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雨滴滴答答地落着,蠹虫蚀木,任意而行,随意而蚀。居照宽特别喜欢阴雨天,不仅可以酣醉船中昼梦余,也能“得一日宽便是仙”。周信文却担心着潮湿的衣服又干不了了,看着仍在醉眠中的丈夫,对他翻了一个白眼。船里飘逸着一阵一阵的脚臭味,周信文以为是丈夫的鞋子散发而来的,她放下手中的裤子,转过身子去把鞋子拿到艄后头,她一边走一边凑着鼻子闻了一下,脑海里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把鞋子又放回了原地。周信文踅回艄后头,把坛子里的大咸菜赶紧拿了出来,一边说:“哎呀呀,再不拿就要坏掉了。”她把大咸菜放进瓷盆里,然后又舀水生灶,居竟松看见后,问:“妈,烧什么好吃的呢?”周信文回答说:“蒸大咸菜。”居竟松应了一声,又说:“我肚子饿了。”周信文对他说:“等会儿,等我把这个大咸菜蒸好了,就去给你们炕饺子吃。”说完,又担心道:“不知道明天什么天气呢。”居竟松站在船岩边一边撒尿一边说:“好天。”周信文添加柴火,问:“你怎么知道的?”居竟松回答说:“昨天听收音机里说的。”周信文说:“那就好了,明天晒蒸咸菜。”居竟松拎了拎裤子,高兴道:“太好了,可以吃梅干菜烧肉了”
忙碌了一阵后,周信文终于坐回床上休息了一会儿,感到无聊的她找起了耳耙子,可东西就在眼前,还上穷碧落下黄泉地转着圈的又找了一阵子,好像家里出现了神秘的百慕大。周信文骂咧着:“出鬼了,放哪里了啊。”刚说完,她发现耳耙子被一包香烟挡住了,又自嘲道:“还没到七老八十呢,这记性怎么得了。”她坐在床上掏的很享受,一片黄灿灿的耳屎被拖曳出来时,周信文高兴地说:“这么大一个,发财了。”她还舍不得地在手上捻了一会儿,又用指甲剔掉那些碎屑,然后无聊地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她突然生起去游玩的心愿,镇上的风景她早就看够了,现在孩子大些了,生意也有了起色,日子虽然松弛了些,但也需要一些乐趣调剂一下,她也渐渐想要去别的地方看看,玩玩。
旅行便是生活的一剂方子。在周信文的强烈要求下,居照宽答应带一家人去南京旅游,他的兴致没那么高,一路上还说:“我对南京太熟悉了,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周信文白了他一眼,转眼看见迎面走来的老外在招手,一边说:“here。”周信文以为他是在和自己打招呼,也笑着和老外招手,还用英文说:“hello。”居照宽感觉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一眼,立马笑道:“人家没跟你打招呼,人家在跟后面的朋友说话呢。”周信文调转脑袋一看,立马尴尬地自嘲道:“哎呀,我还以为他跟我打招呼呢,我自作多情了。”
三个孩子走在前面,看见水果摊子,停下来要买。居子月拿到手里迫不及待地要吃,但她是第一次吃香蕉,竟然连皮也不会剥的直接往嘴里咬,然后一脸苦涩“呸呸”地吐着唾沫,说:“怎么这么难吃。”居照宽笑道:“笨死了,香蕉皮不剥怎么吃啊。”居晓月一吃一噎,脖子一伸一缩,夫妻俩看着两个孩子笑个不停。居竟松说:“爸妈,我肚子饿了,什么时候吃午饭啊?”居照宽回答道:“那现在就去吃吧,附近随便找个小饭店,正好我肚子也饿了。”周信文调侃道:“你不是饿了,你就酒点到了。”居子月疑惑道:“才九点就吃饭啊。”
饭馆里还剩一张桌子空着,居照宽和周信文在前台点菜,居竟松看着少一张凳子,于是走到其他桌搬了一张来,他刚开心地坐了下来,突然听到一个女人的叫喊声,女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大骂道:“是谁拿走凳子的!”邻桌有人指了指居竟松,说:“刚那个小男孩拿走的。”女人看着居竟松训斥道:“谁家的小孩这么没教养,随便拿走别人的凳子啊!”居照宽付了钱后立马问:“怎么了?”女人对他说:“你儿子把我的凳子抽走了,害我摔了一跤。”居照宽连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孩子调皮不懂事,我替他跟你道个歉。”同桌好友笑着说:“好了好了,跟孩子生什么气!”
二
农历三月初三,宜煮荠菜花鸡蛋。
周信文先把粥给端到桌上,一边说:“这个天发神经了,昨天热的要死,今天又像在过冬天一样。”居照宽坐在桌上等粥凉,手指夹着香烟,他闻着荠菜煮鸡蛋的味道后便笑着说:“三月三冻的把眼翻,四月四冷的咯吱吱,吃了端午粽才把寒衣送。”说完,他低头看了一眼今天的粥,说:“今天吃山芋干子粥啊。”周信文应了一声,然后说:“这个山芋干子蛮粉的,吃在嘴里又甜又紧拽拽的。”说完,又端着一碗荠菜鸡蛋上桌,居照宽感慨说:“人就跟这个荠菜一样,老的特别快。”周信文最烦他一大早就开始多愁善感的,她总是乐观地,说:“老了还香呢,不然还吃不到这个荠菜花蛋呢。”
居竟松和居子月养了一只土狗,根据人家的毛色取名“阿黄”,兄妹俩在饭舱里龇牙咧嘴地抱着阿黄又亲又捏的,却恼的人家阿黄又摇尾巴又想逃走的。
居照宽问:“晓月呢?”居子月回答说:“她在床上停尸呢。”居照宽笑了起来,说:“跟她老子一样,爱睡懒觉。”早饭吃过,居照宽和徐承军便上岸了,两个人把不同种类的铜分拣出来,居照宽一边说:“化铜的时候一定要当心,要是有铜帽管子,一定要砸扁了才能放进去,不然会爆炸。”他看不得闲人,又对与狗玩的居竟松和居子月说:“你们捡电池去。”
他们一路捡电池一路玩,又叫上小伙伴们,大家比赛做泥人,在土上撒了尿,再和泥巴,然后把熏着尿骚味的泥巴摔熟,捏出千奇百怪的造型,弄的自己的脸上头发上也沾着尿泥。一个游戏结束后再找下一个游戏,阿黄跟着小朋友们走南闯北,从船上到岸上,爬坡逛街,看日落月出,分享着他们的童趣。走到北头便是洪泽湖的堤坝,心随视野可以涣散的更远,湖天相接处仿佛将这个世界阻隔开来,他们住的船只是停泊在这片湖的其中一支小湖泊里,而这片宽落的大湖泊中运输船客来来往往,他们正航向那一条阻隔线,欲冲破天晓与黄昏。水闸那边是周信文一直叮嘱不准去的,胆大好奇的居子月越是要去看一看。附近有一个小土坡,青草萋萋印禅心,浮云缭乱不已。他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坡上的“垃圾”。看着其他人畏手畏脚地推搡着,居子月自告奋勇地凑上前去打探,并说:“你们这些胆小鬼,我去。”原来,是一具婴儿的尸体,小伙伴们尾随其后都吓的四散逃离。
居子月回家后激动地分享给小妹,说:“我真的看见了,她已经死了,连件衣服都没有。”姐妹俩躺在床上,居晓月害怕又露出哀伤的面容说:“好可怜啊。”居子月故意逗引妹妹,说: “要不明天我带你去看看。”居晓月斩钉截铁地回答说:“我不去!”居子月说:“就知道你不敢。”说着兴奋地盖上了被子,她哪里睡的着,脑海里都是那个被丢弃的尸骸。
脆弱的皮囊渐渐腐烂,再过几天,五官也没有了,再过几天,就剩下骨头了。居子月隔三差五地还去观察,最后一次去的时候,一只野狗嘴里叼着一根骨头。居子月第一次发现自己对这种事情不但不害怕,还非常的想去听去看。她先问:“妈,那个孩子为什么死了没人埋呀?”周信文坐在矮凳子上,把篮子拿到脚边,说:“那边掉下湖死掉的孩子多,所以我叫你们平时少去那边,你又不听话了。”居子月央求着说:“妈,再给我讲讲故事呗。”周信文发现,二女儿真是遗传了自己,但胆子比自己还大,她一边剥着紫色的花毛豆一边说:“给你说一个《借花圈和偷花圈》的故事。”居子月也坐在板凳上,听的比上课时认真。周信文说:“有一个以偷花圈为生的人,到了晚上他就去墓地上偷人家坟茔上的花圈,第二天卖给办丧事的地方。这一天晚上,他听见墓地里有人说话的声音,于是躲在一旁偷偷看着,女人蹲在坟头哭着腔说,‘家里揭不开锅了,孩子们也快饿的不行了,实在对不起,我是向你借个花圈救救我孩子,好吗?’躲在后面偷花圈的人听完回答她说,‘好的。’女人以为是坟头的鬼的应答,当场吓死了过去。”周信文说完,居子月被这个人吓人吓死人的故事听的仰头大笑。周信文也笑着,然后说:“红宛就买不到这个‘九里香’呢(九里香,花毛豆的别名),不过红宛的大青豆倒是不丑。”说着,阿黄摇着尾巴跟过来了,周信文看了它一眼,嘲笑道:“刺毛拉孔的!(方言,头发凌乱的样子。”居子月想舀些早上的剩粥给它吃,打开盖子一闻,居子月大惊小怪地叫着:“妈,粥馊了。”周信文淡定地回答说:“没事,留着我发面用呢。”居子月应了一声,她打了两勺粥倒入狗盆里,阿黄是饿了,馊粥也吃的狼吞虎咽的,周信文又调侃它说:“你是1959年来的哦!”居子月不解又笑嘻嘻地说:“没有,他刚才去找它老婆玩去的。”说完,周信文被女儿的话惹的笑了起来。
三
“你把作业给我抄,我明天给你带好吃的。”居子月把同桌的作业本骗到后,和每年陪着自己留级的小妹一起准备回家。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放学铃声的响起,归禽响暝的泥土路边,两人背着小布包,一步一跳地走着,居子月唱着自编的歌:“捡到一个手榴弹,扭一扭,转一转,炸的作业稀巴烂。”姐妹俩咯咯直笑,然后又重复地唱了一遍,
居子月突然看见宝贝似对妹妹说:“晓月你看,好多韭菜啊,我们拔些回去给妈妈呀。”居晓月疑惑着跟二姐走到田边,脏兮兮的小手拔了一堆秧苗,问:“那是韭菜吗?长这么多啊。”回家的路上总能发现童年的乐趣。在一户青砖瓦房的门口,堆满了人,好奇的姊妹俩钻了进去,见一男人把卧室的床挪开,其他人拿着铁锹不断地往地下挖,土里渐渐地渗出水来,突然有一条蛇游了出来,大家害怕的退了几步。蛇顺着泥水悻悻然地溜走了,然后又冒出来两条,围观的人你一言我一语:“这底下肯定有金银财宝。”大家都在等待着某个特别的答案。继续往下挖,铁锹突然被一种力量阻断,一口箱子慢慢呈现出来。原来是一副棺材,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具穿着衣服的骷髅,鉴别后是个老人。住户说:“自从搬进来后每天晚上睡觉在床上,第二天早上就在地上。”他觉得很蹊跷,就请风水师傅来看。围观的人笑着瞟了他一句说:“你睡在一个老人‘上面’,他能不动你嘛!”居子月看的不敢走神,她像知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两人一到家就跑到艄后头,高兴地把韭菜放在地上,说:“妈,今天韭菜多了。”正在烧锅箱的周信文回头一看,哭笑不得地说:“要死了,昏丫头,你们把人家的秧苗拔了!”居子月不好意思地大笑了起来,然后说:“啊,这不是韭菜啊。”居晓月嘲笑地说:“我就说不是吧。”说完,居晓月回到房间里去写作业,居子月兴奋地把放学时看到的趣事告诉妈妈,周信文一边做着晚饭,一边竖着耳朵听,心想:“唉,自己要是去瞧瞧多好。”居子月咽着口水地问:“妈,今天过节吗?我看见岸上有只鸡。”周信文笑着回她说:“明天你爹爹和大姐来呢。”她立马兴奋地说:“啊?姐姐来啦?”周信文回答说:“嗯呢。”又催促她,说:“写你的作业去。”说完,她准备去周爱珍那拿衣服,居子月也一直跟在后面。
居子月看见周爱珍,喊了声:“姨娘好。”周爱珍笑着说:“你是你妈的跟屁虫哦,你妈去哪你就跟到哪。”周信文坐下后问:“子月,你猜猜姨娘肚子里的宝宝是弟弟还是妹妹?”她们总觉得小孩子的话会灵验,居子月不假思索地说:“弟弟。”周爱珍笑了起来,说:“要是你说的准,等我生了,送一量子的红蛋给你吃。”居子月高兴地答应着:“好啊!”周爱珍挺着大肚子,把衣服展开,一边说:“这件是娃娃领,现在最流行的样式,还有这个布裙,她要是嫌长了,你拿来可以改,我特意做长一点的,短了就不好改了。还有,老爷子的这条裤子,我特意做的肥一点,腰的大小也好改的。”周信文笑着说:“我爸信里跟我说想要一条这样的裤子,他不知道这个料子叫什么,就说那种穿在身上滑抖抖的裤子。”周爱珍笑着说:“这个是丝棉的,夏天穿是凉快呢。”周信文又邀请说:“晚上到我家来吃饭。”周爱珍高兴地答应着:“行额。”
爷孙俩一路颠簸,辗转了几趟车,终于抵达了植坝。周信文穿着护自衣一直在岸上等他们,看到老父亲高兴不已,对大女儿也是满眼的笑容。周信文高兴地领着他俩上船,说:“累了吧,赶紧上船歇会儿。”居希平穿着洁净的衣服,利索的短发,额前的斜刘海像细密的花蕊,及笄之年的她亭亭玉立地站在爹爹的身旁,她礼貌地叫了声:“爸,妈。”但看到衣襟前跟蜗牛爬过一样,眼角残着眦沟,头发上还窝着虱子的弟弟妹妹,居希平心里有些嫌弃,嘴角露出要笑不笑的样子,居晓月嘴甜的喊了一声:“大姐。”居希平笑着说:“嗯,我们又好长时间没有见了。”徐承军看着表妹也高兴地说:“妹妹你长高了嘛。”周信文早就准备了好了饭菜,留在锅里,就等他们来,说:“好了,都上船吧,把东西放下,歇歇,饭马上就好。”居子月和居晓月蹦跳着上了船,居希平走上条板紧张地害怕自己掉进湖里,周季山牵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走着。
为了弥补那些错失的时光,周信文买了好多布料给大女儿做衣服。居子月看见姐姐一会儿一件新衣服就生起气来,说:“妈妈你偏心,你只给姐姐做,不给我们俩做。”周信文笑着对她说:“姐姐穿完,你们穿。新老大旧老二,缝缝补补给老三。”周信文拿着衣服等不及地对大女儿说:“希平啊,一会儿来试试看大小。”居希平应了一声,居子月也在舱房里摸着姐姐的衣服,小眼神里尽是羡慕。
晚上,居希平和外公睡一头,两个妹妹睡另一头,四个人挤在一张床上。夜深了,周季山偷偷拿出零食给大孙女吃,一边说:“希平,吃吧。轻一点,别给她们听见了。”袋子细细碎碎的声音吵醒了两只“小老鼠”,馋的居子月和居晓月一夜没睡好。
水波清悠,弦月西流。周信文一早起来,一边抽着烟,一边打好湖水倒进水缸,再撒入一些明矾沉淀。卖早餐的董玉华划着小划子向湖中心叫卖着:“发糕,糖角,鸡蛋糕哦,发糕,糖角,鸡蛋糕哦。”周信文本想买点早点,可见她越划越远,便放弃了喊住她。
居子月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向周信文告状,说:“妈,爹爹偏心。”周信文一边用铜勺将稖头面糊打入粥内,手势低而顺畅,一边问:“怎么了?”居子月哼了一声,然后说:“昨天晚上,爹爹偷偷给大姐吃东西,还说小声点不要让我们听见。”这件事让周信文也有些生气,她对女儿说:“嗯呢,我知道了。”
居照宽站在船篷顶喊着:“周信文那!”周信文应了一声,然后也轻快地从窗口爬上船顶,两人用帆布把船顶盖起来防止夏季的台风把船打翻。周季山则端着一锅粥走到饭厅,居希平拿碗装粥,周季山不满意地说:“这个粥怎么煮的这么稀啊。”徐承军解释说:“小舅妈一直煮的这么稀,她这粥是一吹三条河呢。”居希平疑问:“什么一吹三条河啊?”徐承军立马演示给他们看,他吹了吹滚烫的粥,粥汤似湖水漾开几条小沟一样的纹路来,周季山笑了起来,居希平惊赞道:“还真像唉!”居照宽和周信文从窗户口爬进来后,问:“像什么?”周季山说:“夸你粥煮的好。”居照宽笑着说:“瞎说没得用,她煮的粥是一流的,而且每次都会换着花样,花豆粥,绿豆粥,大麦采子粥,玉米面粥,山芋干子粥轮流换,反正就没有吃过光粥的,有也有过,很难得很难得。”周季山笑着说:“希平就欢喜吃采子粥,但我每次都煮的稠稠的,扛饿。”居照宽回想一件有意思的事,对他们说:“以前我的一个舅舅家的儿子,叫居尧生,来跟我学徒的,但后来我舅妈来一看,信文煮的粥不是稀溜溜的嘛,想着孩子吃的伙食这么差,于是舍不得地又把尧生带走了。”周信文先递了一句说:“我们伙食哪里差了,饼啊菜的都有,中午和晚上吃的又不孬的咯。”说完,想起周季山对孙女的宠爱,周信文笑着对父亲说:“爸,都是你的孙子孙女,一碗水要端平那。你昨晚上给希平吃零嘴,另外两个孩子都听到了。”周季山意识到自己的不对,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说完,又问:“他们三个呢?”徐承军说:“还在洗脸刷牙呢,子月每次最磨了。”
但周季山心里还是只喜欢一手带大的希平,尤其当看见竟松,子月,晓月三个人一上桌就用手捏着荷包蛋吃,他拿起筷子敲打三个人的手,并训斥他们:“没有规矩!吃饭没有吃饭的样子!”子月,晓月吓的停下了嘴,竟松使了个鬼脸,然后撒腿就跑。周季山对夫妻俩说:“你们宠孩子不是这样宠法,子不教父之过。”居照宽听到这话,拉着个脸说:“我少打少骂了!一娘生九等,他们就是这个品种!”周季山不认同地说:“什么品种?他们是性格不同,教育孩子得有方法,宠要摆在心里宠。打要打的让他信服,而且这个打也不是瞎打的。”周信文瞥了一眼居照宽的脸色,立马说:“好了好了,先吃早饭。”周季山说:“太烫了,冷冷再吃。”说完又问女婿:“对了,希平上学的事情你问了吗?这边收不收啊?”周季山这次也是把孙女送过来读初中的,他也很舍不得地说:“希平大了,也一直想着跟你们住一起。”居照宽忍不住先搛着油炸餐鲦鱼吃了起来,然后说:“她的户口在红宛,转学有点困难,我已经找过韩光研帮忙,马上我再去问问。”
忽闻岸边有人呼叫居照宽的名字,周信文说:“好像有人喊你吗?”居照宽起身,一边说:“谁一大早就来倒锅啊,我的炉子还没醒呢。”走到船头一看,他笑着喊道:“哎呀呀,怎么这么早就到啦?”周信文端着碗,好奇地走到船头,也笑着迎道:“正好来吃早饭哦。”张可能笑着说:“吃过了吃过了。”居照宽一边拿出香烟散给他,问:“你的船停哪里啦?”张可能接过香烟,指了指,说:“那,跟你差个五六条船呢。”居照宽的目光搜索到他的船后说:“我的船已经够小的了,你的船比我的还要小,你的这条船跟我之前那条差不多大了。”张可能笑着说:“嗯呢,晚上睡觉脚都伸不直。也没有办法哦,手上没有钱换大船哦。”居照宽又擦了根火柴给他点火,说:“你先歇歇,这边摆摊子做生意是没得问题的,包你能换大一点的船。”张可能说:“嗯呢,二爹爹也在你船上呢吧。”居照宽回他说:“在呢,到我船上坐一可儿,做生意不着急,我的炉子都还没引呢。”张可能笑着说:“嗯呢,嗯呢。”
四
游戏是孩子们熟悉起来最快的方法,他们商量着玩“躲蒙蒙”的游戏,然后齐声说着:“锤剪布包锤!”一边同时出手,居子月赢了当找的人,她站在艄后头闭着眼睛数到三十下,其他三人分别找地方躲起来,船地板发出不停地“咚咚”的脚步声,周信文笑着说:“闹死了闹死了,地板都要被你们踏出水来呢。”一边拿着护自衣上岸,居竟松撞到了妈妈,还紧张着急地说:“让开让开。”周信文看见居晓月躲进自己的被子里,提醒说:“这个一看就看出来了。”居晓月紧张的心怦怦直跳,她心想:“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于是还是把被子盖满全身,居竟松还想爬到船篷顶,被周信文拦下说:“那里危险,不许去。”
老旧的衣柜散发好闻的木香味,配锁年久月深,生了锈。居希平对弟弟说:“居竟松,你藏到这个里面,她肯定找不到。”居竟松钻进去后,居希平原样的锁好。居希平想躲到前舱的舱底下,却被返程的周信文喊着:“希平啊,去帮你承军哥哥拉会儿风箱,妈妈要忙饭呢。”
此时的居照宽跟着韩光研走到学校,校长连忙起身给两人散烟。韩光研把居希平的事情跟校长说了以后,校长先是问:“居师傅有没有暂住证明啊?”韩光研笑着替居照宽回答,说:“这个好办。”又问他:“还需要什么材料?”校长想了一下说:“再去她原来的学校开个转学证明就行了。”至于那转学费,校长便看在韩光研的面子上给省去了,居照宽心中有数,自然免不了请他们吃饭。
再等回到船上的时候,居希平突然想起衣橱里的弟弟,吓得她赶紧打开锁。居竟松有气无力的瘫在地上说:“姐姐啊,你再不把我放出去,我就要被闷死了。”居希平连向弟弟道歉并解释说:“对不起,对不起,妈妈喊我去帮承军哥哥拉会儿风箱,我就给忘了。”居子月笑的合不拢嘴,说:“我说呢,我找了半天没找到。”
湖水清净照人,鱼儿唼喋嬉游。居照宽心血来潮地弄来一把二胡,回忆着好友邰去非教过自己怎么拉。但没有音乐细胞的他坐在饭厅里“嘎吱嘎吱”地将悲伤的感触拉出滑稽小鸟的情绪来。
艄后头,居希平假装手里拿着相机,给弟弟妹妹轮流拍照,她对弟弟说:“再往后一点。”居竟松听着姐姐的指令一边往后退步一边做着微笑的表情,居希平又说:“再往后去去。”然后刚要做出按下快门的的声音,就听见响亮的水花声。居竟松带着笑容掉进了湖里,这张没有印出来的照片也永远印在了他们的脑海里,供往后回忆翻笑。希平、子月、晓月急忙呼救,周信文和徐承军立马赶了过来,徐承军直接跳了下去,周信文扔了绳子给他,救上居竟松后,他没有哭反而也还笑了起来。
五
炎威天气日偏长,苍蝇营营的飞来飞去,居照宽拿起拍子快而准地打着一只苍蝇后,笑着说:“哦嗬!你还能跑掉吗。”说完,又走到岸上瞧瞧摊子,拍子上面沾着的苍蝇尸体,被周信文养的小鸡们看到,直溜溜的跟着,居照宽发现后就丢下给它们吃。弄的每次只要他手里拿着苍蝇拍子,小鸡们就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还排着队跟着走上条板。
顾久福挑了一百斤的西红柿到居照宽的船上,并说:“一共一百斤。”居照宽笑着说:“谢谢你了,每次周信文上街买的西红柿都不够几个孩子塞牙缝的。”顾久福说:“这下够吃好几顿的了,我特意拿了些半熟的,放放就会熟的,或者放在太阳底下晒晒就会红的,不然全是熟的,你们也来不及吃。”居照宽一边拿出大扁和篮子,一边笑着说:“谢谢,谢谢,有家里这几个孩子,就是生的也能把它消灭了。”顾久福一边把西红柿倒进篮子里,一边说:“哎呦,生的不能吃哦。你看,这个西红柿长的多漂亮啊,而且吃在嘴里甜津津的,里面水分又多。”
居晓月和居竟松看着爸爸一次性买了这么的西红柿,高兴地拿了就吃。趁着爸爸送顾久福上岸的功夫,兄妹俩蹲在船沿边吸溜吸溜地吃着西红柿,汁液滴到了衣服上,居竟松一手拿着一个,吃完左边的啃右边,居晓月吃完又赶紧拿着些藏到了舱底下。
这会儿,居希平翻了半天的衣箱也没有找到裹衣,她问:“妈,你把我的裹衣洗了?”周信文抬头看着她说:“没有啊。”居希平自言自语道:“那怎么不见了?”周信文用钩针在头皮上擦了擦,说:“你再好好找找,又不会长翅膀飞了。”说完继续缝着百家被。
居照宽在岸上喊着:“周信文那!”周信文听到后应了一声,嘴边抱怨了句:“烦死了了,一刻也闲不下来。”居照宽又大声地喊着:“周信文那。”她走在条板上的时候就看见几个人在岸上装水管,疑惑地问:“装什么呢?”居照宽双手背在身后笑着对她说:“自来水啊,以后不用挑湖水了。”顾久泰笑着说:“这下太好了,以后再也不用喝湖水里的尿了。”顾久泰这句话说完引得大家共鸣地大笑,马主任对顾久泰说:“得要感谢居师傅他们呢,要不是他们四个人先垫资,大家哪里装的到啊。”
张可能走到居照宽这边,说:“照宽啊,今天有时间啊,跟我一起去买石墨坩埚啊?”居照宽本也有此意地说:“嗯呢,行额。”张可能说:“那现在就走啊,到了南京也要下午了。”说完,他索性又说:“正好我们再在南京玩玩啊,南京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呢。”居照宽想着说:“我十几岁就去南京了?”张可能说:“那正好,有你当向导了,那我回去拿个包。”居照宽说:“嗯呢。”一旁听见的居进青立马说:“带我一个!”居照宽说:“嗯呢,带你一个。”三人集合上街的时候,又遇到时闻天,索性四个人一同去了南京,正事办完后,张可能终于实现梦想地去了中山陵,居照宽对售票员说:“给我来三张。”付了钱后把票给他们仨后,然后说:“你们上去玩吧,我就在下面等你们。”张可能立马急问:“你干嘛不上去啊?”居照宽笑着说:“这个地方我都来过三四趟了,我本来也不欢喜玩的一个人,中午的酒都没有喝到呢,我还想找个地方把中午的酒给补起来呢。”居进青笑了起来,说:“他是酒瘾上来了。”居照宽说:“你们去吧,你们把包给我,我给你们看包。”说罢,居照宽一个人留了下来,他枕着包,躺在石凳子上,闭目养神了起来。
傍晚,张可能兴致不减地说:“要不今天我们不回去了,就住在南京吧,居师傅,你看呢。”居照宽不想搅了他的兴致,便说:“行额,那我带你们去夫子庙那边找个旅舍,晚上逛逛秦淮河。”张可能开心地差点跳起来,三人听见他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时闻天调侃说:“谁放屁了?”张可能笑着说:“我老早就饿了。”他看着前面一家汤包店,说:“好香啊,去吃包子吧。”居照宽不肯挪步地说:“你们去吃吧,我要找酒喝呢,你们知道我的习性的,我中午都没喝到。你们吃过了来找我吧,我就到对过的菜馆里。”时闻天说:“行额,你去吧。”说完,居照宽走进菜馆,点了两样菜一瓶酒,一个人坐在饭桌上惬意偷醉。
家中,晚上睡觉前才知道原来是居子月偷拿了自己的裹衣还穿了起来,气的居希平骂了她一顿,说:“你这个小偷,谁让你偷我这个的!”被骂的居子月也生气说:“还给你就是了,谁稀罕呀。”居子月好几次看见姐姐穿裹衣,她好奇怎么自己没有,心想:“肯定是妈妈又偏心。”居晓月站在二姐这边,跟大姐吵了起来,说:“你好,你好怎么身上还淌血!”说完,她俩笑了起来,居希平则气的大声喊着:“妈,你过来,你听听她们俩说的什么话!”周信文走到舱房里,笑着对女儿们说:“姐姐是大姑娘了,等你们再大一点的时候也要穿的。”居子月和居晓月听的一脸茫然,周信文又对她俩解释说:“那不是淌血,那是女孩子到了年纪就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