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闲时节,爷爷也陪奶奶赶趟海,如同好丈夫陪老婆逛商店。爷爷说:“男人赶海,是和鱼鳖虾蟹过家家、藏猫猫玩。”让他花大工夫赶海,除非像在土地上春种秋收。逢好潮如同下了场透雨,他赶回海物,好比庄稼获得了好收成。他赶海既按潮汐走,也按节气走。“小雪封冻,大雪撵船”。冬至过后,海边生出一层雪白的冰牙子,像八个月以后的婴儿开始长牙。一场铺天盖地的大冰冻降临,一夜之间,海面铺了一层厚厚的冰排。他挑着花支笼子,里面放着老镢头,来到大西山西海边,踏着冰雪,嘁嗤咔嚓滑滑溜溜,一会儿来到海中间老石礁上。
厚厚的冰排,在礁石上盖起一座座大冰房子。爷爷把冰块子刨得稀里哗啦,也刨得大铜子儿“哗啦哗啦”。冰房子倒塌,下面礁石上,覆盖着一层又大又肥的海蛎头。他把海蛎头带壳撬下来,挑回家,让奶奶呆在家里就能赶海。
爷爷一天撬回几担海蛎头,奶奶一天起几大盆海蛎子。她用碗把海蛎子分成份,冻成冰砣,拉到永宁城大集去卖。逢上年根,海蛎子再贵也有人买。
院子里,海蛎头堆成了小山,街上被海蛎壳铺平,柜子里被大铜子儿装满。除夕夜发完纸,奶奶打开柜子,准备分给儿子、闺女压岁钱。一柜子铜子儿全没了,家里进了贼!原来,大铜子儿压塌了柜底板,掉到了柜底下。
“惊蛰乌鸦叫,春分地皮干”。何处飞来一群群乌鸦,像飘来遮天蔽日的黑铺衬筋子,房前屋后和菜园子里,落下黑压压一片片,鼓噪得人心烦意乱。
春寒料峭,土里入蛰越冬的小昆虫,被一声声春雷惊醒。冬眠的大海也苏醒过来,从早到晚“轰隆隆”地发海。一排排浪涌,将几百里的冰面鼓开,冰裂声冰排的撞击声惊天动地。盐场东北海滩涂,和姜屯、吴屯、土城子、北亮子、王家崴子的滩涂连成一片,和西南海的滩涂一样,是蛏、海棒槌、花蛤的家园。
冬季是大海漫长的孕期,三道礓覆盖着高高的冰盖,是孕妇凸起的肚皮。春天是接生婆,为三道礓艰难地分娩。随着冰盖不断融化,三道礓和胎儿一样露出脑袋。沙滩里,睡了一冬天的蛏和海棒槌蠢蠢欲动。爷爷穿上胶皮靴子,挑着花支笼子拿了铁锨,走七八里路去东北海。他在滩涂上挨排挖,和起地瓜土豆一样按垅刨,就能收获蛏和海棒槌。他挖了一铺炕大小的地块,没挖到一个活物。
他脚踩过,冒出一片大大小小的洞眼儿。他脑袋顿时开窍,脚越踩越实成,
里面的活物憋得受不住,一喘气就冒出了洞眼。苞米粒大的洞眼下面有蛏,蛏被惊动,迅速缩回半人深的滩涂下。将铁锨猛地踩到底往上一挑,蛏在劫难逃。高粱粒大的洞眼下,蛰伏着地瓜形状的海棒槌。它们肚子里饱盛鲜红的腹水,靠吃细泥果腹。海棒槌的排泄腔,也和地瓜筋子一样细长,靠自身无法完成艰难的排泄。好在每只海棒槌排泄口内,都寄着一只甘做排泄工的小螃蟹。小螃蟹恪尽职守终生不见天日,与海棒槌同依共存。用铁锨贴表皮轻轻一铲,看见洞眼往外渗血,随即深挖一锨,一只粉红色、圆鼓鼓的海棒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爷爷挖出一片海棒槌,摆满了滩涂。他用铁锨将海棒槌肚子拍爆,只剩下一层棘皮,海滩上一片鲜红。用海棒槌炖酸菜,是皇帝都吃不到的美味。
破冰之后第一次活讯,巨大的冰床漂浮起来,忽忽悠悠去往深海,密密麻麻的大蛏被冰床拔出滩涂。爷爷和秋天拔苞米茬子一样,拔了好几笼子大蛏。
“挂锄”之后,爷爷编一只圆肚窄口大箩筐,四外绑上一圈干葫芦头做成“漂箩”,凫水来到老石礁。他冬天在这里撬的海蛎头,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礁石上拘满层层海螺,他不屑一顾。他专拣小饭碗大的大海螺,没挪地方就将漂箩装满。漂箩是他的小船和拖车,每次去老石礁无不满载而归。
说小西山人恪守“打鱼摸虾饿死全”的古训,不如说缺少与龙王爷争嘴的勇气,只和土地对命。靠赶海养家糊口,被视为不走正道。爷爷农渔结合,种地赶海两不误。他要把钱攒得足足的把家过得富富的,永远走在小西山人的前面。
小西山家家户户一日三餐,离不开大酱咸萝卜瓜子。谁家早饭桌上摆一盘熥胖头鱼,不到晌午肯定出名。谁家攒一坛子干胖头鱼,如同攒了一坛子“袁大头”。小西山的男孩子除了拾草拣粪撬疙瘩头滑冰车,还到南洪子摸胖头鱼。
胖头鱼是底层鱼类,潜伏在石板下,最大不超过二两重。摸一潮胖头鱼,腌咸晒干了当咸菜,是下饭的不二美味。大胖头鱼在石板下面暂且栖身,再随潮流从河口门子出出进进。爷突发奇想,做成一种网具,随潮流捕捉大胖头鱼。
那天晚上,爷爷趁月黑头子退潮,去南岛子埋地角。他回家走在南洪子滩涂上,只听远远近近一片“嚓嚓”声。出洞的河蟹,被大黄茔燃烧的鬼火晃亮,像一片片小灯笼。它们被惊动后找不到洞口,在黑暗中乱跑乱窜。爷爷受到鬼火启发,假如提着灯笼来照,很容易捉到河蟹。人不吃河蟹,可以喂猪喂鸡喂鸭。
他回到家里,在厢房找出过年挂的玻璃灯,又返回南洪子。他点燃玻璃灯里面的残烛,被灯光晃花眼的河蟹有的一动不动,有的乱跑乱窜,和白拣一样。
爷爷捉满了一水桶河蟹,天还没亮,刚刚涨潮。奶奶睡得正香,不知道爷爷已经出去了两个来回。吃完早饭,爷爷赶车拉土垫猪圈,奶奶烀猪食喂猪。
奶奶把一水桶“滋滋”吐沫的河蟹,“呼隆”一声倒进锅里,添了泔水和谷糠,盖上锅盖填一口麦秸,“呱嗒呱嗒”拉风匣。开锅后掀开锅盖,一锅金灿灿的河蟹成了金疙瘩,满屋子弥漫着蟹香。泔水成了佐料,祛除了河蟹的土腥味儿。奶奶把河蟹盛进猪食桶,提到猪圈墙头上,“劈里啪啦”地倒进猪食槽子里。
爷爷赶车拉土一进院,问奶奶:“什么味这么香?”奶奶说:“河蟹,让我烀了猪食。”爷爷来到猪圈旁边,肥猪正在咀嚼美味,嘴巴“吧嗒吧嗒”响。爷爷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从猪食盆里拿出一只河蟹,打开蟹盖,蟹肉雪白蟹黄金灿灿。爷爷奶奶品尝河蟹之后,都夸味道鲜美,不在“赤甲红”螃蟹之下。
有一天半夜三更,南头子董西金起来喂牲口,看见南洪子里面“鬼火”直闪。天亮后小西山疯传,说南岛子有群孤魂野鬼,深更半夜倒南洪子里面抓胖头鱼。有一天晚上爷爷照完了河蟹,提着灯笼进屯。有人敲响了铜盆大喊:“鬼进屯了!鬼进屯了!”家家户户男女老少缩进被窝,大气不敢喘。男人们壮着胆子出去,在街门口放了洗衣板挡鬼。女人们在院子里点燃一堆谷糠驱鬼,在外屋门上亮子插了把饭勺子避鬼。那天晚上,小西山仿佛被大雪封门,半头晌都没人敢出去。
再以后,家家户户把尿罐子提进家,睡觉前一次性把牲口夜草添足。
沙岗后的土地到底归属于谁,四家人能否善罢甘休,全被爷爷忘到了脑后。不管活讯死讯,只要夜里退潮,爷爷都到南洪子照河蟹。好家禽都喂得起。
没过多久,猪吃了河蟹不长肉。家禽吃了河蟹,鹅蛋只有鸡蛋大,鸡蛋鸭蛋只有喜鹊蛋大。蛋壳超厚,扔在地上蹦几个高都不碎,煮熟后一股土腥味儿。家畜家禽横着走,边走边还边绊跟头。鸡鸭鹅猪吃不服河蟹,奶奶再不喂了。
端午节准备包粽子,爷爷到南岛子采苇叶。他回家时正逢南洪子退潮,在洞里掏了一只河蟹剥开,蟹黄一动一动。他把蟹盖扔进浅水里逗引,一群群胖头鱼游了过来,眨眼间抢光了蟹肉。他用一根长长的纲草栓了蟹块,在膝盖深的水里拖拽。水花翻腾,一群胖头鱼蹿过来,疯狂争抢诱饵,连同纲草一块儿拖走。
爷爷又掏了只河蟹,剥开踩在脚下。一群胖头鱼游过来,往脚底下猛钻。爷爷一脚踩住一条肉乎乎的大胖头鱼,哈腰没等按住,滑溜溜地逃走。
一个设想在他脑子里瞬间形成,立刻有了主意。他回到南关沿,撅一根棉槐条子弯成网圈,拣一块破渔网蒙在网圈上。他在沟边拽几条柔韧的棉槐根做网纲,用一根柳树棍做网棍。他掏了几只河蟹剥开蟹盖,用树棍将蟹块穿成几串,别在圈网中间做诱饵。他把圈网拿到水流中间,下到水底压了泥沙,无法漂浮。
一群大胖头鱼迅速聚过来,爷爷把握住时机,向上猛地一提网棍。网里的鱼太沉,树根被拽断,只有一条活蹦乱跳的大胖头鱼,被甩上滩涂。爷爷按住胖头鱼,用网棍穿进鱼腮。他去永宁城,买回十庹长绿豆粗细的铁丝,又叫“绿豆丝”。他回来把铁丝截成几段,弯成圆圈用网衣兜住,穿上网线收拢,栓上木棍。
他给新网具取名“提网”,管这种方法叫“提鱼”,随潮流提胖头鱼。一盘提网太单,四盘以上才合适。除了提网,还配一根长网杆、渔篓、网抄子,装竹签的竹筒等用具。河蟹、海螺和蟹溜子、海蛎子、海爸子等,都可以做诱饵。用鸡肠子做诱饵最好,香味儿独特,还抗咬。爷爷将诱饵串到一支支竹签上,事先别在每盘提网中间。胖头鱼随潮水走,能提退、涨潮两个潮流,还要备足干粮。
爷爷用网杆子一头挑了提网,一头挑着鱼篓,去南海底试提鱼。涨潮了,他选好了潮头位置,将一面面提网依次摘下网杆,一字排开沉下水底。他在网杆前端钉了一截木片,保持平衡。否则翻滚的提杆绞住网纲,被潮水拽翻。他将大网杆子在水下面插牢,将渔篓、竹签筒、衣裳和干粮等挂在杆子上面。
片刻,爷爷估计胖头鱼已经进网,把备用诱饵叼在嘴里,方便更换。他手拿网抄子,蹑手蹑脚地走近提网。为了不惊动胖头鱼,他探出身子伸长了胳膊,抓住提杆轻轻地往上提。在网纲绷直瞬间他猛地用力,大胖头鱼猝不及防,被沉甸甸提出海面。大胖头鱼在网拱内欢蹦乱跳,兴高采烈的样子。
爷爷及时更换被吃光的诱饵,再把空网轻轻地放进水中。爷爷巡完了四盘网,把鱼倒进鱼篓。巡鱼间隔因鱼情而定,鱼多了间一点儿鱼少了间隔长一点儿。间隔短了巡鱼,鱼没等进网就被吓跑。间隔长了,鱼吃光了诱饵已经离开,浪费诱饵提了空网。爷爷提了三十多斤胖头鱼,再提鱼用漂箩代替渔篓,增加到十盘提网。下水后,他把网具放在漂箩上,轻松地拖行,一潮提了五十多斤胖头鱼。
小西山家家户户成了提鱼户,随潮流提胖头鱼。胖头鱼如同美食家到美食街挑选饭店挑花了眼,以为前面的诱饵更多,“鱼过千层网,网网都有鱼”。
潮涨潮落,到南海底提胖头鱼,成了小西山人的生活常态、不可或缺的内容。以前,家家户户正屋炕角,斜放一根烧炕的大叉棍,用带叉那一头填草,烧的焦糊发黑。带把的那一头劈开断茬,成了母亲惩罚家里调皮“二驴子”的刑具。
现在,家家户户在正屋炕角放一口小缸,里面装满胖头鱼。早饭饭桌上,大酱和咸萝卜瓜子成了配角,一盘熥胖头鱼闪亮登场。以前媒人看家,“一看房子二看炕,三看大人孩子穿的怎么样”,第一眼看见大叉棍。现在媒人看家,第一眼看见一口小缸。只要干胖头鱼盖住缸底,心里就有底。后来媒人前来提媒,在街上伸长鼻子一闻,知道这家早上熥没熥胖头鱼,转身离开,回去直接把闺女领进家门。没晒胖头鱼的光棍为了救急,借半小缸胖头鱼,也能把媳妇幌进门。
几百年来,小西山六畜兴旺唯有人丁不旺,只听鸡犬相闻不闻婴儿呱呱坠地,只听小鸡咯咯哒下蛋听不见婴儿嗷嗷待哺,只见鸡鸭成群不见孩子蹒跚学步。
这一切都成为历史,现在的小西山成了人口作坊,光棍们忙着成亲,新媳妇们忙着怀孕,孕妇们忙着生孩子,婆婆们忙着伺候月子,爷爷们忙着抱孙子。
这一切来之不易,都得感谢南洪子里的胖头鱼。大伙儿开口闭口赞美胖头鱼,滔滔不绝眉飞色舞,在灶王爷牌位旁边供奉一条干胖头鱼。孩子们唱:
挑提网,去提鱼,
百鱼不如胖头鱼。
胖头鱼,熥一盘,
不卖钱来不解馋。
幌媳妇,到门前,
公公婆婆笑开颜。
穿花衣,吃喜面,
酒香熏倒了一大片。
小西山,是乐园,
锅肚脐子变铜钱。
人人都是活神仙,
穷神恶鬼快滚蛋。
世世代代困扰小西山的光棍难题,康熙盛世、乾隆盛世没解决,垂帘听政的慈禧太后也没解决,革命先驱者孙中山和据说差点儿做了东方华盛顿的阎(袁)世凯也没解决,奉天张大帅更是没亮的灯,都让董希录发明的提网解决了。说到底是让胖头鱼解决了。我家也跟着辉煌,谁家娶媳妇,都请太爷太奶坐上席。
小西山因胖头鱼而咸鱼翻身,也翻出了瞎董万空五条胖头鱼那段惨痛历史。当初,冯占平不讹五条胖头鱼耽了考试,瞎董万空早已经当了状元、登基做了皇帝。他爹董克坏也早当上了太上皇,小西山的本家本当,都是皇亲国舅。
冯占平既耽误了瞎董万空,也耽误了小西山,是大伙儿不共戴天的仇人。如今的小西山不是过去了,让人欺负、贬损、不当人看的日子一去不回了。
董万开带领二驴子们,立刻去冯屯捉拿冯占平,为瞎董万空出气,为小西山人长志气。大伙儿在苹果园子里围追堵截,冯占平凭借地形熟悉成功地逃脱。
他中了瞎董万空的调虎离山之计,在小树林子里,被守株待兔的伏兵们拿下。瞎董万空不计前嫌,认个错即放人。冯占平死不认错,宁死不服破口大骂。
瞎董万空一声令下,大伙儿按倒冯占平一顿暴打,直到连连告饶,并答应每年白送小西山一车好苹果,一车虫眼子干巴苹果,外加一车果落。
回屯后,瞎董万空写里多份告示,让光棍们在三里五屯张贴:
凡路过我小西山时手脚不老实、嘴巴不干净、斜眼往人家院里偷看、偷听说话、用脚踢过毛驴、吓唬过谁家的狗、讲过小西山坏话人等,不管三叔二大爷四奶奶五哥哥六兄弟七大姑八大姨,必须在限定时间之内,来我小西山认错。
欺负小西山人的人惶惶不可终日,害怕遭到清算。与其提心吊胆过日子,还不如主动前去赔不是,说好话。一时间,地东头人来人往,人们提着礼物战战兢兢地进屯。他们来到当事人家院子里,“扑通”一声跪地磕头,陪礼道歉。屯中三天两头娶媳妇、生孩子。瞎董万空成了大忙人,不是为这家成亲当忙头,再是为那家孩子“抓周”取名,挖空心思考虑小西山的未来大事,哪有工夫接待这些认错之人。二爷因修黄龙桥而出名,人们叫他“二木匠”。瞎董万空让他做了一座“悔过台”,竖立在东南地官道旁。认错人前来小西山,不许进屯,不许面对当事人,只要登上“悔过台”跪在麻袋上,先磕三个响头,再敲三下铜盆高喊三声“我对不起小西山人”,一概过往不究。认错人离开之时,还能得到三条干胖头鱼的馈赠。不少人外屯人为了干胖头鱼,没有错也前来敲铜盆违心认错。
小西山的老一茬光棍,大半都娶了媳妇。下一茬光棍们更是逢上了好光景,摇身一变成了高价小伙儿,不断有盐场、陈屯和杨树房等闺女嫁进来。
外面过不好的人、说不上媳妇的人、馋胖头鱼的人,都想搬进小西山。瞎董万空等几个头面人物,和以后严格限制农转非人口那样,严审把关。祖宗八代抽大烟打吗啡五马六混、为害乡里打东邻骂西舍、不会过日子坐吃山空对老人不孝的人,一律不准落户我小西山。他们派人在地东头严防死守,没有瞎董万写的“路引”,任何人不得通过。能穿过前街大胡同子迈过后街坎子的外屯人,必须要有合理事由。大伙儿以身为小西山人而自豪骄傲,从没像现在这样扬眉吐气。
好日子没过多久,情况发生了变化。娶了媳妇的光棍也不放下提网、把提鱼机会让给别的光棍。他们照样提鱼,腌咸晒干挑到到永宁城赶集卖钱,使胖头鱼带来的神秘感和神圣感大打折扣。小西山绝不能再走下坡路!瞎董万空等头面人物,挨家挨户找这些人劝说、破解、胁迫,使他们又放下了提鱼网。
面对胖头鱼带来的实惠和诱惑,董龙头及时召集四家人,在沙岗子南头柳树趟子里召开紧急会议,一致通过他提出的“三不”承诺:不做提网,不提胖头鱼,不幌媳妇。谁违反承诺,等要回被董希录霸占的土地,取消分配权。
四家人表面上答应,连董龙头自己在内,都在扒拉自己的小算盘。自从董希录发明了提网,引起“龙虎兄弟”几家人的强烈关注。熥胖头鱼的鲜味儿,馋得他们直淌哈喇子,做梦都想吃胖头鱼。熥一盘胖头就能幌进一个媳妇,更让他们眼气得要死。四个家庭十几条光棍做梦娶媳妇,不想为长辈们的恩怨耽误终身大事。棍头董万开带了伙人,三天两头挨家挨户借桌椅板凳,为谁家张罗酒席。
喇叭班子时不时吹奏“百鸟朝凤”,谁家又娶了新媳妇。那些花枝招展的新媳妇,没多久就挺起了大肚子,快把他们急死了!他们真该把老一辈按倒在地,痛打一顿解恨。当第一茬胖头鱼小孩们呜哇喊叫地生出来,他们再也坐不住了。
董千溪犯了多少回红眼病,大眼疖子你进我出轮番往外鼓。他的七个儿子都是光棍,吃了七倍大亏,说不着急连老牛都不信。他第一个违背诺言,照葫芦画瓢做了只漂箩和十几盘提网。他怕另三家人看见,算好潮汐,让儿子们半夜三更去南海底提鱼,腌咸鱼往家里幌媳妇。七个儿子一连提了几潮鱼,连一条傻胖头鱼都没提回来。几个儿子到了南海底,根本没下海,躺在树趟子里面睡大觉。他们怕被父亲识破,天亮前到海水里湿湿网和腿脚,然后回家继续睡大觉。
董千溪犯了琢磨,没怀疑儿子,一定是晚上涨潮退潮,胖头鱼窝在沙子里看不见诱饵。再是儿子们不懂提鱼方法,提网时弄出动静,胖头鱼被吓得逃之夭夭。那天晚上他亲自去提鱼,过南海底棉槐趟子时,被棉槐茬子扎破了脚掌。
白成太的两个儿子也该成家立业,如果违背诺言去提鱼,到了董希录倒霉的那天,分不到一寸土地。他又一想白家名声不好,不给两个儿子幌回媳妇,就得断子绝孙。他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到北海西大流三块石叉鱼。叉的是黑刺挠鱼不是胖头鱼,不违反承诺。那几潮是清一色的豆浆水,上鱼猛。父子三人围好网,把饼渣投进三块石中间,黑刺挠鱼顿时抢翻了天,每一潮都有收获。
他们也把鱼腌咸晒干,把炕旮旯一口小缸装满,坐等媒人上门。媒人一个都不上门,毛病不是出在白进的名声上,而是媒人只认胖头鱼不认仙。