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周季山走到饭厅,笑着问:“今天买的什么好酒啊?”然后看了一眼桌上散打的白酒,又问:“洋河酒没有啦?”居照宽知道岳父喝好酒习惯了,但天天好酒的也供应不起,他只能连说带笑地说:“你要好酒,给你买茅台啊?”周季山不屑地说:“还茅台呢,我们那时候打仗,茅台都是给我们消毒伤口用的。”周季山说完放了一个豪不夸张的“震天雷”,居照宽笑着调侃说:“你这‘大炮’轰的我船板都动了。”周季山笑了笑,先调侃说:“响屁不臭,闷屁臭。”然后点上一支烟,继续说:“现在日子好过了,有一次在宝应和国民军打仗,国民军很聪明,他们把稻田里上水,夜里水面跟镜一样,他们就用这样的方法杀害了多少共产党员,第二天的板车上拖了多少尸体哦,好多尸体不是砍断了头就是砍断了手。”居照宽倒好酒,问:“你那时候是属于谁的部下啊?”周季山说:“跟过好几个呢,我们属于后方部队,后来跟的陈军长。”周季山说完又问:“听说这个洪泽湖的湖底下有个泗州城啊?”居照宽笑着回答:“安,泗州城的形状跟我洗澡盆似的。哦,有一个笑话,我前天做梦还梦到自己在泗州城里敲锅底呢,生意也是好得不得了......”正要对岳父讲起故事来,胡召泉上船了,一边说:“老居啊,看你干的好事。”居照宽疑惑道:“怎么了?”胡召泉踏进饭厅,说:“自从你的船上排了线路,现在其他岸边的船都要排了。”居照宽立马笑道:“来来来,正好一起吃饭。”说完又从容地讲:“胡主任,大家都用上电了,怎么不好呢。”居照宽又喊着:“信文啊,去给胡主任拿碗拿筷子。”胡召泉既开心又担心地说:“都是你呀!按道理这个岸边的住家船也是不可以排电线的,万一发生个事故,我是要担责任的。”居照宽给他斟上酒,说:“我晓得,我以前在厂里上班,那个厂里的线路问题都是我弄的。这个船上的线路你检查检查。我排的整整齐齐,非常安全,不会失火的。”胡召泉仍苦笑着说:“你是懂的弄,人家的船弄的就不能保证了。就因为你,增加了我的工作量!”居照宽笑着说:“好好好,因为我。那你也增加了电费的收入呀。”胡召泉不客气地夹起一大块红烧肉往嘴里塞,又说:“收费也不是我私人的。”居照宽客气地说:“来,喝酒喝酒!”
居照宽的家里天天有人光顾,好像把这里当成了餐厅。
郑魁民又踏进饭厅,他也是做船用配件生意的,虽然长相老实,却十分的圆滑。他笑着喊道:“居师傅啊。”居照宽笑着说:“哎呀,来吃酒,来吃酒。”说着又喊着:“周信文啊,再拿一副碗筷。”郑魁民对胡召泉打了声招呼:“胡主任也在啊。”接着喊了声:“周爹爹啊。”胡召泉对他说:“嗯,你来的正是时候,我们酒杯刚端起来。”郑魁民客气地接过碗筷跟酒杯,一边说:“好,谢谢居师娘,居师娘你来吃啊?”周信文端着碗让开位置地说:“你们慢慢喝酒,我带孩子到后面去吃。”居希平想要让位置给妈妈,周信文拦下她说:“你就待这儿吃。”居希平不肯,硬是和弟弟妹妹一起离开了饭厅。胡召泉开玩笑地对周信文说:“你们偷吃锅里的哦。”周信文笑着回他:“就是的!”
郑魁民性格直爽,开门见山地说:“我也吃不下,来找你想请老居你帮个忙的。”居照宽问:“什么事情啊?”郑魁民说:“我家有个电视机,想问你要不要的?具体是这样的,我家的儿子把人家孩子的胳膊给打折了,现在要赔人家钱,我想着把电视机卖掉凑点钱,那个电视机刚买的,还没怎么用呢。”郑魁民因为卖船用配件因此也给居照宽介绍过不少生意,所以居照宽立马说:“行啊,之前一直去录像厅看录像,后来录像厅休息,那次我就想自己买一台,这样就不用再去录像厅看了。后来我在植坝也买不到,到淮安市里面也没有买到。”郑魁民喝了口酒,说:“这个电视机只有南京才买的到,14寸的。”胡召泉接着他们的话说:“正好呀,你线路也排好了,电视机拿来试试看吧。”居照宽嚼着盐黄豆,心里乐得嘎蹦脆,说:“这下也好,不用跑到南京去了。”胡召泉总结说:“这也算两全其美了。”老胡又端起酒杯敬周季山:“周排长,来。”他又好奇地问:“我听居师傅说过你参加过抗美援朝啊?”
周季山喝了口酒,回答说:“嗯呢,何止抗美援朝啊,参加过好多战役呢。想想那个时候真的不容易,马的嘴都要用布封起来,蹄子用棉花包起来,就防止敌人听见……”他还没说完,就听见居子月跑到饭厅,一边喊着:“爸爸,大姐掉水了。”
“啊?”周季山吓的第一个站了起来,居照宽也起身跟着往艄后头走,一边问:“她在哪里掉下去的?”居子月说:“大姐去屙㞎㞎的时候,掉进洞里了。”周季山立马问:“你妈呢?”居子月说:“她到海芬姨的船上去了。”居照宽快步走到艄后头的船沿边时跳了下去。
居希平很快适应了在船上的生活,也敢蹦跳着走条板了。唯一尴尬的就是船上的厕所,洞下就是一片湖水,每次解大的时候屁股都要抬一下,不然会被溅到水花。“嗯嗯嗯”了半天,居希平使出浑身力气运功,在最后一声屙屎声中脚步一滑,连人一起掉入了洞中。居照宽把她救起来后,周信文笑的声音最响,居希平尴尬又生气地看着母亲说:“笑,笑的跟个痴汉宝一样。”周信文仍然笑个不停地说:“嗯呢,嗯呢,我是痴汉宝,我是痴汉宝。”居照宽则带着训斥的语气,说:“胆子大呢!”
二
周信文每天起来,抽烟三部曲。她先打开电视机,啪上一支香烟,电视里放什么不重要。烟灭后穿好衣服到艄后头,如厕的时候啪上第二支香烟,顿时感到身轻似神仙。摆好摊子后不会马上回船内,站在岸上啪上第三支烟,一个人四处望望,看见有人来了,她总是会笑着寒暄,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看见丁大妈后,问:“丁大妈啊,带闺女上街啊?”丁大妈应了一声,然后问:“早饭吃过了吗?”周信文说:“还没呢,已经煮好了。”顾兰华站在母亲的身边礼貌地喊了声:“居师娘。”周信文应了一声,又问:“你们早饭吃过了吗?”丁大妈说:“吃过了,上街去买肥皂,牙膏,顺便给她买月事带子。”丁大妈说着,顾兰华不好意思地看着别处,周信文笑着说:“女孩子,到了这个年纪了。”丁大妈告别说:“那我们先上街去了。”母女俩往石坡上去,顾兰华的右腿因为小儿麻痹,走起路来跟带着波浪似的,但她走的十分地快。周信文回到船上后,可惜地说:“这么好看的一个姑娘弄的腿怎么残疾了呢。”她看见居照宽刚刚起床,调侃地说:“你舍得起来啦。”居照宽也调侃说:“安,睡饱了。” 他不急不忙的穿好衣服,然后去洗漱。周信文把茶杯里的隔夜茶倒进湖里,有的茶叶黏在杯壁上,周信文倒了些水晃了晃,又倒掉。她一边看着炉子上的粥有没有潽出来,一边从陶瓷罐子里拿出一撮茶叶放进杯子里。
阳光照在湖水上,光线折射进船舱里,水波漾动间,光影在餐桌上嬉戏着。居照宽吃早饭的时候喜欢打开收音机,受周信文的影响,淮剧是他现在每天的定调,坐在餐桌前前,先抽上一支香烟,喝上一杯鲜口的绿茶,那微苦的清香像一阵蒲风,带来一阵清凉。徐承军吃好饭后问:“小舅啊,今天的模子可以烧了吗?”居照宽一边找着东西,一边说:“等下我去看看瞧。”说完又问:“你看见我的二胡了吗?”徐承军木然道:“没看到啊。”说完,徐承军先爬到了船顶,居照宽说了句:“不会放到船顶了吧。”说着,后脚跟了上去。
居照宽和徐承军把晒好的模子搬下船,两人把模子放在炉子上再进行烧制,居照宽一边教他说:“这个火候不能太大,大了就容易裂掉。”徐承军应了一声,居照宽又对他说:“你去把削刀和圆规拿来,哦,再带把尺子。”
居子月趁爸爸不在船上的时候偷偷打开电视机,亮丽沙甜,韵味浓郁的黄梅小调流动在整个船里,居子月鞋底跟粘了胶似的立在那里,一边听一边学着哼,电视里又讲述起大师严凤英的坎坷经历,小小年纪的她共情地流出泪来。她想去叫小妹也来听听,走到后舱房里时看见居晓月又在吃西红柿,她擦了擦眼泪,惊讶地问:“你怎么还有西红柿啊?”居晓月得意一笑,骗她说:“别人给的。”居子月不相信,一边咽着口水,一边说:“你是不是藏起来了,你不说我就告诉爸爸!”居晓月贼溜溜的眼神立马笑着说:“那你别告诉大姐和竟松,我还藏了一些,竟松都不知道呢。”说完,居竟松上了船红着眼睛喊着:“子月,阿黄死了。”居子月把手上的西红柿往床肚子底下一扔,说:“啊?它在哪呢?”
阿黄生病离开的这天,兄妹俩伤心欲绝。两人从家里又拿了草纸,打火机,笔和木片,他们将阿黄带到对岸的草地上,用木棍挖土埋下了它,并在木片上题字——“阿黄之墓”。居子月对着木碑,带着娃娃音,用老淮安腔,学着哭丧调唱道:“阿黄啊,你就这么死了,叫我孤孤单单一个人了。”一旁的居竟松拿起火柴点燃了草纸,一边说:“阿黄,你拿去花吧。”居子月继续哼唱着:“阿黄,来世你还投胎做狗吗,你要是投胎还是条狗,一定要记得来船上找我哦......”
傍晚,船民们纷纷出来纳凉,顾久泰一家照常在石坡上铺着席子,顾兰霞也已经会喊人了,周信文抱着她逗着说:“喊妈妈,喊妈妈。”小兰霞还真对着周信文喊了声:“妈妈”惹得大伙笑了起来。徐承军学了一天,也才做成功一个模具,他慢腾地性子削起模具来,跟女工绣花似的。居照宽对他说:“明天再做吧,做这个需要些时间呢。一种锅型还要分大中小号,今天能做好一个已经不错了。”徐承军又问:“这边有一个小气孔要不要紧啊?”居照宽回答说:“没事,气孔可以用牙粉塌补一下。”隔壁尹润龙为了图省事,将晒好的模子送到了窑厂去烧,结果拿回来一看,全部裂掉了。尹润龙只好求问师傅原因,居照宽斜睨了他一眼,对他说:“火大了不知道啊?我之前怎么说的?怎么办啊,扔掉重新做呗。”尹润龙无奈地说:“一个模子就这么难。”居照宽笑着说:“后面更难呢,但是难者不会,会者不难。”
理发店的纪大婶听说居照宽家买了电视机,特意赶了过来,她系着围裙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说:“居师傅啊,你家买电视机啦,给我们也看看那。”顾久泰也笑着说:“就是呀,整个岸边就你家有电视机,让我们看看呢。”这话一说,居照宽立马露出自豪的神情,又在他们的稀奇闹说下,索性上船把电视机搬到了船头,纳凉的人纷纷从坡上走到居照宽家的条板前,有的拿着板凳凑过来。周爱珍也跑了过来,一边对周信文说:“听说姐夫买了台电视机,我也来看看。”周信文说:“有了电视机就不用去你的录像厅看了。”龙大姐羡慕地对周爱珍说:“还是你男人有本事啊,放录像总比做衣服挣钱啊。”周爱珍一直笑着,周信文又去喊朱国英来看,朱国英却说:“不想看,让他们看吧。”原本开朗的朱国英,自从失去小彬后,一直沉着心,说话也提不起劲似的。而居进青,虽然表面上和以前一样,开开玩笑,做做生意,但一回到船上,就冷下脸来,独自面对内心的凄惶。周信文安慰她说:“你们还年轻,后面还会有的。我不也是吗,之前小三子走的时候,把我哭死的了,后来又养了晓月跟子月。要不是小三子走的话,后面还没有她们姐妹俩呢。”朱国英一边捡菜一边说:“可是我已经上环了。”周信文思索了一下,轻声地说:“去拿掉啊。”周信文的话给了朱国英信心,但她担忧道:“去哪里拿啊,现在查的这么紧。”周信文说:“之前鑫湖的赵医生跟我们关系挺好的,再说了,你们住在船上,到时候也好躲。”朱国英想了想,说:“那你陪我一起去。”周信文应了一声,见朱国英脸上露出了期盼,好像自己也有了期盼一样。
尹顺对着前排站着的人说:“你们找个长条板凳坐下来撒,不然我们后面的看不到了。”岸上的声音嘈杂着,有人坐着,有人站着,还有人蹲着。船头上,居照宽插好插头,打开电视,一开始没有信号,电视刺啦啦的响,居照宽调整了一下信号线,然后转动着频道,过了一会儿说:“这下来了。”黑白影像放着《霍元甲》,大家的脸上满是新奇和羡慕,有人问:“这声音从哪里冒出来的?”有人说:“这里面的人是活人吗?”有人说:“哎呀,你们吵的我都听不见电视人的说话了。”天空渐渐飘起细雨,大家不肯离散,有的便又回去拿伞回来撑着继续看。
三
别人家都已经准备上铺睡觉了,但徐义旸一家才把“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扛回家。
邻居们看见光亮后,便打趣着他们的积极说:“天不黑,徐家灯不亮。天一黑,徐家灶台亮。”徐义旸边走边叽里咕噜地说:“之前是晚上犁田,现在又是晚上打药水,明天也不知道什么天,千万不要打雷下雨的,也不要热烘烘的太阳,阴天就好了。薅了一天的草了,今天干的腰酸背痛的,肚子也老早就咆哮了。哦,明天还要修犁,还要再去买几块砖头,先把锅屋搭起来......”居照怀听着他的嘀咕,跟个老妈子似的,有点想笑又有点嫌烦。
徐承惠用筷子把粥碗里的一只被烫死的苍蝇挑了出去,她为大家盛好粥端上桌,先是说:“这大忙季的,苍蝇都忙的跌死了好几个。”接着又问:“徐承栋怎么还没回来?”徐承燕帮忙端着,跟在大姐的后面对她说:“他啊,还能干嘛,摸鱼捉虾的掉进去了。”
徐承栋帮好友霍志强撵着鸭子回家,霍志强数了数,然后说:“好像还丢了一只。”徐承栋一边撵一边说:“那我们到塘里再找找。”两人正一回头,霍志强突然喊住他:“徐承栋,你看前面,什么东西?”徐承栋抬眼望去,二十米外一个身穿长袄大衣,头顶礼貌的男人半悬空中,徐承栋以为是幻觉,又立在原地继续盯着他看,霍志强觉得不对劲,急拉着他,说:“赶快走啊!”那人一摇一晃地朝他们面前走来,霍志强吓了半死,又说:“他过来了!他过来了!”徐承栋也害怕了,轻喊一声:“快跑!”两人急撵着鸭子,一口气跑到了芦林二组,鸭子们不明所以,跑的快飞了起来,霍志强也就差抱着它们逃了。见半空中的酒鬼没再跟来,两人又绕道回家。田鸡在脚边蹦跳着,徐承栋喘着气说:“估计那酒鬼喝多了,倒趴下了。”霍志强惊魂未定,仍害怕地说:“出门忘记拿根老爸的香烟放兜里了。”
徐承惠刚丢下筷子,站在门口看了看,见弟弟大汗淋漓又惊恐的样子,立马问:“你上哪去了,这么晚才回来?”徐承栋先跑进锅窝舀了一口水,猛喝了下去,徐承惠说:“喝完去吃饭吧。”说着,走回堂屋,徐承栋后脚进门,对大家说:“把我给吓死了,我见鬼了。”居照怀一条腿支在凳子上,立马厉声道:“小孩子瞎说八道的!”徐承栋瞪大了眼睛,解释说:“哎呀,是真的,我帮霍志强一起撵鸭子的,撵完以后发现少了一只,又回去找,他也看到的,那个鬼就悬在空中,穿着长袄大衣,戴着礼貌,晃悠悠地朝我们俩跟前过来。我们俩吓的都跑到大川大舅家那边了。然后见他没有追我们,我们就从二组那边回来的。”他一边说着,一边站着模仿那鬼摇晃的样子。徐承惠笑着说:“你碰到了个酒鬼吧?”徐承栋急得口吃起来,说:“什么酒鬼,你们还……还……不相信我,他悬在空中呢,而且这么热的天,谁神经病的穿袄子啊?”徐承惠接着问:“那你看到他长什么样子了吗?”居照怀对他说:“你先坐下来慢慢说。”她这会儿也不提醒他先吃饭,倒也跟着好奇起来。徐承栋刚要坐下,居照怀问:“你鞋子呢?”徐承栋说:“跑掉了,哎呀,没事,光脚舒服呢。”他着急地想告诉大家,眉目神情里还带着一丝兴奋,坐下后继续说:“他戴着帽子,哪里看的清啊。”说着拿起筷子,喝了口粥。居照怀笑着说:“他是在显摆自己的衣服呢!”然后呷了口酒,又说:“没事的,你们孩子见到不要紧的。”徐义旸不想孩子相信这些鬼神,有意转移他们的想法,又担心吓着他们,说:“什么鬼啊都是迷信,都是劝人心要向善。”徐义旸停顿了一下,又说:“要么你就当是老太爷回来了,你们爹爹买过一顶礼帽送给老太爷的,但他们父子关系却不怎么好。老太爷是个举人,跟老老老太爷一样的性格,太耿直了。”徐承惠笑着问:“老老老太爷不是个私塾吗?”徐承惠说到三个“老”字的时候,居照怀也笑了起来。徐承燕也跟着调侃说:“马上还有老老老老老……太爷都搬出来呢。”
徐义旸突然高兴起来,他立马去把柜子里的家谱拿了出来,给孩子们看,一边说:“你们不要笑,过去我们也是书香门第。你们不信自己看,我们祖上怎么来的。”居照怀替他说:“被贬到乡下来的。”她又只抽了两口烟,揿灭掉后再存放进烟盒里。徐义旸面露自豪地说:“我们老家原本在苏州阊门,老老老太爷先被贬到泰州,然后被贬到扬州,最后被贬成无官一身轻,做了私塾先生,他经常和老和尚喝茶下棋。”徐承栋接过手翻看着,说:“到了老太爷这一页了,他这个字真不错,跟刻的一样。”居照怀对丈夫说:“好了好了,你别摆谱了,赶快收起来。”说完又想起大儿子,说:“不知道徐承军手艺学的怎么样了?”徐义旸转身放回家谱,一边说:“以后等我死了,也记在这家谱上了,一代一代传下去呗。”他又从房间里走出来,突然又踅回去,说:“哎呦,这事都忘了。”
饭桌上,居照怀对徐承栋和徐承燕说:“明天你们两个跟老师请个假,我们田里要农忙。”徐承栋有些不情愿地说:“又请假啊,那我还不如不上呢。”徐承燕讽刺他说:“放假的时候你也没看书写字啊,叫你帮家里面做做事情,你拔腿就外去,不是摸鱼就是捉虾的。”徐承燕气的跟弟弟不知打过多少次架了,徐承栋争辩说:“我没帮你烧过锅啊!”徐承燕提起裤腿,露出伤痕给母亲瞧,一边说:“妈,你看,上次我叫他帮忙烧锅,他还跟我吵架要出去,后来还拿石头砸到了我的腿,现在还青着呢,这么大一块呢。”徐承惠笑着说:“就你们俩天天打。”居照怀说:“男孩子,不爱做家务也是正常的。”徐承燕更气了,她抱怨说:“妈,你还偏心呢。”徐承惠劝妹妹,说:“他就是只猴子,你哪里打的过他啊。”徐承惠说完,又看着爸爸拆着电石灯说:“现在都有灯泡了,你拿这个出来干嘛?”徐义旸低着头把电石放进去,说:“弄一下给徐承栋写作业的时候用哎,也省点电费钱呀。”他说完又拿了一些棉花塞在里面。居照怀呷了口酒,问:“你跑到大川大舅那边,有没有看到他?”徐承栋喝着粥冒着汗,一边脱掉汗湿的衬衣,一边回答说:“没看到。”徐承惠关心地对母亲说:“妈,你别光喝酒,吃菜呀。”居照怀应了一声,也讲起儿时的回忆,说:“我们以前都吃菜少,每次都要等到父亲动筷子了,自己才动筷子,而且吃菜都尽着父母先吃,所以养成习惯了,不过你们的二姨跟大舅两个人喂嘴呢,(喂嘴,方言,嘴馋的意思。)两个人经常偷吃东西。”徐承栋突然不解地问:“那大川舅舅跟你们不是亲的啊?”居照怀解释说:“他家父亲叫居天寅,跟你们的外公是堂兄弟。居天寅够裈子的,一够掉下河淹死的了。你们大川舅舅的妈妈也死的早,他十几岁就无父无母了,也无兄无妹。可怜呢,加上人过分的老实,现在连老婆都不肯回来了。”居照怀正感慨着,忽然听见徐承燕大笑了起来,说:“你这个奶子中毒啦!”徐承燕看见弟弟光着膀子,全家人的目光都朝向徐承栋的胸脯看去。居照怀先对二女儿说:“女孩子家家的,说话不害羞!”说完又看了看儿子的伤痕,说:“被咬的这么深啊。”徐承栋又羞又恼地说:“一开始我和同桌一起合看书的,后来她不肯给我看了,我语文本来就差,她还不让我看,我就跟她吵起来了,然后她嚯击一口咬我,当时血印子都出来了。”因为没有钱交课本费,徐承栋只好和同桌合看一本书。徐承燕对弟弟说:“她咬你,你不会还手啊!”徐承栋说:“她是女孩子啊,我怎么打她呀?”徐承燕更加生气道:“我看你跟我打架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的啊?”和平不到三秒,这姐弟俩又斗起了嘴。
稻苗在夏夜的月光下抽穗,在萧萧的秋风中成熟。时间一路追赶着你我,看着他们一天天长大,就像看着菜地和田里的苗在生长一样。每天的劳累中听着孩子之间的吵吵闹闹,生活清苦却也有笑声相伴。四个孩子一个房间,徐承惠躺在床上看着小说,徐承栋睡在稻谷堆上打起了响雷,徐承燕忙不迭地制作蒲包挣些学费。而堂屋里,居照怀才拿起筷子,开始吃着孩子们剩下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