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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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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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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梦居》连载

第八十三章 流浪,是她的归宿。

居希平手上背着斜挎包,手上拎着菜,沿途经过几家女装店,看见橱窗里的衣服时,既欣喜又惋惜。工作在鲜花、服装、蛋糕、护肤品这种店里的女人,跟在维修店一类的女人相比,后者会被磨的比男人还要沧桑。居希平不是没有想过让徐承栋招一个小工,然后自己舒舒服服地做她的老板娘,顶多忙的时候看看店,接接电话就好了。但曾经好不容易捡起来的自尊心让她不想再被人看轻,她也知道靠谁都靠不住,唯有靠自己辛勤劳作后的所得才令她感到踏实。时间就像飞鸟的影子投在纱窗上,这些年,两人的家用电器店换了地方,也换了更大一点的门头。这让她既感到自豪,又会惶惶不安,徐承栋是个聪明的人,但他的聪明不是智慧,稍不留神就会聪明反被聪明误。她得时刻保持着警惕,不想让这份来之不易的新生活里再出什么幺蛾子。

可是,没有人能躲过命运的心血来潮。等她回来的时候,徐承栋还在睡觉。居希平打开门市,把昨天拆下来的二手空调搬了出来,又拿出水枪开始冲洗。忙活了一阵,到了十点半才吃了早饭,徐承栋一边研究着手机,一边吃饭,一边骂道:“烦死了,这个手机信号太差了,每次解个锁能把人尿急下来。”居希平给他端来茶杯,然后坐下说:“不买他们的手机还不行,不然你安装空调就解不了锁。”徐承栋吐槽道:“他们的空调质量是没话说,但是这个手机做的真的是一塌糊涂,而且还强迫我们买,真是讲不出个理来。”说完,他接了一个电话,说:“哦,我昨天太忙了,还没来得及去你那边,等我吃过了就去。”居希平问:“哪家啊?”徐承栋说:“玫瑰园的,要加氟利昂。这个你不用去了,等我回来再一起去趟土老鳖的厂里。”

一天的生活忙完后,居希平又走进厨房去忙,徐承栋却对她说:“晚饭你自己吃吧,还有一家空调要修,我去一趟。”居希平没有应答,只是眉底寒生,帘额翻皱。徐承栋前脚刚走,居希平后脚便骑上小电驴跟了上去。

居希平走上二楼的网吧里,吧台工作人员一看她就不像来上网的,于是问:“请问你是来?”居希平面无表情地说:“我是来找人的。”工作人员以为她是来找孩子的,于是应了一声。居希平径直走了进去,在拐角的老虎机前看到了徐承栋的身影,她立马走上前,严肃地说:“修空调修到这里来了?”徐承栋又囧又气,他就像一个被抓住的小孩,此刻没有反驳地拿起桌上的钥匙和手机准备离开,居希平斥责道:“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跑到这种地方来啊,我每天跟你苦的要死,结果你拿钱到这里来赌是吧!”没有面子的徐承栋往门外走去,居希平追在后面,追到门口的时候,又刹住了脚,她走到吧台的地方,问:“你们老板在吗?”吧台的一个男人说:“我就是。”居希平对他说:“不好意思,我想跟你们打个招呼,以后他要是再来,千万不要让他进来了。”老板露出一丝无语的笑容,说:“我开门做生意的,我不能拒客吧。”居希平说:“你们不知道,他以前就是因为赌钱而走了许多弯路,他已经不是小青年了,还有重来的机会。”老板客气地说:“大姐,你别急,坐会儿喝杯热水吧。”居希平坐在沙发上,继续说:“我知道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我在家跟他也吵过,没有用。我也不想来,可我不想他再重蹈覆辙,我希望你们能理解理解我的心情,就算我求你们了。我们也不是什么富裕人家,每一分钱都是汗水挣来的,他这会儿再去赌,那这个家就没有了。”说到这里,居希平突然双膝跪了下来,那一刻,她曾捡起的尊严再次掉的稀碎,老板吓的赶紧拦住说:“别这样,大姐,快起来,快起来,起来说。”居希平流着泪,说:“求求你们了,不要再让他进来了。”老板应声道:“行,我知道了。”虽然徐承栋被及时的拉了回来,但两人之间的问题却越来越多。

红宛这边,街坊领居岳奶奶路过居照宽的家门口,早晨十点钟了,大门仍关闭着,岳奶奶心想:“老居该不会死在屋子里了吧。”上了岁数的人最容易死在天寒地冻的时候,岳奶奶了敲了一会儿门,半天没人应答,她只好疑惑着回家。

居照宽听见有人敲门,他披了件羽绒服走到门口,可等他打开门时,岳奶奶已经走了。气温虽然凛冽,但阳光还是毫不吝啬。这么难得的好天气,他依然不愿意出去晒一会儿,又返回房间里,躺在床上看了会儿电视。直到肚子饿的实在不行了了,直到馋酒的口水滴漏了下来,他才下床去弄饭。此时,一辆白色的轿车停在居照宽的家门口,坐在副驾驶的老头对开车的儿子说:“我先下去问问,你在车上等我。”居照宽走到门口的葱盆前,蹲下剪了几颗小葱,他刚掉头回屋的时候,被一个声音叫住,他回头看着老头,老头问:“老爹爹啊,请问你,居照宽,居师傅家在哪里啊?”居照宽疑惑道:“我就是啊!”老头也疑惑道:“啊?你就是啊?”说完,老头笑了起来,又问:“你知道我是谁啊?”居照宽打量了他一脸也没想起来,问:“你是哪位啊?”老头带着迟缓的语音,立马自报姓名说:“我是赫建国啊!”居照宽顿时又惊又喜道:“哎呀呀,我竟然没有认出你来啊,你怎么摸的到这里的呢?”赫建国解释说:“跟我儿子去一亲戚家的,我想着离红宛近,就顺道过来看看,我还是听居照宏说你回红宛的呢。”居照宽明白后,邀他进屋,说:“车里的是你儿子啊,快叫他进来坐一会儿吧。”居照宽把手里的葱和剪刀放在桌上,他才意识到已经要中午了,于是又说:“正好,我们一起去吃个午饭,弄两杯。我现在也烧不起来什么大菜来招呼你了,这样,就下饭店吧,红宛的饭店多着呢,煮个老鹅给你吃吃。”赫建国频频点头,说:“行呢行呢,那我们上车吧,你带路。”居照宽关上门,坐进车里,他脑海里算了一下分别的时候,然后感慨道:“哎呀,我们有四十多年没有见面咯,你就在我跟前都没认出来呢。”两人对刚才的相认既感到好笑,又不禁慨然。饭桌上,也是不断相问彼此这些年来的经历。

临近过年,居竟松带着新女朋友回来,贺婷婷比他小了一轮,身材丰润,皮肤白皙,两人站在一起,更衬出彼此的肤色。她和居照宽坐在堂屋的饭桌上尬聊着,居照宽还有半杯残酒未饮,问:“你是什么地方的人?”贺婷婷的普通话里夹着浓重的陕北口音,回答说:“我是西安的。”居照宽疑惑地问:“怎么跑到这么远来?”贺婷婷丝毫不掩藏地回答说:“我被人骗过来的。骗我的那人是我的前男友,分手后我便一直留在了这里。我结过一次婚,生了个儿子后,婆家便把孩子藏了起来不让我看。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只被当成了一个生产工具,回到娘家后,我还不招家人待见,因为我没有给娘家带回来一点东西。”居照宽啜了一口酒,继续探问:“你爸妈都在老家吗?”贺婷婷坐在下席的位置,语气爽利地告诉说:“我爸死了,偷电被触死的。”她不带一点感伤又气狠狠地补充道:“他活该!”居照宽听的云里雾里的,“嗯嗯哦哦”地配合几声,居竟松嫌贺婷婷啰嗦,说话总是不经大脑思考,他反感地对贺婷婷说:“还跟个小孩子似的,有些话能说吗?”贺婷婷直接怼过去:“怎么了,我就这样的,你不喜欢就拉倒。”居竟松开始讨厌她的这种孩子气,便随口骂着:“二百五兮兮的。”他们俩整天都在磨合,居竟松有时很后悔当初因为花心而甩了谭裕如。如今这个女人,他是越看越有些不顺眼。

这时,居希平正好进来,居竟松对大姐说:“姐,我带你上街买衣服去。”居希平莫名地感到受宠若惊,她拒绝说:“不要,我衣服都有的。”居竟松强拽着她说:“哎呀,走呢,你看你穿的裤子,松垮垮的难看死了,我给你买条新的。”居希平心想:“弟弟现在终于长大了,懂事了,如果是这样,那就不要拨了他的一片好意。”她笑着说:“行吧行吧。”路上,居希平倒想起一件事来,问:“超超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吗?”居竟松两手抄在裤兜里,支支吾吾地说:“嗯,出来了,也没什么。”居希平见他这样子,就知道里面肯定有问题。

晚饭后,居希平躺在床上想了又想,一是照顾了侄儿这么多年,反而让弟弟没了担子,大人小孩都上不了路子。二来,居竟松既然隐瞒超超的病,那说明他的病一定有危险性,而且她已经想到了会是什么病,否则他不会说不出口。经过一番思想挣扎,居希平决定还是发了微信给弟弟:“你叫超超出去住吧,回来看爹爹可以,不要住在我家里了。”居竟松简单两个字回复道:“好的。”他不得不同意,在知道儿子身体不好的时候,他脆弱的哭了出来,又想到自己如今一无所有,可能往后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了,那一刻,他感到自己的人生瞬间坍塌。

居希平底下又教育了弟弟,说:“他有这个病,你要跟我们说,这样我们才有对策,才知道怎么注意。你这样隐瞒大家,不是在害大家,也害别人吗?”居竟松依然没有回复大姐,此刻的他没有心情去听大姐的教育。他走进儿子的房间里,无奈地对儿子说:“超超,你大姑不让你住了,你明天搬走吧。”居超超应了一声,然后立马收拾起行李来,一边又买了去西安的火车票。这一晚上,居超超躲在被子里流着眼泪,一边在朋友圈发了状态,内容写着:“现在除了爷爷,我家里人都不要我了,大姑也把我赶了出来。我在想我的人生应该很快会结束的,我天天晚上哭的时候,(亲情)呵,全是骗人的。我有过一阵子的抑郁症,我的笑容就渐渐地失去了,还好有我的朋友,有你们的安慰,至少你们知道我的时候,没有说离开我,没有说害怕我,没有说远离我。我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走出阴影,可能你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我恨我爸,也恨这个家,我要让这个家,家破人亡!”

居希平看到他的朋友圈后,编辑了一条微信发给他:“你要恨就恨你父亲,从小到大对你负过什么责任,你现在都这样了还不知道好歹,整天跟一群狐朋狗友出去疯,好好的人生就这么的毁了。”在居希平的概念里,侄儿变成这样,一半在于居竟松,一半是他自己造成的。而居希平越是这么说,超超越是讨厌她。还有居晓月,她对侄儿说:“你整天恨家人,埋怨家人,你怎么不找找你自己的原因,你以为自己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吗?离婚的家庭多了去了,那些小孩都是像你这样埋怨家里吗!你整天挂在嘴上说要闯出一片天来,结果呢,每天发的都是吃喝玩乐。我倒是要看看我这个大侄儿什么时候能够做到他说的!”居超超说:“我做错什么了,你们都要这么对我?”居晓月说:“我们对你怎么不好了,你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你现在赶紧把你大姑的微信加回来,再跟她赔礼道个歉。”居晓月的最后一句话一说,不仅撇清了自己没有抛弃侄儿的态度,还更加离间了大姐和侄儿的关系,这些年,她将心计和城府玩弄于股掌之间,只是她用错了地方,否则,一定能成为一个女谋士。

居超超一个人坐在绿皮火车上,眼泪随着夜色流淌着,刚刚成年的他,还是稚气未脱的模样,只是眼神里多了许多不该他这个年纪有的伤痛。他不知道自己将来要做什么,但总是和这个家格格不入,所以,只要离开,便对了。手机微信不停地响着信息的铃音,超超以为是家里的某个人发来的,但打开一看,却是一个如父亲一般的男朋友不停地询问他何时抵达西安,他好来接应。超超回复着微信,心里却失望地看着窗外——暗金调的阳光带着一丝暖意,一线一线地透过窗外枯瑟的树杈,像在诉说某种告别时的心情,只是不管旁人如何倾听,却怎么也听不清。

直至景色已经淹没在黑夜里,好像隐约间能看见一些回忆的影子。他忍不住想起自己一个人去医院拿药的时候,爸爸没有给他钱,老姑二姑也不肯借他,对他来说,这才是真正的被抛弃,心里又一层地想:“我知道你们害怕,可是拿药的钱都不愿意借我,就两百块钱啊。”他在心里暗暗地恨着,顷刻间,瓦解了他对他们的所有亲情,也领受了人世间的一份苍凉。火车的晃荡令他有些疲困了,他渐渐闭上眼睛,脑海里又回想起自己在船上的日子,他蹦哒着上船,左一声奶奶,右一声奶奶地喊着,一直从船头喊到了艄后头。周信文一边把衣服挑下来,一边说:“死了都要被你喊活了。”超超先是惊讶道:“奶奶你不是在红宛吗?”周信文骂道:“吃了忘狗屎了吧,你在外面玩疯的了,我不在这里在哪里。”超超抱着奶奶的膀子笑了起来,周信文不耐烦地说:“哎呀,我拿衣服呢,不要拐着我膀子,成天嘻打流刚的,这么大了还这么钳人!”居超超依然不松手,他笑着笑着又流下了眼泪。

今天要参加外孙女的婚礼,居照宽一早便拿出皮鞋油擦拭着鞋面。

石所川开着车顺路带着万霏儿一起去参加沈祥瑶的婚礼,居晓月穿着一袭呢绒枣红色旗袍,站在镜子前又是检查盘发又是补着妆容,捯饬的比新娘子还要久,她看了看手机微信后,又急匆匆地下楼去迎接石所川。居晓月领着他们上楼后,不好意思地打招呼说:“石哥,你坐会儿,我这边太忙了。”石所川理解地说:“我没事的,你忙你的。”居晓月不忘说:“你坐沙发上看会电视,吃点糖果点心。”石所川笑着说:“好的好的。”宾客们坐在客厅里聊天,嗑瓜子,看电视,石所川坐在一边,插不进话题的玩着自己的手机。沈德全一会儿端茶倒水地招呼大家,一会儿和婚庆公司,酒店的人沟通,一会儿打着电话。

新娘房里的沈祥瑶听见母亲在和石所川说话后,立马对身旁的万霏儿使了个眼色,并说:“姐,让我妈少跟他讲话。”

翌日,徐承栋开着车子一大早带着居照宽、居希平、居竟松、居子月、万霏儿回了趟镇上,三代人的回忆在这里重新交织。淡荡秋风起,芦花与谁争岁月,赢得鬓边白丝?居照宽站在长堤上,双手负在身后,秋风吹动苍苍乱发,目光浊然地看着湖光天际的烟雾茫茫。无言回首孤迥处,一只白鹭隐入云烟之中。岁月岸边,杂草长至膝盖,淹没了多少朦胧往事,又剩下多少空荡荡的惆怅?萧疏的街道又经过怎样的洗劫?或许只有这一从芦苇在和他对白。小镇风情也换了样貌,崭然一新的门市成了旅游景点的模式,坡上的那棵老树也被砍伐了去,湖塘里没有一艘船停泊,秋风一吹,把湖水吹的更苍凉了。昔日的车尘人烟像去了另一场梦境。那些且行且歌的身影,仿佛就在眼前又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如烟往事,已成梦锁春寒。有多少能被人记住,就有多少能被人忘记。每当酒悭愁溢,是谁总独自径往半梦居,想打捞些什么,却怎么也打捞不了那浪潮里的欢欣与酸楚,最后只剩下一声声——“不语问清渌,清渌响凫鸣。”

杂毛狗回头望了望,又撒欢地向着街心跑去。这几年,谈巧凤的腿脚也不灵便了,但她每日还摆摊卖水果。谈巧凤想留他们在家里吃午饭,居照宽笑着拒绝了,往常的客套话如今听来却也像老街一样变老了。新塘因开发新的旅游项目即将被填,老塘还在,还有许多船只停泊于此,插着鲜亮的五星红旗。经过老塘时,居子月开着大姐的玩笑,说:“老姐,到你婆家了。”曾经的一幕倏地在脑海中浮现,美丽的落照湖景中却生出一丝苦闷,可他的笑容却又使得那种苦闷里又透着几许残铺的美丽,和溶溶的快乐。居希平应了一声,她也跟着笑了,心想:“也许冥冥中早已注定,只是当初自己错认了,吕润连也只是那天悠悠湖面上的一叶风帆而已。”

居超超在朋友圈里看到姐姐的婚礼时既为她感到高兴却又难过,因为姐姐没有通知他来参加,或许还是在害怕吧。他去了趟苏州,并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了妈妈,苏美琴懵了一会儿,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顾着落泪了。

她想了会儿,随即又拿出手机拨通居竟松的号码。居竟松还不知道前妻的新号码,他接起电话疑惑地一声:“喂?”苏美琴开口便质问:“你就把超超带成这个样子啊,他好好的一个孩子啊,你怎么把他弄成这样的?”听着她的哭声和责怪,居竟松找不到一句话来回答。苏美琴听着他的沉默,自己想骂他几句,却仍扎在自己的泪声中。看着妈妈的眼泪,一旁的超超也含着两泡泪水要落。居竟松随即挂掉了电话,转而给儿子打过去,说:“你把这件事告诉你妈干嘛!”居超超既难过又得意地回答说:“我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妈啊?他是我妈,我就告诉她!”居竟松不想与他电话里争执,索性又挂掉了电话。

苏美琴用手揩了揩眼泪后,对儿子说:“谢谢你告诉我,其实妈妈也怕,但妈妈不是害怕自己被传染上,而是害怕你这个弟弟。”居超超理解地说:“嗯,我知道。”当妈妈抓住他的手的时候,他的泪水终于汩汩地流了下来,他有多少年没有感受到妈妈的手温和关爱,印象最深的还是在法庭宣判结束后,他撕心裂肺地拉着妈妈的手,求她不要走。想到那个画面,居超超到今日才问:“妈,我想问你,你那时候为什么和爸爸离婚啊?”尽管这么多年过去了,但有些回忆仍然新鲜、熟悉,越是想要忘记,却越是掀腾汹汹。苏美琴向儿子道出原由与内心的苦楚,说:“你爸打我,最厉害的一次就是把我的头打破了。”说着她低下头拨开头发给儿子看,一边说:“就这个疤,永远留下了这个疤。而且他还偷腥,被我亲眼所见。你那时太小,跟你说你也不懂。只要我们吵架,你奶奶总归只帮你爸爸的。还有你二姑老姑也是帮着你爸爸的。他们几个,你大姑有好几年过年不回来,你二姑这个人一根筋,也有几个小聪明。你家老姑最坏了,她最精,什么事情都在背后捣鬼,你玩心眼子是玩不过她的。”居超超不解地说:“为什么,我一直感觉只有老姑对我最好了,我欢喜吃什么她就会给我买。”苏美琴笑了笑,说:“到底还是孩子,一颗糖就能把你哄开心了。还有,你奶奶为什么喜欢你二姑和老姑,因为你奶奶爱钱,她们俩会给你奶奶钱,而且她们都帮着你爸说话,说什么我不来看你,你知道妈妈去看你的时候你奶奶还把你藏起来,就怕我把你带跑掉。”居超超听完后恍然间明白了些什么,脑海里居然出现方叔叔、李叔叔的脸,他一边思索一边梳理道:“那个时候她们确实是有点钱的,说来说去也就是看我爸到现在没有房子没有钱所以就看不起我们,连老姑爷都辣绝(辣绝,方言,讽刺的意思)过我。奶奶嘛,就因为我是他们惟一的孙子,所以他对我是宝贝的不得了。”苏美琴疑惑地问:“你老姑爷说过你什么?”居超超一时想不起沈德全的原话,只是撒气地说:“他呀,他那个怂包,那些话不敢在我爸面前说。反正我看到他就恶心,对人家大道理一堆的,其实就是看中老姑的钱而已,闷骚一个。”苏美琴叹了一口气,说:“我其实最恨的人就是你爸,所以后来我找的这个叔叔,他脾气很好,从来没有动手打过我。”居超超说:“嗯呢,我知道,我也恨我爸,他从来没有问过我。过年我想要件新衣服,他说没钱,这次我生病,问他要二百块钱,他说没有,每次我跟爹爹奶奶说要交学费了,他们有时候就会说问我爸要去,等我问我爸要了,他就说没有钱,让爹爹奶奶先垫付,到了过年了也没有还给爹爹奶奶,所以,我那个时候也一点都不想上学!后来他交了好几个女朋友,一个都没结婚成,等我生病了,就准备想结婚。他是为了再生一个孩子,还有脸过来问我想不想再要一个弟弟。”苏美琴问:“你怎么说的?”居超超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笑后说:“我就对他说,你不要再生一个出来祸害他了,你把我祸害的还嫌不够吗?”

听着儿子这些年的委屈,她愤恨交加,最后也只能无奈道:“你放心,你想要什么,妈妈会尽自己的所能给你。”现在,她尽可能的弥补着儿子的那份缺失。超超说:“我咨询过律师了,以后我还得养着他,凭什么啊,我顶多给他生活费,别指望我看他照顾他,他即使死了自己走到火葬场去!”苏美琴欲言又止,只是叮嘱说:“其他人的事情跟你没关系,你把自己过好就行了,你现在就找份工作,每个月存点钱,不要大手大脚的有多少用多少。”居超超又突然疑惑地问:“嗯呢,我晓得。妈,我还想问你,你当初为什么要跟我爸结婚呢,为什么要嫁给一个痞子,还生下我?”苏美琴听后突然露出要笑不笑的样子,脑子里一直组织着语言,居超超瞬间读懂她的表情后也笑了,说:“妈,你不要说了,我晓得,就是因为我爸年轻的时候有几分姿色,女孩子嘛。”苏美琴尴尬地笑了笑,她抬眼看了看桌上的时钟,说:“好了,不说了,等下我去买菜,你有没有什么不吃的?”居超超笑着回答说:“我除了肥肉、猪皮、鱼皮、鸡皮那一类的不吃……”

大竟松一回来就先到小竟松租的房子里,激动又八卦地说:“小二子,你猜我今天路上碰到谁了?”小竟松吃着面条,一手玩着手机,反问:“谁啊?”大竟松笑着回答说:“徐承芳呀。”小竟松立马抬头,咬着一半的面条,问:“你在哪碰到的,她有没有跟你打招呼啊?”他一边心想:“难怪前几天老是碰到一个熟悉的人,就是想不起来,原来是她。”大竟松笑出了声,说:“是她,她现在变的胖了,所以你认不出来了。”大竟松又告诉他说:“她现在就在福顺饭店里上班。”

得知她的工作地方后,居竟松第二天就去了福顺饭店,他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徐承芳拿着菜单向他走来,四目相视的时候,还像当年初遇时那样,26年后的相逢,已是流光容易把人抛,哑了树上的黄莺,胖了当年的情妹妹。而当年那个一脸痞笑的浪荡小伙子更瘦更黑了,牙还没掉呢,脸颊两边都缩腮了,但他的笑容依然没变,邪痞里带一丝孩童般的天真,他笑着她,看得她的心里是又恨又喜,她没有表情装着大方地问:“你要点什么菜?”居竟松不回答她的问题,只说:“我听别人说你在这里工作,我是特意来找你,这么多年不见了,你怎么样啊?”回忆起年少时的感情,干净的只剩下纯粹,然而他还是辜负了那个女孩的等待。所以徐承芳的语气里分明透露着在意的生气,道:“你觉得呢?”气氛有些尴尬,居竟松听出她的在意,腆着笑脸问:“你有微信吗?我先加你个微信吧。”徐承芳决然地说:“不必了,现在我们都是有家庭的人了,不要再去打扰彼此了。”居竟松有些失望,又不在乎地说:“我都离婚了,有什么打扰的,你要是怕我打扰你就算了。”居竟松说完,徐承芳掉头就走进了厨房,他没想到徐承芳见到自己的反应会这么大,他也没有想到,26年的时间依然没有让她忘却往日的凝盼。

居竟松走后,同事好奇地问:“承芳,那人走了,他是你什么人啊?”徐承芳回答说:“要债来的。”徐承芳说完,同事:“啊?”了一声,又认真地问:“你外面借了多少钱啊?那个人不会是放高利贷的吧?”

可不是吗,只是谁是债务人,谁是债权人,在感情里往往说不清楚。丈夫干了一天的农活,早就打着呼噜睡着了,徐承芳躺在他的旁边,却整夜不得眠,想起居竟松离开芦林时对她说的话:“他们现在不同意我们的婚事,等过几年肯定就会答应的,你放心,我一定会娶你的。”

“嗯,我会等你的。”这一等就是六年,如星子等待暮色,如樱花等待春光,如门前土墙角边渐渐等待被晒干的豆种。只是梦里倚栏凭遍,亦没有等到多情人收心的那一天。六年后,她嫁给了枕边这个穷困老实的种田汉。然,那颗种子又会在若干年的今天重新被这场相遇浸润,她还是忍不住打开微信,看着大竟松转发给自己的名片,迟疑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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