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万霏儿慢慢发现曾妮的很多习惯都很不礼貌,两个人在相处中也有了矛盾,万霏儿生气地对曾妮说:“你要穿我衣服,拿我书看,请跟我讲一声。”曾妮十分讨厌万霏儿的到来,她不情愿地道歉说:“对不起。”
比这更严重的是,她不仅偷过万霏儿的零花钱,还偷了邻居家的。被发现后,年轻漂亮的邻居告诉了居希平,曾妮始终不肯承认。邻居女人交叉着双臂在胸前,神色无疑的样子说:“你还不承认的话我就报警了。”居希平听到女人的这句话后,当着她的面动手打了曾妮的臂膀,曾妮吓的用手挡住自己,一边掉着眼泪一边退步到阁楼的木梯旁,她低着头什么话都不说。女人见居希平揍了她,便无奈地说:“算了算了,以后不要再来我家了!”
等曾德成从电影院下班到家后,已经是半夜十二点,他让曾妮第二天跪在邻居的家门口认错,这件事情才算了结。
居希平对曾妮也总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态度,饭桌上,居希平对老曾说:“你对子女就是太溺爱了,现在不管教,以后走向社会坐了牢你就知道后悔了。”曾德成不说话,翘着腿继续喝着黄酒,他很不赞成居希平的这种对待孩子的方式。
虽然万霏儿来了家里以后,让内向的小妮开朗了许多,也激发了她很多有趣的点子,两个女孩一起装扮阁楼,贴海报,买碟片回来听歌,编排着跳舞。但是面对家里又多出一个女孩来,曾妮有时还是抗拒的,尤其是当万霏儿在阁楼上看到曾妮的周记作业本后,本是孩子间最普通不过的争吵,却成为她们各自成长中的一段灰色的体认。万霏儿看着桌上的周记问:“你怎么这么会装啊?”曾妮低着头沉默不语,眼珠子紧张地转动着。万霏儿直接两个耳光给她,曾妮扶了一下晃动的镜框,又双手背在后面,眼泪在镜片的后面泛着光,万霏儿轻蔑又气愤地说:“你真是两面派啊,在我面前一套,装的跟亲姐妹似的。背后写这些,我妈怎么虐待你的?你想象力真丰富啊!无论你对我做什么,但是诽谤我妈,我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她是揍过你,那是因为你偷钱犯了错误,她不想你以后走上犯罪的路。”曾妮依然沉默,对于居希平的棍棒式教育,她是惧怕又反感的。所以在听到万霏儿为自己母亲说话的时候,她的脸上又露出一种倔强的不服气。万霏儿又平和地说:“今天的事情就这样,如果再被我知道,我就跟我妈和你爸说了。”曾妮面无表情地道歉,说:“对不起,请你原谅我,我是真的把你当成我的姐姐的。”她更担心的是万霏儿把这件事情告诉大人,万霏儿说:“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吧,九点半了,我妈也下班回来了,睡觉吧,明天还要上课呢。”说完,万霏儿躺在了自己的折叠小床上,令她没有想到的是,此时的曾妮突然跪在了自己的床边,并柔声细语地说:“我会跪到你原谅我,我才起来。”万霏儿不屑地说:“随你吧。”说完,她侧身背对着曾妮。此刻万霏儿也有太多复杂的感觉,寄人篱下,太轻易相信曾妮,也明显地感到自己和母亲与这对父女俩是完全融入不到一起的。逼仄的阁楼上,因为多加了一张床而显得更加的幽闭,那些藏在黑暗里的成长因而带着一丝诡异和晦涩。曾妮跪了一个多小时,她见万霏儿没有反应地叫起她,膝盖也因疼得受不了而站了起来,她整理了一下书包,然后关上灯躺在自己的大床上,流着眼泪,心生恨意地希望居希平和万霏儿的离开。
万霏儿心里本想告诉妈妈,但是想到妈妈对自己说过她可怜的身世,也便咽了下去。可一个星期后,曾妮却将自己被打耳光的事情告诉了爸爸。
这天晚上,居希平当着他们父女俩的面打了自己女儿四个耳刮子,打的时候她也哭了。曾德成坐在桌子边,翘着二郎腿,没有阻拦地看着,和曾妮的眼神一样,他们都对居希平打万霏儿的行为感到一种满意和得意。万霏儿右手捂着脸看了看曾妮,眼里带着愤恨和笑意,窗外雨声催促,空调外机上一盆含羞草被吹落了到了一楼。至于为什么打曾妮,万霏儿对谁也没说。借着此事,万霏儿觉得终于可以搬离这个是非之地了,她对居希平说:“妈,我们搬走吧!”
居希平也倦了,两人起初的想法不过是搭伙过日子,她和曾德成不同的观念注定磨合不到一起。
搬走之前,万霏儿还是跟曾妮摊开来聊了心,万霏儿背着自己的包,对她说:“我一直把你当妹妹看,没想到你背后玩心眼,你告诉你爸我打你,那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为什么被打呢?大人的事情我们管不着,不过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万霏儿停顿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你不是你爸亲生的!”万霏儿说完以后有些后悔,但想起那四记耳光,又有种报复的快感。命运多舛的曾妮听了面无表情,她没有像很多知道自己身世的人的那种强烈反应,因为乱石磊磊的心早已疼的失去了感觉,这份双重的痛楚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像是一场噩梦。
离开,有时却是一件好事情。周遭的环境会让她们比同龄人更加的成熟,感悟更多,但同时又印刻了不可磨灭的怆然。她们同样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事情,也同样的倔强。如果这段故事有缘再叙,便是他日“卧听疏雨梧桐,须待胧月秋夜长。”
二
居子月叠着衣服对大姐说:“她女儿的事情你就不应该管。”然后突然骂咧道:“操他奶奶的,我的胸罩被哪个变态给偷了!”居希平义正言辞地说:“你不知道,我看不下去,小小年纪再不管以后就废了,你不知道,老曾宠她宠的不行了,还是不能那么宠的。”说完又提醒她说:“会不会别人收错了,明天你问问其他租客。”居子月却说:“你是刀子嘴豆腐心,人家不了解唉。到底不是你的女儿,再说了老曾都没有动手,人家不会感谢你,反而觉得你是个后妈,唉,后妈是不好当的,说不得打不得。”居子月检查了一遍衣服后又说:“不可能收错的,就是被偷走了,之前我一个皮衣外套也被偷走了。我要重新找房子了,不能住这里了,反正这里民房这么多总归找的到的。”居希平解释说:“我是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才管她,换个大马路上陌生的小孩关我屁事呢,霏儿从小做错了,我还揍她呢。我也不需要别人的感谢。”居希平很冷静也很锐利,只是大家未必开心,她又自我安慰说:“算了算了,反正离开也好。”说完又问:“对了,小二子也来苏州啦?”居子月笑着回答说:“安,美琴前天搬走的,跟居竟松在菜场后面那边找了个房子,晚上我带你去看看啊?”居希平说:“改天去吧。”居希平其实已经有约了,她故意转移话题地问:“她今天不上班吗?”居子月回答说:“她今天请假了,超超感冒。”居子月把衣服放进布制的衣柜里,又问:“你现在租的那个房子多少钱一个月啊?”居希平说:“两百块钱啊,每个月扣掉房租水电,还有霏儿的学费,再吃喝拉撒也不剩钱了。”居希平顿感生活的不易,她还是对妹妹说:“还亏老江给我交了房租,不然我真的是喘不过气来了,我现在都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好好读书,现在才过的这么苦。”居子月拿出化妆包来,一边说:“你别总是想那么多,人要活的轻松一点,老江这个人虽然不是什么大款,但能给你点生活上的支持不是挺好的嘛,难道你还想跟他结婚啊?唉,反正我现在对男人是看透了。”居希平看着她,问:“你今天这么早就要去上班啊?”居子月打着粉底液,一边说:“客人约我去吃饭,昨天一个客人给了我一千块钱呢。你就跟老江处处看呗,总比你上班好呀,你在商场里上班累死了一个月才一千多。你就是放不开自己,反正我们都是离婚的女人,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了,有什么好怕的。”居希平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反正自己也离婚了,完全可以重新开始。她喝了一口茶,又说:“美琴现在哪有时间带孩子啊,她在饭店里那么忙。”居子月突然沉默了一下,然后迅速地组织了语言说:“居竟松不是来了吗,他苦钱,她就在家带孩子呗。”居希平应了一声,然后说:“这个居竟松也真是的,竟然还跟外面的那个女人一起生活呢,现在吵架闹分手了就想到美琴了。”居子月也责怪哥哥的语气说:“他这个人一直这样,到处爱花。我们也管不了他的事情,就随他去吧。”
三
这段日子以来,江阿双一直联系着她,约她吃饭,唱歌。自己周末加班的时候,他就带着万霏儿去拙政园、狮子林游玩,两人走马观花似的游玩。
江阿双这么长时间的努力终于获得了居希平的芳心。晚饭后,居希平和他散步在人潮散去的山塘街。此时,这已成为旅游景点的古街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地躺在温柔的夜里。江阿双问:“昨晚六点发你信息怎么没回啊?”居希平解释道:“手机排线坏了,吃好饭我赶紧拿去修。”江阿双调侃说:“哦,我还以为你不理我了呢。”居希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江阿双又说:“回头我带你重新买一部。”居希平客气道:“不用买,还能用用呢。”说完,她感叹道:“我一直梦想能来苏州看看,如今实现了呢。”江阿双骄傲的告诉居希平自己曾经参与过的工程,说:“这段路是我铺的,以前可不是这样的路,哦呦,那个时候我们几个人晒着大太阳都在干活,还有前面那个房子,等下你就看到了。” 他们一同低着头瞧了一眼,他像个导游一样继续给居希平讲解着:“山塘街就开发了这么一段,这条路一直可以走到虎丘呢,我家就住在虎丘后面,以前我小时候经常骑着自行车从那边一直骑到这里。”沉稳的气息里最后带着一丝孩童的稚气地说:“擦那,那时候不觉得远,现在要我骑这么长的路,我就不高兴了。”
居希平突然发现他的可爱,这种可爱让她觉得这个男人不会让人一板一眼的拘束着,她笑着说:“所以叫七里山塘咯。”两人走至戏台前,居希平又高兴地问:“这里有演出吗?”江阿双抬眼望着戏台,对她说:“好像周末才有吧,原来它不是叫七里山塘,而是七狸,狸猫的狸。有好几种说法,其中一种是说曾经一个皇帝请过一个算命先生,算命先生说这里有邪物,必须狸猫才能镇的住。”居希平一边听着一边也抬眼看着戏台,很是期待有一场演出,也幻想着他们之间的故事会怎样演绎?居希平瞥了他一眼,问:“像你做工程的去过的地方应该很多吧?”江阿双笑着说:“还可以,也不是很多,但是我这个人倒蛮喜欢出去白相个,白相,苏州话就是出去旅游玩的意思。”江阿双不时教她几句方言,居希平对他说:“苏州话真是糯,还带着水腔,以前我家里人总说宝应话带水腔,到了苏州才发现这里的水腔是温婉的,我们老家的水腔有些恣肆。”江阿双回应道:“时间长了你自然就能听懂了。”然后又体贴地说:“累不累啊,去那边坐一会儿吧。”为了融入这个城市,她在嘴边反复念着他教的苏州话。
不知道为什么,被生活压的很疲惫的她和江阿双在一起的时候,笑容也变得轻松而恬静,她对他说:“刚才那句话我听的懂,我们店长现在就教我苏州话呢。我还不累,我们去对面看看吧,我也很喜欢旅游,以前读书的时候就喜欢苏州和杭州这样的地方,现在梦想成真了,就是时间太少,没空出来玩,一边要上班一边要管着霏儿。”稀疏的游客有的拍着照片,有的从商铺里出来。他们走向一座桥,然后站在桥上看了一会儿眼前的景色,月光在水面上跳跃着,河水也发出幽幽的光,居希平看着一排的红色灯笼,她微笑着赞叹道:“这样的小桥流水人家真的好雅致。”额面送来晚凉的秋风,却也好似吹进了心里。半扎的头发落在肩上,又好像落进了他眼帘。江阿双瞥了她一眼,他自然地牵起居希平的手往下走,并十分理解地说:“等你哪天休息了,还有霏儿放假的时候,我带你们去其他地方转转。像同里、甪直、周庄也像这样的古色古香,你现在一个人培养女儿是不容易的,放心吧,还有我呢。”疲惫时无非想要的就是他人的认可或理解,但这会儿,居希平只当他是一句甜言蜜语,她故意笑着说:“你怎么可能把心思全放在我这里。”江阿双当然听出她的意思,他发自肺腑,一脸认真地对她说:“这个你就不要操心了。”居希平并不想做他的情人,还是有所顾虑地说:“刚开始我还犹豫呢,而且我也想过要和霏儿的爸爸复合,我很想给霏儿一个完整的家。”江阿双为了打消她的顾虑说:“你放心,我会给你一个交待的,是我让你离开姓曾那人的,我肯定要对你负责的。”他又有些吃醋的语气说:“你也别想着跟霏儿她爸爸复合的事了,他根本配不上你。”居希平愿意离开曾德成,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终于遇到了江阿双,女儿引发的事情不过是个导火索,她对曾德成只有过赞赏和喜欢,并没有爱。只是一开始她对江阿双的情况是有过顾虑的,直到江阿双对她提出要她离开老曾,并承诺会给她一个家时,她便决定再次重新开始。居希平没有告诉江阿双心里想的这些,她转移话题地说:“亲眼来看过才知道,什么是江南韵味。这里的古色古香,亭台楼阁和扬州的还是不一样的。”江阿双说:“你要细看的话,连瓦片都是有不同的寓意呢。”居希平好奇道:“有什么不同啊?”江阿双说:“有玄鸟滴水瓦,凤凰牡丹瓦,福禄寿瓦,喜上眉梢瓦......还有的我也记不得了。”居希平夸赞道:“你懂的还挺多的嘛。”江阿双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擦那,我都是那会儿做工程的时候听到学来的,我也没有太多的文化,懂的还不如你多呢。”居希平见有人经过他们,有点不好意思,她想松掉江阿双的手,却被他紧紧地抓着,这让她既兴奋又紧张,对啊,她多久没有对一个异性产生过这种情绪了,好像在泥滩里急泅的小鱼又被丢进了水里。她知道自己对江阿双的好感是不一样的,好像吃了芦苇根,甜津津的。只是这种好感就像刚开花的瓜,要是遇到狂风骤雨,还没结瓜纽子就会夭折。江阿双与她慢慢地走在沿河的长廊里,她觉得他走的太慢,却也一同放慢了自己的脚步,江阿双一直带着笑容,说:“你像我们从小生长在这里的,好像都习惯了。但是陪你逛逛,我看着这里也比以前漂亮多了,以前也没有这么多的商店的,像这些咖啡店,酒吧,这些店都是年轻人爱进去的,我可喝不惯那个咖啡。”或许同一地方,和不同的人去看,是不一样的感受,江阿双提醒说:“走,我们回头吧,前面没有了。”说完,他们又原路返回。居希平扫了一眼酒吧,唯独酒吧流传出来的动感音乐让她很反感地说:“这个地方还放这种音乐,一点都不好听。”说完,她又试探性地问:“你后来怎么不联系晓月了?”对于他做过居晓月的客人这件事,居希平心里还有膈应,江阿双立马解释说:“我跟她认识是那天一个客户请我的,我跟晓月什么事都没有,跟她好像也聊不怎么起来,后来她介绍我们认识,我第一眼看你就觉得你很不错,就喜欢你了。”他说着,左手摆了摆,居希平看着他的动作有点发笑,听他解释里带着的表白,她便不再追究这个问题。江阿双又轻柔地唤着她说:“平啊,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他唤她的方式,让居希平一时没接受过来,但又情不自禁地落进了情网中。
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的电动船停靠在岸边,每一座画桥又承载了多少执手相看的旖旎。平平仄仄的青石板路,抑扬顿挫的粉墙瓦黛,枕河人家的绰约风情,还有江阿双不时教她几句的吴侬软语再一次攫住了她,文人雅客中的姑苏是她期待中的样子。灯影摇曳处映照着她迷离又婉约的心思,一生中闲适柔情的月夜,抵得过良宵一刻,却抵不过今夜缱绻的流连,而今夜的她,像一只翻腾在急流骇浪里的小鱼,此刻正泅向他温柔的眼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