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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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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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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梦居》连载

第二十七章 小彬,你看见泗州城了吗?

尤世昌辗转了几趟车赶到植坝,一手拎着酒一手拿着烟,他兴冲冲地低着头走进居照宽的船上,听见饭厅里师娘的笑声后立马喊着:“师傅,师娘。”再走近一看,居照宽激动地站了起来,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尤世昌放下烟酒,和居照宽握着手。尤世昌说:“我从宝应找到鑫湖,又从鑫湖找到云塘,云塘人说你们回鑫湖了。我又纳闷地回到鑫湖,一路打听才知道你们到这块了。到了这里,他们又说你们搬到新塘子里去了,我又从老塘子到新塘子来。”他跟说绕口令似的说了一圈,然后擦了擦眼泪,激动地说:“这下好了,终于找到你们了,我们有多少年没有见啦。”居照宽的眼眶也泛出泪花来,手也没有松开。周信文笑着说:“快坐下,先歇歇喝口茶,正好一起吃晚饭。”饭厅里,还有居竟志陪着居照宽喝着酒,尤世昌先疑惑道:“都两点了,忙到现在才吃啊?”居照宽先回答说:“没有,我吃酒慢。”周信文说:“他爱酒你不是不知道。”居照宽对妻子说:“去拿一副筷子和碗,再弄两个菜。”居竟志笑着对他说:“老塘子修闸,所以我们都搬到到新塘子来了。”居照宽说:“搬来也好,修好了我也不会再搬回去了。”说完又给他斟酒,尤世昌立马说:“哎呦,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对了,我给你带了一箱八宝春给你尝尝。”居照宽说:“你来我很高兴,没有酒我也高兴。”周信文把碗筷给他,尤世昌又对她说:“师娘啊不要弄菜了,这些菜够了。”周信文对他说:“你师傅经常跟我提醒你,说他二十岁的时候就收你做徒弟了。”尤世昌说:“那会儿我才十六岁,我打听了好多年啊!找不到你们,我就一直压在心里,我经常和我家属说我一定要找到你们。”居照宽对尤世昌介绍说:“这个是我的侄儿,居竟志,南椒坞我大哥家的小三子。”居照宽又对居竟志介绍说:“这个是我收的第一个徒弟,他16岁就跟我学徒了。”尤世昌对他们说:“文革之后我就不做了。”他又好奇地问:“你刚才说不再搬回去了,是为什么吗?”居照宽回他说:“原来跟我住一条边上的有个叫尹顺的,他太不讲理了,不是他的东西非要说是他的,太霸道了。还有一次风大,两条船撞了一下,他就叽里咕噜地说是我的船把他的船撞坏了,你说说这种人讲不讲理?风刮的,又不是我开船撞的!他家儿子本来跟我学徒的,跟他吵架过后,现在不跟我学了。虽然不跟我学了,但尹润龙对我还是蛮尊重的,现在看到我还是会跟我打招呼。哎,不提了,这种人没得提头。”居照宽散了两只烟给他们,又问尤世昌:“你现在做什么?”尤世昌回答说:“之后我就去了建设兵团里,待了几年后又进了厂里头上班。”尤世昌回答他,又看着师娘端着一碟黄豆和凉拌西红柿,对她说:“师娘你一起来吃啊!”周信文说:“我们吃过了,你们喝酒的慢慢吃,今天的菜都是子月弄的。”居照宽啜了口酒,评论中带着夸赞地说:“今天菜做的有一尕尕淡了,不过给我们喝酒正好。”说完,又告诉尤世昌说:“我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今天这个菜是二女儿做的。”尤世昌笑着说:“那我尝尝看她的手艺。”说完,他搛了些长豇豆送进嘴里说:“可以,不错,喝酒正好。哎呀,我跟我师傅一样,都是吃菜一点点。”说完,他端起酒杯说:“来,师傅,竟志,我们一起喝。”有多少情意隔了经年,隔了山高水远而不断,又有多少话,只在杯中酒里激荡起记念一生的情意。

尤世昌拿起酒瓶给他俩先斟酒,一边问:“你也在这里做生意的吗?”居竟志笑着回他说:“跟我阿爷才学没多久,倒的不是窟窿就是洞的。”居竟志自嘲着和他们碰杯,溅出一漪清酒。尤世昌说:“熟能生巧,我刚开始跟师傅学补锅底的时候也老打不服帖。”居照宽跟着说:“就跟你这个妹妹学烧菜一样,一开始放多少盐多少糖都没有数。”说完,问:“那你现在住在哪里?”尤世昌回答说:“还在宝应,就在邰老师家后面的一条路上。”居照宽又问:“邰去非现在还当老师吗?”尤世昌说:“提到他真的惨,你那次走后,他被关了进去,出来的时候精神失常了一阵子,六月心里头还穿着棉袄。我听人家说他关在里面被折磨地用毛缸里的尿洗脸。”推杯换盏间,这人世间经历过的,看到过的都成了他们的一道酒啖。居竟志不敢相信地问:“什么?还用尿洗脸啊?”居照宽说:“你是没有经历过。”尤世昌对居竟志说:“是啊,以前是个老师,后来跟你阿爷也学了几天手艺,那个时候被抓了起来,后来沉冤昭雪了,还赔了他不少钱,他就去做生意了。”居照宽说:“那个时候死了多少人啊,包括广槽的爹爹奶奶也是在那个时候被逼的上吊自尽了。不过瞎说没的用,邰去非这个人很聪敏,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会拉二胡,会做木工,跟我学补锅,看几眼就会了,还会讲故事,每次他讲的时候都是唾沫星子乱飞。”回顾以前,居照宽的嘴角又露出笑意,他又对居竟志说:“包括我之前跟你讲的许多人的经历啊,不是故事,都是真人真事啊。”他掸了掸烟灰,往事如烟,明明灭灭。

尤世昌也说:“他是个挺有趣的人,就是因为太敢说了,就容易得罪人。”居照宽应了一声,然后关心地问“:你父母呢?”尤世昌说:“我父亲早就过世了,前段时间我妈还回来找我了,我没有认她。”居照宽劝说:“那怎么办,她始终把你生下来的。人都有过错,她现在也知道错了。”母亲的悔悟并不能化解他心中的恨意,他坚定地说:“我对她说的,她到死了我也不会去看她的。”居竟志插进来问了一句:“你妈妈她把你抛弃了?”尤世昌对他说:“我八岁的时候她丢下我跟我父亲,和一个有钱的男人跑了,她现在又有儿有女的,条件也非常好的好,但是我不会图她的条件,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居竟志也劝说:“可她毕竟是你妈妈呀,血浓于水是断不掉的。”尤世昌不认为地说:“她只生了我没有养我,我是不会原谅她的。”他认定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就如他认了居照宽这个师傅,终身为父,为兄长。尤世昌继续说:“之前她来厂里找过我的,我们领导都出面把我硬拖过去,叫我跟她相认,我就是喊不出口一声‘妈妈’,我在她家吃了个饭,晚上住的旅馆,第二天就走的了。”

居照宽感叹一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说完,又把话题转到居竟志身上,他笑着说:“竟志啊,阿爷给你介绍个亲怎么样?”这已经是他第四次给侄儿介绍对象了,前面几次都以居竟志的个子太矮为由拒绝了。居竟志灰心丧气地说:“人家都看不中我,都嫌我矮。上次介绍的那一个,听说我是倒锅的也不满意。”尤世昌问:“为什么?”居竟志说:“她爸爸也是做这行的,有一次炉子爆炸,她爸爸的眼睛都瞎掉了。”尤世昌应了一声,又给他打气说:“你不见面怎么知道这次不行呢。”居照宽说:“你们先见见再说,你小舅妈之前就跟人家父母说过几次了。姑娘人长的也不错,雪白粉嫩,没有鼓坑。”居照宽最后八个字说完,居竟志笑得嘴巴都歪了起来。他呵呵呵的笑着,每次一笑,嘴角都会一歪,然后说:“我听阿爷的。”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机灵有神,生得一副娃娃脸的他连忧愁的样子都带着喜感。他端起酒杯又说:“来,干了。”居照宽看他高兴地样子,又提醒他说:“这个姑娘你还见过的。”居竟志惊讶地说:“真的?谁啊?”居照宽硬是卖关子地说:“明天见了,你就知道了。”居竟志心里嘀咕着:“阿爷什么时候也喜欢卖关子了。”他想继续追问,但居照宽却转问尤世昌:“你和你姑母家的闺女结婚了吗?”尤世昌回答说:“我没有跟她谈,一个是我不喜欢她,再一个我姑母没有儿子,我不想亲上亲。我谈了一个宝应的姑娘,那一会儿我也挑呢,看钱素娥长的白净就跟她谈了。现在她开早餐店,馄饨面条,包子馒头都有。就是烧饼油条没有,弄太多她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居照宽接着说:“说到早餐,我就记得你父亲做的那个烧饼真的绝对,在哪里都买不到那种烧饼,酥的不像话。”尤世昌也回味道:“这个不是夸的,居竟志你没吃过,我家父亲做的烧饼一掉到地上就碎,酥的不得了。那个时候跟我师傅学徒,我每天早上都带几块烧饼给他吃。”居竟志已经喝的脸通红,他的眼前突然恍惚了一下,然后又提醒说:“你们俩吃菜呀。”尤世昌回他说:“刚才我还说的,我跟我师傅一样,都吃菜少,一顿下来主要喝酒。”他意识到居竟志是醉了,便笑着说:“你喝酒容易上脸的嘛!”居竟志一脸认真地说:“我虽然上脸,但是千杯不倒!”说完,牛吹的他自己倒先笑了起来。居照宽对他说:“幸亏这里没有女孩子,不然你又要出洋相了。”居竟志喝完酒喜欢闹事,他耍酒疯的样子就像一个孩子,无忧无虑又玩世不恭地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导自演。

这不,酒席散去,居竟志摇摇晃晃回到自己的船上,他家的条板是铁质的,雨雪天尤其会打滑,今天一个不小心便滑到了湖里,还好掉的位置浅,只湿了裤腿。他望了望周围没有人,赶紧摸着条板爬了上去,滑稽的样子就像在冰面上溜倒的小鸟。

初见顾兰华,居竟志便对她一见钟情。和居竟志一样,两人都是天生的乐天派。能与老居的侄儿结成亲家,丁大妈没有什么担忧。说来也是上天注定好的吧,原本顾兰华已与他人定好亲,对方得知她有小儿麻痹症后又反悔了。就这样,顾兰华和居竟志恋爱了。

居照涛得知后,高兴地感来商量订婚的事情。坡上的马路对过新开了一家用棚子搭的小卖部,居照涛经过时买了两瓶酒带着。

晚上,在居照宽的船上,居照涛对弟弟说:“就开我带的酒。”居照宽嘴上笑着答应说:“好的,就喝你带的酒。”心里却想说的是:“第一次见他买酒来,居竟志跟自己学手艺的时候都没有买过东西给我。”居照涛连连赞叹说:“哎呦,这个餐鲦鱼烧的真好吃,透鲜!吃的真是拽死了!”说完他端起酒杯又感谢道:“三子的婚事多亏你和信文了,他现在终于讨到媳妇了,我这个做父亲的也感到高兴。”居照宽说:“瞎说没得用,这是我钓的,周信文还叫我不要钓了,她辞的够了,看到就头疼。好吃你就多吃呢个吧。你不知道,我之前给他介绍过好几个了,人家都嫌你这个儿子个子太小。现在谈成功了,也是缘分到了。”居照涛先是担忧道:“小三子以后到老了也是个玩世不恭的小孩子,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斟酒的时候又羡慕地说:“你这里的酒的品种不少啊。”居照宽说:“这个酒是史建春带给我的,今天又问我这边借了些材料,他现在都收徒弟了呢。”居照宽不等他碰杯,先自己干了一杯。居照涛说:“我听竟志讲他老是问你这边拿材料钱一直拖着不给。”居照宽不在意地说:“等他苦到钱了肯定要给我的。”居照宽在这点上总是过于心宽,居照涛却提醒他说:“你还是留个心眼。”说完又告诉他一件事,说:“对了,老头子和妈妈的坟也挪过了。正好告诉你个奇怪的事情,人家村干部通知我要挪墓地的时候,我还没放在心上,心想这个一规划肯定需要好长时间。哪晓得有一天我白天里跟人家来牌的时候,突然一下子头疼,莫名其妙地。然后人家看到我就说,居照涛啊,人家都在挪坟了,你怎么还不去啊,我一想不好,肯定是我家老头子和妈妈在祷告我了。”居照涛模仿起当时头疼的样子,又表示道:“坟弄好了,我头就不疼了,从来没有打牌那样子过。”居照宽相信地说:“有这话呢,肯定是他们在说,你怎么还不去啊。”他心里也觉得父母其实一直活在另一个世界里。

杯酒相倾,喝知半醺时,兄弟俩像领导一样地握起手来,哥哥长兄弟短地开始讲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居照涛心怀愧疚地说:“兄弟啊,都是哥哥对不住你,让你以前受了不少罪。但是我也有苦啊,父亲过世的早,你们几个还没有成家,妈妈就跟我要生活费,我这边又要养孩子,心不狠起来不行啊!”居照宽觉得他又开始演戏,说:“你说什么都有理,你这个黑心肠的,你多毒啊,早上你们俩在床上停尸,说话捣鬼嚼蛆的,我给你们打洗脸水。晚上大冷天的,起来给你们煎鸡蛋吃,都没有说给我吃一个。大嫂防贼似的防着我,拿完米就把房间锁起来。”借着酒意,兄弟俩诉说真心,居照宽更是眼眶泛出泪花。周信文走到船头去关门,听着弟兄俩的谈话,那画面让她笑了起来。居照涛得不到弟弟的理解,又听见‘停尸’和‘捣鬼嚼蛆’两个词,立马怒拍桌子,说:“啊,你还胆子大呢!我到底是你大哥,伟大的哥哥!”居照宽又与他争辩起来,说:“你是伟大的哥哥啊?你自己想想你们以前是怎么对我的,你把卖船的钱通通塞进自己的腰包里,你都没有说把船修修给我用。妈妈让我去问你要钱的时候,你怎么说的?你不仅不给还拿板凳砸我,我到现在腰这块还疼呢。”说着指了指自己受伤的部位,居照涛回怼他说:“不是你也跟我吵的嘛,你不先开口骂人,我能砸你吗?再说了,哥哥是有做的不对的地方,那你呢,你被爸妈惯的自由无束的,你也是好佬嘛!而且我来从来没有上过学,你呢,爸妈对你多宠啊,还送你上学了呢,哥哥心里也不好受啊。”居照涛突然意识到两人又要吵起来,再一想到儿子的婚事,他赶紧转回态度地说:“行了,哥哥让你受委屈了,哥哥现在也心里内疚,你现在要揍我都可以。”他突然又一拍桌子,居照宽迷糊地以为他要扬起手打他自己,便阻拦他,结果醉醺醺的居照涛一拳反打到自己的左眼上,他疼的立马捂住了眼睛,说道:“现在哥哥也跟你赔礼道歉了,过去的事情我们不要谈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才看见自己的凤眼拳,居照涛喝的完全断片地问:“兄弟啊,昨天你打我的啊?” 居照宽半倚在床头,认真地对他说:“哥哥啊,我哪块打你的啊?”兄弟俩起来后的对话又惹得周信文不禁笑出了声。

朱守鸿点燃鞭炮后,酒席正是开始了。小林又拿出两件衣服给居希平,她亲切地说:“闺女,衣服应该不小,你回去试试看。”居希平礼貌地接受道:“谢谢干妈。”居希平心里并情不愿,但面上还是微笑着认了这门干亲,因为她不喜欢爸妈不经过自己的同意就替自己答应了。而居照宽本来也没太在意,没想到朱守鸿当真的又放鞭炮又买衣服的,他笑着说:“我还当你开玩笑的呢。”朱守鸿认真地说:“我跟你开什么玩笑,我是认真的,希平比我儿子大两岁,要是小两岁的话,我还想认她做儿媳妇呢。”朱守鸿大笑了起来,居希平听着,内心抵触着他们的玩笑。朱守鸿又对她说:“吃菜啊,希平。尝尝你干妈烧的,咸菜炒银鱼。”小林也热情地对她说:“对啊,㧅菜吃呀。(㧅菜,方言,劝客人夹菜吃的意思)!”居希平搛起尝了一口,她突然真实地笑着了,这道菜让她好吃到忘了刚才的不悦,她说:“好鲜哦!难怪居竟松喜欢吃的,每次我们都吃不到,通通被他一个人给吃了。”朱守鸿对她说:“当然咯,都是我们自己打上来的,你们在菜场买都买不到。这样,等开捕的时候你到我船上来,干爸带你捕新鲜的上来吃,紧你吃个够。”小林又端来一碗凉粉,说:“他们说植坝的凉粉好吃呢,我今天也去买了一份。”周信文笑着说:“因为他家的蒜泥香,不知道泡了什么卤子,而且刨子又细。”小林坐下后,一边说:“就是呀,不过这个凉粉就容易饐掉,你们㧅了吃,㧅了吃!”朱守鸿和居照宽碰着杯,对他们说:“下周我们还要下江去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所以赶在这之前把仪式给办了。”周信文问:“这次下江去哪里啊?”朱守鸿回答说:“去的地方多了,有的时候要开到南通,有时候去南京,这次就去南京。”居照宽回忆道:“我倒有几年没去南京了。”说完,又对他说:“我喝的没你快,我又不赶火车。”朱守鸿又搛起了青椒肉丝吃着,小林也吃着肉饼,居希平观察后问:“你们是不是不怎么吃鱼啊?”朱守鸿笑着说:“我们闻都闻够了。”居希平应了一声,然后又对周信文说:“妈,一会儿吃完了,我回去跟他们一起学游泳呢,早上跟他们说好了的。”周信文说:“知道了。”朱守鸿立马提醒她说:“你还不会游泳啊,得穿个救生衣,先在水里练练打水,换气。”居照宽笑着回忆说:“我第一次学游泳的时候是扶着个洗澡桶在河里。”居希平应声说:“我晓得。”然后对大家说:“我回红宛的时候,我一个同学就是掉进水里淹死的,她要是会游泳就好了。”说完,又好奇地问:“妈,为什么她死了也不竖个墓碑啊?”小林问:“红宛在哪里啊?”周信文替她回答说:“在宝应。”朱守鸿听后说:“这叫讨债鬼。每年这个船上都要多少孩子掉河啊,我们早就见怪不怪了。有一回我们去开捕的,一个大运船上的姑娘抛锚,结果连人带锚地抛到河里淹死了,这个死的又滑稽又惨的。还有去年,一个姑娘掉河里,被两条大船生生给夹死了,这种掉河死的事情每年听到的看到的要多少呢。”周信文叹气道:“唉,黄泉路上无老少。不过我觉得植坝蛮奇怪的,每年到夏天,都要有人落水死掉,年年如此。我还记得小彬去世的时候,朱国英伤心的不能了,那天晚上我一直在房间里陪着她,就怕她想不开。后来我就听到她家船的窗户外面湖水呼噜呼噜的声音。我就对朱国英说,你不能再哭了,她越是哭,孩子就走不掉啊,我那会儿就在想,那个呼噜呼噜的声音就是小彬捣的鬼吧。还有龙妹子,不过她那次局气大呢,她小时候掉湖里,发现的时候脸都肿起来了,她的父亲将她挂在肩膀上甩水,又挂着她来回的狂跑,龙妹子倒命大呢,最后捡回一条命。”

回来后的居希平看见小伙伴们都在湖里游泳,男孩子们还在湖里玩起了捉迷藏,只见顾飞青像条腾空的大青混子,又猛地钻进湖水里。居竟松像一只瘦长的餐鲦鱼,东游西荡的。居竟志像是滑溜溜的水獭,一会儿从竟松的旁边冒出来,一会儿又从顾飞青的身后冒出来。徐承军像是他们中间的花芯,漫不经心地在水里游动。突然,居竟志在空中挥舞着胳膊,一边有意地说:“看,我抓到了一个金条。”大家回头一看,原来他手里什么也没有,又都朝他泼水。居希平也心痒的想下去,说:“我也要下河游泳。”徐承军笑着说:“你歇歇吧,(这里的‘歇歇吧’,是拉倒吧的意思。)你个旱鸭子又不会游。”说完自己跳了下去。居希平气道:“你们答应要教我的呢!”徐承栋拿了一件救生衣给她说:“你穿个救生衣。”居希平系好后,站在船尾处还是不敢下水,踌躇半天。徐承栋一急,一把抱起她,把居希平扔下了湖里。居希平尖叫了一声:“啊!”随后,水花溅到其他人的脸上,大家笑声此起起伏。她自己立马呛了两口水,难受的有些后悔了,说:“我要上去,我要上去。”周信文看到后担心得脸色铁青,说:“你别把她吓住了!”徐承栋笑着对小舅妈说:“没事的。”说完,自己也跳了下去。顾兰新也拉着居子月一起,说:“居子月,我们一起下去啊?”但居子月就是不肯,说:“我才不下去呢,呛水难受死了,我对水有阴影。”

顾兰新一直看着他们几个人中的徐承栋,心头小鹿乱撞似地紧张又开心,原来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从前,她一直以为自己和男孩子的关系永远像兄弟哥们一样,儿女情长的话总让她感到肉麻。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心里开始滋生出这种感觉来。她也不知道,喜欢徐承栋什么,只发现自己每天都想看见他,看见他以后,又希望和他能有交集。

徐承军教着居希平,脚蹬手划,但呛了几口湖水的她又喊着:“我不游了,我不游了,我要上去。”徐承栋发出一声嫌弃又扫兴的:“嗯。”声,又鼓励她说:“这有什么不敢的呢?”居希平扑腾地到船尾处,并对她们说:“子月,兰新,拉我一下!”居子月和顾兰新一起把她拉了上来。

傍晚,周信文陪着朱国英划着小划船去看居小彬。周信文摇着桨,边摇边看着前方,运输船上的一个中年女人站在船沿边跟周信文打招呼:“居师娘啊,去兜风啊?”周信文笑着说:“嗯呢!”突然,她感觉一种熟悉感,此刻此刻好像在梦里出现过。但这种似曾来过的感觉就像诗人的灵感一样,倏忽而过。看着身边还有朱国英,又笑自己是记忆错乱了。她不去细想,只担心着朱国英的心情。朱国英此刻还对她笑着说:“虽然太阳还没下山,但这会儿还有风呢,还挺凉快的。”周信文说:“我还特意穿了长袖子,怕晒呢。”朱国英说:“再护都没有,住在船上一天就黑一天,没有太阳还有湖风呢,有时候太阳还没有那湖风厉害呢。”越接近岸边,朱国英的心还是难受了起来。朱国英先下了岸,帮忙系好绳子,周信文而后上来。虽然没有墓碑,但朱国英一眼就能找到埋葬小彬的位置,他的坟堆像一个圆形的球,一看就知道是居进青每次来为他堆砌的。朱国英用手拔去坟堆上的杂草,放了些饼干和水果,一边说:“小彬,妈妈跟你老妈都来看你了,等过了年,我跟你爸就要回鑫湖去了,到时候一有时间,我们还会来看你的。哦,你现在有一个妹妹了。”说到这儿,朱国英的眼泪顺着眼纹处滚落了下来。周信文安慰说:“不哭不哭,你一哭孩子也会不高兴的。”朱国英点了点头,又对着周围同样没有墓碑的坟茔堆,说:“你们都是不幸的孩子,在下面就当做做伴,希望你们都能投胎到好人家去。小彬啊,你之前一直好奇问妈妈,底下有人吗,有泗州城吗,他们长什么样啊,这下你在下面看到了吗?你要是看到了,就托梦告诉妈妈,跟妈妈说说谈谈啊......”

晚上,居竟松约了女朋友姚久玉去舞厅玩,再加上小镇地方小,谈个恋爱更加不敢明目张胆地,所以居竟松想着办法地拉些人陪同。他跑到三姑父的船上喊着:“徐承栋,晚上去舞厅玩啊。”徐承栋放下口琴,直言拒绝地说:“那个地方我才不去呢。”居竟松看到他的口琴,咬着狗尾巴草,问:“这不是顾二送给我姐的口琴吗?”徐承栋用袖子擦了擦口琴上的口水,说:“居希平又不会吹,我拿过来玩玩。”居竟松应了一声,又求他说:“那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徐承栋笑着说:“看电影还差不多,还有谁啊?”居竟松又拿狗尾巴草剔了剔牙,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还有姚久玉。”徐承栋立马调侃道:“我说呢,怎么你又换了一个?不是大渔船上的那个姑娘啊?不是那天去乡下的那个姑娘了?”居竟松着急了起来说:“不是,哎呀,你见了不就晓得了吗?”又提醒他说:“一会儿你可别再她面前说我以前跟渔船上女孩的事情哦。”徐承栋说:“你放心。”然后又继续调侃说:“那我坐在你们中间啊?”然后想了一下,说:“要么你把居希平,居二呆子,还有居晓月她们叫上吧。”居竟松说:“子月她俩没成年呢,不带她们去,子月嘴巴也不严,还会乱说。我姐在家好好学习呢,更不会去了。”居竟松说完脑筋一转,又说:“我帮你叫上小棉。”轮到徐承栋不好意思起来,但他却很高兴地说:“不知道她会不会去?”居竟松立马说:“我去帮你叫她,你等我一会儿啊。”说完,居竟松就跑到小棉家的船上,徐承栋心里是开心的,他立马转头翻起了衣柜,拿出一条珍藏多年的二手白色牛仔喇叭裤,和粉色的衬衫。平时一直都舍不得穿,今天居然派上它的用场了,他又照镜子搽了些百雀羚,正好被徐承军看见,徐承军瞟了弟弟一眼,说:“美死鬼,你怎么把李万康送你的衣服翻出来啦?”徐承栋笑着说:“我一会儿去看电影呢。”一边又换上了粉色的衬衫时,自己都觉得变扭,他梳了梳头发,又问大哥:“怎么样?”徐承军一眼就看出晚上肯定有女孩子,便说:“挺不错的。”

小棉和姚久玉坐在一起,居竟松坐在姚久玉的旁边,徐承栋故意走在最后一个,然后坐在居竟松的旁边。姚久玉和居竟松悄悄地拉起手,但见徐承栋和小棉相隔他俩,又对徐承栋说:“你坐过去。我们俩坐外面。”居竟松和姚久玉心照不宣地使了个眼色,说着站了起来,把徐承栋推到小棉的旁边。

徐承栋知道他们的用意,却更显得腼腆了,耳朵发烫的厉害,他对小棉无疑是有好感地,只是碍于她才十六岁,又害羞地不敢喜欢小棉。而小棉,因为他的害羞,显得更加的矜持。她一直表现的得体,文静,余光不时看着旁边这个眉目俊秀的阳光少年,心里也偷偷地喜欢着。徐承栋担心小棉会有尴尬的感觉,他又起身坐到居竟松的旁边。一场电影下来,四个人都忘记了今天《少林寺》里的情节。电影散场后,居竟松悄悄地对姚久玉说:“我们去湖边走走吧。”姚久玉也挺想和他单独处会儿,可见这会儿起风了,她遗憾地说:“一会儿肯定要下雨,早点回去吧。”居竟松说:“我不想跟你分开,要不我们再去舞厅玩会儿?”姚久玉说:“也行。”徐承栋对小棉说:“我送你回家吧。”小棉应了一声,就在两人往出口走时,徐承栋突然看见了尹润连正和他旁边的女孩子有说有笑的,眉目之间透露着一丝暧昧的情愫。

这会儿,居照宽正在一个老顾客的船上喝着酒,老顾客的儿子说:“居师傅啊,你这酒喝的太慢了,我都三碗下肚了,你才喝到第二碗。”居照宽有些上头地说:“我已经喝的很快了,我还从来没拿碗喝过呢。”老顾客说:“我知道你们喜欢用那种两三钱的小酒杯,那个太小了,喝起来一点都不快活。”说完又问:“怎么样,今天这个酒还可以吧?”居照宽说:“还可以还可以。我这个人对好酒孬酒都无所谓,不挑。”老顾客的儿子说:“这是我们地方的特色酒,喝着很舒服,不过后劲大着呢。”说着,船窗外,雷声开始哼了起来,他又给居照宽斟上第三碗酒,先说:“没事没事,闷雷不下雨。”居照宽也赞同和肯定的语气说:“下不下来的。”顾客的儿子继续说:“上次我爸爸在你那买的铁叶子,质量好的不得了,我现在用的你家的铜的,搞得好多人还问我在哪里买的,要我帮他们带呢。”居照宽拿起筷子,用筷子的顶部挠了挠后背的痒,一边笑着说:“那会儿你爸爸来买的时候,还不相信呢。”话音刚落,雷声滚滚而来,咣当一声巨响带着闪电像要把天地犁开。大家一惊,老顾客急忙起身说:“快,快拿帆布盖起来!”儿子跟着去艄尾拿帆布,居照宽见雨开始落下,说:“我回家了,再不走,雨更大了。”老顾客的儿子说:“那我送你啊。”居照宽连忙拒绝,说:“你们赶紧盖舱要紧,我自己回去就行。”说着,他熟练地爬下梯子,然后解开小划子的绳子,一个人醉中摇桨月中还,这会儿应该是惊中还。雨势越下越大,闪电在夜幕上折行,雷声在身后滚动而来,小划子被风吹的颠簸的厉害,一个浪打上来,差点倾翻,居照宽心中生出不安的念想“不会今夜要洼死在洪泽湖里,成水鬼吧?”

徐承军坐在饭厅担心地说:“小舅舅这会儿怎么还没回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周信文嫌他乌鸦嘴,一边收着碗筷一边无所谓地说:“说不定在人个家里休息了。”说着,徐承军还是走到船艄看了看,周信文也后脚跟了去,徐承军一边望向湖心一边说:“这个夏天的雨一阵子,应该过一会儿就停了。”嘴上不在意,周信文在心中却默默祈祷着,这些年,他们听过见过太多风浪中失去的生命,也还是会不由地担心起来。约莫十五分钟左右,徐承军笑着说:“那个是不是小舅舅啊。”周信文定睛仔细确认着,说:“嗯呢,好像是他。”雨中的湖塘有如一樽斟满将溢的酒杯,雨声浪涛如鼓齐喧,铿锵澎湃。这会儿,周信文调侃说:“看他在雨里也醉的东倒西歪的。”徐承军一把帮居照宽拉上来,居照宽回头把小划子系好绳子,徐承军说:“小舅啊,你把我们担心死了。”居照宽浑身湿透,故作硬气地说:“不是北头的大湖里,这小湖里的风浪洼不死我额,我又不是不会水性。”徐承军说:“要是台风或者龙卷风的话,管你大船小船呢。”周信文说:“热水瓶里有水呢,你赶紧把衣服换掉,冲一下吧。”说完,她放心地回到舱房里了。居照宽脱掉衣服,一边对徐承军说:“人家是在洪泽湖的湖中心,我们这顶个大点的小湖泊掀不了多大的浪,不过小划子是差点翻掉。乖!这个雨下的多大啊,瓢倾碗倒的。”徐承军也放心了,说:“那你冲冲就休息吧,我也回去了。”居照宽说:“嗯呢,你回去吧。”说完徐承军从船艄的侧门跨到自己家的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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