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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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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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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梦居》连载

第七十章 爱是一条无岸之河。

周信文躺在病床上,还没有苏醒过来,居照宽握着她的手,说:“老太婆啊,你要赶快醒过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是他第一次当着孩子们的面这样。房间里充斥着消毒药水的味道,心电图起起伏伏,病床上的每个人都在赢取时间,它要来寻找那个输了的人,一个中年男子被蒙上白布推出了ICU,人间的旅程戛然于此。

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周信文睁开眼后,看见丈夫和小女儿坐在病床边,她有气无力地说:“我昨晚梦见有人喊我的名字了,让我一直往前走。”居晓月对她说:“妈,你脱离危险了,再观察一个星期就可以出院了。”周信文眼神无力地看着前方说:“嗯呢。”居晓月先对父亲说:“爸爸,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跟子月呢,有什么事情我会打电话告诉你的。”周信文也对他说:“你回去吧,超超还在船上呢。”居晓月又对母亲说:“子月借用宾馆老板的厨房,正在给你煲汤来呢。妈,我先用毛巾给你洗个身子吧。”居照宽走出门外,居晓月打好温水端着盆到病床旁边,周信文侧过身子不好意思地害怕同房间的病友看见。居晓月笑着说:“没事的,我把帘子拉起来给你挡着呢,看不到的。”

门外的病床排到了走廊上,药水滴答滴答的汇进血液里,陪守的亲属席地而坐,或困眠在这漫长的过道间。隔壁房间的一个小女孩全身插满导管,母亲每日为她擦洗,按摩,对话,渴望有一天小女孩能醒来。女孩沉睡两年了,医院多次劝他们放弃,可是他们的执拗与“耍赖”让医生也感到动容与无奈。她疲乏的眼神有些恍惚地说:“我有好几次看见她的嘴巴在动。”护士劝说:“你们已经没有能力再在医院里这么耗着了。”女人期期艾艾地,态度很坚定地说:“我,我,我也可以找份工作。”病友问:“你能做什么工作?”她说:“我可以去夜总会上班,这样白天就有时间照顾女儿。”病友耿直地说:“那种地方都是小姑娘去的,你都老妈子了谁要啊。”女人却执着地说:“我可以化妆,打扮的很漂亮。”再厚的粉也掩饰不了她恍惚的神情,丈夫靠砸锅卖铁,捡拾垃圾继续支撑着他们的幻想。小女孩的腿上长出了浓密纤长的毛须,像一棵静默的榕树守着母亲的那份痴心。在梦里,她爬上了一棵树,然后失足掉落,入土生出新根。

居晓月下楼买了些水果带上来,也送了一份给她们,女孩母亲连声说了几声:“谢谢”,然后自言自语着:“我每天给她按摩,她能听见我说话,有一次我看见她的手动了……”居晓月心里感慨着这个遭遇不幸的家庭,她离开她们的病房后,在过道里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原来是谭裕如赶了过来。周信文见她进来后,高兴地说:“裕如你来啦?”谭裕如淡笑地告诉她说:“是大姐告诉我的,大姐说等她两天班加完了就换晓月她们来照顾你,我不放心啊,所以就先一个人过来看看你。”周信文心里十分温暖,她倒担心地说:“害你请假过来咯,我已经感觉好多了。”谭裕如笑着了一声,她见周信文躺在病床上,不想说出居竟松要和她分手的事情。居晓月后脚进来后,轻声说着:“裕如来啦。”谭裕如对居晓月笑了笑,又问:“妈妈是什么情况啊,我走之前她还好好的呢。”居晓月回答说:“医生说她头脑里长了一个小瘤压到了血管,然后又做了个全身检查,说还有肺气肿。”谭裕如问:“现在好点了吗?”周信文说:“嘴里发苦,心里发闷。”然后又说:“我夜里口渴,想起来喝水的,谁知道,穿鞋子的时候头一低,然后就晕过去了。”周信文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幸亏这次血管没有压破掉,不然我就直接走的了。”谭裕如立马制止她的话,说:“别这么说,你能长命百岁呢。”大家都知道这是安慰人的话,居晓月转移话题地问:“居竟松呢,他今天上班呢?”谭裕如眼神躲避地应了一声,周信文看得出来,立即说:“你们是不是吵架了?”谭裕如也是来告别的,她从包里拿出五百块钱,说:“妈,我工资也没发呢,就少了一点给你了。你自己好好保重身体,”周信文下意识想到儿子肯定犯老毛病了,她气愤地问:“是不是他外面又瞎来了?”谭裕如先安抚道:“妈,你不要生气,你的身体不能生气,不是那个原因。”说完,她拿起苹果削了起来。

谭裕如陪周信文待了半天后,道别说:“妈,我先走了,以后有时间我再看你。”周信文突然忍不住落泪了,她知道以后再也看不到谭裕如了,她抹了抹眼泪,说:“裕如,我舍不得你走啊。”谭裕如也难过地拉着她的手,拍了拍,然后说:“我知道,以后有时间我会来看你的。”

过道里,谭裕如对居晓月说:“居竟松要跟我分手,我已经不跟他住一起了。他这个人脾气也挺大的,我吵架也吵不过他,我也不想老是吵架。那天我加班回来很晚了,冰箱里的菜被他通通吃光了,一口没有给我留,我生气就说了他几句,我说他吃东西不顾人,然后他就开始跟我吵了。”居晓月替哥哥辩解说:“居竟松从小就这样,他每次去子月家的时候,也是到处翻东西吃。”谭裕如不赞同地说:“他这样的行为不对的,对小孩子也有影响。”

居子月回苏州后立马去了趟医院检查身体,居子月对医生说:“我例假来了半个月了,一直滴滴哒哒的一直没走干净。”医生看着化验结果对她说:“你流产了。”听到医生的话,居子月愣了一下,然后淡淡地应了一声。

方晴凡立马赶到医院陪她做了清宫手术,她太清楚那种疼痛了,两腿架在手术台上,还是紧张的在抖。她只觉得有根钳子在里面乱搅,努力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喊声。

“你这个老屄壳子的,疼死我了。”方晴凡扶着她走出医院,听她一边骂咧一边上车。

居希平下班后为母亲配了些药带回家,周信文出院之后在苏州调养了一段时间。姊妹俩在居希平家里讨论着母亲的病情,居希平把一袋子药拿出来,说:“我开了一个月的药量。”居晓月坐在床边说:“我是建议保守治疗,如果妈做了开颅手术,万一成了植物人怎么办?”周信文听到开颅两个字,吓呆了,她躺在床上对两个女儿说:“我死也要死在家里。”居晓月立马说:“嗯,不开不开,所以我说还是保守治疗。你先在我们这里修养修养,这样我们好照顾你。”周信文倒担心起居照宽和孙子,说:“我现在感觉好多了,过段时间我就回船上吧,你们爸爸和超超在家没人管呢。”居希平问:“裕如不是回船上了吗?”周信文叹了一口气,居晓月对大姐说:“裕如走了,说跟居竟松分手了。”居希平露出一丝诧异的表情,又不意外地说:“这个居竟松,好好的裕如不要,不知道他成天想什么东西!”周信文咳了几声后说:“裕如这个人是真的好,居竟松之前投资包虾塘,裕如还贴了她两万块钱。”居晓月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说:“随他去吧,哪个也问不了他!”说完,她拎着单肩包准备出门,一边又说:“我来不及了,我要先去上班了。”居希平一边给冲着药,一边问:“今天小沈不送你啊?”居晓月回答说:“他今天厂里加班,我直接打的过去了。”居希平还不忘关心道:“哦,那你路上慢点。”说完,她把药端到桌上,对周信文说:“有点烫,冷一会儿再吃。”周信文应了一声,居希平又拎着茶铫子和热水瓶,说:“我去打水了。”

周信文坐在床上,看着碗里的中药,不大想喝。万霏儿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到大房间里,她拿出小提琴,开始吭哧吭哧地练琴。周信文听着《八月桂花遍地开》,自己也哼唱起了熟悉的旋律,脑海里回想起自己青春时光的画面,唱完还说:“我还能唱歌,真是太幸福了!”说完又不断的咳嗽了几声,万霏儿翻看着曲目,周信文看着床上的一件旧衣服,又对孙女说:“你妈是把钱都要花在刀刃上,又把你带到苏州来,日子过得更加紧了,她的儿女心重啊。唉,我们欠了她很多,她其实到现在还在怪我们呢。我现在身体不好都是以前自己的心不好,偷换了人家的材料,所以现在才得了这个病的。”万霏儿夹着琴练着打指,一边对她说:“你不要乱想,那种都是迷信。”周信文想起大女儿的遭逢,脑海里闪过一连串的事件,这些事件又令她预感到了什么,仿佛看见了未来的某一个崩离的时刻,她对孙女说了句:“你有两个姨妈也多幸福啊。”

傍晚,霞光照在红砖青瓦上,也照在院子外的柿子树上,那橙红色的柿子就变成了一盏盏亮起的小灯笼。周信文提着半篮子的柿子回来,又在岸上掐了些大蒜叶。走上条板时,风从湖上款款而来,不经意地抚弄她的衣摆。她的神态依旧明朗、悠闲而散淡。

秋风荡,袅袅旌旗,背落日风摇影。清彻数声雁鸣滴落,半船斜阳。渌水湖边梦,再添几笔,瑟瑟西风,声声索索到寒艄。回到艄后头,她开始能烧饭做家务了,只是体力明显的有些跟不上。她走到老油柜处,切了一些咸菜,又舀了一勺五香花生和黄豆。居照宽看见散落在桌上的面粉和一盆素菜馅,高兴地说:“还是自己擀的饺皮好吃,现在菜场买的全是机器做的,固定不好吃。”周信文掀开蒸笼布看了一眼盆里的面,哀叹道:“生病了我面也发不好,菜也腌的不好吃了。”她端着两叠菜走到饭桌上,居照宽倒着酒,一边对调侃地她说:“你弄碗鸡汤喝喝,我这个鸡汤今天是笃到家了,透鲜!不过还得要这个鸡子好,正宗的老母鸡,五斤八两呢,肚子里全是油。以前你做月子的时候天天一碗鸡汤,这会儿就当做月子了。”周信文笑了笑,她的笑容里想起那时的画面,居照宽在吃的方面很顾及别人,自己做月子的时候,他自己一口鸡汤都没喝到过,通通留给了她吃。但她这会儿却有些喝不下地说:“我就想包点大脚饺子,喝点稀饭,清爽一点,这几天天天吃大荤的,我嫌够了。”她今天看上去不太开心,居照宽以为她不舒服,便说:“一会儿好后你就早点休息吧,门我来关好了。”一提到关门,周信文便难掩伤感地情绪说:“船头那些花都死了,是不是我也要死了。”居照宽刚端起酒杯,他停在半空中,说:“你胡思乱想了,你住院那段时间,我也没有功夫给它们浇水。”周信文勉强笑了一下后说:“我吃不下去了,我先去洗个澡。大蒜叶子我给你掐好了,你要吃面自己下吧。”居照宽一边搛着菜一边说:“嗯呢,你吃不下就等一会儿再吃。”周信文放下筷子后,又问:“你今天洗澡啊?”居照宽嚼着花生,说:“天冷了,也没淌什么汗,过两天再洗。”周信文白了一眼,调侃说:“天热的时候也没看你天天洗澡,你呀,你就是你干老子生的。”居照宽笑了起来,他回想起了袁大山,说:“他以前对我说过一句话,叫干净人得邋遢病,咦,弄的他死的时候还就干净呢,要是瘫在床上的话,自己受罪,儿女也受罪。他走的倒蛮快的,脑溢血一下子就过去了。”

西风不来,湖影怎凉?船舱里,老茶铫发出嘶嘶的声响,她提醒说:“水开了。”居照宽应了一声后说:“哦,一会儿我来冲。”周信文经过自己的舱房时,她看见孙子难得认真地在写作业,周信文又提醒他说:“先去吃饭,吃过了再写。”居超超回答道:“快了,还有两三题了。”周信文哪里知道,居超超根本不是自己在写作业,而是直接抄着同学的答案。周信文拿着衣服走到艄后头,她把木盆放倒,又支起浴帐,接着往木盆里倒入热水,热气立马胀起浴帐。然后再兑冷水进去,最后用夹子先夹好浴帐的开口。她开始脱去衣服,静电的毛衣发出滋滋的声音,头发也飘了起来。她把衣服搁在洗衣机上,又拿掉夹子,快速地钻进浴帐里。她用毛巾擦洗着身体,看着自己褶皱而松垮的皮肉,她突然感觉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晒过头的萝卜干了,不禁自言自语道:“老屄干浆的了。”手背上的老年斑,熏黄的指甲面,凹陷的腮帮子,脚跟开裂的皮跟老树的皮似的,耷拉的乳房也寡成了皮,肋骨好像被包在青蛙皮一样的褶皱里。这段时间以来也没有仔细地照过镜子,她的面容早就被湖风吹黑吹老了,青春留下的痘印坑也被吹深了。她来不及去感伤自己的迟暮,只不断地给盆里加热水,然后把浴帐紧紧夹好,她现在越来越怕冷了,也越来越怕寂静,脑海里不断浮现往日的片段,任其在心里重温,重温那些与黄昏一起慢慢融化的时光......

居照宽坐在饭桌前独自啜酒,一巡,醉后不知天在水。醺醺然回忆在舟行星河的童话般的世界里,他想起儿时,每晚睡前,窗外的天边月好似水中槎,父亲总是给自己讲那戏曲里的故事,自己又总是听入了迷而忘记寻找自己的梦;二巡,梦里少年已白头。桅倾艄老,青丝夹杂几许霜华。醉梦里,年华暗换,小船要将我的那些愁载去哪里呦?经过人生的几次渡口,做过多少酡红的梦,醒后只赢得那句岁月何曾饶过谁!三巡,“空里流霜不觉飞。”他忽然感觉到了内心里的害怕,对失去她的一种害怕,原来最容易忽视的东西每天都存在于身边,原来十年修得同船渡的情缘早已难分彼此,而他们这场夫妻缘又是修了多少年?含辛茹苦,养儿育女,生活的琐碎伴着欢笑与争吵,但他们却从来都没有说过这个话题,谁会走在谁的前面?今晚的饭菜是他自己动手烧的,味道不差,可总觉得没有滋味。酒悭愁溢时,停杯擦了擦衣领前溅涴的酒渍,穿着她织的毛衣,一霎感念浓于酒。“圆领子不好看,还是织鸡心领子。”过了许多年,这句话还魂似的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梦里梦外,浮槎往来,他突然发现自己一直是一只没有舵的船,月亮是个铜匠,将他带来了这里。然而漂浮在一片宽域的河湾里,显得那样的渺小与孤寂。睡梦中,氤氲的雾气扑面而来,像是她沐浴后的清香一缕一缕地弥漫着。他又在那单调的水浪声中看到她的样子,时而是浪花轻翻的摇篮,时而是引领遥望孕实的风帆,时而是雷霆万钧的拖曳,时而是深夜河湾里的一盏星灯。过了花甲之年,也见过了无数场生离死别,可只有轮到自己身边最亲最近的人的时候,才发觉那种强烈的剥离感,才体会到虚无是个存在的东西。也才明了,这不过是芸芸众生里的常态罢了。或许,只有千巡有尽,寸衷难泯的情愫酿成杯中那一泓清冽的酒,才能衬托船窗外那月影迷糊的心事吧。只是,心事何以寄?

酒意阑珊,明日有风。

时序入冬。冬日的早晨五点,天仍是墨墨黑。周信文起床后点了根香烟,她一边抽着烟一边走到船头开门。远处的树梢光秃秃地只成了交错的线条,线条中间的鸟窝也成了一个黑点似的。月亮像勾在树梢上一样,麻雀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有一两只又飞到船沿边啄食小虫子。

自从身体渐渐好转后,周信文每天开始去跑步,她从岸边跑上坡,然后沿着路灯往北头的老堆方向跑去。一路上,只有馄饨店,烧饼店,和包子铺开门了,蒸包子的大娘看到她后,笑着说:“居师娘啊,今天又跑步啦。”周信文慢跑着回答说:“嗯呢,锻炼身体。”大娘又说:“要起这么早跑啊。”周信文说:“早起散光,懒起散慌。一会儿回去我还要摆摊子,还要烧早饭呢。”蒸包子的大娘又说:“拿个包子吃吃啊。”周信文笑着说:“不客气哦。”她继续慢跑着,心里想着回头的时候正好去菜场,然后再买些早点。因为肺部喘息得厉害,她总是跑一小段路就得歇一会儿,一只手叉着腰大口的喘着气,嘴边嘀咕着:“哎呦,亲妈妈哎,累死了。”歇走下来的时候,她看着街道两边的门市,这些年来,植坝的房子似乎也老了,除了年轻人们离开了小镇,其他也没什么大的改变。在这个狭长的小镇,狭长的生活里,她这会儿才发现,自己已经走了几十年。等她跑到老堆时,夜空渐渐泛白,她拉开外套的拉链,用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笑着说:“暖和多了。”

回去经过菜场,她先走到莫阿三的店门口,却发现她家里仍关着门,周信文疑惑地想着,这个点了,还不开门啊。她只好去别的摊位看一看,卖蔬菜的老头喊着:“居师娘啊,吃芹菜啊,今天早上新割的芹菜,精神着呢,三块钱一斤。”周信文走上前,先还价说:“两块钱。”老头说:“你一大早就磨刀啊?”周信文笑道:“我这刀磨得也不快啊,两块钱,两块钱。”老头一边称一边又夸自己的芹菜说:“这个多精神多漂亮啊!”周信文笑着提醒说:“不要少我称哦。”老头也笑着说:“你也是做生意的,我哪敢少你的称啊!”说完,又问:“这个芋头也不丑,要称一点啊。”周信文犹豫了会儿,说:“芋头,芋头还是不称了,我想买块豆腐回去戳戳的,结果莫阿三今天还没开门。”老头立马轻声地告诉她说:“你不知道啊,莫阿三昨晚在派出所待了一晚上。”周信文诧异地问:“为什么事啊?”老头鄙夷又讥笑地说:“莫阿三嫖人家老头子的,结果老头子就死在她的身上,把她吓死了。”周信文好奇地又问:“她嫖哪个的啊?”老头又说:“你认识啊,还帮居师傅做过小工的呢。”周信文立马明白过来,说:“哦,老瞿哦。”说完,又惊叹道:“哎呀呀,这个老瞿……”

周信文回来后先是说:“今天蔬菜没在上次那家买,每次都情义涟涟的好像欠她似的,今天这个老头子人还不丑,我回来一称,也没有少称。”说完又把老瞿和莫阿三的事情告诉了居照宽,他们一边吃着早饭一边讨论着。居超超背起书包对周信文说:“奶奶,把我五块钱,我要去吃辣汤,不在家里吃早饭了。”周信文应了一声,正要拿出钱给他,居照宽训斥道:“家里的早饭不能吃啊,天天要钱,一碗胡辣汤哪里要五块啊!”居超超别了别嘴,他涎皮赖脸地抱着奶奶的手臂说:“我还要买其他东西呢,今天同学过生日,大家都要送个小礼物呢。”周信文把钱给他后又叮嘱说:“带把伞,今天有雨呢。”居照宽搛了一块鱼冻子,一边半信半疑地说:“等会儿我去老瞿家望望。”此时的居超超正和三个男同学约好了,他们吃好早饭后并没有去学校,而是溜进了游戏厅里。

天空渐渐飘起了小雨,一个人在家的周信文无聊地补起了裤子,她拿出针线,虚着眼睛把黑色的线穿进针孔里,却穿偏了好几次,骂咧了一句:“操你奶奶的!”骂完又把线头含在嘴里重新抿了一下,然后再穿,在重影中胡乱尝试,终于穿进去后,周信文却不开心地说:“唉,人老了,照子也浊了。(照子,船话,眼睛的意思。)”她刚要拿起裤子,电话铃声响起了。

得知居超超没有去学校后,周信文急得准备出门去找他,她最担心居超超会不会掉河了?但脑海里却蹦出早晨居超超对她说的话,她立马发觉不对劲。于是,她拿出钥匙打开床头柜,发现盒子里的五百块钱没有了,她知道一定是孙子偷了自己的钥匙后拿了钱。周信文气愤地跑到岸上,又往老街的巷子里走,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进游戏厅了。居超超的同学看见周信文进来后,立马说:“超超,你奶奶来了,你奶奶来了。”居超超尽管有些害怕,但老油条的他也习惯了,周信文冲上去就拧着超超的耳朵,像拧电视机转动着一频道转二频道转三频道,然后训道:“要死了啊!你不去上学,就到这里面来玩啊!给我出来!”居超超面无表情地跟着周信文的脚步走出来,周信文骂咧道:“妈嘞个屄的,你昏了头了你!你把我的心给操干的了!你太不听话了你!现在还开始偷钱了是吧,你爹爹要是知道了,要把你的皮给扒掉!”居超超知道奶奶心软,于是求饶说:“奶奶,你不要告诉爹爹,我下次不敢了!”周信文的气愤一次次地加重,说:“下次啊,你说过多少遍下次啊?你怎么老是改不掉的呢!你要是再这个样子不听话,就到你爸爸那边去!”周信文当然不会告诉居照宽孙子偷钱的事情,也不会舍得送孙子走,她只是想吓唬一下他,而居超超也久而久之地摸透了奶奶的心软,所以他总是肆无忌惮地为所欲为。

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居超超担心奶奶会把今天的事情告诉居照宽,但周信文并没有说,这让居超超心里感到侥幸逃过居照宽的责骂,也更加恃着周信文的溺爱。看着居超超爱吃虾,居照宽和周信文一只虾都没有搛,居超超便也只顾着自己一个吃。周信文站起来,走到饭厅的窗户口后打开看了一眼,疑惑地说:“居竟志外去吃饭了啊,不在家嘛,本来喊他一起来吃饭的呢。”居照宽搛了块芋头,意味深长地笑着说:“他去洗澡了。”周信文坐到位置上,问:“你看到的啊?”居照宽笑着说:“顾兰华正好不在家,他就去找花心思了呗。”居超超插话,嬉笑着说:“找什么坏心思呀?”还没等居照宽训斥他,周信文先对超超说:“吃你的饭!话多呢!”说完又说:“小蓓蓓不错哦,现在也把她妈妈接过去玩几天呢。”居超超听到后,又插话道:“我也想去苏州呢,苏州好玩的好吃的东西多呢,不像植坝,什么也没有,屁点大的地方。”居照宽目光严厉地看着他说:“要去叫你老子带你去!你怎么那么犯嫌的呢,成天就知道玩和吃,学习学习不认真,还不听话!”正当居照宽继续训斥他的时候,周信文听见了有人上条板的声音,她一边问:“哪个啊?”一边往门口望去,两个陌生的男人走进饭厅后,其中一个手里还拎着一只拖鞋,另一个面无表情地问:“居师傅啊,居竟志在你家船上啊。”居照宽疑惑地看着他们回答说:“没有啊,他也不在家,去洗澡了。”两人还不相信地往舱房里瞥了几眼,居照宽看着他们睃巡的眼神,问:“你们找他有什么啊?”对方回答说:“这个屄养的,去洗澡不给钱,他溜的时候穿错人家的鞋子,我把他的鞋子带过来,让他好好认认!”周信文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说:“这个居竟志也是的,一个澡能有多少钱啊。”两个男人笑了起来,居照宽立马对周信文说:“他不是洗的普通的澡。”说完又对他们说:“你们去别的地方找吧,他确实不在我家。”他们是相信居照宽的话的,其中一个男人说:“那我们走吧,反正他的船在这里,跑不掉的,今天找不到就明天来。”两人走后,居照宽端起酒杯又骂咧着:“这个大胡㞞,跟他老子一样,还想着洗花澡呢,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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