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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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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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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梦居》连载

第九章 落梅成冢,流云轻曳,人世凉风吹动聚散离合。

居希平一周岁的时候,夫妻俩将她送回红宛,分别的时候,周信文不住地落泪。十三岁学手艺挑担子,翻砂打铁下河经商,那个青春少年成家立业,担起了生活的责任。周信文嫁给他后,裁布做衣,一日三餐,从一窍不通到心领神会,一点就通,一通百通,做哪样像哪样。每天能吃到可口的饭菜,穿着干净的衣服,这让居照宽一下子又有了被照顾的感觉。而居照宽也在工作上有了新的目标,他这几天废寝忘食地思考着锅铲勺子的模具的制作,一蹲就是半天,吃过饭后再去蹲,却总是不得要领,后背湿透地贴在皮肤上。居照宽看着满是裂纹和气孔的模具,心想,已经用小火在烧了,怎么还是有裂纹呢?火辣辣的阳光令他有些烦躁,他点了一支香烟,眉头紧锁地看着模具。薛晴梅见他晒在太阳底下,连喊他:“你别中暑了!”居照宽陷入困惑中,完全屏蔽了她的声音,他的后背已经汗透了,汗珠在鼻尖上转着,香烟灰落在了大脚趾上,他揩了揩,然后突然想到:“会不会是兑泥巴时的稻壳子灰有问题。”

于是他又拿了些稻壳烧成灰,这次烧的比较透,再兑进泥浆后搭出一个模具试验一下。模具搭好后要晒干,再经过火烧后才算完成一半。过了几天后,居照宽一看,比之前好多了,但还是达不到他心里的标准,他气地把这些模子通通扔到了河里,周信文看着那些模具说:“这次做的不是蛮好的嘛,裂纹就几个,也正常啊,只要勺子不漏就行了。”说完,又喊他:“先吃晚饭吧,你要弄明天再弄。”薛晴梅听见后嘀咕着:“只知道心疼钱不知道心疼男人。”

饭桌前,居照宽喝着酒,闻着馨香的米粥,问:“你买了新米啊,这个米多香啊?”薛晴梅回他说:“我加了一点糯米煮的,又香又黏。”看着周信文一只接一只地吃腌蟹,他笑着提醒说:“少吃点这个东西,马上孩子生下来跟个黑煤一样。”说完,周信文也笑了起来,说:“害口,就是想吃这个。”居照宽愁闷地喝着酒,心里还在想着模具的问题,薛晴梅也帮着他一块想地说:“会不会是你和的泥土不好啊?”居照宽说:“这个我也考虑到了,用黑土是最好的,黄土也可以,这个倒问题不大。”他长叹一口气,遇到了有史以来令他最头疼的技术难题,说:“之前火烧的大了,现在是有裂纹,扔了要成千上百个模子了。唉,化功(熔化的技术)是没有问题的,我们从小就跟父亲学会了,现在固定这个模子难住我了。”周信文对他说:“你不能光之前看一眼就会哦,人家肯定不会告诉你的。”居照宽回她说:“要么跟人家学徒,学徒就要帮他干活,那我们哪里来的生活费呢?以前我家老头子还替国民军修过机枪呢,他也没修过,就靠自己的想像和研究呗。”不服输的他又说:“我就不相信做不起来。”薛晴梅听到生活费后,说:“过几天我去你大哥那里,问他要点生活费。”居照宽一脸鄙视地说:“他那么抠的人会给你吗,你不要去了。”薛晴梅又说:“我不能老吃你的喝你的。”居照宽说:“不差你这一口。”说完又在想着模具的问题,周信文鼓励了一句说:“就跟我学烧菜一样呗,一开始一样也不会,放多少盐都不知道。”吃好后,去给他装了一碗,她打了一个哈欠说:“哎呀,我去躺一会儿,现在容易犯困。”居照宽觉得她的话有道理,也联想到泥浆里的“佐料”是不是有问题。

此时的红宛镇,因家里突然多了一个小东西,周季山欢喜的不得了,外孙女的名字也是他给取的,就叫“希平”吧——今世希逢,平安是福。阮碧云抱着孙女哄她入睡,一边唱着:“宝宝乖,带上街,烧饼油条尽你揣。”

送走大女儿后的第二年,他们生下了儿子,居照宽为他取名居竟松,“竟”是这一辈的排字,“松”愿他如松柏一样苍翠挺直。虽然两人都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但儿子的到来还是让他们更为开心,自古养儿防老的思想,在他们的理念里是根深蒂固的。居照宽不仅激动儿子的出生,同时也终于找到了模具的制作技巧。他这几天一直在思考裂纹的原因,那天晚上的糯米粥给了他灵感,还有袁大山讲的故事,以及多年前与周信文走在红宛的巷子里,她对自己讲述房子的结构的话,秉着不放弃地执着精神,他又换了糯壳子灰兑进去,烧出来的模具不但没有裂纹,连气孔也找不见了,大喜道:“终于成功了。”薛晴梅也替他高兴,她说:“气孔都没有的话,牙粉都省了。”居照宽以防万一地说:“不哦,不是每一个都没有气孔,有的气孔小,牙粉不够就拿鸭蛋粉塌呗。”薛晴梅为小儿子的聪明感到骄傲,她也想到大儿子,她觉得大儿子的聪明全用在了算计上,于是气愤地说:“这个居照涛现在也不问我了,以前我关房你家大姐的,你大姐告诉我说居照涛掏出十块钱准备给你爸爸,然后又缩了回去,他这个人太精了。”居照宽本就有怨气,他一脸鄙夷地说:“嗬,你是吃不到他一块东西的,二姐夫三姐夫都说过的,他们的孩子出生到现在,都没有看到他给孩子买过一块糖!你要说他,他就开始哭穷,实际上他有钱呢,有钱我也看不起他,你不知道,我在他那里的时候,他是怎么做生意的?他是一边做一边偷,被我发现好几次了!”居照宽一提到大哥,就忍不住吐槽加诉苦起来,然后继续说起在居照涛家的生活。

对于薛晴梅来说,一生住在船上,惟一的祈求也是平安二字。即使是个工具,这条船,对她来说可不仅仅是个容身之处。居照涛把船卖给了棺材铺,薛晴梅回来知道后生气地指责他说:“你连招呼都不打一声,说卖就卖!”居照涛不解母亲对它的感情,反驳她说:“船都坏了不卖干嘛呢!”薛晴梅说:“那你卖掉的钱呢?我让你弟弟来拿钱你为什么不给他?你还想自己私吞,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自私的儿子!”薛晴梅气到头上又骂了起来:“你这个烂鸡把的,你的心怎么这么毒的啊!”母亲的怒骂让他更加觉得理所当然,薛晴梅又说:“我跟你弟弟他们住,吃喝都是他的,你呢?你是一分生活费都没有给过。”

这句话点燃了居照涛的怒火,他觉得一家人都帮着弟弟说话,于是对薛晴梅吼道:“那你跟他过去,不要到我这里了!”本就气性高的薛晴梅夺门而走。

晴光转柯,蕊冷泪热,朦胧往事蹉跎成空。心未泮,情未了,更留残月照菲菲。心里的积郁还没有排解,船就没了,对她来说就是家没了。孩子们都已成家,瞬间一种无依无靠的感觉钳制着她,她往墓园的方向走去,突然被一个石头绊倒摔了个跟头,站起来的薛晴梅眼前有些晃悠,她站稳住脚跟依然哭着跑到居天俊的坟前,诉说他离开后的种种困厄,心中翻滚的热浪袭来,黝黑粗糙的双手无力地扒着泥土想往土里钻,一边说:“你把我带走吧,你把我带走吧。”她需要失去理智般地宣泄自己,心中无望地想要随他而去,悲到极致,竟然不知道自己小便失禁地流湿了裤子,然后晕倒在了坟前。

田万忠发现后,把她背了回去。管芬看着昏厥的婆婆,对田万忠说:“把她放到床上。”她给婆婆盖好被子,又去请来了大夫给她检查了一下,大夫说:“她的血疮都快烂了,你们都不知道吗?”大夫说完又摇了摇头,然后说:“我先给她配点消炎药,不过只是治疗她的血疮的,看老太太的样子恐怕过不到开春了。”

管芬听了大夫的话,又让人去通知居照涛和其他人,叶步生和居照柔撑着船第一个赶来,居照柔打了盆热水,把棉花蘸湿。管芬将婆婆的双腿拎起,居照柔用棉花先擦着母亲屁股上的血水。管芬提醒小妹,说:“把屁股上的血水吸干了再贴,那个纸上先塌上歪歪油再撒消炎粉。”居照柔应了一声,然后走近床边,问:“大哥去哪了?”管芬帮她一起脱去婆婆的裤子,一边回答说:“二舅家的儿子结婚,他去吃喜酒了。那天他们母子俩拌嘴,妈就跑到墓地去了,看到的人说她去的路上还跌了个跟头,回来睡一觉就开始不行了。”说完,她又拎起婆婆的双腿,好让居照柔擦拭,贴药。

弄好后,居照柔又去拿碗冲泡京果粉,一边说:“三姐他们估计明天才能到,不知道妈妈能不能看到他们最后一面呢。”

卢恩付跟妻子紧接着赶来,看见屋子里的两人,问:“管芬,照柔就你们俩啊?”居照柔喊了声:“大姐,大姐夫。”管芬说:“嗯,就我们俩在家,其他人我都叫人去带信了。”他看着居照柔端着碗坐到床边说:“来让我喂吧。”居照柔起身,把手里的果子粉汤交给了卢恩付,他腕动着勺子,先问:“居照涛去哪了?”然后又吹了吹氤氲的热气,轻声地唤醒丈母娘:“妈,来吃一口吧。妈,吃一口有力气。”管芬回他说:“他去吃喜酒了。”说完,提着篮子出去挖菜了。

薛晴梅微微地睁开眼睛后,柔弱无力地说:“恩付啊。”她吃了两口,卢恩付一边喂一边泪千重,突然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脑海里不停回想着丈母娘对自己的恩情。薛晴梅问:“玉妹啊,两个孩子让你烦神了吧?”赵玉妹摇了摇头,说:“没有,两个孩子挺懂事的。”薛晴梅说:“我替照宁谢谢你。”赵玉妹抹着泪笑着说:“家里人还说什么谢的话。”卢恩付说:“妈,是我要谢谢你,让我又有了一个家。”薛晴梅也淡笑了一下,然后问:“今天什么日子了?”卢恩付回答说:“今天初五了。”薛晴梅听后又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卢恩付见状,对居照柔说:“她应该知道自己要走了,才问问日子的。”居照柔擦了擦迷濛的泪目,管芬进来对居照柔说:“你先回去睡一会儿吧,这两天你都没有睡觉。”卢恩付听后,说:“你快去歇会儿,这还有我呢。”

雪飘如絮的清晨,居照柔在熟悉的哭喊声里醒来,她立马穿起衣服走出船舱。薛晴梅已于夜里离世,居照怀一人的哭声压倒众人,她是嚎着悲痛着的:“妈妈啊,我的妈妈啊,你怎么不等我们来看你。受苦受难的妈妈,你就这样走了,跟爸爸去了,我的妈妈啊,女儿没有来服侍你啊……”居照宽看着母亲冰冷的尸首,伤心又责怪地说:“我叫你不要去要钱,你非要去,一个跟头一跌,把自己的命都送了!”徐义旸问:“信文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啊?”居照宽愁容满面地说:“我的丈母娘也快不行了,周信文回去照顾她妈妈了。”整个丧礼,居照宽都没有好脸色对大哥,他甚至怒气冲冲地说:“妈妈死后,我再也不会踏进你的家门一步!”李广祥劝他说:“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今生弟兄,来世就不一定再是了。”居照涛解释说:“那个破船多少年了,上次都漏过一次水了,还要它干嘛?”居照宽骂道:“放你个狗屁,我们不是住的好好的吗,就算有漏,修修就好了,你卖掉了,让我怎么做生意啊,东西还摆在别人的船上呢。再说了,船卖掉的钱呢?”居照涛思想敏捷地说:“不是给妈妈办丧事用了吗?”说完又怒斥道:“刚才你骂谁呢?”居照宽又冲他说:“你什么都会讲。”他说什么,居照涛都有理由回怼过去,气不过的居照宽又说:“你就是贪!”居照柔立马拦住两人,说:“好了,不要吵了,今天死者为大,你们让妈妈安心一点。”

阮碧云见女儿回来特别高兴,却有气无力地说:“信文回来啦。”说完,又对孙女说:“希平,快喊人呀。”三岁的居希平一把抱住周信文的小腿,学着大人亲昵地喊着:“大姐啊,大姐啊。”周信文好笑地纠正她,说:“我是你妈妈。”看着爸爸妈妈对女儿的宠爱,周信文的心里也少了一些愧疚,周季山抱着大外孙居竟松,又笑又皱眉地说:“你妈妈吃了什么把你生的这么黑啊。”周信文对阮碧云说:“妈,我带了中药给你,这药特别好,居照宽拖了好多人才弄到的呢,我先去熬起来。”说完,她便走到锅屋。

食道癌细胞已日渐转移,阮碧云恹恹地对外孙女说:“希平,帮外奶把小杩子拿过来。”居希平奶声奶气地应了一声,然后拎起木制的杩子和自己的小身体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阮碧云看着这个画面忍不住地笑了,又谢道:“谢谢希平,真乖。”

周信文在厨房里,把蜈蚣,蝎子,毒蛇,壁虎,蟾蜍放进锅里熬,担心母亲害怕,她把药偷偷地藏在锅屋里。

周信英和倪昌硕一起来看望她,喊了声:“二娘。”周信英拉着她的手,又笑着说:“你别起来,好好躺着,我看周信文在给你熬药呢,她回来照顾你肯定好的快。还有希平,多可爱呀,你还要等着将来喝孙女婿的喜酒呢。”阮碧云说:“我哪里等的到那一天啊,昌硕,信英,我时间也不多了,我心里有数,我就是舍不得信文,她一个亲兄弟亲姐妹都没有。”倪昌硕说:“别瞎说,按时吃药,会好起来的。”说完走到门外,周信英不爱煽情,一直强忍着情绪,一直拉着她的手,说:“二妈,别想那么多,我把信文当亲妹妹看呢。”阮碧云突然担心说:“可你们总不长在一起啊。”她闭上眼睛又微微地眯了起来。周信英握着二娘的手,对她的感情就像自己的母亲一般,她一直记着儿时,总是二娘给她梳头扎辫子,一有吃的,就让周信文送过来。

倪昌硕走到锅屋,把许锦枝的画交给周信文,说:“信文,这个给你。”周信文看着画纸就知道是谁给她的,她把画暂时搁在碗橱上,倪昌硕又笑着对她说:“你当时要跟他谈的话,现在就该在上海了,现在人家也回去了。”周信文拿起一节老藕,一边回答说:“谁知道呢,那个时候以为他们这些知青都回不去了呢。”周信文来不及多去想,眼下母亲的身体是她最担心的问题,她坐在小板凳上用搓衣板将藕搓碎,倪昌硕笑着问:“做藕肉坨子啊?”周信文回答说:“嗯呢,我妈就欢喜吃藕肉坨子。”

周信文在家服侍了母亲两个月,和院子后潺缓的小河相比,两个月的时间显得太过匆忙。

一年里,失去了两个母亲,除了双份的哀痛外,还有无尽的担忧与强烈的焦虑,这些感受并非来自于漂泊的生活,而是多添一个孩子就是多一张吃饭的嘴,自从有了孩子以后,肩膀的担子又重了一份。周信文沉浸在失去母亲的痛苦中,几晚睡在床上暗自地淌眼泪。居照宽蹲在院子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周季山闻见烟味,从窗户边看了一眼,心中也是若有所思。

阮碧云的丧礼结束后,夫妻俩也要准备离开了。看着周信文收拾着外孙女的衣服,周季山立马对她说:“希平就待我这儿吧。”居照宽听到后,大声地对他说:“你自己腿脚也不方便,耳朵也不灵光的怎么带她啊!”周季山不服气地说:“谁说我腿脚不好,你们没回来之前,都是我上街去买菜的,只不过跑的没有你们快吧,我耳朵能听清,又不是板聋。而且还戴着助听器,听的很清楚。”他实在舍不得小孙女,又想减轻夫妻俩的负担,于是又说:“希平在我这里有吃有喝,也不需要你们给生活费,你们还不放心什么。我现在老了,也想身边有个孩子呢,儿子你们带走,我就要这个大孙女。”居照宽听出他的心意,也见他孤独一人,便将大女儿留在了他的身边。

就这样,爷孙俩从此相依为命,周季山到哪儿都把孙女带着。晚上有淮剧演出,周季山抱着孙女排队检票,后面排队的人抱怨说:“哎呦,三十五排,这么远啊”。有人笑着说:“这次来的可是正规军呢,不是野台戏。”门口的检票人员笑着问周季山:“她还来听那。”周季山对他笑着说:“安,你不知道,我们家希平听了反而乖呢,一点也不会闹人。”那戏里的人生,她当然还不懂,但跌宕起伏的情节和辗转流畅的旋律仿佛不知不觉地流宕在了她的记忆里。

晚风温热,夏夜里的黑白电影让她看着看着睡着了,周季山把她扛在肩膀上。路灯拉长昏黄的温柔,回家的路上,居希平在梦里焦急地在寻找什么,然后一泡尿顺着外公的脖子流湿了衣衫,周季山好气又好笑地说:“你个小泡仔子!”

他们走进幽静的巷子里,就在今晚,周季山又看到了另一幕戏,循着幽暗的光线,他看到巷子的拐口处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便是侄儿周庆宝,他还手牵着一个女人的手,两人举止亲昵,虽然看到不到女人的正脸,但可以确定的事,她不是周庆宝的妻子。

回到家给她换好衣服后,拿着芭蕉扇一边为她扇走蚊子的扰攘,换给她一个清凉的夏梦。一边在想着刚才的一幕。

同样担忧的还有周庆宝的母亲杨春丽。趁着周季楼熟睡时,她轻声地起身走到堂屋,点燃煤油灯,见老油柜上的座钟已经是晚上九点了,门外还能听见几个刚看戏散场回来的人的讨论声。她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将煤油灯放到门口的地上,自己又走回桌子旁一边喝水一边在等待着什么。

夜,渐渐深了。天边的云翳缓缓地移动着,将月光掩遮住了去。门外行人的声音渐渐远去,只听见墙角处蟋蟀在鸣叫。这杯水她喝了快一个钟头,还没有喝完,正准备起身回房间的时候,门外响起了轻蹑的脚步身,她知道是儿子来了,于是给他开门,并说:“曹辛红已经睡了,你爸也睡了。”说完,她带着一种无奈的笑容往自己的屋里走去,刚脱去衣服上了铺子,就听见东头房里传来一阵动静,周季楼被声音吵醒后,笑着对妻子说:“庆宝终于像点话了。”杨春丽表情凝重地应了一声。

幽静的夜晚,曹辛红的哭声隐隐绰绰,悲悲切切,听的杨春丽心头紧一阵,缩一阵,她突然懊悔起来,感觉有些对不起大儿媳妇。但比起后代的延续,她又将刚才的那份懊悔狠狠地暗自掐灭了。

隔年,周信文又添了个儿子。他们的时间里一直都没有永远可以停靠的岸,虽然如此漂泊,虽然是暂时借来的船,但周信文渐渐把它当成了家。轻舟翦水,苇叶褪青,荡边的坟茔滩子上野菜也都枯萎发黄。驶向水蛇桥的芦苇荡时正是秋阴时晴渐向暝,小船系在荡岸边,一钩淡月也似乘船而来。

居照宽很不高兴地把担子放下,骂咧道:“日你妈妈的!今天走了两件货。(走货,船话,被偷了货的意思。)”周信文正哄着二儿子入眠,这个刚出月子的小天使,比居竟松生下来好看的多了,闻着他身上婴儿的奶香味,周信文再次感到做母亲的幸福,她亦不再是那个扎着麻花辫摇头扭腰跳新疆舞的小姑娘了。居照宽将口袋里剩下的四块钱交给她,周信文把钱放进钱盒子里,手上还染有红蛋颜色的她继续拿起线针给孩子织着毛衣。

素秋向晚,波影先凉,微风吹动苇荡,簌簌作响,一只白鹭擦着一根芦苇飞向天边,像完成孤独的流浪者。蓦地,一阵妖风溢进船内,掀起蚊帐,周信文抬眼看见一个黑色的爪印伸了进来,她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等到居照宽再走到舱房内时,刚才的东西已经消失不见。

希望一切只是梦,早晨醒来时,周信文却抱着孩子痛苦地哭喊了半天,她想用尽所有的力气能够挽回他,可孩子依旧没了气息。他的嘴边有一圈烟熏般的印痕,鼻孔印着血迹,周信文又无助地哭道:“快回来啊,我的孩子。”居照宽只不准她说这句话,连拦住说:“你这样他走不掉的,而且小鬼难缠。”周信文这会儿管不了那么多的船上规矩,又哀求着丈夫说:“照宽,你快救救他吧。”想到船上规矩,她又说:“快去请香,请河神把他的魂带回来。”说着,她自己下了床,居照宽抱住她说:“孩子生了病才能请河神的。”周信文哭着问:“怎么办啊?谁来救救我的孩子啊?”居照宽又抱起孩子,说:“派他跟我们无缘啊。”说完,在他的额头轻轻吻了一下,周信文像掉了魂似的瘫坐在木板上,心里又笃定地说:“是昨晚的‘夜摸子’把他摸去了,是那个该死的‘夜摸子’,你要带就带走我,不要带走我的孩子啊。”居照宽相信妻子所看到的一切,唉声叹气地说:“也许是这里曾经打过仗,死去过多少孤魂野鬼要把他拉下去。”但他又想到了父亲曾经说过的故事,可这会儿,哪里还有心情讲故事,他们把孩子葬在了这里后撑着船便匆匆驶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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