎么就会变成那样的,她感叹道:“他就是昙花一现,唉!”外面是热闹的烟花爆竹声,他们这间屋子却充满着沉重的阴霾,万霏儿缓和气氛地说:“也许他以后会明白的。”聊起儿子和孙子,居照宽既莫名其妙又无能为力地说:“他跟人家小贺也分的了。”居希平没有讶异地说:“在我意料之中的事,小贺一看也不是要跟他过日子的人。”居照宽原话照搬地说:“他说人家懒,下班到家连个饭都不烧,家里乱的一塌糊涂也不收拾。”居希平见他又准备倒酒,迅捷地抢下酒瓶,说:“你这个酒不要喝了,今天喝的差不多了就行了。”然后继续说:“之前裕如人多好啊,他不要人家。”没有酒喝的居照宽生气地坐回床上,半倚着身子,像个孩子似的地不开心道:“不吃就不吃了吧。”万霏儿问:“爹爹你不再吃点菜啊?”居照宽撒娇又委屈巴巴地说:“你妈把酒收起来了,不给我喝了。”居希平解释说:“我是为你好,你这个身体还这样喝有意义啊?而且你还吃住药呢,这个酒更加不能喝了,平时我在家看不到也就算了,你舀呢个汤喝喝多好呢,酒端上半天了,这个肉坨子还没吃掉。”居照宽立马向她保证,说:“你放心,这个坨子我肯定吃掉,保证完成任务!其他菜我是吃不下去了。”居希平对他说:“其他菜我也不挜着你吃,你吃多少算多少。”居照宽:“嗯呢。”一声后继续说:“按照过去啊,今天是守岁酒,我们以前都要喝到十二点呢,你二姑,三姑,四姑都吃酒。以前过年讲究的多呢,条板要贴‘符’,不是‘福’,门口抵一个大南瓜,寓意肚子不疼,好多好多呢,不像现在,都简化了。”说完,他的气管里发出刺人的声音,歇了几秒后,浓痰堵在咽道,他奋力地咳了两声,接着发出“啊—啊”的声音,歇会儿又重复两次后,才能哕的一声艰难地吐了出来,最后用餐巾纸包住扔进床边的垃圾桶里。
居希平第一个吃好饭,然后问:“给你装饭吃啊?”居照宽说:“饭现在不想吃,吃不下。我为什么吃的菜少,你们不晓得,以前没得吃的时候,我那时候还小呢,姐姐不动筷子我也不动,两条鱼都省着给爸爸吃。那会儿船上的规矩多呢,要是菜烧的不理想,也不能说一句‘不好吃’,跟你们说你们肯定不懂。”于是,他转换了话题,继续说:“你们的大爹爹一个鱼头或者一把花生就能喝顿酒,我是一碟子盐黄豆就能喝一顿酒,现在牙嚼不动咯,没有用了。”提到居照涛,他叹了一口气,说:“提到大爹爹,我就有说不完的苦,我受了他多少罪啊,跟我借钱的时候眼泪巴巴的,鳄鱼眼泪。”居希平走进卫生间,一边说:“四姑早就把酒戒的了,三姑现在也不怎么吃酒,她们现在都有高血压。”说完又端来脚盆,对父亲说:“那我给你泡脚,带你洗过我就上楼了,等你这个酒喝了要两三个小时呢。”居照宽一边脱去鞋袜,一边说:“安,你爸爸不欢喜喝快酒。跟你们讲讲故事,慢慢喝酒呗。我就没有高血压,三高我一样都没有,之前你妈妈生病我不是也查过的吗。但我的身体我也晓得,以后走也是跟你们妈妈一个样。活到73,不死鬼来搀,我还不知道能不能过了73呢,反正你为我把寿衣准备好啊。”最后这句话,还是十年前周信文在世的时候对他说的,一晃,一句话竟然过去十年了,电视机正回放着《宰相刘罗锅》,他一边百看不厌地听着,一边试了下水温,还不忘感谢大女儿地说:“养儿养女好啊,我现而挺知足的。”居希平的脑海里还是那句准备寿衣的话,她对父亲说:“大过年的,不要瞎说。”当怜悯大于怨恨的时候,不经意之间融化了多年以来的怨恨,就像雪融化进土里。但要与自己和解,她仍苦苦地在土里挣扎着。
他的声音再不像从前那般刚强有力,身躯愈渐老褪的厉害。每一次感个冒,都会觉得自己时日不多了。他的喉咙里微微地喘着气,说:“我能过完一个年,就不错了,明年还不知道活到什么时候呢。”万霏儿岔开道地说:“你说他是鳄鱼眼泪,那还借钱给他干嘛呢!”虽然心中有怨,可仍然断不了对哥哥的兄弟之情,只是笑着说:“他这个人一辈子哭穷,有钱也哭穷。以前他还问过你大姑爹爹借过五百块钱,到最后也没还人家。大嫂子跟她一样,腰长的比我们奘,成天哭穷。”居希平不去接他的话,起身把水倒掉,然后对他说:“你吃过就早点上床睡觉吧,冷的话开空调。”
居希平在卫生间里洗漱,一想到他刚才的有些句话,心口不禁难受了起来。万霏儿收拾着自己和妈妈的碗筷,居照宽又笑着对孙女说:“你们还能回来看看我,你妈买这个房子给我住,我心里很知足了。”万霏儿对他说:“我们都吃好了,你慢慢喝吧,要我帮你先把饭装给你啊?”居照宽一边给自己添酒,一边说:“你们去休息吧,爹爹酒还没喝的掉呢,爹爹要吃饭自己去装。”他又看着碗里的肉坨子,鼓励自己说:“等会下定决心把它吃掉!”
居希平回到房间里,躺在床上三心二意地看着朋友圈,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父亲现在的样子,她会忍不住可怜他,有时想起过去的种种还是会气他,两种情愫就跟打了死结似的,以至于这段自我的归途走得很疲乏,就像蜗牛爬在干涩的沙地上。思想有时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忙碌了一天,她仍在操心着家里每一个人的境遇,想着流浪的侄儿,想着年迈的父亲,想着歌舞升平的弟弟妹妹们......居希平将一篇关于道德伦理的文章转发在自己的朋友圈里,她的用意很明显,只是两个妹妹根本没有点开去看。接着,居希平又给弟弟发去微信:“我大概初六回南京,你有时间回来的时候带爸爸洗个澡吧,他现在气喘不够的,跟妈妈生病前的症状一模一样。”居竟松躺在床上回复道:“我不带他去洗,他自己懒的要死,太阳能有热水他自己不要洗。”居希平解释说:“他要是好好一个人我就不跟你讲这个话了,他现在穿衣服都吃力,再说了,这么冷的天,我们在家洗都嫌冷,何况他呢,他现在瘦的真正叫个骨瘦嶙峋了。毕竟他现在也老了,你再怎么恨他也不能这样,他也帮你娶妻生子,帮你把超超带到这么大。”居竟松对父亲的感受甚至超过了那爱恨交织,纠缠不止的心结,他时常做噩梦,那噩梦对他来说就像一个无底洞。居竟松吐露心声地回复道:“我怎么能不恨他,我老做梦说梦话,我梦里面都在骂他。”以前他总是不知道自己在骂谁,现在他总算知道了,那些麻绳枝条如骤雨般密密麻麻地落在身上,那些叱骂声则一直如回音般地在梦中宕延着。居希平理解又劝导说:“要说恨我不比你还恨啊,他现在也老了,也可怜。马上我回去了,他又一个人了……”她刚要继续打下去,徐承栋一个视频来了。
居竟松正气得脸色沉重时,又一条微信让他瞬间忘记了心中的不愉快。分别二十多年,初恋的青涩与纯真,让他重新燃起对爱情的憧憬,他丝毫不顾忌徐承芳已经是有家室的女人。尽管缘分让他们再次相遇,居竟松与她重温着当年的旧梦,但人生短短几十载,真心的爱能有几年呢?生性浪荡的他这次又能与她再续多久呢?
居子月正在一家汗蒸馆里当服务员,越是过年这段时间,汗蒸馆的生意越是火热。她穿着工作服,端着果盘送去包厢,看见女客人喝着自带的奶茶后,居子月微笑着说:“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有规定,不可以带外来酒水饮料进来。”女客人脸上有些囧,她带着责备的语气说:“我又不是没有点你们这里的东西吃咯,什么霸王规定啊!”居子月仍笑着说:“没办法,这是规定,要么你出去的时候再喝吧。”女客人急了,大声地说:“出去喝都冷掉了,再说了,我现在已经不喝了,你还盯着我说干什么啊,你给我出去!”经理路过包厢听到声音后,敲了门,说:“不好意思,女士,我们这个确实有规定,您要是担心奶茶冷掉,我们帮你放在保温柜里,您看行吗?”经理的话令女客人有些不好意思,她翻了个白眼,又质问经理说:“你们这个员工态度太差了,你们是怎么招人怎么培训的!”经理赔礼道歉说:“对不起,是我们的服务还不够好,她是新来的,还有很多事情做的不到位,请您见谅。”到底是经验丰富的经理,两三句就令女客人消了气,居子月跟着经理走出来后,想跟他说明情况:“她没有遵守规定,我没有对她态度不好,只是提醒她而已。”经理笑着对她说:“我知道,你做的是对的。但遇到这种客人,硬来是不行的。”听着经理没有批评反而表扬自己,居子月的心情立马阴转多云,也想着自己可以继续做下去。
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面容对着居子月打招呼:“咦,子月,你在这里上班啊。”居子月笑着说:“是啊,你们今天来汗蒸啊?”周媛穿着汗蒸服,又对一旁的女儿说:“喊二姨。”琪琪喊了一声:“二姨。”居子月应了一声,然后问:“林总呢?”周媛回答说:“哦,应该已经出来了,我一会儿给他打个视频。”在这个地方看到居子月,令周媛有些意外,她忍不住拿出手机给居子月拍了一张照片,这个举动一下子令居子月有些反感,她尴尬地笑看着镜头,然后说:“我先去忙了,你们慢慢玩吧。”
有些人的生活看上去步入了正轨,可她的心思却还在梦里流浪。居子月能在这个年纪找一个正经的班上,出于两个原因,一是尤世昌的供养毕竟见数,只够她一个人平时的开销。所以衍生出第二个原因,她开始想着为儿子攒些钱,柳学瀚今年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居子月的心里更加有了新的期待和依托。她躺在宿舍的床上想着,将来儿子娶妻生子,自己得拿的出来,这样儿子儿媳妇才会对自己好,不至于自己老了的时候没有孩子来看望的结局。她给儿子转发一个过年红包,柳学瀚收到后也给她回复一条微信:
“妈,学习很忙,一直没空给你打电话,抱歉啊。衣服我收到了,昨晚上试了一下,大概差不多还行吧,爸说稍微大一点,但我觉得大一点也好,所以没啥问题。听干爹爹讲您最近找到了一份工作了,恭喜恭喜,但要注意身体,别太累着了,毕竟要倒晚上12点才能下班。最近天气很冷,记得保暖,流行感冒盛行,多加防护,外出尽量戴口罩吧。晚上下班,注意安全,黑灯瞎火的,一定要小心啊。儿子在这里过得很好,也希望您过的也好,开开心心的。听说因为工作过年不回家,我就只能惋惜了,工作要紧啊,,就像我学习一样,刚刚上任就好好表现吧,给老板留个好印象吧。我过年回老家的,有空去外公家玩玩,给老人家寒暄寒暄几句。别的话就没什么了,祝您春节快乐,笑口常开哦。”爱您的儿子。
看着周媛把自己的照片发在朋友圈,尽管她没有恶意,但还是令居子月感到不舒服。当看着儿子的话后又倍感窝心,这比宿舍里的小太阳取暖器还要照的人暖烘烘的,她也很快忘却了今天发生的糟糕的事情。
三
徐承芳架好电动车,把篓子里的菜和踏板上的一箱酒一起拎了下来,她高兴地敲着门,一边轻声地喊着:“居竟松,开门。居竟松,”门打开后,居竟松正换着衣服笑脸相迎道:“工地上全是灰,我把衣服换了。”徐承芳自己把东西拎了进来,然后说:“丢盆里,一会儿我帮你洗。”居竟松说:“放洗衣机里面洗就行了。”徐承芳态度强势地说:“洗衣机哪里洗的干净。”居竟松看着地上的酒,问:“你拎一箱酒过来干嘛,我又不喝酒。”徐承芳一边把盆从床底下拖出来,一边说:“谁说给你的,你不是回去钓鱼呢吗,到时候带给你爸。”居竟松立马调侃道:“这么快就给老公公带酒啦!”徐承芳没搭理他的玩笑,而是严肃道:“整天就甩嘴皮子。”说完,看着乱七八糟的锅台,又训斥道:“你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就不能除除啊,跟个狗窝一样。”居竟松突然觉得她像一个老妈子似的,自己最怕跟这样的女人相处,但又想着两人好不容易重逢,就先让着她一点。他开始惯用自己的恋爱攻势将徐承芳紧紧抱住,几下拉扯后,徐承芳束手就擒。这一招,他屡试不爽,可是他这次的心理却有种失落的感觉,虽然徐承芳面容白皙清秀,但她肥硕的身形以及说话时的强势语气总是让他提不起劲来。徐承芳意也有所失望的样子看着他,问:“你是不是钢钉没拿下来,腰部使不上力气啊?”居竟松说:“也是也不是,大概今天工地上太累了,我的脚还被烫伤了。”说着,抬起腿把脚面给她看了一眼。徐承芳担心道:“哎呦,这么大啊!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做事太不注意了。”居竟松被她关心人的方式气的更加不想说话了,但徐承芳突然下床,说:“我去药店给你买点云南白药涂涂。”居竟松又感动地拉住她,说:“用不着,快进来,外面稀暖的。”他突然温柔地对她说:“我们结婚吧?”徐承芳愣了一下,她曾经为了这句话痴等了六年,结果却是空等一场。回过神来的她认真地对他说:“现在我有家庭了,不是说离就离的,虽然我对他没有爱情,但他毕竟是我孩子的父亲。”居竟松明白了她的意思,说:“我不勉强你。”徐承芳害怕他生气,又说:“你再给我点时间,而且我儿子现在还在读书,我起码等把他供到大学以后再考虑我和你的事情。”居竟松撒娇的语气说:“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我还想跟你有个孩子呢。”徐承芳觉得他又在甜言蜜语地哄自己,认真道:“别闹,跟三岁小孩似的。我现在都多大了,四十多了,高龄产妇呢。即使现在已经离婚了,我也不会再养的。再说了,你以为现在养孩子跟以前一样啊,你不知道开销多大呢!”说完,又说:“超超呢,你不是已经有儿子了吗。”这句话一下子暴露了他脸上的心事,他淡淡地笑着说了句:“他去他妈妈那边了。”徐承芳又在继续打探他过去的事情,这让居竟松更加思想混乱了,他突然拿出床头柜上的香烟准备点了起来,却被徐承芳给阻止道:“我不喜欢闻烟味,要抽出去抽。”居竟松只好穿上衣服,起床后拿起香烟站到了门外。八月的阳光曝光了他刚才的想法,也更加燥热着内心的烦闷。
盛夏底边,马路上也鲜有行人走过。蒸腾的热流似乎将一切的景象都按下了暂停键。面包车里,居希平武装整齐得像个采蜂人,车里堆满了货品,就连她的脚都无处安放,高高地跷在座位下的工具包上。徐承栋见缝插针式地穿行在车流中,居希平一手抓住顶边的把手,一边提醒说:“慢一点!”徐承栋没有理会她,继续加速前行,他虽然开得快,却很稳,他问:“有没有吃的?”居希平把包子递给他,说:“忙到现在中饭都还没吃呢,我也饿死了。”徐承栋笑道:“土老鳖昨天就催我了,今天再不去给他弄,估计晚上要来敲我门了,他昨天电话里就说的,小张啊,你明天再不来我就睡你店里了。”居希平也笑道:“他这人挺逗的,说话一点老板派头都没有。”说完,看着窗外经过“总统府”,又感叹道:“来南京这么多年了,一直没到任何地方好好逛逛看看呢。”徐承栋瞥了一眼,调侃说:“刚才不是带你看过了吗?”居希平又气又笑道:“路过就叫看过啊!唉,以前在苏州也没捞到停下来看看,现在也忙的没有时间。”嘴上虽然在可惜,但她很清楚现在这么辛苦是为了奋斗,再辛苦都得吃下去。她打开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又看到吴向娟发来的微信,然后问徐承栋:“忙完去医院看三姑啊?”徐承栋一口回绝道:“我不去。”居希平说:“好歹是你妈妈呀,她都住院了你都不去看啊?”徐承栋坚定地说:“我讲话她不听,她要听吴向娟的话,以后有什么事情就不要来找我。之前大家都说过了,她要把老娘的钱捏在自己的手里,那老娘生病看病所有的费用全部她拿,她现在又要我们去照顾又要我们出钱,怎么可能呢!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去。”
晚上,忙完工作的居希平又带着饭菜去医院看望居照怀。她为居照怀剥了水果,又为她按摩捏肩,一边和她解释徐承栋没有来的原因:“徐承栋气的不是你,他气的是向娟,向娟做的是不对,她这个把钱看的太重了,要么姊妹几个大家平摊,要么把三姑你的钱拿出来,她放进自己的腰包算什么?”不料,居照怀误以为这些话都是居希平教唆儿子的,她突然生气道:“这是我们姓张家的事,你不要问。”居希平一时语塞,她也意识到自己的好心被人误解了,她也生气道:“行呢。”然后打了声招呼便回去了,她还是会把别人误解的话一直放在心上,直到它变成疙瘩也忘不掉。人与人之间的嫌隙就这样产生了,她没想到的是,自己做的再怎么好,只要一出什么事情,自己立马变成了外人,而事情的主要负责人反而成了最无辜的人。
到家后的她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徐承栋,她一个人洗漱好后便上床休息了。徐承栋这时把两件衣服丢给她说:“你试试看,我给你买的。”居希平高兴地拿起衣服一看,立马嫌弃道:“什么东西啊,上面还亮晶晶的啊,丑死了,料子也不好。”说完又命令道:“哪里买的,退掉!”徐承栋说:“不好退,我在网上玩游戏兑换的。”居希平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后说:“放起来吧,以后当工作服穿吧。”说着嫌弃,心里倒也接受了他的心意,她也突然发现了自己这些年的变化,原来许多不能接受的事情她都开始学会接受了。比如这会儿她对他说:“游戏少打点,最近挺忙挺累的,早点休息。”徐承栋一边把手机放在床头边充电,一边应了一声,然后拿起换洗的衣服走到卫生间。
为了不让自己做那些颠簸的梦,她又试图在心里安慰自己,只要她跟徐承栋把日子过好就行,毕竟她又不是跟他妈妈过一辈子。然而,床头边的手机信息立马打乱了她刚才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