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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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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梦居》连载

第二章 一生能堪几次迟误?

每逢雨天,居天俊便爱慵懒地躺在舱房里,下几天雨,他便躺几天,一边听着船檐下的雨声,一边嗅着船舱里散发着的霉香味。居照宽一边剥着花生给爸爸,一边着急地问:“爸爸,小鸡呢,小鸡怎么还没出来?”居天俊盖着被子装作自己孵小鸡的样子,说:“快了,马上就孵出来了。”他继续故意骗儿子的花生吃,说:“爸爸吃了花生才有力气孵呢。”居照宽又认真地剥好花生送进父亲的嘴里,着急地问:“爸爸,这下孵出来了没有?”居天俊笑嘻嘻地哄骗着孩子,因牙齿疏落了几颗,他咀嚼的很慢,一边说:“老鸡要吃呢,不吃小鸡怎么出来。”

薛晴梅把打好布疤的纱袜丢进针线篮子里,她挺着身孕走进来,看着丈夫幼稚地捉弄孩子想笑又立马收起了笑容,故嗔道:“又带孩子玩,雨都停了,你还不起来啊。我都忙不过来,你个懒㞞。”居天俊掀起被子一边对妻子说:“我捂小鸡呢?”薛晴梅调侃道:“你捂蛆呢!”居照宽一直盯着被窝子里看,问:“爸爸,小鸡呢?”薛晴梅拉着儿子上岸,一边说:“你爸爸带你玩呢,他哪里能孵出鸡来!”她又嗅了嗅鼻子,说:“是不是狐仙上船了,又有一股中药味。”居天俊开着玩笑地看了看薛晴梅,对儿子说:“你妈妈就快孵出来咯!”他穿起鞋子又回她,说:“一到下雨天船里就有这个味道,大概是木头泡的久了吧。”

薛晴梅牵着儿子的手边走边拷问他:“十个数字背给我听听。”居照宽想都不用想得立马回答她,说:“水来阳族母,龙清盘环照(补锅行的船话,十个字,代表一至十)。”薛晴梅又继续拷问:“那铜匠的呢?”居照宽又背了起来,说:“荡排厂宽狼,清叶梅万叁。”

居照涛看到大家都上了岸,轻声地问二妹:“怀子也上岸了?”居照英拿起一块没用的布,先回答说:“嗯,她和秀儿去玩了。”然后又问哥哥:“要不要拿个布裹起来啊?”居照涛从舱底下偷了块铜给二妹一边说:“嗯呢,把它裹起来,然后放在我的担子里,你跟我送完货以后我们就去买茶点吃。”就这样,两只馋猫合谋着去吃扬州早茶。

“大奶奶啊,你家孩子掉水里了!”薛晴梅听到邻居的呼喊后,立马从薛富堂的船上跨到自己家的艄后头,看到船板上有四溅的水珠,便拿起竹篙子伸进河里,又轻轻转动着篙子,却一直没等到希望,薛晴梅急的哭了起来。她又走到岸上,告诉了居天俊,两人看到两名解放军后急呼他们。解放军立马跳进春寒料峭的河里,但依旧没有捞到尸首。

薛晴梅一下子慌了神,绝望地落起泪来,一边说:“我的闺女没有了,我的闺女没有了。”五弟媳妇立马把居照怀,居照秀带回船上,先问:“哪个没有了?”然后指着两人又问,“你看看,差哪一个?”薛晴梅看了看浑身是粪屎的居照怀,又气地骂道:“你这个死丫头,你又到哪里疯了?”解放军挤了挤衣服的水,说:“找到就好了。”居天俊对解放军表示感谢,并送他们上岸,一边说:“麻烦你们了,麻烦你们了。”

五弟媳妇对薛晴梅说:“照英和照涛上街买菜去了,我看到的,照宽还在我家船上呢,这不就剩这两个吗?”五弟媳妇说完,居照怀不好意思地怯怯地说:“我们几个去摘树上的李子的,我就掉粪坑里了。”居照秀则站在旁边偷笑着。隔壁银匠的老婆依然一脸疑惑,说:“咦,我听到‘空隆’一声,我以为你家孩子掉河了。”薛晴梅立马反应过来,说:“水鬼上船了,你们看,后面的板上还溅了一地的水呢。”大家都瞅了一眼,五弟媳妇说:“别吓着孩子,可能是大鱼跳起来了。”说完又捏着鼻子笑着居照怀,说:“看你皮的,臭死了!赶紧把衣服换下来。难怪你长的黑的,天天出去瞎跑,跟个公丫头似的。”

薛晴梅把霉掉的竹片拿出来洗洗晒干,月子里她还想做些尺子,因为好些天没有进账,现在家里又添了两个小人儿,吃的穿的用的都得盘算着。居天俊脸色不好地上了岸,却又转身回船上,薛晴梅铺着竹片,看了他一眼问:“怎么了?你不是要去看戏吗,怎么又回来了?”他皱着眉头走上条板,一边回她,说:“嗯,头有点疼,不去看了。”薛晴梅关心道:“受风寒了?”居天俊纳闷地说:“没有啊,就是头疼呢。”薛晴梅调侃说:“估计是之前那狐仙来闹你的呢。”

居天俊一进船,就听见居照怀气呼呼地对大哥说:“我们这么多人呢,你就分这么一小块饼给我们,你跟嫂子分那么一大块!”居照涛又羞又气地回怼她,说:“我们要出去做生意的,就要吃的多一点,这样才有力气,还有你嫂子现在喂孩子呢。再说了,大人就分的大一点,小孩就分的小一点呗。”居照怀偏觉得他在找理由,她知道大哥就是馋猫,大声地冲他火道:“那你也不能就分一块给我们,你就是自私,只顾着自己!”居照涛也怒视着她,说:“你说谁自私呢!”居照怀不跟他多费口舌,上去就抓住大哥的衣服,两人扭打起来。居天俊屈着膝坐在床上,双手交叉地放在膝盖前,笑的有气无力地看着这兄妹俩打架,一边故意说:“嗨剐(嗨剐,船话,放劲打)。”

薛晴梅拎着框子走进来,听见兄妹俩的话后说:“好了好了,别剐了,你喜欢吃我明天再做。”这时,居照英又对两人厉声道:“你们别打了,舱底下的碗谁打碎的?”居照秀慢声慢语地回答,说:“没有啊,不是我洗的。”居照英赶紧告诉母亲,说:“妈,舱里的碗全打了!”薛晴梅疑惑地说:“是不是之前那个水鬼做的怪啊?”居照秀害怕被骂,说的很小声:“我今天跟照宽玩铜板的,铜板在碗里头停转的时候,碗就裂的了。”薛晴梅没有责骂她俩,只是莫名地感到不对劲。管芬抱着自己刚出月子的儿子说:“妈,我前两天洗碗也是的,一摞子全倒地上碎掉了。”大儿媳的话令晴梅知道这些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变得不平常。

直到夜里,薛晴梅做了一个梦。梦里,大女儿居照宁对她说:“妈妈,你们怎么还不来啊,你们再不来,我就给你们捣乱,让你们吃不好睡不好。”梦乍醒,薛晴梅泪水涟涟地说:“照宁死了,我的大女儿死了。”

第二天一大早,薛晴梅和丈夫便撑着船往扬州育桥方向去,她一路忐忑的说:“不好,肯定家里出事情了。”船行至高邮湖的芦苇荡里,迎面相遇居照清的船,居照清大声地喊着:“是居天俊的船啊?”居照涛撑着篙子回答他,说:“是啊!”两人停船后,互道寒暄:“好久没见啊,你这是要去闯哪个码头啊?”居照清笑着说:“老了,闯不动了。”说完,居照清一脚跨过来,先试探地问:“我是去找你们的,找了快一个月了,你家是不是还有一个大姐在育桥啊?”居照涛抓扶着他的胳膊,一边说:“是啊,你慢点。你见过我大姐吗?”然后领着他进舱房。

居照清说:“你大姐她去世了,你大姐夫卢恩付拖我给你们带信,也就在这里才碰到你们。”他刚一说完,薛晴梅便发疯似的从床上跳了起来,头直往船蓬上撞了一声,她哭嚎着:“我就知道不好了,是照宁拖的梦。”居照英抱着妈妈说:“妈,你别这样,你刚做完月子不能哭。”居照清见婶娘这般情绪激动,又赶紧把话收了回去,说:“哎呀,我可能听错了,那天我看见卢恩付带着照宁去看病的,人还在呢,可能是别人乱传的。”

薛晴梅重复地问:“只是生病了吗?”她泪眼迷蒙,又满怀希望地对居照英说:“你先去看看,你大姐到底是不是生病了?”居照英说:“好,我现在就去。”于是,他们将船停靠在了高邮湖。居照英一人前去探望,可等到她赶到时,居照宁已经过了三七了。

回来后的居照英因为哭肿的双眼而有意地背对着母亲,薛晴梅坐在饭桌前做着尺子,一边问:“去望的怎么样啊?”居照英犹疑着该怎么说,薛晴梅立马感觉到了心被扽了似的疼,眼泪不禁地落了下来。

居天俊立即解开缆绳,撑船再次出发。酿花天气,春风骀荡,一生中能堪几次这样的迟误?薛晴梅站在船头,心绪凌乱着,船欲靠岸时,她愈心急如焚,突然“扑通”一声跳到了湖里,然后盘着湖水吃力地往岸上走,一边走一边哭,一边哭又一边奔向女儿的墓地。

她扑跪在女儿的坟前,双手拼命地扒着泥土,指甲里嵌着泥,哭喊着:“妈妈来迟了,妈妈来迟了,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你啊,妈妈来迟了,妈妈来迟了,你是不是恨我们那,照宁啊,我的女儿啊,你让妈妈再看看你,我苦命的女儿啊,你有没有好的衣服穿啊,你让妈妈看看……”直到扒到棺材木的一角时,居天俊赶紧拉住她,说:“不作兴的,你就让她入土为安吧。”居照英抱着小妹居照柔站在旁边,其他人都跪在大姐的坟上哭泣着。

大家赶到大女婿家后,居天俊努力地克制住眼泪问大女婿:“恩付啊,照宁怎么走的?”卢恩付说:“她生小三子的时候难产,小三子也没了。”卢恩付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她第二天晚上突然跑到院子里头,她说她听见鸡子不停地在叫,以为是黄鼠狼来的,出来看的时候又什么都没有,不知道是不是被赃东西吓住了,还是受了凉,之后就一天不如一天了。”卢恩付说着,薛晴梅一边啜泣着。

居照涛一直坐在母亲的身边安慰着她,说:“我的好妈妈,你不要哭了,要是大姐能够哭回来,我们大家陪着你一起哭。”接着又对姐夫说:“难怪那几天家里总发生怪事,管芬洗碗,一摞子全碎了。还有照秀玩铜板,碗也裂成了两半。”卢恩付听后,说:“她快不行的那会儿就跟我说一定要通知到妈妈,一定要带到信给妈妈。”薛晴梅听到这句话,心里更难受了,她闭上眼睛,只见泪水从脸颊上落下。

居照宁丢下两个女儿,大的七岁,小的五岁,看着两个孩子连双孝鞋都没有穿,居天俊便问大女婿:“照宁走的时候有没有穿寿衣啊?”卢恩付回他说:“有,她的衣服做了,就是我们的丧服没钱做,就裁了几尺白布。”居天俊掏出十块钱给他,一边说:“马上六七也要穿啊,给两个孩子做双白鞋,再买几条裤子。”卢恩付接过钱后也终于忍不住地落下泪来。

缘分是个妙不可言的东西,爱情来的时候,就像一只有灵性的鸟,你不找它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它就飞到了这株树上。杨柳垂阴的水湄,她扎了一根大麻花辫,坐在凳子上弯着腰认真地敲打着首饰,根本还不知道有个人在远坡上一直偷偷地看着自己。居照英抬起身子,把自己的辫子绾起来,再把簪子簪进发丝里,宛如水岸边一株明艳却无俗姿的海棠花。李广祥手里拿着鸭蛋粉,站在运河堆上像个“却把青梅嗅”的少女那样望着意中人,连堆上的大叶杨树都在哗然嘲笑他的痴心犹疑。

喜欢热闹的二姑娘做事情的时候要比两个妹妹更细致,那簪子上的海棠花经过她的敲刻,就像经过了一场春雨,立即有了“胭脂透”的韵味。居照涛结婚后就轮到居照英的婚事了,她被李广祥的痴情和坚持打动了,但是双方父母都不看好,居天俊先是问:“李广祥把货拿走了?”居照英心不在焉地没有听见父亲的话,她把工具箱里的谢馥春牌子的鸭蛋粉偷偷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居天俊坐在饭厅的桌子前,呷了一口茶后又啧了啧嘴说:“这个小家伙个子太小了,手不能拎肩不能扛的,小少爷一个能吃什么苦啊。我家阿英又高挑又会做事,嫁给她亏的了。”

居照英回头却对父亲说:“这个我看的中!”女儿的话让居天俊愣了一会儿,居照英早已厌倦了这种水行水宿,阴霞屡兴没的生活,她笑着对父亲说:“其实我想的日子就是像大哥现在这样,到街上的店铺里头上班,反正我是不会嫁到农村里头去,再说了,他个子小以后也打不过我啊!”居照英说着笑出了声,居天俊正想问问妻子的意思,便问:“你妈呢?她还不回来弄饭啊。”居照英回答说:“她一大早就不在家,怀子和秀儿去找她了,一会儿我来烧吧。”

居照怀和居照秀跑遍了周围的船,又奔向码头问着撑摆渡船的老大爷:“船家,你看见一个穿了一身黑衣服的女人吗?臂上别着白线,个子一米六左右。”船夫回答说:“有啊,刚刚才渡她到河西。”姐妹俩付了两分钱上了船,一边说:“那你也把我们带过去吧。”

到了河西,一片玉米田,玉米杆子长的比姐妹俩还要高,每根杆子上都已经挂起绿苞子,玉米缨子从顶部散垂着,鲜亮的缨子像丝线一样。要按平时,居照怀准寻思着扭几个回去。但现在,她一心要找到母亲。走了几爿下来,还是没见着人。居照秀累的气喘八下地坐在了地上,说:“哎呦,我走不动了。”居照怀对她说:“那你在这里等我,我自己找。”居照怀又向中间的几爿地里钻,居照秀立马起身跟在后面。居照秀隐约听见啜泣声,说:“我好像听见有人哭的声音。”居照秀说完,居照怀回头做了一个“嘘”的动作,两人静悄悄地走近母亲的身后。

薛晴梅坐在地上,一个人躲到这里来哭。逝者已逝的道理谁都明白,只是失去孩子的痛,让她很难走出来。哭的累了,她哽咽着自言自语道:“你记得啊,你还没出嫁的时候,晚上我们母女五个睡在中舱,我问你,摸摸舱板有没有漏水啊,结果你把手伸进了湖里,说,妈妈不好了,船漏水了。黑灯瞎火的,我们俩又叫醒他们,你还抱着妹妹上岸。”薛晴梅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继续说:“照宁啊,几个孩子中,只有你的性格跟水似的,为什么你这么早就走了,你才26岁啊……”说着,她发现有个人影照在地上,她以为是大女儿的魂灵来了,笑着转过头时,看见是三女儿和四女儿站在身后,她立马哭着腔嗔怒地骂她们:“谁让你们来的!怎么死的不是你们!”居照怀又气又心疼地回她,说:“我们死了你又要哭了!”薛晴梅用一种祈求的眼神看着两个女儿,问:“你们说会不会是老巴子克死你们大姐的?”居照怀立马制止母亲的胡言乱语,说:“妈,你说什么呢?老巴子难道不是你的女儿啊?”薛晴梅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低头喃喃自语起来,居照秀弱弱地说:“妈妈,别伤心了,跟我们回家吧,爸爸正在跟二姐聊婚事的事情呢。”薛晴梅依旧坐在地上,叹了口气说:“你们大姐也受了婆婆多少罪额,结婚的时候,她婆婆对她做了七八道关目(关目,方言,迷信的操作。),那个坏老婆子,也是被她做坏的了,做了那么多道啊,我们家从来不做这些,你们大嫂子嫁进来,我们也没有做……”居照怀和居照秀陪她坐在玉米地里,听她叨念着关于居照宁生前的一些事情。

此时的李家更是极力反对,李母说:“娶一个船上的女孩,怎么也门不当户不对,你大哥手艺好,镇江的店才刚开,以后银楼需要你们兄弟四个打理,不管怎么说,你的婚事要是个门当户对的才行!”没料,李广祥用绝食对抗自己的父母,逼迫的二老最终还是答应了。就这样,居照英也如愿以偿地嫁进了县城。

婚后的居照英不受婆婆待见,吃饭从来不喊她就开席。等到居照英上桌吃的时候,只有大嫂给她让出了位置,说:“照英,来,坐我边上吧,我们挤一挤。”李广祥调侃道:“大嫂,那我的座位呢?”大笑着嫂对他说:“你反正不在家吃。”李广祥成天不是溜鸟逛园子,就是打牌吃早茶。这让居照英很是看不惯,她生气道:“你又去遛鸟啊?”李广祥把香烟放进口袋里,说:“今天不遛了,我跟几个朋友去喝早茶。”居照英生气道:“就欢喜跟人家聊天刮闲,说起来能说呢,叫你做件事情就没有本事了!”李广祥哄了她句:“回来我给你带绿豆糕。”听见儿媳妇当这么多人的面这样说自己的儿子,婆婆朝她翻了个白脸,然后阴阳怪气地说:“到底是船上人,说话不看场合,结婚连个四服都没有赔。”居照英不是那种受气的小媳妇,她立马回怼婆婆,说:“我家里没赔四服,但也没有问你们家要彩礼啊。”她说完,婆婆不吱声了,但心里越发的不喜欢居照英。李广祥听到后便护着她对母亲说:“就是呀,我岳父岳母都没有问我们要彩礼。”听了儿子的话,婆婆斜瞪了他一眼。李广祥却笑嘻嘻地说:“好了,好了,不跟你们说了,我出去了。”

大儿女的离世,二女儿的出嫁,如今,薛晴梅只希望孩子们都可以找到好的归宿。于是在三姑娘15岁的时候就给她定了亲,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能否等待欣赏她的人采撷?二姐嫁了,四妹木讷,六妹还是刚会走路的孩子呢,弟弟虽然平日里与自己最亲,可他毕竟是个男孩子啊。三姑娘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只是哪个女孩子不曾期待梦里难得有情郎。居照怀坐在艄后头的矮凳子上,手里撕开稖头叶子,眼睛却发呆似的看着河水悠悠地漾起波纹,微凉的秋风吹进锅舱,幢幢烛影映照她微漪叠漾的心事。管芬将米倒入锅中,然后拿起水瓢又走到船沿边一边舀水一边抬头看着天空,说:“今天的月亮都看不见,希望明个不要下雨,不然赶集都不好赶。”说完将水倒入锅中,居照怀拿起钳子夹了些稻草丢进火灶里。煤油灯下,薛晴梅在前舱正加班加点的制着称,居天俊将银元,银块存放进箱子里,一边对晴梅说:“别做了,你去看看孩子们饭烧好没有?”薛晴梅正认真的订刻着“福禄寿”三星,没有搭理他,居天俊便说:“你要是个男的就好了,成天就知道干活。”这句话薛晴梅听进去了,她停了下来,笑着说:“我还就喜欢做这些,你让我洗衣烧饭,穿衣打扮我还不乐意呢。”居天俊饿的肚子咕咕叫,他一边走到锅舱一边说:“我去看看他们晚饭烧好没有。”越走近锅舱,越闻到一股难闻到恶心的味道,居天俊立马问:“你们俩烧的什么晚饭啊?怎么味道这么怪啊?”居照怀和管芬也刚有同感,管芬掀开锅盖一看,热腾腾的米粥里还翻滚着一坨硬邦邦的大便,居照怀赶紧减火,管芬拿起抹布,端起锅耳朵往湖里倒,一边说:“要死了,我舀了一坨大便,我光看着天,没有在意呢。”说着,三人都笑了起来,居天俊说:“没事没事,把锅刷干净了重新煮一锅就行了。”

这次停泊的岸口,有一间学堂,居天俊看到后便送十一岁的照宽去读书认字。白天给高年级上课时,居照宽坐在老师边上旁听。下课活动时间,居照宽就和同学们一起玩游戏,居照宽提议说:“我们砸铜板玩?输了刮鼻子!”有人不同意地说:“哪里有铜板啊?还是玩唤土地老爷”。大家纷纷说:“就玩唤土地老爷。”居照宽也乐道:“好啊好啊,去找几块砖头。”简朴的童年里,几块砖头也成了他们的玩具,拣到砖头后堆放起来,然后离开个几步远,再用手中的砖头去打前方的砖头堆,谁把砖头堆砸倒了,便是唤出了土地老爷。

半年下来,他就已经完成了别人一年的课程,还帮老师批改一二年纪的课本。见这个孩子如此聪明刻苦,郭老师每晚还会给他开小灶。堂屋里,点一盏煤油灯,郭老师坐他对面批改着作业,居照宽看书,遇到不认识的字,郭老师便停下来,然后抬眼教他,说:“这个是成语‘青黄不接’,就是旧粮已经吃完了,新的粮食还未接上。”居照宽认真地记在心里,他不好意思地对郭老师说:“郭老师,我的肚子要青黄不接了。”郭老师笑了笑,说:“你先看着书,我一会儿来。”说完,郭老师起身走到房间里,吩咐妻子说:“去煮一碗豆饼给照宽吃。”妻子先对他做了一个“嘘”的声音,然后对他说:“女儿刚睡下。”郭老师走上前看了一眼女儿,突然笑着说:“改明儿就把她给居师傅家去。”妻子一边穿上衣服一边不大乐意地轻声说:“你刚才说的酸话呢吧,岸上不去还住船上呢,再说了,照宽这孩子生性好强自傲,你看他学了半年就骄傲了,上回还偷溜出去钓鱼,我可不想咱们闺女把给他。”郭老师不以为然道:“谁没个缺点啊,调皮的孩子聪明着呢,经过教导他一定会出息的。”妻子准备开门出去,扔了一句:“三岁看老。”郭老师跟在后面,说:“我随口一说,你倒比我还上纲上线了。”郭老师嘴上这么说,心里又忍不住往那方面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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