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冷,纽贞芳便扎着个蓝色的头巾,这样显得她的脸更加小了。她穿着深蓝色的斜襟棉袄,黑色的棉裤,坐在火灶前,抓起木柴丢进灶炉里。纽贞芳把已经滚动的开水舀进桶里,再把井桶里的冷水倒进大锅里继续烧,为即将杀猪准备着热水。
养了一年的猪吃完它这一生的最后一顿早饭后被五花大绑起来,屠夫们在院子里抬着这只猪,又拿出一个圆形的器具,猪知道自己时限将至,叫的凄惨。居希平把女儿叫了出去,她不让女儿见这么血腥的画面,连她自己都不敢看。这会儿,万延济嘴里含着香烟,手上拿着一封信走过来,他把信递给居希平,说:“今天我去大队的,有你的信。”居希平拿在手上,看着信封是从红宛寄过来的。
下午,居希平把女儿抱给纽贞芳,说:“妈,今天我上夜班,你帮我带一下霏儿。”纽贞芳立马拒绝说:“哎呦,我不能带啊,晚上起来我一个跟头栽下去不得了。”居希平心里暗想着:“要是孙子,肯定抢着要带了。”她二话不说抱着孩子走到了梁立红家,梁立红接抱过孩子时,万霏儿看着妈妈转身离开时,哭喊着:“坏大妈,死大妈,坏大妈,死大妈。”万霏儿越哭越凶,死活不肯要别人。没辙,居希平只好将她一起夹到山上。她把女儿放到居照宽买的起步车里,防止孩子到处乱跑被玻璃扎伤,这样她才开始安心工作。小陈拿了块饼干给小霏儿,然后坐在工作台前,说:“你知道啊,那个跛足女人又养了个丫头呢。”居希平讶异道:“不简单啊,她那个身体还养孩子呢,这下一儿一女双全了。”小陈笑着说:“之前你还把她当成女鬼呢。”居希平也笑了起来,说:“那晚真是把我给吓死了,我哪知道她住在后山啊。”小陈告诉她说:“原先她也不住山上,还不是拾荒的那个老头给娶上山的。”玻璃丝经常戳破手扎进皮肤里,十指连心的刺痛在心里流转着,居希平忍受着,恨不得连皮带肉的扯掉才行,她感慨地说:“可怜人娶了可怜人。”说完,拿起旁边的细针,拨挑出手指里的玻璃丝。
此时,周信文,居照英,居照柔三人正在开往芦林的渡船上。渡船舱内,人声嘈杂。周信文坐在凳子上,居照英和居照柔站在她的身后,操作花牌的男人迅速地换着三张牌的位置,然后说:“买定离手。”周信文又拿出两块钱放在桌上,一边对她说:“我买左边这个。”他又等着周围其他几个人下注后,开始翻牌,一边说:“好,这把看看有没有?”他翻开牌一看,对周信文竖起大拇指,说:“哦,这位大姐还是个高手啊。”
吃了两次甜头的周信文又继续玩了几把,接下来却是局局失手,居照英和居照柔都在她耳边悄悄地说:“小舅妈,别玩了,他肯定在里面做了手脚。”心急的周信文越输越想来,又说:“哎呀,我再玩两把就不玩了。”
芦林这边,方雪拎着东西也赶去参加徐承惠三十岁的生日,她踏进堂屋把东西放在桌上,并笑着说:“阿姨,徐承栋呢?”居照怀对她说:“他在房间里呢。”
徐承栋在房间就听见方雪的声音后,立马从房间里走出来,二话不说的把方雪买的东西往门外一扔,并把她推了出去,一边说:“以后都不要过来了!”说完,把堂屋门一关!方雪坐在地上,哭着敲着门说:“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居照怀看的一脸茫然,赶紧问:“怎么了,怎么了,你干嘛这样对她啊?”徐承栋坐在条凳上,厉声说:“不准给她开门,她做了什么事情她心里清楚。”一旁的小叔对他说:“你这个样子对她,万一她想不开,出了什么事情,就是你的责任了!”
徐承栋想了想,他听了小叔的话,又把门打开,但什么话也没跟她说,又回到房间里去。居照怀走过去扶她起来,一边问:“你先起来,地上凉,到底为了什么事情啊?”
小叔则去劝徐承栋,说:“既然她都知道错了,你就再她一次机会,我看方雪这个姑娘是真心地要跟你。”还在气头上的徐承栋根本没听进去小叔的话,方雪跟着进去继续跟他道歉,说:“我真的不是那样的,之前我看见你的那个女同事给你送饭,我以为你跟她好上了,所以我一赌气才那样做的,对不起,是我不好,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小叔走出房间,让两人好好谈谈。居照怀在堂屋轻声地问:“他们俩什么事情啊,我问方雪,她也不肯告诉我。”小叔给她使了个眼神,走到院子里,小叔轻声地说:“这事确实是方雪不好,在上海的时候,有个男孩追方雪,她也没有分寸,话也不跟人家说清楚就暧昧不清的吧,被徐承栋知道了,就说她脚踩两条船。唉,现在的年轻人谈恋爱你都看不懂,你要去上海就知道了,一个比一个开放,一个比一个胆大。”居照怀又问:“那他们俩什么时候谈的啊?是那次一起去上海啊?”小叔笑着说:“一开始没谈,是小雪先追他的,小雪这个姑娘对他特别热情,时间长了两个人就在一起了吧。”居照怀给他递了支香烟,说:“我听他说的,是你后来把他介绍进粮管所的。”小叔接过香烟,又拿出打火机先给照怀点上,他笑着说:“徐承栋聪明呢,又肯干,粮管所里都挺喜欢他的,门市店里的一个上海姑娘也想着跟他谈呢。”居照怀既高兴地笑着,又立马明白过来地说:“哦,肯定是两个欢喜他一个,所以吵架了。”小叔调侃地说:“让他们自己去闹去吧,你的儿媳妇还不一定是哪个呢?”
周信文将口袋里的钱输了个精光,现在气恼已经来不及了,船到芦林的时候,她委屈巴巴对居照英说:“二姑奶奶呀,出礼的钱都输了,你先借个三十块钱给我吧。”居照英调侃她说:“这下好了,出礼的钱都输光了。我们还跟你说不要来,不要来,那些人都是有帮手的。”周信文自我安慰道:“当买个教训了,你们不知道,我想着钱输掉了,就想赢回来。”说完又不忘叮嘱她们说:“我玩花牌的事情不能告诉居照宽啊!”居照柔笑着说:“你不说我们也不会对他说的。”
二
小狼狗在院子里晒着日光浴,一只母鸡啼叫了一声,像在唤它的汉子,引得远处又应和了一声细长的鸡鸣声。
居希平坐在堂屋的桌前,翻着老黄历,抄了几句吉祥如意的对句写在红联纸上,万延美倒着米饭糊等着张贴。
腌制过的日子晒在太阳底下,别有一番风味,经风吹过的山芋也越发的甜蜜。纽贞芳坐在灶台前烧锅,她卷起稻草用钳子夹进火灶里,火钳子在里面拨了拨,稻草烧的快,她又添了木柴进去,火灶里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纽贞芳的脸被火光照的更加白皙透红,她不时把手放在火灶口烤一烤。居希平掀开大锅盖,那头猪身上的“配件”——猪头肉,咸肉,香肠一起烀出一股子浓郁交杂的香味,居希平用筷子戳了戳肉,说:“嗯,蛮烂的。”说完,盖上盖子对婆婆说:“差不多了,这个锅不用烧了。”纽贞芳应了一声,居希平把烀好的咸货装进大瓷盆里,然后又拿着勺子把汤汁舀进深的瓷盆里。等居希平刷洗好后,纽贞芳又点起火烧锅,她一边提醒居希平说:“牛肉切成丝哦。”居希平嘴上回答说:“知道了,已经切成丝了。”心里有些不满意,她被迫着体谅这里的节省。锅热后,居希平倒入青菜煸在今年的新菜籽油里,味道很快出来了,她一边煸炒着一边得意地说:“今年人家还说我们的油菜种的疏呢,结果我们收的比他们多,麦子跟稻子也没受遭,今年倒过了个肥年。”
待冷却后被切分装进冷盘上桌,纽贞芳独爱那饭锅上蒸的咸肉,肥的要比瘦的多她才满意。咬下第一口的时候惊艳无比,肥而不腻,肉质奇香,吃杂食的猪肉果然不同凡响。万延美把蒸出来的油汁倒在今年收成的新米饭上,完全不用再夹其他的菜吃着。万霏儿不吃米饭偏挑着锅巴吃,铲子一铲,擦擦的声音听的她直咽口水。万延恒吃饭的时候总是把腮帮子塞的鼓鼓的,然后再慢慢地嚼进肚子里,居希平看着他像只青蛙一样,在心里偷笑,她搛着自己种的大蒜烧肉,满意地说:“这个大蒜面揪揪的,真下饭!”万延恒一边点头表示同意,一边不停地扒着大蒜拌饭。
墙根积了厚厚的一堆雪,一行动物的脚印清晰地留在院子里。麦苗在雪里露出青来,树枝上探出羞怯的嫩芽。整个春节要从正月初一吃到正月十五,他们把礼品送到别人家,别人再送到别人家,十五天的拜年,送出的礼品经常又会轮回回到自己家,大家图个喜庆。孩子们拎着塑料袋子挨家挨户的拜年,遇到祖父祖母辈的便要跪下来磕个头,说几句吉祥话,然后等着大人们拿出糖果大糕的时候,孩子们的眼里跟发了光似的快乐着。大人们彼此寒暄一年来的忙碌和东拉西扯,或坐在堂屋里打几圈麻将,或三五成群坐在院子里喝茶聊天,留下一地的瓜子花生壳,不时有几只鸡会走过来啄食地上的壳,发现是空壳后便又悻悻然地离开,然后偷偷溜出院子去串门,一只母鸡为了躲避鞭炮的响声,跳到了茅房里的稻草堆里去下蛋......一幅“流动的乡宴”在这个寒冷的冬季里展卷。
正月十五,雪霁晨光。散落在地上的陈叶早已腐烂地随着雪水化进泥土,万物都在催芽吐翠,一笼细细尖尖的小葱叶上凝聚着雪水滢滢发光。屋檐下滴滴哒哒,池塘里的冰开始发酥。万延恒穿着套靴一早去街上赶集,万延美给女儿带回了兔子灯。居希平则拿着外公寄来的两百块钱走到大队部,把去年赊欠下的盐水鸭的钱给还了。
元宵佳令,银蟾光满。晚上,万霏儿和小伙伴们炫耀谁的灯笼最好看,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田野小径变的黑魆魆地,孩子们提着心爱的灯笼,将整个乡野点亮。
元宵过后,他们准备出发去植坝,离开前一天,万延美煮了一锅开水,准备烧肚肺给狼狗吃。谁知道,万霏儿调皮想玩水,一不小心将手伸到了滚烫了盆中。居希平听到哭喊的声音后从房间出来,赶紧为女儿用冷水冲着,然后抱着她到大队上的诊所。回来以后把万延美骂了一顿,自责的万延美沉默的不说话。
万卫新是村里第一户装上电话的,他有些不情愿的对居希平说:“电话不要打太长时间。”居希平和周信文通过电话后,掏出五毛钱钱给万卫新。万卫新先是客气了一句:“我不是要你的钱。”居希平笑着说:“拿着拿着。”万卫新说了句:“下次不要外来打了。”这句话一说,居希平立马收住了笑容,她把钱放在桌上后走出了万卫新家里。
周信文挂掉电话后又责怪着:“连个孩子都看不好!”居照宽则亲自去了一趟南京。
居照宽将孙女扛在脖子上,走在还没干透的泥路上,裤脚沾满了泥巴。皮鞋越走越重,鞋底粘附着厚重的泥巴,居照宽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子,调侃说:“这个皮鞋都成大蒲包了。”夫妻俩拎着包裹跟在后面,四个人一起走到路的尽头,爬了一个小坡,然后站在马路边等着。居照宽实在觉得脚太重了,他把万霏儿先抱给万延美,然后脱下皮鞋,再把皮鞋左右敲着地面磕着土,居照宽看着抖落下的泥吧说:“乖!南京这里的泥巴黏性可以!”
居希平一边走一边将在万卫新家打电话的事告诉丈夫,说:“老爹爹太没有人情味了,一开始他还支支吾吾的,要把电话藏起来似的。”万延美也有些生气,道:“他儿子考上军校了,把他得意地忘形了。”居希平又说:“要不是天黑了,我也不会去他家打,大队离的又远了。”
此时的周信文正跨着菜篮子上街去买鸡蛋,她没有去菜场,而是转到一条往乡下去的路上。
王永兴在院子里飞速地煺着鸡毛,看得周信文惊叹地说:“这鸡在你手里跟没长毛似的。”王永兴抬眼一看,连笑着打招呼说:“哎呀,居师娘啊。”然后又解释说:“熟练了就快了。”周信文笑着说:“带我拿些鸡蛋哦。”王永兴一边褪着鸡毛,一边问:“要多少啊?”周信文回答说:“称个十几斤。”说完,王永兴随意地洗了洗手,带周信文去装鸡蛋,又大声地喊着老婆的名字,说:“大梅啊,你先把这十只鸡给送过去,人家今天办事情,等着要呢。”大梅在锅屋里回答说:“知道了我把热水灌起来,然后就去送。”
回去的路上,周信文正好碰见祁仁贵挑着担子走在前面,她在他后面喊着:“前面有只大老虎嘛。”祁仁贵听见熟悉的声音后立马回头,定住脚等她走到跟前,也玩笑着说:“老虎可是要吃兔子的。”两人先是一来一往的打情骂俏,周信文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他又看着周信文挎的篮子问:“到王永兴家买的鸡蛋啊?”周信文回答并解释说:“安,家里还有鸡蛋,这些是买回去熬蛋油的,我家个孙女手被烫伤了。”祁仁贵应了一声,然后带着赞美的语气笑着说:“你看你这么年轻就做奶奶了。”周信文却想起居照宽曾经的感慨,这会儿也调侃说:“还年轻呢,快成荠菜花了。”说完,她叫停祁仁贵,说:“等一下,你拿着鸡蛋回去。”说着丛篮子里拾机些鸡蛋给他,祁仁贵客气说:“不要哦。”周信文弯着腰硬是放进了他的担筐里,一边说:“没事的,这么多呢。”祁仁贵看到她头发上的一片很小的落叶,轻轻地为她吹去。这一举动正好被路过的孟虎子撞见,孟虎子立马开玩笑地说:“哎呦喂,你们俩倒蛮恩爱的嘛!”祁仁贵立马不安的笑了笑,他做贼心虚似地一时没了措辞,很不像那个平日里大嗓门的大老粗,周信文反应很快地说:“就是啊,我们是夫妻双双把家还。”说完,赶紧换了话题地问:“你没事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啊?”孟虎子回答说:“我去找香烟抽。”说完又不客气地问:“居师娘啊,你有烟啊?”周信文回答说:“哎呦,我没带在身上。”孟虎子气呼呼地说:“烦死了,连个香烟都找不到。”说着,她继续往前寻找。祁仁贵和周信文走在后面,祁仁贵担心地轻声问:“她刚才看见了会不会到处乱说啊。”周信文想了一下,说:“说也没关系,反正大家都知道她头脑不正常。”
周信文买了十几斤的鸡蛋回来熬蛋油,居照宽用鹅毛沾着冷却的蛋油,轻轻地拂在孙女烫伤的手背上。等万霏儿睡着了,居照宽又给她盖上被子,把烫伤的那只手放在被子外面。
自从孩子被烫伤后,他们的争吵近来也少了许多,另一方,逝者已逝,万延美的内心里虽然不会释怀,但也不想再提了。更何况,他现在和居希平有着共同的事情要做,就是学好手艺,即使偶而看不惯,也都摆在心里,好像一切都重新开始了似的。
居希平一早起来摆摊子,居照宽对女婿说:“这个生铝和熟铝的配比是七比三,你记住了。”万延美对技术类的活上手的很快,说:“昨天几个元宝盆我都倒出来了,就是太厚太重了,搛都不好搛。”居照宽说:“那个是史建春做的模子,做的不行,回头重新做。”
岸边又渐渐地排着来倒锅的人,忙不过来时,周信文便上前助阵,她对二女儿说:“子月啊,你带霏儿吧。”说完又提醒她说:“霏儿刚吃过牛奶了。”居子月感觉很凌乱地说:“我哪里看得住她啊,我还要烧饭呢,而且我不会带小孩,我宁愿烧饭也不要带小孩。”蹲在地上捶麻丝的居希平对妹妹说:“那你拿根绳子把她系在阁楼上。”居子月应了一声,周信文笑着对二女儿说:“让你感受一下,妈妈那可子带你们三个呢,一边还要忙做家务,一边还要看住你们,你们像霏儿这么大的时候也是从油盐摸到酱醋,什么东西搭上眼,都要拖出来。”赶行程的客人催促说:“先帮我看看呢,快一点,一会儿开闸了。”居希平放下手中的锤子,笑着对他说:“来了,来了。你要换还是买啊?”客户说:“我直接买哦,那个烧饭是用大平锅好还是牛头锅好啊?”居希平对他说:“都可以,大平锅炕饼更好,煮饭也行,如果你家人口多的话就用牛头锅,而且牛头锅也有大小型号。那,你看。”客人在心里比较着,又问:“煮饭不会糊吧。”居希平自信地说:“要是糊你拿来换,我们家的锅底可以用好几年呢。而且这个锅不像以前用的那种铝锅。”客户爽快地说:“行,我买个牛头锅,用的好的话下次来买大平锅,我们家里经常炕饼吃呢。”居希平一边拿称一边笑着说:“听你口音就知道你们是安徽那边的人,你们那边喜欢炕饼呢。”说着,把称给他看,又说:“你看,称还高高的呢。”就在居希平跟客户交谈的时候,周信文听见湖里一阵响声,起初她以为是居子月在倒东西,可是水声又一阵传来,周信文抬头一看,立马对女儿说:“希平啊,快看你家闺女,又往湖里扔东西了。”原来被系在船阁上的万霏儿因无人理会,又急又气地拿起什么东西就往窗户外面扔。周信文觉得好笑,她放下手中的锉刀,一边笑着一边跑上船。
三
回到上海后的徐承栋除了负责进货和配送外,有时候还要帮忙站店。忙碌的工作让他找到了生活的动力,至于感情问题,他虽然原谅方雪了,但心里总有点不舒服,感觉像吃了回炉的烧饼——不香了。从辣椒酱厂里出来后他又出发去酱油厂,然而,今天的酱油厂之旅让他大开眼界,当他看到工人们将发酵后的酱汁过滤的过程中,蠕动着的蛆虫赫然倾泻而出,他惊问道:“你们这个卫生也太差了吧?” 工人听后笑了,淡淡地对他说:“不懂了吧,有这个蛆才能发酵的好呢。有些东西你是不能见的,见了你就吃不下去了,我们天天做已经习惯了。”徐承栋恍然大悟,突然笑着说:“是的是的,就跟我们农村里的菜一样,浇菜地的时候菜叶子上还有卫生纸呢。”大家听完后,阔然大笑。
回去后的他刚卸完货,就被站店的一个女店员叫着:“徐承栋啊,帮一下忙。”看着人声鼎沸的店里,伙计们忙的热火朝天,他挤到柜台后拿着一个客户的单子为他配货核算,但看着同事们熟练地打着算盘珠子,他尴尬了一下,把配好的货品交给女同事,说:“贾姐啊,货都配好了,这个算盘我不会用,你算一下吧。”贾姐不耐烦地说:“哎呀,我手里的还没弄好呢,你放这里吧。”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乡巴佬,连个算盘都不会打,还帮什么忙。”徐承栋听到后,心里很不是滋味,听到这句话的还有一个同事,卞小敏走上前说:“你赶紧去会计办公室吧,她一会儿要下班了,我来帮你算。”徐承栋笑了笑,说:“嗯,好的。”门外排着队的顾客抱怨道:“唉,我这个的份额都吃完了,现在只能吃黄潮米了。”另外一个顾客调侃说:“有黄潮米吃就不错啦,我只能吃面条了。”
徐承栋赶到会计办公室后,秦会计笑着问: “哎呀,你怎么来这么晚,来,你这个月的工资。”说着,把信封给他,徐承栋就开心地接过信封,说:“哎!好的。刚才卸完货帮忙站了会儿店。”秦会计一边把账本放进抽屉里,一边说:“又是那个‘粉面墙’叫你帮忙的吧,她就是喜欢欺负外地人,以后你别理她,做好你自己的工作就行了。”
徐承栋把钱拿出来放进衣服口袋里,再把信封归还给秦会记,他笑着说:“都是举手之劳,对了,秦会计,你这有多的算盘吗?我想带回去学学。”秦会计说:“你等一下,我给你找找。”秦会计翻了翻柜子,拿出一个给他,又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两张张学友的演唱会的票说:“我这里有两张张学友的票,也是别人送的,我一中年老妇女也不爱去听什么演唱会,你拿去听吧,可以带女朋友一起去。”徐承栋接过票看了一眼,说:“你不给你孩子去看吗?”秦会计把钥匙放进单肩包里,一边说:“他们上学呢,不让他们分心。你就拿去吧,可以带卞小敏一起去呀。”她露出一个撮合般的笑容,徐承栋立马解释说:“我们不是男女朋友,而且我也有对象了。”秦会计遗憾又鼓励地说:“人家卞小敏对你的心思整个粮管所的人都看的出来,这么好的一个姑娘你就这么地错过了,而且他们家条件又好,她妈妈在辣椒厂的办公室里工作,爸爸是水上警察,家里就这么一个女儿。你现在只是谈恋爱,又不是已经结婚了,可以再多了解了解的。”秦会计带上围巾准备下班,说:“好了,我回家了。”徐承栋把票揣在口袋里,说:“谢谢啊,秦会计,我也正好回宿舍了。”他手上拿着算盘,秦会计锁上办公室的门,一边对他说:“谢什么呀,你还帮了我不少忙呢。”
当他看到宿舍的桌上放着新鲜的水果,房间也似打扫过了一般,他立马知道卞小敏的心意,坐在桌前,看着演唱会的票,他第一个想到的名字竟然是卞小敏,倒不是对她有意思,而是回想起那个二十郎当岁的年纪,剪着“奔色”发型贩卖船票的自己,一看到水上警察的身影后,他立马把手中的船票扔进了黄浦江,船票洋洋洒洒地飘在水面上,他随即躲上了船。直到和卞小敏成为同事以后,他才知道,卞小敏的父亲也是当年的水上警察之一,想到这里,他莫名的觉得世界可真小,也觉得自己和卞小敏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即使自己没有女朋友,他也不会接受这段感情的。他把票压在饭盒下面,然后把工资的三分之二存在钱盒子里留着明天寄回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