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岸上,一个客户问居竟志:“小居啊,老居不在家啊?”居竟志耳边夹着烟,手上拿着磨光机刚蹲下又站了起来,知道这人又来买轮叶子的,他便故意说:“他走的了,不在这里了。”顾久福听到后看了他一眼,然后拎着菜送到女儿女婿的船上。客户无奈地说:“那我就在你这里买吧。”居竟志问:“你要几个啊?要铁叶子还是铜叶子?”客户说:“给我拿一个吧,铜叶子。”居竟志高兴地说:“好的,你等一下,我上船给你拿。”
这人买好后疑惑地上了小划子准备回去,他又不确定地看了一眼居照宽的船,刚解开绳子的他看见酒醉初醒的居照宽手上拿着牙刷走到船头,他立马问:“哎呀,老居啊,你不是走的了吗?”居照宽侧目看向他,也疑惑地说了句:“我走去哪里啊?”说完,又瞥见他的小划子里有只轮叶子,上面刻着“飞鱼”两个字,笑着问:“你在我侄儿家买的啊?”这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哎呀,我是特意来找你买的,小居说你不在这里了,然后我就在他那里买了。”居照宽一脸木然地说:“我什么时候走了?我的船还在这里,我到哪里啊?”客人忙解释说:“我好长时间不来了,也不确定你的船了,这样,你再拿两个叶子给我,我还是买你的叶子。”
居照宽虽然和气地卖给了他两个,但心里却十分恼火,他健步走到居竟志的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问:“小屄养的,你说哪个走的了?啊!我还在船上呢,你什么意思!”
居竟志正跟买锅的人讲着价钱,他心虚又不服地对他说:“你松开!”顾兰华立马丢下手中的锉刀,上前故意装作不知道地问:“老爹爹啊,怎么个事情啊?好好说啊。”
客人看见后感觉因自己而起,加快速度地划着小船回去。居照宽面色愠怒地又问:“刚才买轮叶子的人,你怎么跟他说的?你说我走的了,我走哪里去了?”居竟志尴尬地笑了一下,他机灵地回道:“我就说你不在家,没说你走掉了呀。”居照宽一眼就看出他心思似的,气得鼻子冒烟地一把拽住他的衣襟,说:“小屄养的,你说哪个走的了!”居竟志踮着脚跟,仰头棱起眼睛看他说:“你松开,不松开我打你了!”顾兰华见丈夫肯定打不过居照宽,一边扯开他俩,一边骂咧着:“奶奶屄的,奶奶屄的,快点松开啊。”拉扯间,居竟志的衬衫被撕了开。居照宽厉声地说:“你还手啊,你还敢还手啊,你魂掉的了!”顾久福听到后也上前把两人拉了开来,一边说:“居爹爹消消气,他也是孩子,不懂事!”
居照宽松开了手,又说了句:“马上打电话,把你家老子喊过来!”说完,回到了船上,居竟志立马给居照涛打了个电话。
第二天,居照涛于傍晚时分赶了来,听了事情的经过后,说:“给我跪下来,跟阿爷认错。”夫妻俩都跪了下来,居竟松低着头说:“阿爷,我错了,你原谅我吧。”顾兰华跪在丈夫的旁边也说:“阿爷,我们知道错了,下回不敢了。”居照宽坐在桌子前,教训他们说:“你过河就拆桥啊,从你跟我学手艺到结婚生孩子,我给你帮了多少忙。小窟窿里出不了大海,这个做生意要公平竞争,你不要觉得你玩点小聪明就发大财了,你还说我走的了,你意思是说我死了还是什么意思!”居照涛觉得理薄,这会一直顺着弟弟的脾气训斥儿子:“你呀,要不是你老爷,你到现在还是光棍条子一个呢!”
居照宽接着补充说:“你买船我找人帮你拖,还有你们结婚的时候,你们老婶娘为你们结婚的事的腿都肿起来了。你今天跟人家说我不在了,不认错误还要还手,眼睛棱起来瞪着我呢!你太忘恩负义了吧!”顾兰华听到他提起结婚的事情,再次说:“老爹爹,我们再也不敢了。”居竟志听他这么说,心里不服却不敢再说什么。丁大妈站在一旁劝道:“老爹爹啊,孩子也知道错了,你就消消气。”居照宽又转问丁大妈:“你家这个闺女嘴巴还不干净,一口的奶奶屄的,奶奶屄的,她骂哪个啊?”丁大妈微微笑着说:“植坝两头低,开口奶奶屄。植坝的口头语就是这个,没有奶奶屄的就不开口。”丁大妈想用笑来缓解一下,但她知道居照宽的脾气,又立马收住笑意。顾久福说:“她骂你就等于骂我,老爹爹,好亲家,你就看在我们的面子不要跟孩子计较了,哪个孩子不犯点错误呢。”听了顾久福的话,居照宽才消气,说:“行了行了,你们都回去吧。”顾久福说着又拿出香烟散给居照涛和居照宽,一边对夫妻俩说:“你们也起来吧,杵在这里让老爹爹生气!先回去吧,让老爹爹早点休息。”晚上,顾兰华对居照涛说:“你们先吃,我去把蓓蓓抱回来。”居照涛笑着说:“嗯呢,我也好久没看到我的宝贝外孙女了。”顾兰华前脚走后,居竟志不服气地说:“他就要别人对他感恩戴德的,我要感恩他给我找了这么个瘸子啊!”居照涛先是同仇敌忾地说:“他就那么个人,以前老跟你那几个姑妈说我对他怎么怎么不好,他自己全是好的。”说完,又对儿子说:“瘸子不瘸子的话你不能说,更不能对兰华说,她虽然腿有残疾,但人是不错的。”
这边,居照宽坐在饭桌上,想想还是气不过。杯子里的酒纹丝未动,他起身走到舱房里,拨通了李广祥的电话,并将今天的事情告诉了二姐夫,电话那头,李广祥骂道:“要死了,他竟然还敢跟你动手啊,他魂掉的了!下次我看到他我去说他!”听了有人帮自己这么说,居照宽才算真的解了气。
回到饭厅后,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富贵繁华的气味,那气味盖过蒜泥蕹菜和红烧杂鱼,他照常喝起酒来,搛了一粒油炸花生米丢进嘴里咀嚼起来,他看了看盘子里的蕹菜,对居希平说:“这个大蒜要拍一下,这样才入味。”居希平解释说:“我拍过了。”居照宽又说:“你是直接切碎了的,没有拍。”居希平皱起眉头,争辩道:“你为什么不相信人呢,我都跟你说我拍过了,拍过了!”周信文用腿碰了碰女儿,居希平便不再说了,她和弟弟妹妹们又快速地吃着菜,想着赶紧离席。居照宽厉声说:“你这是什么态度啊!”居希平沉默着,心里委屈的狠,自己明明是拍过的。周信文替女儿解围说:“吃饭吃饭,以后拍一下就是了。”居照宽见女儿不认错,又骂了句:“妈嘞个屄的,我还要看你的脸色吃饭啊!”居希平仍没回嘴,也不认错,周信文立马说:“说几句就行了,你又骂什么人啊,你今天心情不好也不能让我们心情不好啊。”孩子们丢下碗筷,纷纷走到后舱。居希平收拾着弟弟妹妹们的碗筷,抱到岸边去洗。周信文走到岸上,想看看摊子顺便抽支香烟透口气,祁仁贵挑着担子看见她,笑着打招呼问:“吃过啦?”周信文转而笑着回他说:“吃过了。”祁仁贵又说:“希平洗碗呢?”居希平没有回应他,祁仁贵立马问:“她跟谁怄气呢?”周信文没有表情地说:“还能有谁。”住了这么些年,整条岸上的人都知道老居家的事。祁仁贵笑着邀请她说:“去我家坐一会儿啊?我编了一些篮子,你要不要?”周信文说:“好啊。”说着,跟着祁仁贵上了船,她穿着新做的踩脚裤,走路带风的样子,上木梯时又双手拎起来,那身姿看的祁仁贵心旌摇曳的,他把担子放下后对她说:“上次你说篮子要换了,正好我也编了几个。”周信文疑惑地问:“你现在又卖篮子啦?”祁仁贵回他说:“唉,总归多弄点钱是一点啊。”周信文说:“嗯呢,我那个篮子乌漆麻黑的了,老早就要换了。”说完又问:“五婶娘和友梅呢?”祁仁贵回答说:“在艄后头烧饭呢吧。”两人站在前舱,祁仁贵找了一摞篮子给她挑选,周信文看了看说:“就拿这个最大的吧。”说完又问:“多少钱啊?”祁仁贵笑着说:“拿去用,不要钱。”周信文说:“瞎说呢,你这个是拿去卖的。”祁仁贵说:“说不收你的钱就不收你的钱,大家邻居这么久了。再说了,居师傅一有酒瓶子就给我,他都没跟我算钱。”提到居照宽,祁仁贵立马注意她脸上的表情,他又说:“你也别跟他计较了,他的脾气大家都知道,只能让着点他,上次你们吵架,我也劝他的。”这些话,周信文听的耳朵都已经起茧了,周信文对他说:“唉,我是受够了,你劝他也没有用,他谁的话都不听。”祁仁贵听了她这句话,一时间还有点高兴,好像他希望他们俩过的不合才好。
这时,一个养鸡农领着儿子买了烟酒送到居照宽的船上,居照宽看见后笑着打招呼:“欸,王老板啊!”王永兴虽然长相奸诈,但为人诚恳认真,他不好意思地说:“什么王老板哦,你拿我开心呢。”一旁的儿子王一鸣喊着:“居师傅。”王一鸣长相俊秀,性格内敛,他坐在父亲的边上,一直微笑着。居照宽笑着招呼他们说:“坐坐坐。”又拿出香烟给两人,父子俩都不抽烟,摇了摇手。王永兴笑着说:“我也不会说话,居师傅你多包涵。”居照宽见他如此谦恭,也不好意思起来,他笑着说:“哎呦喂,包涵什么呀,我又不是什么领导。”说完,他倒是先说出他们的意图:“之前你家属来买锅的时候,就跟我说过,想让你们的儿子跟我学手艺,我说可以的。”听了居照宽的口气,王永兴立马说:“那就今天拜你为师了。”说完,王一鸣立马喊着:“师傅。”居照宽笑着说:“不用这么客气。”嘴上这么说,但受到别人的尊敬时,他是藏不住地高兴与自豪。王永兴接着说:“等他学好了,我再给他买条船做生意。”他说完,居照宽慢悠悠地说:“不着急,学好了再买不迟。这会儿天还热着呢,正好可以从搭模具开始,然后化功,浇注,搓磨,一步一步来。”王一鸣点着头,回答说:“好的。”
第二天,居照怀和孩子们回到植坝,居照怀到弟弟的船上,对他说:“徐承栋和徐承燕说要去上海,洪泽湖一水旱,他们孩子就不想干等着。在上海还能苦几个钱呢,说苦了钱把打船的钱还给你。”居照宽说:“不着急,你什么时候还都不要紧,就是不还也没得事。”居照怀先说:“瞎说呢,这个钱还能不还呢。”然后又不好意思地说:“还要跟你再借个钱,你家个四姐跟我说的,这个彩礼要三千,走个过场,过后再给我。”居照宽立马笑着问:“徐承军同意了?”居照怀勉强笑着回答说:“他想了好几天呢,还是答应了,一开始他还不肯呢,后来我跟他说的,那个小朵太清高了,看不起我们船上人,而且我们家现在又困难。”居照怀非常肯定自己的做法是对的,又顾不上那么多,一直沉浸在伤痛中的她总是想起徐义旸,她继续说:“关房说的一点都不错,六月心,烂好人,他这辈子就是一个‘烂好人’。”居照宽又问:“你去关房姐夫了?”居照怀回答说:“关的还挺准的,但后面他也没多说什么,关房的人说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关的好。”居照宽也说:“人死的头一年是关不好。”
这会儿,周庆贤的老婆郑淑莲在艄后头切着西瓜,一边问:“徐承栋啊,你现在有对象啊?”徐承栋随手拿了一片蹲在船沿边啃了起来,一边回答说:“没有啊。”郑淑莲耿直地笑着说:“那你可以跟我家希平谈哎。”徐承栋立马拒绝说:“我不谈。”突如其来的儿女情长,又听见是这个名字,他很尴尬却拒绝的很爽快。郑淑莲以为他顾虑居希平比他大,便问:“怎么了?希平不是蛮好的嘛,她就比你大几个月而已,人家女大三还抱金砖呢。”徐承栋解释说:“不是,家里已经有个姨姊妹做亲了,我不想再表姊妹做亲,再说了,居希平就是个大坏种,脾气跟小舅舅一样火爆。发上来不得了,我才不跟她谈呢!”他一直觉得表姐居希平有大小姐脾气,大家在一起玩归玩,要是谈对象肯定不好相处。郑淑莲为居希平说话:“你不惹她她就发脾气了?她又不是不讲理的人,我在红宛那些时间,对她的脾气很了解,她是那种火发完了就没事了,有什么都直接说的性格,我也是这个性格。再说了脾气谁都有啊,主要人好才行。”尽管郑淑莲为侄女说话,徐承栋想都没去想这件事,当是一句玩笑话听了就忘了,何况,他现在一心准备出去闯一闯,看一看外面的世界。走在船沿边的居子月听见了两人的对话,但她却着急地说:“徐承栋,你快去岸上看呢,小朵的哥哥要来打徐承军了!”徐承栋扔掉西瓜皮,洗了洗手,岸边传来小朵哥哥的声音:“徐承军,你给我出来!徐承军,你现在知道躲起来了啊。”
徐承栋听到声音后,跑上了岸,看见是董玉朵的哥哥后,他也没好气地说:“他不在家,你找我哥什么事啊!”董玉朵的哥哥气势汹汹地说:“妈嘞个屄的,他把我妹妹玩过了就想扔掉是吧!叫你哥给我出来,现在怂了躲起来,我看他能躲到什么时候。妈嘞个屄的,徐承军,你给我滚出来。”徐承栋听着他嘴里不停地骂着,先吼一句:“你嘴里不干不净的骂谁呢!”然后不多废话,上去就是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董玉朵的哥哥摔在地上,双手捂着肚子,半天没有站起来,他憋着疼地继续骂着:“你们船上人都不是个东西,都是土匪!”徐承栋听到后,又抄起炉子边的火钳子说:“你再骂!你要是再敢来,我就不是拳头对付你了!”一旁的尹润龙跑过来劝住董玉朵的哥哥,并把他扶起来说:“好了好了,你赶紧回去吧,你把他惹毛起来,他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出。”董玉朵的哥哥看着徐承栋的气势和手上的家伙,露出一丝害怕的神情。
郑淑莲端着一盆切好的西瓜小心翼翼地走下梯子,一边说:“来来来,来吃西瓜咯,喊他们孩子一起来吃啊。”周信文应声道:“哦!”手上将筛过的香灰炉交给居晓月说:“把香灰倒掉,再拿些西瓜去给你三姑和哥哥送过去。”居晓月接过香炉,周信文又交待道:“倒河里哦,香灰不能倒路面上。”居晓月笑着说:“我知道的。”周信文一刻不闲地又给螺丝换水,再在盆里滴了几滴麻油,郑淑莲劝她说:“吃过了再弄,你真是一天到晚没个停的,我刚才看你们这些船边子吸的全是螺丝。”周信文笑着对她说:“嗯呢,马上就好,我都吃够了,反正螺丝不用上街买,想吃的话手往下一摸就有了。不过这个时候的螺丝不是很好吃了,滴点麻油让它吐吐脏。”话毕,一个白皙俊朗的中年男人进了船舱,周信文抬眼一看热情地问:“哎呀,是哪阵风把你给吹来的啊?”周庆贤笑着对堂姐说:“这里的湖风把我吹来的。”郑淑莲则翻了一个白眼,擦了擦嘴边的西瓜汁,然后掏出一支香烟点了起来。周庆贤见她还在气头上,笑着调侃说:“你吃什么西瓜啊,应该洗点桃子给姐姐姐夫吃呀。”郑淑莲冷着脸回了她一句:“不碍你事,我是去贩桃子的(这里的贩桃子,方言,逃跑离家的意思),又不是去贩毒的。”周信文怕两人又吵起来,赶紧劝和说:“他也是担心你呢,而且还亲自来接你了,两个人就不要闹了。”周庆贤一脸委屈地对周信文说:“姐姐啊,我也是出于好心,吵架的时候哪个夫妻话说的不重啊。”周信文继续劝说:“就是呀,你说你们那会儿爱的死去活来的,又好不容易在一起的,就好好的。”郑淑莲想想自己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但她想要保留自己面子的说:“亏我当初不顾家人的反对跟你在一起,你居然还怀疑我......”
二
手上攒了些钱后,居照宽决定换一条大一点的船。
条板连接着岸上有四五米长,周信文把小葱,大蒜,凤仙花,月季,杜鹃,栀子花搬到船头的两边放着,前舱堆货和模具,方便搬运。
居照宽进船里的时候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躬着腰了,他还高兴地伸手去够了一下船顶,刚刚好。下个小台阶是吃饭的地方,桌子也由原先的半米高的矮桌子换成了大方桌,吃饭的时候便从木地板坐到了长条板凳上。饭厅的侧边放了个货架,饭厅的木板掀开,也是放模子和工具的仓库。再下三个台阶,是个开放式小厨房,放着贡台,老油柜,煤炉,拉开移门是夫妻俩的房间,床头朝岸上的方位,脚朝船尾。床的里侧的木板墙上打了几个木格子,上面放着烟灰缸,小木锤,外侧留有位置准备打个高的衣橱和梳妆台。天花板上吊挂着船友黄改保送的一幅一米多长的骏马图。电视机柜子放在床尾,柜子旁边还有一个小密室,里面放着周信文每次腌制的食品。这个“密室”的上方是“八尺子”——后厨房。
去后舱要经过他们的房间,还要爬个五六级的木台阶。后舱是上下式的,都可以睡觉,上面的空间相对大一些,周信文把被褥和陈旧的东西堆放在上层。有客人来的话可以在上面打铺睡觉,睡在上面的好处就是可以看到湖水与夜空。下面的舱房空间比较温馨,打开小窗,视线有时正好与湖面平行。
居照宽高兴地说:“这下腰不用躬着了,船也稳了,以前小船两个锚,现在有四个锚呢。”木匠周万宏听到后,一边打着木阶梯,一边问:“这条船要花不少钱呢吧。”居照宽带着自豪又炫耀的语气说:“那还用说,这条船连买带装修已经花了八千七了。”周万宏一听,滋了眼了,他羡慕道:“还是你们会苦钱哦。”居照宽高兴地笑了笑,他散了一支烟给周万宏,一边对他说:“周师傅啊,一会儿请你帮我一起把这个舵拿掉吧。”周万宏带着提醒的意思,问:“留着不好吗,小湖里的风也大着呢,万一哪天要用到呢。”居照宽笑着说:“即使刮龙卷风我也不怕,我现在这条船有四个锚呢。把这个舵拿掉正好有个洞,方便解手。”周万宏听了,应了一声,然后说:“好,等我这边弄好帮你去弄。”居照宽说:“不急不急。”
夫妻俩一起将船顶盖好帆布,一家人忙里忙外地搬家搬东西,脸上流露着快乐的疲惫。居照宽看到周信文整理出蚊帐,说:“这个东西不要了,我不欢喜撑这个帐子,闷人。”周信文舍不得地说:“还是我们结婚时候买的呢,又没坏。”居照宽不喜道:“去买那种带网的,这个不透气,这种帐子在船上用就嫌闷了。”
周万宏安好木台阶后问:“居师傅啊,后舱的衣柜要打一个吗?”居照宽回答说:“衣柜暂时不用打,那个里面先打张床就行了,之前那张床假大爷,咯吱咯吱的。”周万宏笑道:“你放心,肯定给你打的把壮实实的。”居照宽又跨进旧船上,帮着周信文和孩子们一起把东西归置起来,他掀开舱板,下去检查了一下遗漏的东西,突然惊喜道:“哎呦,这里还有冰糖和蜜枣呢。”周信文也想不起来地问:“还有多少啊?坏没坏啊?”居照宽回答说:“五斤呢。”然后打开陶瓷灌子,闻了闻说:“没坏,也没有上霉。”
居竟松和居子月抬着铁碾子,一边说:“好重啊。”居照宽提醒说:“小心一点。”周信文和居希平抬着衣服箱子走进新船,对着量尺寸的周万宏说:“辛苦你了,周师傅。”周万宏看着母女俩抬的很吃力,上去帮了一把,说:“我来!”周信文站在八尺子中间,对他说:“这个箱子放在楼上。”
居晓月发现舱底还有一箱子的牙粉,问:“爸,这个牙粉还能用吗?”居照宽回头看了一眼,说:“这个不扔,我搭模子的时候还可以用的。”居照宽巡查似的站在旧船的艄后头,问:“周信文啊,你这些丝瓜囊子还要啊?这些都乌漆麻黑的了。”周信文说:“丝瓜囊子怎么不要?洗洗就干净了。”然后开玩笑地对他说:“以后你就住那条船上吧。”周万宏听到后也笑了起来,觉得这个大姐真是幽默,他问:“居师娘,你也姓周啊。”周信文应了一声,然后大声地对居子月说:“你们的衣服等一会儿拿,先把勺子和锅先搬到前头。”周万宏从楼上轻轻跳了下来,先说了一句:“你们家的这个楼上睡十个人都够了。”然后又笑着说:“一直听人家叫你居师娘,原来你也姓周,那我们就是本家,我就认你做我的干姐姐吧。”周信文见他勤快又热情地样子,不忍拒绝地说:“可以啊,多个弟弟多好啊,这个也是缘分。”也许是漂泊的环境使然,这样的热情和亲切让他们感到非常的快乐和自然,泛波在江海湖泊里的情感,多么像久别重逢后的相认相得。周万宏一脸认真地说:“那今晚你跟姐夫就到我家去喝酒。”周信文笑了起来说:“今天就吃啊?你也太热情了!”心里倒对他的认真多了一份感动。周万宏说:“你们今天要搬东西,也来不及烧饭啊,索性就今天,都到我家去。我们家人也不多,就我和我老婆两个人。”周万宏又告诉她说:“我家的船在老塘左边第六个。”周信文也爽快地答应说:“行额!我等下再和你姐夫说一下。”说完,他们突然听见顾久泰的船上传来顾久泰用方言骂着:“你这个婊子生的,你不过就给我滚!”支海芬也骂回去:“你这个婊子生,生的你这头会打人的驴子!”周信文喃喃自语道:“又打起来了?”居照宽知道她爱凑热闹,却提醒她说:“你别去看,他们家吵架要出人命的。”周万宏望了望,也说:“他们家吵架全镇闻名,孩子分成两派,一派帮妈妈,一派帮爸爸。”周信文补充说:“关键这两派打起来,不是拿榔头就是拿刀的。”周信文说的并不夸张,此时的顾兰新为维护妈妈,拿起铁棍子去跟大哥对打。顾久福站在他家的条板上,想劝架也不敢上前拉,丁大妈只好跑到派出所偷偷喊来联防队的人。
焊工陆大坡喊着:“居师娘啊,艄尾子焊好了,你们过来看看,这个‘阳台’怎么样?”周信文应了一声,又高兴地走到艄后头看了看,笑着说:“不丑,不丑,搬了椅子在这里看看日落,看看风景不错。”说完,两人都笑了起来。陆大坡说:“住家船现在都流行这个,我们家自己的船也旱了个艄尾子,这样㫰衣服更方便了,下雨都淋不到。”说完,陆大坡又去赶着下一家工作。
船舱内的木板都漆成了咖啡色调的,所有的柜子和床都是咖啡色的。居照宽又去买来一桶红油漆,准备给它抹上一层喜庆的外衣。周信文又将裱起来的家人照片重新挂在新的餐厅墙面上,玻璃框后面有姊妹仨一起拍的黑白照片,有周季山抱着小帅子和小莺的照片,有孩子们小时候的照片,还有夫妻俩的结婚证,居照宽穿着信文织的订婚毛衣背心,周信文穿着蓝色的中山外套,两人的胸口别着红色花,笑容如昨。
周信文一到周万宏的家里,看见周爱珍也在,她惊讶地问:“你怎么也在?”周爱珍笑着回他说:“我来拿东西的。”又解释说:“哦,没跟你介绍过,这是我舅舅舅妈家。”周信文立马哭笑不得地说:“这就不得了,乱套了。”周万宏和周爱珍都疑惑地看着她,周信文解释说:“我刚认了你这个舅舅做干弟弟,你又是我的干妹妹,你又是他的外甥女,这不乱套了嘛。”居照宽倒不觉得奇怪,他平淡地笑着说:“又没事的,居进发的一个表妹还嫁给居照宏的兄弟呢,他们还不晓得怎么喊呢。”大家都笑这次的巧合,周万宏说:“说明我们还是有缘那,植坝就这么大,绕来绕去我们还是一家人。”说完,周万宏招呼他们坐下,又去给他们拿酒。周爱珍笑说:“这个世界真小啊。”居照宽又说:“我给莫阿三做过勺子之后才知道的,她的女婿是我干妈的嫡堂兄弟呢,这个世界就这么大。”
孩子们吃好饭后就着急先撤离了,居竟松和朋友们约好去打台球。居子月和居晓月赶紧跑进后面舱房里,兴奋地说:“我们住新房间咯。”居晓月突然肚子疼了起来,说:“我肚子疼。”居子月说:“肚子疼有屎。”说完,居晓月走到艄后头去解手。居希平后脚走进舱房里,对妹妹说:“子月啊,你去隔壁帮我跟徐承栋说一下,叫他晚上七点半到北头去,我有事跟他说。”居子月好奇地问:“什么事啊?我也要去。”居希平说:“你去了没用,我问问他打工的事情呢,你快去说。”居子月又问:“你自己怎么不去叫他呀?”居希平说:“我皮筋找不到了,你去帮我喊一下。”居子月没多想的应了一声,随后跑到了徐承军的船上,一边喊着:“四只眼,四只眼。”见没人应答,又闻到一阵肉香味,便走到艄后头,看见徐承栋在烧菜,她先是调侃说:“你还会做菜呢?”徐承栋笑着说:“比你二呆子烧的好吃。”居子月回怼说:“你这个四只眼!又没近视还戴着装斯文。”徐承栋解释说:“我看人家戴着好看,我想戴着玩玩。”说完,又问:“你来干嘛?”居子月回答说:“我姐约你,今天晚上七点半到北头,她说有话跟你说。”说完,便溜了。徐承栋听到后,先是一阵疑惑,然后联想起郑淑莲对自己的提议,心里半分揣摩出居希平找自己会说什么,但又不十分确定。
居希平根本没有要找东西,她坐在原来船上的饭厅里,重新扎了一下马尾辫,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二十五分钟,她这会儿出发也差不多,可她要故意拖延一点时间,避免在半路上就碰到他。她一只手托着腮帮子,歪着脑袋想着见了面怎么开口。要说多喜欢他倒不至于,只不过欣赏他的聪明有主见,虽然总会说自己的不是,可有时候他说的也有些道理。她不明白少女的这种胡乱猜想是不是太三心二意了,她还没有分辨出欣赏和爱的区别,只是一顿乱想。而且他还比自己小,长的又干瘦,这一点也让她感到隔应,于是越想越犹疑了。最主要的一点是,本来她也想去上海打工,可她还是很迷茫,对未来虽有所理想与憧憬,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还有一种情结突然涌上心来,原来她对这里还有留恋,她的心里还没有完全放下那段感情,一想到尹润连,她知道他们都真心喜欢过彼此,怎么能就这样结束了呢?
徐承栋准时到了北头的老堆上,堆下的湖水边,有人散步聊天,有人在找虾找乌龟,徐承栋也走到下面,边找边等。一无所获的他等到星光都出来了,还是没见居希平的身影。他捡起脚边的石头,用力地往远处的湖里扔,他一次扔的比一次远,天也一分钟比一分钟的黑。
见爸妈回来后,居希平坐在书桌前假意看着书,她还是可以从船沿边偷溜出去或者跨到隔壁的船上溜出去,可这会儿都已经九点了,心想:“徐承栋应该不会等这么久。”于是决定失信于他,并将那份浅浅的好感安藏于心。徐承栋也猜想是不是居子月搞的恶作剧,但又料想就凭她那个脑子是不会把自己骗到这里来的。他还是想着与居希平有关,他的心也突然乱了,就像这夜晚的湖面,看不清它的面目,却能听见浪声激起又后退。他对居希平同样感到一阵疑惑与猜想,怎么文静和火爆,聪明与愚笨能同时出现在她的身上,这让他既想要靠近又惧怕。走的累了,他在湖边的石头板凳上坐了一会儿,这时也有三三两两的情侣到这里来幽会,徐承栋又等了半个小时,见居希平还是没来,便独自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