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居照宽从储藏舱里拿出女儿带的酒,这个酒在他六十岁生日的时候都没舍得喝,他对周万宏说:“我拿这个酒给你尝尝。”周万宏拿着瓶子仔细端详着,一边高兴地说:“哎呀,还茅台呢,那我今天有口福了。”说完又问:“你哪里来的啊?”这一问居照宽的脸色立马露出得意的神情说:“是小闺女的,送把我的。”他其实是想说:“是小闺女的朋友送的。”但立马转了话,他一边打开酒,先用鼻子凑上去闻了闻,又给周万宏闻了一下,周万宏说:“好的酒就是不一样,喷香的。”居照宽先给他斟上,又给自己倒上,周万宏端起酒杯眯一口,咂了咂嘴,说:“是不错哦。”居照宽也笑着呷了一口,说:“那当然了,这瓶是76年的呢,暖寿那天我都没有拿出来。不过你姐夫我对好酒孬酒都无所谓,什么酒我都是一样的喝。”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很自豪,周万宏夸赞道:“你看,还是养闺女得记吧,还买酒给你喝。”说完,周万宏又一脸感激地对他说:“姐夫,我是真的要特别谢谢你,我准备在淮安买房子了,这个梅花糕的生意好的不得了,手上攒了些钱,都亏你那时候给我打模具呢。”居照宽也没想到这个小买卖倒发大财呢,但他没有嫉妒之心,他笑着说:“哎呦喂,这个打模具又不是多大的事。”说完,又问:“你四弟的事情现在有什么说法?”周万宏回答说:“医院赔了钱,有什么用啊,人都没了。你说就一个阑尾炎的小手术,那个医生的技术太差了。”他叹了一口气,感慨道:“人的命啊还真是说不准。”居照宽伤感起来,说:“要说命,我吃了不知道多少苦,也就这么地过来了。唉,十七岁的时候到南京学银匠做生意,每天挑着六十斤的担子,六十斤呢,靠着两条‘11路’量了多少地方哦,有的时候回忆回忆真的苦。”说完,居照宽和他碰了个杯,好像湖水千顷酿作一樽清酒,漂泊的人生旅途,知己难求。周万宏很理解地笑着安慰他,说:“你没看西游记吗,这叫九九八十一难,多经历些磨难,你就取到真经了。”他又夹了一口咸菜送进嘴里,满足地说:“嗯!这是我姐腌的吗?”居照宽笑着说:“瞎说没的用,你姐腌的菜是呱呱叫的,她腌的咸菜也不像菜场卖的那种烂叽叽的。”居照宽也搛了一口,接着说:“九九八十一难取真经,我取什么,我能有儿孙的真心就不错了。”周万宏赞同道:“哎,你这句话讲的不错,哪个不是这样想啊。不过还不错,虽然闺女不是我亲生的,但是对我也蛮孝顺的。”周万宏接着说:“上个礼拜我碰到了董大驴子了,他来我摊子上买糕回去给孙子孙女吃的。”居照宽说:“之前听别人说还有人想放苍他的呢。”周万宏笑了起来,说:“他这个人太犟了,说话还拽的二五八万的,被放苍了也活该。但是你知道啊,人家没把他放到,结果放到他家闺女身上了。”居照宽好奇地问:“哪个闺女啊?你看到的啊?”周万宏回答说:“二闺女吧,小朵呀。她嫁在淮安,我看过她有几次,病怏怏的样子。”周万宏说完,居照宽还笑了起来,说:“那个时候她还跟我家个侄儿谈过的呢,后来没成功。”周万宏说:“婚姻这个事情都是要靠缘分的,你说我这个女婿也是抱来的,我的闺女也是抱来的,他们俩那个时候还是自谈的呢,把我的亲家公也感到有意思。”居照宽笑着,说道:“前世有缘啊。”弟兄俩吃着菜,聊着身边的人和事,居照宽说:“现在韩光研也不在这里了,不然今天喊他一起来呢。”周万宏想起多年前的事,笑道:“他立功了不得提拔提拔啊,说到那个案子,唉,我也高兴了,不然还有人背后怀疑是我杀的人呢。”居照宽听了他这话,也觉得好笑,说:“你知道是谁啊?”还没等他开口,急性子的周万宏立马说:“我知道,是渔船上的一个年轻人吧,警察去逮捕他的时候,他还准备跳河自杀呢。”居照宽补充道:“不错,我也见过他的,他跟我家居竟松还一起打过那个什么台球的呢。”周万宏又说:“那个时候还怀疑哪个,你知道啊?还怀疑你那个徒弟小史呢,还有怀疑是那个长得特别漂亮的一个小伙子。”居照宽还没反应过来的问:“哪个啊?”周万宏说:“哎呀,跟孟虎子家靠着的那个孩子啊,年纪轻轻的跟了一个富婆,下场也惨呢,富婆的男人知道以后把他打死的了。”说完,又感慨了一句说:“现在小年轻都太开放了,不过植坝也不像以前了,尤其强奸案没有再听说了。”居照宽笑着讽刺地说:“那是因为现在不正规的旅馆浴室多了。”周万宏听懂他的含沙影射,但他只是说:“你不知道,周爱珍的闺女现在也真是不学好,上的什么班啊,简直乱来。我之前还说过她的,我说小燕啊,你找个正儿八经的班上上哦,她根本不听这些好话的。”居照宽一副理解地态度说:“这话你讲的对,也不对。她的父亲出了车祸,她也是没有办法的。”周万宏反驳说:“哪里哦,她才不是这么想的,她父亲出事情之前她就做那种事情了,现在她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额。”居照宽依然不喜欢别人反驳自己,他又说:“不可能的,小燕这个人还是不坏的,她每次来都笑眯眯地喊我们干爸干妈。”周万宏了解他的性子,便不与他抬杠,他转移话题地说:“哦,告诉你个好玩的事情,我卖梅花糕的时候,生意不是特别好嘛,还有外国人慕名来买呢。我的梅花糕都是两块钱一个,然后我看他是个日本人,我就卖他五块钱!”说完,两人笑了起来。居照宽不得不称赞他的手艺说:“你做的口感还不丑呢,这个吃的方面,就是卖的一个口感。”周万宏透露秘诀说:“你知道我这个口感胜在哪里吗?刚开始的时候,做的味道一般般,后来我就研究,用山芋充当糖。我把山芋烀的稀巴烂,然后和进米糊里的。”居照宽笑着说:“难怪呢,我吃的时候感觉有股山芋的味道。”说完,他又羡慕地说:“不过你这条路子走对了,现在我们这边生意不好做了,你来的时候看到啦,现在岸边就剩下我,居竟志还有尹润龙三家了。”周万宏和他碰杯,然后提议说:“你不是做过银匠的嘛,你也可以改行啊,现在人不像以前穷了,个个都要戴金戴银的。”居照宽呷了一口后说:“我也想过的,但是现在照子也开始老花了,(照子,船话,眼睛的意思。)我只能打一些粗工,细工就做不来。这段时间也忙的可以呢,轮叶子一直在进货,锅的订单不多,但之前有一个做火锅的客户要定做,费用给的也可以呢。”周万宏也知道他的性格比较慵懒,于是没继续鼓励他。而居照宽的心里还觉得,孩子们都成家了,自己也该享受享受悠闲的晚年生活了,他调侃地问:“你呀,没拿几个给杨笑娲尝尝嘛。”周万宏也调侃地说:“她说我老是拿梅花糕去哄她,她不要跟我玩了。”周万宏说这话的时候,一副孩子的模样嬉笑着,居照宽也笑了起来。
二
阳光已经没有盛夏时的酷热,丝瓜架上,叶子渐渐萎黄,有两条又长又胖的丝瓜仍挂在上面。船头的花盆里,栀子花和凤仙花的叶子开始凋零,太阳花却热情地迎接着每一天的曙光。
周信文在八尺子做着晚饭,她用长柄勺子从罐子里掏出一碗咸菜,谭裕如帮忙剥着大蒜,一边说:“竟松就爱吃面条,他还挑剔呢,说大蒜头没有大蒜叶子香。”周信文笑着对她说:“这倒是的,不过要吃到大蒜叶子得再过些时候才能栽大蒜呢,七葱八蒜嘛。”谭裕如看着周信文要烧咸菜,便说:“妈,你什么时候教我腌咸菜吧,你腌的咸菜特别好吃,一点哈味都没有。”周信文高兴地说:“行呢,这个腌菜得看手呢,有的人有手气,那她腌出来的菜就不好吃,甚至腌好的菜还有一股脚臭味呢。”说完,谭裕如笑了起来,她又告诉周信文说:“过段时间,我跟居竟松也要去苏州了,我之前就跟他说不要做生意,打打工也挺好的,可是他偏不听我的,我还贴了两万块钱进去呢,其实居竟松真的不适合做生意。”谭裕如说话温柔而有理性,对周信文也十分尊重,相处下来,周信文也越来越喜欢这个新儿媳妇,她这次站在谭裕如这边,一边把青翠可爱的毛豆倒入油锅里,一边说:“就是呀,哪个的话他都不听,唉,这一点跟他爸爸一模一样。你也是个过日子的女人,我就希望他能跟你把日子过好就行了。”
此时的居竟松正在艄后头钓着鱼,居照宽则已经开始端起了酒杯,居超超在爹爹奶奶的房间里看着动画片。这样平常而平和的生活,一直是周信文所期待的,她就希望儿子和孙子能在家里,但她也知道,她是留不住儿子想离开的决定的,而且居竟松根本不问超超,还是把超超丢给他们带。
谭裕如起身后走到艄后头,她对居竟松说:“吃饭了。”居竟松手上拿着香烟,回答说:“你们先吃,我等会吃。”谭裕如只好往回走,她又喊着:“吃饭了,超超。”居超超立马关掉电视机,开心地问:“今天有什么好吃的?”周信文大声地对他说:“好吃㞞!”居超超坐在床边,系着鞋带后又抹了抹白色运动鞋上的灰,谭裕如端着菜盘子,疑惑道:“你怎么非要白色的鞋子呢,白色的特别不耐脏。”居超超边往饭厅走,一边说:“我就喜欢白色的,跟你说了你不懂!”居照宽训斥孙子的态度,说:“跟你妈怎么说话的呢!你的鞋子还是人家给你买的呢!”居超超被训的多了,已经跟个老油条似的了,他现在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谭裕如虽然对居超超用尽了真诚,但这孩子的顽劣超出了她的预想,她也知道,居超超的坏习惯都是居照宽和周信文给惯的,一边惯着一边打骂的又多,这样的孩子更加不成型了。居超超挑着碗里的菜,直到挑到一块全瘦的肉时才搛到自己的碗里,此时的菜碗里被挑的一片狼藉。他还喜欢吃虾,也不顾及别人吃不吃,那一盘虾全被他承包了。谭裕如看着这样的居超超,心里叹了一口气,却不敢说的太多。
周信文端着最后一道菜上桌的时候,樊小燕一边踏进饭厅,一边笑着喊着:“干爸,干妈。”居照宽和周信文立即笑脸相迎,说:“哎呀,来来来,正好一起吃饭,抽凳子坐。”樊小燕不客气地笑着说:“好的,我就不客气了。隔锅饭而香,其实我在家吃过一点了。”谭裕如对她笑着招呼,看着她穿的花枝招展,妆容也十分的浓艳,心里竟然联想到居子月和居晓月,尽管姐妹俩的妆容没有她化的那么不协调,但散发的气息都是相同的。居照宽对谭裕如介绍说:“这是我的干女儿,樊小燕。”说完又对樊小燕说:“这是我的儿媳妇,裕如。”樊小燕立马喊着了一声:“嫂子好。”谭裕如应了一声,也礼貌地让出位置,说:“你坐这儿吧,我去给你拿碗筷。”居照宽对妻子说:“缸里面还有长鱼呢吧,再去杀两条长鱼,干女儿来了。”樊小燕笑着说:“别忙了,干妈。”但周信文已经起身去弄了,居超超听到长鱼两个字后,插话说:“有长鱼不烧啊。”居照宽严厉的目光瞪视着超超,说:“插嘴插舌的。”樊小燕笑着说:“哎呀,超超个子又长高了嘛,你还记得我啦。”居超超看着她直笑着摇头,居照宽提醒他说:“她也是你姑姑。”居超超立马嘴甜地喊着:“姑姑好。”樊小燕应了一声,然后对居照宽说:“我刚才下坡的时候,看见顾久泰正好在买人家材料呢。”居照宽立马鄙夷地语气说:“他这个人也是精头滑脑的,只有他骗人家的称,还没有过人家骗他的称呢。这一条岸边,哪个不知道啊,我们也认识这么多年了,从来也没见他把过一块煤还是给过一条鱼的,倒是你的干妈以前还帮他家包粽子,还送丝瓜,豇豆给他们。不过他的哥哥顾久福人是真的不错。”
这会儿,顾久泰并没有像居照宽说的那样,他终于尝到被人骗的滋味,顾久泰高兴地把一千块钱递给了对方,再等人家走后他才拆开蛇皮口袋,打开一看里面全是石头。原来,对方趁着顾久泰回船上拿钱的时候,掉了包。
下午,周信文和樊小燕一起去了周爱珍家,周信文看了一眼瘫睡在床上的樊爸后,又走到堂屋和周爱珍聊了一会儿,樊小燕对她们说:“两位妈妈,你们聊,我去上街买个东西。”樊小燕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周信文问:“他现在怎么样了啊?”周爱珍的脸上倒没有多少悲伤,但有难过,她说:“他这个车祸一出,把我弄得六神无主了,撞他的人也逃了,之前在医院里看病的钱全是我们自己付的,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啊,我哪里养的起这么个瘫子呢。他现在越来越差了,植物人不像植物人,话也能说,就是天天喊疼。”周信文顿生对这个妹妹的怜悯,她安慰说:“把你受罪了,还好小燕也大了,不然你负担还要重呢。”周爱珍感慨说:“我就希望她能找个好人家结婚,这样也了却我的一桩心事的。”说完,她又不好意思地对周信文说:“她干妈啊,想跟你说个事。”周信文以为她是要让自己给小燕找找媒呢,周爱珍说:“我想带老樊去市里面的医院再看看,我们镇上的医院条件太差了。我现在家里一分钱也没有了,想跟你再借呢个钱。”周信文心里犹豫了一会儿,但转念一想她是自己的干妹妹,便开口问:“你要借多少啊?”周爱珍说:“再拿个一万,行吗?”周信文想了一下,还是答应道:“行呢,回头我拿给你。”周爱珍感动不已,她连忙谢道:“谢谢姐姐,你这个姐姐对我真的没有话说。”
三
自从看了孙红雷演的《潜伏》后,居希平买了一堆谍战片碟片回来,躺在床上,跟着紧张激烈的情节收放眉头,紧急关头,她的手机响了——“我后悔了,以前是我错了。我们重新开始吧,我爱你。”看到前夫发来的短信,从来不善言语表达爱意的人突然对自己说出这三个字,居希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过了这么多年,她第一次真正地接受了他的道歉。
什么是爱?她这几天一直在思虑这个问题,她知道万延美对自己兴许还有喜欢,可绝谈不上是爱。她也知道,如果不是因为那些年的错误和鄙夷,她和万延美之间不会走到这一步,她突然有那么一刻理解了他当时的愤怒和压抑。虽然她也不会爱他,但她只是想用“美满的家庭”去弥补心中那曾经的缺憾,想到缺憾,也想给女儿一个完整的家庭。然而,美满和完整不是一回事。
“霏儿回来啦?”万延美坐在饭桌上等女儿放学回来一起吃饭,居希平端着最后一个菜进来。万霏儿眼神停顿了一下,很平静的回答了一个字:“嗯。”万延美又笑着问:“学校离的远不远?”万霏儿回答道:“不远。”许久未见的父女俩间有种尴尬,而爸爸的普通话更让万霏儿感到怪异。万延美想和女儿先拉近关系,他接着问:“我明天就去找工作,你知道苏州哪里的厂比较多吗?”万霏儿一边吃着菜一边说:“园区和新区吧。”居希平一直没有插话进来,万延美想要快速的融入进来,继续问:“离你们这儿有多远?”万霏儿被问的有点不耐烦了,她没有表情地说:“都挺远的。”显然,爸爸的到来并没有让女儿感到惊喜。
饭后,万霏儿收拾了碗筷拿到院子里的井边去洗,万延美躺在床上和居希平聊了起来,他说:“她大妈去世了。”居希平也倚在床边,她露出诧异的表情,问:“怎么走的?”万延美说:“跌跟头,跌了两次,她血压本来就高,还有气管炎,躺在床上后一觉睡了过去。”居希平惋惜道:“她气管炎是蛮严重的,她跟我说过她做姑娘的时候就咳嗽,家里穷舍不得花钱看病。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她大妈真的是省吃俭用了一辈子,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用。年年都是那件黄棉袄,颜色都变成棕黄色的了。上半年,她还带了喜蛋来,拉着我的手感谢我给万长勇当了红娘,两个儿子还剩万长杰没有结婚了。唉,有时候想想人就这么一回事吧。”万延美应了一声后又告诉她说:“她跟小丽子处的不好,我是在葬礼上听到的,婆媳俩闹矛盾,小丽子要把生着病的孩子带回娘家,梁立红不肯就直接跪在了小丽子面前求她不要把孩子折腾来折腾去的。后来万长勇和秦知丽的孩子得了白血病,过了百日没多久便离世了。”居希平蹙起眉头问:“哦呦,孩子怎么会得白血病的?”万延美回答说:“可能是他房子装修的不好,味道还没散的完。”居希平感到现世因果不空的意思,说:“你大嫂在世的时候对你妈也不好。”又转而有些自责道:“没想到小丽会是这样的性情,早知道当初就不给他们介绍了。”万延美淡笑着安慰她说:“结不结婚还是在于他们自己。”他继续对她说些这几年她错失的家长里短:“二嫂子送走的那个小的找了回来,母女俩见面就哭。”居希平好奇地问:“那现在回来了?”万延美说:“回去了,人家养父养母怎么可能同意呢。”居希平回想往日的生活,感慨说:“她一肚子生的都是女儿,那时候人穷还非要生儿子,加上计划生育查的紧,不像现在又鼓励生二胎了说。”说完,她又想起一件事问:“他们两家现在还闹矛盾吗?”万延美回答说:“没什么来往,两家一直就为了起房子的事情闹的不开心,两家不是隔了一道墙而是隔着一座山似的,弄的他们小一辈的都不怎么说话。”居希平鄙夷道:“多大的事情啊,农村地基那么大,就为了这两公分啊?到底你亲二哥不在世了,不然不至于这样。”虽然两人的对话很自然,但总有东西横亘在两人之间,居希平选择放下过去,只是这些年的变化让她越来越体会到面对现实二字的重要性。两人突然沉默了一会儿,都看着前方的电视机,万延美听不懂苏州话,他想要换了一台,却不敢提出。居希平在脑海里想着一个问题,她随即问:“对了,万延恒盖好房子后有写上你的名字吗?”万延美感到不妙,他淡淡地说:“没有,房产证上他一个人的名字。”居希平疑惑又气愤地说:“当初我们在南通的时候说好合盖,盖起来了,他就写他一个人名字?”万延美解释说:“他又不是不给我们住,楼上两间屋是留给我们的。万延恒把房子盖在自己的地基上,所以只写了他自己的名字。”而万延美不想因为房子的事情把兄弟间的情份闹的没有了。居希平冷笑一声后说:“他倒是挺有心眼的嘛!你想的倒也挺好的,哪天你弟弟怪脾气上来,说赶我们走就赶我们走,到时候我们娘俩儿住哪里?这么多年了,连乡下的房子你都弄不好。唉!我又不是要求你去买房子,起码我们以后在乡下能有个自己的屋吧。”居希平摇了摇头,她觉得万延美单纯的有些愚蠢,更加觉得一个男人连妻儿的窝都不去考虑,就根本谈不上为一个真正的男人。她惘然地悲叹了一声,又瞥见到他的纹身,问:“你膀子上的纹身是怎么回事?”万延美依然淡笑地说:“纹的玩的。”居希平反感地说:“整天没的事做了,纹这种东西。你明天还是回去吧,我们还是过不到一起。”她尝试着重新接受他,但心里总是不对滋味,好像切了大蒜的菜刀再去切水果,那水果吃在嘴里总有一股子薨味。
第二天,居希平一早出门上班,万延美拎着行李和女儿道别,说:“霏儿,我走了。”万霏儿冷淡地应了一声。她心里反而是开心的,因为她一点都不希望爸妈复合。但当万延美走出院子后,万霏儿却对他说:“我送你到公交站台吧。”万延美拒绝说:“不用了,我记得路。”
万霏儿悄悄地跟在他的后面,但没有走远,她看着万延美离开时的背影,是那样的矮小和落寞。心头突然一紧,万霏儿刷的一下涌出了眼泪......
破镜重圆的故事有很多,可对居希平来说,粘回去的花瓶还是有一道不堪回首的裂痕,而她心中的伤根本是绳拉索绞的井痕,日久岁深。万延美虽然潜心反思了自己,却再也赎不回那迢迢清梦里的烟火时光,他们之间的空白或许只能留给那座月色下的青山去埋藏。而居希平也终于明白,自己根本无法再接受一段没有爱的婚姻。
此时的植坝,谭裕如收拾好了衣服,和周信文道别,说:“妈,我们走了,你们要照顾好自己。”周信文和居照宽一直送他们到岸上。
岸上,又是叶落一川烟雨的风景。谭裕如叮嘱说:“妈,你回去吧,以后一有时间我们会回来。以后衣服你不要手洗,就直接用洗衣机,水拎不动的话就让爸爸帮你拎。”她越是这么说,周信文心里更加地舍不得了。“不知从何时起,周信文越来越讨厌分别,以前她可不是个容易伤感的人。居照宽对他们说:“你们一路顺风,到了打个电话告诉我们一声。”就连居照宽也多说了半句,孩子们上坡离开后,夫妻俩转身看着不再有欢声笑语、炉火欣盛的岸上,似乎也逃不过‘物是人非’的命运。顾久福去世后,丁大妈和儿子儿媳搬去了街上住,居竟志和顾兰华也去了苏州参加居杰孩子的满月酒,他们的船空空悠悠地闲舣在秋雨濛濛的湖边。
时代的变化悄无声息,这些年来,房价被不断炒热炒贵。居晓月多年积攒了首付在老家的城里买了一套公房,房子的装修,李大为出钱出力,他陪着居晓月一起逛蠡口家具市场,从床到衣柜到客厅的沙发,居晓月看上眼的都不便宜,李大为爽气地说:“喜欢就定下。”居晓月高兴地对营业员说:“那就这张床吧,还有这个白色的衣柜。”说完,李大为便走到柜台,从皮夹子拿出银行卡刷卡。营业员问:“你们的收货地址写一下,到时候安排送货。”李大为一边签着收据,一边说:“沈德全不是在淮安呢吗,正好他在家里收货。”居晓月回答说:“嗯,他回去检查检查装修还有没有问题,正好也顺便帮我大姐看看房子。”李大为笑着问:“哦,你姐也要买房子啦?”居晓月笑着说:“对啊,现在房价那么高,在苏州这里买也买不起,我们只能在老家看看了。”说完又说:“一会儿到楼上再看看沙发吧,比较下来,我觉得刚才就第三家的那一款我蛮喜欢的……”
经过和万延美讨论房子的事情后,居希平更加下定决心要买个房子,她心想:“等自己退休以后得有个安身之处,女儿将来也能有个娘家可回。”热心的沈德全帮她看了他家附近的楼盘,但居希平还是因为“树高千丈,落叶归根”的情愫,最后在红宛买下一套两层小楼的二手民房,曾经“故乡成了到不了的远方。”如今缘分又将她与红宛牵系在一起,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红宛安置一个窝。熟悉的街道已经将她遗忘,但是小镇不变的人情还在给她关怀与帮助。吴桂勤和周媛都二话没说地借给她钱。江阿双内疚的送了两万块钱给她,他的再次出现,既合了她的意,又丝连起过往的情分。
居希平在电话里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她的心里又莫名的兴起一种期许的等待。江阿双回答说:“等到过年的时候吧,等我回来找个时间,叫上霏儿我们一起吃个饭。”经过一段时间和距离后,他才看到那些恶狠狠的话语里的爱恋和落空,虽然他知道了这点,但他仍然不敢再靠近她。他知道是自己辜负了对她的承诺,现在只想着弥补些什么。居希平只淡淡地说了句:“好的。”虽然没有什么华丽开挂的人生,但生活里的酸甜苦辣,冷暖自知,她都一一认领过了。江阿双听她的语气很平和,便又问:“霏儿现在工作怎么样?”他们像老朋友一样聊了几句……
拼拼凑凑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她办理着过户手续,居希平心想:“母亲当初卖掉爹爹的房子,如今自己又在这里买了一套,真是好笑的人生。”她立马给母亲打去电话,说:“妈,我房子买好了,离着街挺近的,要么你们回红宛住吧。”周信文主要是舍不得离开植坝,说:“我们现在回去做什么呢,待在植坝还能㧅点生活费,能㧅一点是一点吧。”居希平怕母亲不好意思,便说:“现在倒锅哪里还有生意啊!”周信文说:“倒锅子是捉襟呢,不过叶子也还可以。上趟逢街赶集,还有几个年大的特地从乡下来买几个铜漏勺回去呢,哦,还有大平锅也还有人要呢,虽然现在外面有的卖,但哪有我们倒出来炕的好啊。”居希平又劝道:“马上天冷了,船正好在风头上,住船上冻手冻脚的,你们就住我买的房子里不是好嘛,我买的房子里空调都装的好好的。”周信文依旧不愿意,一来她说:“我们习惯了,而且现在不像以前了,电热毯一铺,空调一开,到哪里冷啊。”二来,即使真到了那一步,她也希望住的是儿子家,而不是女儿家。见母亲又拒绝自己,居希平只好说:“那好吧,那我这个房子要么先租出去了。”说完,又问:“哦,对了,这个月的生活费我汇给你们了,你们去邮局查一下。”周信文应了一声,但在心里哀叹着,要不是三个女儿开始给他们老两口寄生活费,这日子过得是越来越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